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回 长啸月中来 豕突狼奔惊兽阵 高人今不在 花团锦簇隐幽居
时已午后,山深谷险,高崖蔽日,那一带又是石山,先恨草木太多,到此却是寸草不生。只见两崖交覆,奇石撑空,谷径虽有四五丈宽大,并不算窄,但因两崖大高,崖顶又多前倾,上下壁立,天光全被挡住,显得景物分外阴森,死气沉沉。走了好几里,偶然发现一两支山藤,龙蛇也似盘在崖石之上,更见不到一个生物。一眼望过去,多是黑色石崖,又高又深,只头顶上现出一线天光,蜿蜒如带,映现空中。时见片片白云由上飞过,语声稍大,空谷传声,立起回音,半晌不绝,仿佛前后暗影中藏有不少怪物,听人说笑,齐起应答。又当黄昏将近之际,颓阳不照,悲风四起。
走着走着,忽见前面转角滴溜溜起了一股旋风,晃眼裹成一个丈许数尺大小的灰影,带着嘘嘘悲啸之声,急转而来。崖问奇石搓-,高低错落,矗立两崖暗影之中,奇形怪状,高大狞恶,仿佛好些大小恶鬼猛兽张牙舞爪,就要凌空扑来。风声又是那么凄厉刺耳,耳目所及,直非人境。铁牛忽然问道:“师父你看,这条山谷又长又暗,既说从无人迹,地面如何这样平坦,路中心也不见有沙石堆积?方才见有两丛野草,似被什么东西踏平一样。熊猛曾说这一带常有大群野兽往来,过时山谷全被填满,来势万分猛恶,前仆后继,无人能挡,必须事前避躲。入口以前,天已不早,两崖又高又陡,纵不上去,连个抓捞之处都极少,莫要无心遇上,才讨厌呢。”
说时,黑摩勒瞥见前面一片两尺方圆坠石似被踏得粉碎,闻言立被提醒,一想此时正是黄昏兽群出没之际,山形如此险恶高峻,便是自己能用内功踏壁飞行,这类兽群过时一味低头前蹿,不管死活,谁也挡它不住,铁牛岂不危险?心念一动,势无后退之理,只得加急前驰,想把那一带险地冲出,一面留神查看前途两崖形势,如有上落寄身之处,索性停下,等兽群过去再走。
又赶了半里来路,忽然看出崖上渐有山藤凌空摇曳,崖缝中并有好些树木挺生。崖高风大,虽是一些小树,大都铁干虬蟠,刚劲有力,只离地大高,无法纵上。总算前途藤树越多,内有几枝盘松粗达尺许,最低的离地才得三四丈,铁牛就纵不上,自己先上,也可想法。下面并有一块丈许高的奇石,本是一片整壁,不知何年崩落。如由石上纵起,便铁牛也可将那松树抓住,一同纵到石上,互商进退。觉着前途尚无动静,大约再有十来里便可走完,以二人的脚力,不消片刻便可冲出,省得藏身暗谷之中气闷难耐,又恐前途没有这样好的地方,万一出谷以前遇到兽群冲来无法闪避,虽有宝刀宝剑,这类不怕死的野兽也杀不完,被它撞上,休想活命。
黑摩勒本想停下,等兽群过去再走,铁牛初次出门,不曾见到兽群过时的厉害,知道师父身轻如燕,决可无害,多高险的山崖也能上去,全是为了自己,想起兵书峡行时之言,不好意思,以为刀剑厉害,那么厉害的三身毒虫尚且杀死,何况野兽,加以走了一段长路,口渴非常,想要赶出谷去寻点水吃,力言:“这多野兽,走起路来何等声势!空谷传声,老远便可听出,临时觅地躲避也来得及。方才还有一点风声,如今静得丝毫声息皆无,可见还没有来。十来里路一晃跑出,何苦在此受罪?”黑摩勒一想,这里稍微大声说话便有回音,何况大队兽群连跑带叫,老远立可警觉,早点跑出果然也好。
刚刚纵落,朝前飞驰,走出才十来丈,忽听头上树枝微微一响。这时光景越暗,只觉近顶一带藤树甚多,也未看出是何树木,闻声仰望,瞥见一物下坠。铁牛接过一看,乃是一个碗大的桃子,口渴之际,正用得着,忙喊“师父”,将桃递过。上面又有两桃飞落。仰望黑阴阴的,先当桃熟自落,二人分吃,又甜又香,汁水更多。方惜大高,无法上去,还想再吃两个。黑摩勒毕竟阅历较多,心思又细,瞥见铁牛手中的桃带有一点枝叶,忙取一看,上面并有爪痕和折断之迹,桃也不曾熟透,料有原因,方喝:“铁牛留意!此桃并非自落,上面还有东西。”忽听-飕连声,数十枚山桃已似暴雨一般打下,中间并还夹有一些小石块。
