第4回 暗雾窜荒山 古寺疏钟 惊闻密语 深宵焚盗窟 花坞野火 怒失霜镡
来人已到林内,本来走得极快,行至峰前,忽然止住。内一人道:“五弟且慢前进,我看此事还是不宜告知外人。好在和尚正做夜课,我们且去峰顶小亭商量好了,再打主意如何?”另一人道:“此剑至宝奇珍,我们才得到手,不知用法。依我之见,非但和尚不令知道,便在途中也须密藏,等到回山,见过师父再作计较。先去峰上一谈也好。”
铁牛闻言,心中一动,越发留心静听。来人边说边走,已绕峰而上。到了峰项,铁牛这才看出,那峰还有人工修成的盘道。来人便由洞旁不远经过,背影看去,乃是两个佩剑少年。一人年纪稍轻,手里拿着一口剑,正是师父所失那口宝剑。所说小亭,就在上面,离洞不过数尺,听得毕真。
二人大意是说:由江西来,去往黄山访友,因与庙中和尚相识,绕道访看,并将行李衣物寄存庙中。今日黄山归来,打算明朝回往小孤山,中途遇一师执,谈了些时。刚刚分手,快要起身,忽见前面林内剑光如虹,连闪两下,微闻惊呼之声。连忙掩去一看,原来林中二人,乃铁花坞三凶门下贼党,合谋害了一人,把那人的剑夺来,想回山献功。行至途中,因闻那剑神物利器,拔出观看,不料剑上芒尾伸缩不定,剑光强烈,稍一舞动,同党便受了伤,正在包扎。二人立时上前,问他剑由何人手中夺来。本意既有此剑,必非庸流。虽恨贼党阴谋暗算,并无杀贼之意。不料二贼凶横太甚,开口就骂,举刀就斫。受伤那贼,更将此剑拔出,二人几为所伤,并将自带一口宝剑截去一段。另一贼又取迷香,想要暗算。幸而二人手急眼快,用燕尾梭将二贼打倒,将剑夺去。乘着贼党未来,四外无人,索性将二贼提往无人之处,用药化掉。匆匆起身回走,刚进九华山,便见贼党往来不绝,内有数人并还互相咒骂:先杀二贼,多大胆子,也不敢背叛师父,何况内中一人,还是师父最得宠的徒弟,不是遇见敌党能手将剑夺去,不敢回山,追去拼命,想要夺回,便是人剑均失,为敌人所杀,尸首必在山中隐僻之处,许能寻到等语。二人看出贼党大举出动,恐被发现,在崖上藏伏了一些时。天已黄昏,贼党刚过完,又见一少年花子,其行若飞,往铁花坞驰去。跟着贼党相继赶回,纷纷议论,说是方圆二十里内全都搜遍,均无人影,只在来路林中,发现几滴血迹和死贼遗留的一件上衣,料已遇害,剑也被人夺去。二人暗中好笑,二次起身,绕路回来,到一山岭之上,回顾铁花坞,红光烛天,起了野烧,贼巢四面皆火,知道事由剑主人而起,也许人已遇救,正在贼巢大闹。二人本想看那剑主人是谁,一则到手奇珍不舍送还,又因来时师长严命,此行不许多事树敌,又恐被人发现,故想瞒了庙中和尚,天明起身,商定之后,便同走下。
铁牛听出二人尚不知剑主人是师父,照那口气,仿佛乃师也是有名人物,隐居小孤山多年,轻易不与外人交往。对于金华北山与黄山比剑两场恶斗,一字未提。所说师长,也未听师父说过,中间却提到芙蓉坪三字,语音本不甚低,独这几句不曾听清,疑与老贼有交。心想:听各位师长老辈谈论,对于芙蓉坪老贼十分重视,连师祖、师父那大本领,此行尚且凶险,何况是我?夺剑二贼,听说武功甚好,只一照面便为二人所杀,如何可以冒失?好在宝剑下落无心发现,只要有一定去处,凭师父的本领,又有三太爷和各位长老前辈明暗相助,早晚夺回。此时师父还不知道,好在风定月明,这二人现住庙内,要到明朝才走,如能在今夜寻到师父和车、卞二位连夜赶来,乘二人未走以前下手更妙。贼巢方才起火,这二人由东跑来,贼巢想必是在来路山后,去往山上登高一望,必能看出几分。