黑摩勒一见为数这多,便知不妙,抬头一看,瞥见树影中明星也似现出数十百点金光,闪烁不停,并有一条条似人非人、周身毛茸茸的东西,在树上崖上探头怒吼,用桃和碎石朝下乱打,但又不是猩猩猿猴一类野兽。见铁牛贪吃,还在抢吃桃子,一面朝上跳骂,恐受石块误伤,想起来路石崖上有崖凹可以暂避,心里却想冲将过去,刚喊得一声“铁牛”,忽听前面异声大作,惊天动地,潮涌而来,紧跟着又闻得几声兽吼。崖上那些怪兽也同时厉声吼啸起来。前后相应,震耳欲聋。这才听出崖顶怪兽由当地起直到前面竟有不少,不禁大惊,忙拉铁牛一同退回。
刚到石上立定,便见最前面黑压压来了一片急浪,中杂千百点蓝色星光,由远而近猛冲过来。兽蹄踏地,宛如万马奔腾,震得山摇地撼,来势比前见象犀还要猛恶得多。上面山桃已不再打下,吼啸之声却比先前更甚。二人也真胆大,明知立处山石高只丈许,并不避入崖凹,仍在外面窥看,一面拔出刀剑以防万一。对面兽群也越来越近。黑摩勒本还防到野兽越石而过,想好退路,及见兽群是由为首几只大的率领在前,其余好似挤在一堆,并不分散,也未见它纵起,不知前途地势较窄,到了宽处便要分开,以为无妨,心想深山之中真有奇观。当头几只大的野兽,长达一丈以上,已低头猛奔,由石旁猛蹿过去。看出当地谷径最宽,兽群随同大的朝前猛冲,越往后为数越多,已渐往旁散开,不似方才挤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下面兽浪已由石旁箭一般冲过了好几十只。目光到处,瞥见后来兽群越分越宽,内有两只正对山石狂冲过来,看神气似要由石上冲过,这一面石形又是一片斜坡,方觉不妙。当空忽有大片山石暴雨一般朝下打落,兽群只管怒吼如狂,并不停留,来势反更猛烈。同时瞥见当头那两只大的,各把四足一蹬,箭一般纵起,迎面冲到,喊声“不好”,百忙中手拉铁牛用力纵起。随手把剑一挥,剑上芒尾扫处,寒虹电掣,当前一只猛兽已被斩成大小两半,因是来势大猛,依旧由石上越过,狂蹿出一两丈,方始滚跌地上;另一只也被剑芒扫中,削去一片。二人身刚落地,后面野兽又有三四只相继冲来。黑摩勒知道厉害,方才几乎乱了步数,不顾用剑再砍,二次又拉铁牛一同用力往头上松树枝上纵去。脚才离地,三四只水牛般大的猛兽已由脚底冲过,稍差须臾,便非撞上不可。
黑摩勒到了上面,才想起纵得太慌,一手要顾铁牛,剑未回匣,一不留心将树斩断,落将下去便难活命,正想施展身法,用脚将树勾住,铁牛急喊:“师父放手!”另一手忙将树干抓住。黑摩勒立时就势往里一翻一扑,一同到了树上,探头往下一看,脚底大队兽群万头攒动,正和狂潮一般朝前猛冲,方才两只死兽早被同类踏扁,靠壁一边,均由石上飞蹿过去,声势惊人,从所未见。崖顶吼啸之声也更猛厉,大小乱石照准兽群一路乱打,有的似还往前追去。兽群始终不曾回顾,激得尘雾高涌,滚滚飞扬。整条山谷,转眼成了一条雾河,波涛汹涌,土气迷茫,除那兽群奔驰吼啸之声震耳欲聋,暗雾影中大队黑影与鲁目所发大片蓝光隐现飞动而外,已看不见是何形态。晃眼之间,前后两路都被布满,约有个把时辰方始过完,少说也有好几千只。最厉害的是大队兽群狼奔豕突,亡命一般向前猛蹿,始终不曾回顾停留。上面怪兽所发石块大小都有,只管暴雨一般打下,理都不理。石块最小的也有拳头般大,打在兽背之上,声如擂鼓,竟似不曾受伤。只初开头,有两三只被大石打成重伤,口中怒吼,往前一蹿,刚一跌倒地上,便被同类由身上狂冲过去,稍微惨嗥得几声便被踏扁。后队催着前队,争先猛蹿,直似疯了一样,便是铁人,当头遇上,也被踏成铁饼,万无幸理,才知熊猛别时再三告诫,千万不可在黄昏以前通过之言并非虚语。想起前事方自心惊,互相庆幸。
下面尘雾尚还未消,仍卷起一条灰龙,紧随兽群之后风驰涌去,又听头上藤树乱响,跟着便见无数条黄白影子纷纷凌空纵落,内有几条并由壁上援崖而下,动作轻快,和壁虎一样,有的竟由身旁闪过。二人见那东西似猴非猴,有的比人还高,狮面金睛,利齿森列,身后一条长尾,身子和人差不多,手掌甚大,看去刚劲多力。知道此物比刚过去的兽群还要厉害,想要纵下,无奈上下都是,为数甚多,脚底已有百多个纵落。心方一惊,忽有一个最大的由身旁经过,朝着二人张开一张阔嘴吼了两声,二目凶光外射,比前几个还要高大猛恶。
铁牛误认它不怀好意,持刀要斫。黑摩勒看出这类猛兽从所未见,决非寻常,但是惹它不得,一见铁牛举刀要刺,忽然想起这东西虽极狞恶,俱都由旁纵落,似无敌意,如何先去惹它?忙把铁牛的手拉住。身旁怪兽也只在壁上向人看了两眼,便自纵落。正在埋怨铁牛冒失,忽听下面怒吼,那狮面猿身之物好似先有准备,为首一个到了地上,两臂一挥,吼啸了两声,便同朝前驰去,动作如飞,晃眼追上前面兽群。跟着便听野兽吼啸连声,由远而近,料是双方恶斗,兽群往回追来,再往下面定睛一看,脚底围着山石还有十多个,各将凶睛注定二人,臂爪连挥,正在纷纷吼啸,守候不去,也不知是何用意。天又昏黑下来,如非东面崖顶较高,夕阳反射,下面景物已看不见,心想:此非善地,就此下去,难免与这类怪兽撞上。一生误会,双方众寡悬殊,这类凶野灵巧之物,上下危崖如履平地,为数太多,多大本领也非其敌。就是刀剑锋利,至多杀死几个,仇恨更深,定必上下夹攻,死迫不舍,如何能当?正想纵往前面树上,相机纵落试上一试,怪兽已退了回来。再往回路一看,大群怪兽一路欢啸,由几个大的领头,纷纷退回,中杂前过猛兽号叫之声,尘雾滚滚中,转眼临近。
原来三四只狮面猿身的怪兽做一起,分别把方才过去的猛兽倒拖回来,到了脚底,这才看清,前过猛兽乃是一种特产的野猪,差不多和水牛般大,前面两根獠牙长伸尺许,雪也似白,一双猪眼有拳头大小,形态猛恶已极。每只身上都有一个怪兽抱在背上,前爪勒紧猪的头颈,两条后爪将猪腹紧紧箍住,再由一个抱在猪的腹下,用头抵紧猪的下巴,后爪紧勒猪身,前爪似已抓入猪腹以内,鲜血淋漓,洒了一地。另两怪兽,一个在前,手握大石,乱打猪头;一个手握一根粗的树干,朝那血盆大口中乱杵,边打边走,欢啸不已。还有的拉住猪的后腿,将其侧卧,倒拖而来,至少也是三个怪兽收拾一只。就这不多一会,竟被大群怪兽弄死了七八十只,多半还在挣命,无奈怪兽力大灵巧,毫无用处,惨嗥之声震动山谷。前面那多野猪见同类被仇敌擒杀这多,直如未觉。这些落后的野猪虽然要小得多,也有千斤上下,身上再抱着两个同类怪兽,竟能倒拖回来,走得如此快法,力气之大可想而知。经此一来,越生戒心,又有铁牛同路,好些顾忌,正在招呼“不可动手”,为首怪兽忽然吼叫了几声,野猪立被大群怪兽拖走。剩下二三十个,一齐朝上仰望,双臂连挥,吼啸不已,看神气似想二人下去。黑摩勒方一迟疑,为首一个先自发威怒吼,下余同类一齐应和,纷纷作势,待要朝上纵来。
黑摩勒看出不妙,再不下去,被它纵上,应付更难,再说人在树上也难施展,心想:这东西好似先礼后兵,否则这高一点地方,当时便可将人抓下,虽在示威,并未扑来,也许无什恶意。略一盘算,忙告铁牛:“不听招呼,千万不可动手!我先纵下,你再随后跟来,相机应付。这东西又多又凶,动作神速,力大无穷。虽有刀剑防身,仍是冒失不得。”说完,为想显露灵辰剑的威力,看准下落之处,先向下面摇手大叫,学它的样。怪兽似通人意,果然不再纵起。黑摩勒越料对方未存敌念,只不知要人下去为了何事。经此一来,心中略定,便把内家真力运足,借着树干弹力,身子向前微探,双腿用力,往前面斜纵出八九丈高下。到了空中,再施七禽掌身法和内家轻功,一面盘空觅地飞降,一面把手中长剑一挥,照准右侧身旁不远的崖石小树上扫去。用力奇猛,剑上芒尾暴涨,寒虹如电,照耀崖谷,只听喀嚓乱响,跟着又是轰隆两声大震,剑芒所到之处,崖石藤树纷纷碎裂,残枝断干连同大片碎石下落如雨,内有两块突出的怪石也被剑斩断,随同落地。人和飞鸟一般,盘空而下,带着手上一条寒电,端的壮观、威风已极。
那群怪鲁见人不往下跳,反倒飞身向上,当要逃走,同声吼啸,正要追来,想不到对方如此厉害,全都吓了一跳,纷纷惊叫,往后纵退。有的并还一跃十来丈,往崖壁上纵去,见人落地,为首怪兽又在连声长啸,方始纵回原处。黑摩勒看出怪兽胆怯,心中越定,一面把手中剑随意乱挥,芒尾伸缩之间,崖石纷纷碎裂,火雨星飞,一面招呼铁牛,令其纵下,一面迎了回去。铁牛刚一落地,二人会合,为首怪兽见同类惊窜,仿佛怒极,不住吼啸。群兽本已纵出二三十丈,只为首怪兽仍立原处未动,闻声重又如飞赶回,环立一起,朝着二人吼啸,前爪乱舞,相隔约有三丈,把来路挡住,也不近前。