想到这里,忙即溜下峰去,飞也似赶往前面山上。还未到顶,便听隔山人声喧哗,隐隐传来。绕往山后一看,果然远方黑烟上腾,天已红了半边,火势尚未熄灭。因那贼巢深藏乱山之中,四面均有高山危崖围绕,当中一片盆地,如非野烧大火,决难看出。就这样,凭高遥望,也只看见贼巢旁边的一片树林尚在起火。因是草木茂盛之时,又经昨夜大雨,草木都湿,不易燃烧,虽然火大,好些地方树木均未点燃。黑烟又浓,用尽目力,仔细观察,仅看出一点着火的楼房,好似粮仓之类。救火的人颇多,相隔太远,望将过去,和虫蚁一样,在火场上往来闪动,时闻呐喊之声。火势似乎渐渐减小,别的看不出有何异状。好容易看出贼巢所在之处,略一观察途径,立即赶去,不料山径曲折,险-难行,常时受阻。上下攀援,跑了好几里,登高一望,相隔贼巢还有小半,前面并有大壑阻路,不易飞渡。相隔一近,看出贼巢火已救灭,贼党三五成群,分持刀剑,正往四面奔驰。心想:照此形势,师父多半脱险,贼党正在四下穷追,只不知人在何处,如何才能寻到?忙往下走,赶到绝壑前面,正想法子过去,猛瞥见壑对面,先是一条黑影,怪蟒一般,飞蹿过来,恐有不测,心中一惊,忙往后退。目光到处,又瞥见对面危崖腰上现一人影,定睛一看,正是卞莫邪。心方一喜,忽听身后有人喝道:“你日里阴错阳差,躲过好些危险,已是便宜,此时又来此地,想作死么?”声才入耳,未容回顾,身已被人擒住,离地而起,用尽气力,丝毫不能转动。刚听出那是熟人,不再挣扎,忽然发现七八个贼党,各持刀枪兵器,分两路追杀而来。自己已被身后那人双手抓起,凌空一跃八九丈,往左近岩崖之上飞去。落地回看,果是神乞车卫;群贼也相继由崖下经过,并未警觉。耳听车卫低喝“噤声”,再往对崖一看,卞莫邪已然不见。方才所见黑影,乃是一条长索,上有飞抓,一头搭向这面老树根上,另一头仍在对崖,横亘两岸,笔也似直,料知想用长索飞渡。忽然发现贼党由捷径分途追来,立时藏起。方幸两起贼党均由附近追过,不曾看破,忽又瞥见两条人影,由左首山洞中纵出,飞驰而来,到了壑前,明见长索横亘两崖,只对看了一看,并未停步,仍往左方追去,一晃不见。跟着便见车卫朝着对崖把手一招,卞莫邪立由崖角暗影中走出,朝着这面打一手势。车卫把手一摇,再一招,卞莫邪立时退去,一会走出,背上多了一黑衣小人,与师父一般身量,头被裹住,伏在卞莫邪的身上,看不甚清。知道师父已受重伤,正急得心中乱跳,几乎流泪,卞莫邪已背着黑衣小人由长索上飞驰过来。两岸相隔,约有十来丈,身又背着一人,竟然行所无事,晃眼走到长索中心。先过二贼忽同出现,一个扬手发出三点寒星,一个手持钢刀,寒光闪闪,朝前奔去。看出二贼隐伏在旁,突然发难,想等人过以前,猛下毒手,一个连发暗器,一个用刀将索斩断。卞莫邪虽有一身惊人武功,身子凌空,孤悬危崖长索之上,下临无底绝壑,身上还背一人,多大本领,也无法施展;打中暗器,固是必死,长索一断,也是粉身碎骨,万无生理。
铁牛见状,情急万分,怒吼一声,拔刀便往下面纵去,身子还未落地,耳听身后骂了一声“蠢牛”。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将落未落、时机不容一瞬之际,目光到处,眼前人影乱晃,同时两股急风由头上飞过,又劲又急。耳听连声惊呼怒吼,一条人影已似断线风筝往绝壑下面飞坠,那条长索也凌空抛起,当时情势,惊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