二人方觉脱身有望,如其为难,只用宝剑将其逼住,仍可走出,到了谷外空地,没有这两面危崖、上下受敌便好得多。忽听身后远远兽吼,回头一看,方才拖走野猪的兽群本已走远,不见踪影,似因为首怪兽发令,纷纷赶回,蜂拥而来,快得出奇,一路连纵带跳,暗影中看去,宛如千点金光,星丸跳掷,晃眼便自临近。为首怪兽又是一声长啸,忽然同时立定,相隔也在四五丈问,前后两路全被隔断,去路一面更多十倍不止,有的手上还拿着一件两尺来长的兵器,定睛一看,正是新拔下的猪牙。
黑摩勒看不出是何心意,知道不宜动手,忙命铁牛背对背立定,以防万一,手指前面喝道:“我们去往黑风顶寻人,并不伤害你们,何苦将路隔断?此剑厉害,想已看见,我本不难硬冲过去,但见你们只和野猪为仇,并不害人,惟恐误伤,和你好说。如有灵性,明白我的意思,快些散开,否则,我二人的刀剑,便是铁身也要斩断,无故送死,岂不冤枉。”说罢,又命铁牛将先斫落的两三尺大一块崖石一刀斩断,并将宝剑舞动,连说带比。为首怪兽也是连叫带比,反又伸出两臂,作出抱持之势,并将身旁小兽抱起,走了两步再行放下。黑摩勒看出怪兽想将自己抱走,又好气又好笑,说:“这个不劳照顾,我们自己会走,只请放我过去好了。”怪兽见二人不肯答应,好似情急,不住乱跳。下余兽群本是前后挡住,不进不退,忽然同声悲啸起来,跟着又比了好些手势,二人俱都不解。双方都有顾忌,一方不敢进逼,一方也不敢动强硬冲过去。
相持了一阵,残阳早已落山,疏星满天,谷中光景越发昏黑。怪兽首先不耐,一声急啸,便有几十个试探着往身前走来。黑摩勒恐它动强,长此相持终非了局,大喝:“你们不听良言,再如拦阻,我要动手了!”说罢,将剑朝空一扫。为首怪兽立发急啸,兽群也慌不迭往后倒退。黑摩勒本来不想伤它,见它一逃,正合心意,暗忖:这类怪兽颇有灵性,既不敢和我硬拼,何不用剑逼住,缓缓前进?念头一转,立与铁牛对掉,一面用剑威吓,往前走去。哪知刚一转身,为首怪兽首先吹啸,前面兽群立时奔避,中有一多半并往两边崖上纵起,等人一过再纵下来。转眼后面怪兽越来越多,前面所剩无几,不时回顾,更不停留拦阻,随听头上风生,连忙往旁闪避。侧面仰望,正是为首怪兽,凌空十余丈飞越过去,到了前面落下,向二人将手连招,边走边往回看,好似引路一般。一问铁牛,说后面兽群有好几百,均在交头接耳,低声欢啸。仔细一想,忽然明白过来,大声笑道:“你们想引我二人出去,并非有心为难么?”为首怪兽将头连点。黑摩勒觉着好玩,又起童心,笑问:“黑风顶,你们认得么?”怪兽仍和方才一样,只管引路,并不回答。黑摩勒一想,这东西多灵也是畜生,如何能知地名?且随它去,看所行之路是否与我相同,再作计较,忙喝:“你既不知,还不快走?”说罢,招呼铁牛不必再顾后面,一同往前飞驰。怪兽见二人走快,立率前面兽群飞奔。
二人一看,前后兽群分成两起,自己夹在当中,一同前驰,仿佛这许多猛兽均由自己为首指挥,越发高兴,暗忖:可惜人兽言语不通,好些俱不明白,否则,这样猛恶力大的东西如能收服,将来用以开荒,岂不比牛马有用得多?如遇仇敌,也难近身。他们执意要我同去,不知何事?这里离黑风顶只有二百多里山路,如其同路,必与那位怪老人有关,凑巧就是老人所养都不一定。越想越有理,只顾朝前飞驰。一晃出谷,地势忽然开展,大半环月轮已升出林梢,明辉如昼,山容也颇雄丽。遥望前途,一座高峰孤立云表,巨灵也似,天色甚好,看得甚真。人兽途向又是相同,越以为事出有因,否则,这样猛恶的东西,老人不加收服,如何许其存在?一路急驰,一晃又是三十多里山路。
走着走着,忽又走入一条山谷之内,二人知那山谷乃是盘蛇谷的另一支路,路程已走七八。如由龙樟集那面通行,虽不用时断时续由谷中妓路取道,此出彼入,稍不留意,走在螺丝弯里,两面均是参天峭壁,中通一线羊肠,左旋右转,往来曲折,道路密如蛛网,人困其中,急切间决走不出,一个不巧,遇到子午黑风休想活命。但这前面一段也有好几条岔道,必须寻到第四条岔道走进,再由一条崖缝中穿出,方可直走黑风顶。因听熊猛说,内中几条岔道都是弯曲狭窄,并有野草灌木遮蔽,难于辨认,容易错过,崖缝又深又险,只容一人勉强通行,像熊猛那样大人,有的地方还要踏壁攀援方得侧身而过,忙令铁牛小心,追随怪兽同进。前段地势也颇宽广,两崖比来路还要高险,月光正照谷中,前行不远,草木渐多,路也时宽时窄,每过一处岔道,怪兽定必回顾,似防二人走错神气。
黑摩勒先未留意,连过两处岔道,忽然想起山缝大小,兽群通行艰难,莫要所去之路与我不同,岂不又生枝节?便留了心。过了第三条路口,前行不远,瞥见为首怪兽又在三丈之外立定回顾。铁牛首先警觉,仔细一看,左边丛莽中隐有一条路口,因那地方形势隐僻,并有奇石和草树遮没,不留心几乎错过,同时看出怪兽另有去处,与所行之路相反,知被警觉定必拦止,忙喊:“师父!左边现一路口,须防怪兽作梗。”
黑摩勒回头一看,果与熊猛所说相似,因那一带光景黑暗,草树又多,先未看出,再见怪兽已然立定,摇手急啸,意似不令走进。知其非拦不可,心想:“这东西虽无恶意,双方路径不同,当地往黑风顶已要折转,它还没有止境。如是老人所养怪兽也还罢了,否则,各位师长命我言动均要机密,到了那里,先和老人设法亲近,带了这多怪兽岂非不便?要是同路,自会跟来,何不试它一试?”念头一转,笑说:“我们要去黑风顶拜见一位老前辈,既非同路,只好先走。你如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说时目光故意看住前面,避开入口,往前走了几步,一面留心对方神色。
哪知怪兽竟通人言,听到未两句忽然着起急来,一声急叫,便有十几个怪兽由身后赶来,看神气想将入口挡住。二人机警,动作又快,话未说完,早往里面纵去。兽群当时一阵大乱,前后两路一齐扑来,无奈路口宽只数尺,又有崖石草树遮蔽阻路,双方相隔又在三丈以外,怪兽赶到,人已纵进。
二人更不怠慢,一面急驰,一面寻那夹缝出路。黑摩勒手持宝剑断后,见兽群追来,大声喝道:“我们言语不通,不知你的用意,自家又有急事。先以为你们是在近处有事,方始同来。走了这远,还不见到,不能再为你耽搁。如真有事相求,我们事完,自会寻你。再要拦止作梗,我一动手,你们就难活命了。”话未说完,兽群似知宝剑厉害,不敢近逼,相隔仍在三四丈外,入口一带已被挤满,由为首的领头同声号叫,声甚哀厉,与方才怒吼不同。越知有事求助,苦于词不达意,暗忖:这样多而猛恶的通灵怪兽,有何为难之事求我?照此形势,老人必非它的主人,否则不会求到外人身上,那事也必艰难凶险。正想再问几句,忽听崖顶悲啸,原来怪兽不能过来,后面的已由前面援崖而上,仍想把二人夹在当中,万一情急,逼得太紧,自己又不忍杀它,岂不麻烦?心方寻思,铁牛低语,说:“夹缝已然寻到,不知是否。”转脸一看,身旁不远果有一条生满野草的裂缝,宽只三尺,又深又黑。刚要走进,兽群好似早已料到,哀鸣更急,几个大的竟和人一样,咧开大嘴号哭起来。
铁牛心中不忍,方喝:“你们到底有何为难之事,又不会说人话,我们去了再来,不是一样?”忽听遥空中传来一声清啸,宛如骛凤和鸣,由天半飞落,半晌不绝。来处甚高,二人听出是人的啸声,心正惊奇。前后上下的兽群忽然同声鸣啸,与之相应,一齐仰头向上,不再顾及二人,为首的一个又朝二人手舞足蹈,连声低啸,朝方才去路指了又指。黑摩勒笑道:“我知你那事情是在那面,我向来说话算数,只将那位老前辈寻到,定必回来帮助你们好了。”怪兽好似为难,但又无法神气,又叫了几声,方始垂头丧气转身走去。随听上下兽群奔腾纵跃,风沙四起,晃眼都尽,一个也未留下,只为首的低着头不住回顾。二人因里面太黑,不似外面还有一点月光,又恐对方所求不遂,发了凶野之性,拼命来扑,无法行走,再纵上面,用石乱打,更是难当,同立口内向外张望,不料退得如此容易,知与方才啸声有关,疑是黑风顶老人所发。虽觉方向不同,当时不曾听清,也未在意,见怪兽临去回头,神情沮丧,又觉可怜,忙喊:“你只管放心。不问如何,我们归途必来寻你。”怪兽方始欢啸而去。
二人想起好笑,决计归途往寻,看它到底为了何事,一面借着剑光照路前行。走出不远,崖缝越窄,路也越难走,崎岖不平,有的地方仅容寻常一人通过,转侧都难,并向一旁偏斜,不能直走。先还望见头上有一线天光,后来好似走在暗弄之中,天色早已不见。如非身小轻灵,所带刀剑又是神物利器,既可照路,遇到荆棘藤蔓一挥而断,稍差一点的人休想过去。难怪方才怪兽不敢由崖顶绕往前面拦阻,熊猛那大的人,以前两次通行,真不知如何能够往来。师徒二人在夹缝中曲曲弯弯走了八九里,方始脱身出去、虽有一身本领,也闹了一身冷汗。到了外面,又是一片旷野森林。
铁牛笑道:“这盘蛇谷断断落落,并不连在一起,走完一条又是一条,越走越难,真个讨厌!总算快到,前途还有一小段便是那姓苏的住处,不知风景如何。”黑摩勒道:“你哪知道,我在来路登高查看,此谷大体像一个人字形,我们走的是另一头。因谷中到处深沟绝壑,天生奇险,歧路又多,近黑风顶这一带像一株珊瑚树枝,中有好些谷口必须横断过去,出了这口,又进那口,才可抄近,免得遇险阻路,走错途向,越绕越远。如由龙樟集那边来,便是葛师祖所说的路,难走之路更多,要远两三倍。我们所走这些谷径,看似分开,实则都是谷中岔道歧路,一头分裂向外,只中间有一两处谷口,内里仍是连成一体,不知道的人如何走法?景物如此荒凉幽险,这位老前辈偏在这里隐居,寻他决非容易。附近住的两人如与相识,再要是自己人,那就好了。”
二人边谈边走,到处都是千年以上森林,峰岭甚多,又无路径,几次把路走错,再绕回来。共总百多里的山地,二人走得又快,竟走了大半夜还未到达。途中也未寻到水源,虽有两处水潭,又黑又深,时见水草中蛇虫惊窜,不敢取饮,幸而方才未吃完的桃子,被铁牛包了几个,一路纵跃奔驰,虽已挤碎,尚可解渴。月光又明,只半夜里遇上一次狂风,猛烈异常,飞沙走石,吹得林木萧萧,声如潮涌,约有个把时辰方始平息。再看前面高峰近顶之处,已是阴云布满,月光照上去,云边多幻作了乌金色,峰顶早看不见,均觉此行奇险,与熊猛所说相同,只子夜黑风威力不过如此。快到天明,方将未段谷口寻到,走了进去,方知先前路仍走错,绕了老远一段。由此去往峰脚还有二三十里,路已平整,地势宽大,一面高崖排空,一面深沟大壑,并有好些肢陀,草木甚稀,高峰就在前面,不似来路一段时隐时现,极易辨认。连走了两三日夜,后半又经奇险,均觉疲乏,仰望天色,已是月落参横,东方渐有明意,便寻山石坐下。歇息片时,天已大亮,重又上路。晨雾甚浓,山风阵阵,景物甚是荒凉,均想寻到苏同再作打算,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
正走之间,前面高峰忽被山崖挡住,遥望前面,有一小山。山并不高,半山坡上似有大片平地,一片苍绿,映着刚升起来的朝阳,其碧如染。由上到下甚是清洁。并有一条小溪,清波粼粼,环山而流,景甚幽静,沿途少见,料有人居,忙赶过去。到后一看,原来山上林木乃是一种特产的榕树。这类树木福建境内最多,生具特性,极易生长,树枝沾地,重又生根,往往一枝大树,不消多年,蔓延出去,荫蔽数十亩,仿佛好些树林丛生一起,实则本是一株,浓荫如幄,只见林木交锗,互相蟠结,半山以上全被布满,想似经过人工。内中并有出入之路,树根底下还种有两行花草。晨雾已消,日光穿林而入,清荫满地,闪动起万点银鳞,浓翠扑人,沾衣欲染,花香阵阵,沁人心脾,时闻好鸟娇鸣,飞舞往来绿荫之中,穿梭也似。
二人在荒山中奔驰多日,第一次见到这好地方,不由心神皆爽,赞赏不置。因想主人必在林中居住,穿行了一阵,不见房舍,喊了两声“苏大哥可在这里”,也无回音。心方奇怪,忽然发现来路左侧有一片空地,当中有一花堆,榕荫之下放有石凳石几和一些火炉茶具之类,榕林也快绕完。忙穿过去一看,原来主人就着四外密列的树干,加上一种藤蔓,编结为墙,再用藤蔓花草编成屋顶,当中建成两三丈方圆、一丈多高一所屋宇。内里隔成两间,再在四面墙上开出圆形和葫芦形的窗和内户,屋中另设门板开关,但都未用。编制极巧,交接之处虽有铁箍束紧,生意未绝,外层再附生着许多香草野花,越发别开生面,通体新鲜,宛如大片绿毡四外包住,上面绣着无数奇花,五色缤纷,娟娟摇曳,美观已极。内里再用树木齐中切断,结成地板,以避湿气。床榻几案、人家用具无一不备,人却不见一个。那榕树花藤所结小屋,前面留出一片空地,通到溪旁,景更清丽。临溪也有一些石凳,以供坐卧,并有两株不知名的花树,花大如碗,一株淡红,一株雪白,花开正繁。那花形似千叶莲花,清馨扑鼻。二人以为主人他出,必在近处,少时还要回转,不便私人人家,便去花下石凳坐候。
等了一阵,不见人回,腹中饥渴,便将来路所备干粮肉脯取出对吃。铁牛笑说:“我说道路太长,山中没有买处,想多买一点,师父偏说累赘,不令多带。如今所剩无多,至多明天,便没有吃的,怎么办呢?”黑摩勒笑骂:“蠢牛!你只贪嘴,也不想想有多麻烦?我先打算由龙樟集走,自然不须多带。中途改路,所行均是荒山无人之境,谁晓得呢?”铁牛忽然惊道:“师父,我想主人未必在此。方才过来时,我见屋中用具虽然齐全,也有炉灶,但不像近日有人用过。来时天才刚亮,主人有事外出,必要烧水煮饭,怎么连点炉灰都没有?我再看看去。”说罢往里便跑。一会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说在窗前小桌子上寻到。
黑摩勒接过一看,上写“久候不至,不知病体可曾复原?昨日壶师已往龙樟,弟欲再往一求,并托林老代为关说,就便往漳州访友,归来当在一月之后:兄如先回,请勿他去,因壶师近日常来林外饮酒,意思颇好,食粮用具仍藏原处洞中,请兄自取”等语,下面写了“同启”二字,知是苏同所留,并知老人已往龙樟集。初意这等走法可以早到好几天,不料欲速不达,反而错过。如走原路,虽然要远得多,老人却可遇上,悔已无及。照留字日期,老人走才两三天,依了铁牛,既然到此,索性去往黑风顶老人所居看上一次再走。黑摩勒觉着峰高天半,上下艰难,老人不在,徒劳跋涉,事又紧急,已耽搁了好几天,食粮将完,当时起身,照青笠老人所说途向往龙樟集赶去,至多次日便可到达。此行虽然扑空,一算程期,和走原路差不多少,许能赶在贼党前面,立催起身,匆匆将纸条放还原处,又亲自走去一看,主人实已远离,也未睡眠,重又起身。
由当地往龙樟集,另走一路,无须穿越谷口,歧路虽多,但有葛鹰所说途向里程和青笠师徒所开路单,只要留心避开螺丝峡一带险径,别的地方山路虽极难走,凭二人的功力,也不在心上。黑摩勒先恐铁牛不耐劳乏,后见精力甚强,心便放下,决计赶到龙樟集,寻见老人下落再作打算。哪知走出数十里,方觉崖高谷深,地势越低,山形险恶,忽听身后来路异声大作,凄厉刺耳。开头声音尚小,越往前声越洪厉,先似秋潮初起,商钊始发,跟着波涛澎湃,万籁怒号,仿佛远处起了海啸,就要袭来光景。谷径蜿蜒,曲折甚多,这时已绕向黑风顶侧面,中间连经数十处岔道,方向早变。先看后面,虽是天色沉黑,还看得见一点山形,后来异声越转洪厉,由远而近,仿佛到了身后。回头一看,来路已成了一片漆黑,大量乌云仿佛天塌也似,铺天盖地狂涌而来,相隔至多十来里路。前面天色仍是清明,日光正照头上,那一带山谷渐阔,阳光普照之下,一前一后仿佛两个世界。
二人忽然想起天已午时,必是子、午二时的黑风发作,快要掩来,方觉乌云来势如此神速,怎会静得没有一丝风意,路边花草也未见有摇动?猛觉一股热力其大无比,由身后袭来。回头一看,那又浓又黑的风气已将山谷填满,相隔只有一二里,地面上的热气已被激动,狂涌过来,晃眼便被迫上,不禁大惊。黑摩勒首喊:“不好!铁牛还不快逃!”师徒二人立时脚底加劲,连纵带跳,如飞往前驰去。大量墨云便追在后面,所到之处,上下一片乌黑,只听悲风怒号,凄厉振耳,渐渐化为轰轰发发之声,山摇地动,墨云黑气之中更有无数火星乱爆。知是黑风卷来的沙石互相摩擦所致,一个逃避不及被它冲倒,休说立足不住,不死必伤。
二人亡命飞驰,沿途均是参天峭壁,连个避风的崖凹洞穴都没有,人的脚力,无论轻功多好,也决没有风快。眼看危机一发,转眼便被黑风卷起,身后热力越来越强,并不似风,压力大得出奇,就想停步也办不到。百忙中回顾,那由天到地的墨云黑影,带着亿万点火星,排山倒海一般,已快当头压下,将人吞去,离身仅有半里来路。心正惊慌,猛瞥见前侧面有一崖角突出,往里凹进,妙在与崖平列,与来势相顺,绝好避风所在,料知此外更无生路,互相一声惊呼,一同往里蹿去。
刚一到达,瞥见中有一洞颇深,心中一喜,后面的黑风墨云已疾逾奔马,由旁边狂涌而过,眼前立成了一片浓黑,除那浓黑暗影中的亿万火星,随同风势滚滚飞舞,明灭万变,势如潮涌而外,伸手不辨五指,哪还看得见别的物事?总算五行有救,那洞深藏山崖横壁之内,洞口正对风的去路,光景一样黑暗,只管厉声呼啸,震撼山谷,仿佛天翻地覆,整座崖洞就要崩塌,风却一点吹不上身,照此情势,自难上路。先还以为那风每日子、午二时往来谷中,不过个把时辰当可过完,哪知悲风厉啸越来越猛,空自心焦,毫无停止之意。二人日夜奔驰,精力早疲,年轻好胜,勇于任事,走在路上还不觉得,坐定之后,见风老不止,渐渐生出倦意,所坐山石又颇宽平,隔不多时,铁牛首先睡熟。黑摩勒怜他连日辛劳,没有喊他,坐在旁边等了一会,心里一烦,也跟着沉沉睡去。
二人这一睡竟睡了不少时候,醒来瞥见洞外天光,出去一看,斜阳反照对面崖顶,知时不早,心想连日太累,本打算在路上觅地安眠,明早赶到,先睡些时也好。风势早过,地上到处都是崩崖裂石、残枝断树。因已看到过黑风厉害,必须在子夜以前赶出黑风往来的一段谷径,或在事前寻到避风所在,才可无害。精力已复,上来便跑,那山谷时宽时窄,时高时下,歧路甚多,难走已极。中间还走错了一条路,费了好些事,才寻到原转角处。所遇奇险甚多,均仗练就轻功,师徒合力,方始渡过。走到天黑,一算途程,共总走了一百来里,从来无此慢法,前途再要这样,加上两日也走不到。虽然忧急,无计可施,最可虑是童山秃崖绵亘不断,不特鸟兽山粮无从猎取,连水也见不到一滴,所带食物勉强只够一顿,当夜如寻不到饮食之物,明早还好,再往前去便有饥渴之忧。想了一想,无计可施,只得脚底加快,把剩下来的干粮留为后用,忍着饥渴,加急飞驰,一面还要留心把路走错,烦劳已极。
天黑之后,路更难行,既恐走迷,又要算计时光,先觅避风之所。不料赶了一段,忽然降起雾来,虽有宝剑可以照路,将身前云雾荡开,没有星月,天时早晚如何分辨?勉强在云雾中赶了一段,想起来路所遇黑风的威势,不敢冒失,正用剑光沿途照看,寻找山洞。铁牛偶一回顾,瞥见身后有一二十点黄色星光闪动,忙喊:“师父!你看那是什么?”同时,前面也有同样星光出现。黑摩勒料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忙令铁牛小心戒备,一横手中剑,大喝一声,待要迎上,猛想起来路所遇狮面猿身的怪兽,目光与此相同。心中一动,便听兽吼,一呼百应,上下前后都是,声震山裂,疑是自己失约,被它发现追来,大声喝道:“我二人并非避你,故意绕路,实是身有急事,不久还要回来。你们久居此山,当知地理,如通人言,可代觅一山洞,以防黑风伤人,再觅一点干柴,等我把火点起,见面再说。此时大雾,你们不要近身,免为宝剑误伤,彼此不便。”
铁牛在旁想起前事,刚喊:“你那桃子,还有没有?”怪兽忽然连声低啸,后面几百点星光立时绕路赶上前去,聚在一起,往前面暗影中退去,一闪不见,只剩一个仍立原处。知是为首的怪兽,来意不恶已可想见,同时想起老人既已先走,夹缝中所闻长啸何人所发?怪兽如此灵慧,昨日闻声急退,必与那人相识。此时光景昏暗,又有黑风之险,看神气似无伤人之念,以前又答应过它,索性随它同去,先寻到避风之所,再用手势和它探询底细,也许认得老人都在意中。主意打定,喝问道:“我身有要事,不能久停。你如有事求我,须在天明以前,否则只好事完归来再代你办。天亮就要起身,你却不要难过。”怪兽立时欢啸,试探着走近前来。二人早看出怪兽只是有求于人,并无恶念,如有万一,正好擒贼擒王,将为首的除去。暗中戒备,表面却作从容,不去理它。怪兽见二人没有喝止,越发欢喜,连声低啸,到了身前立定。剑光照处,见怪兽手指前面连比,作势欲行,知是引路,便同前进。
人兽都走得快,约有一里多路,转入一条狭长山谷之中,接连几个转折,方恐把路走迷,地势忽然降低,由一斜坡跑下。方觉地方宽大,是片花树森列的平野,忽听水声潺潺,前面暗影中似有火光闪动。过去一看,火光越亮,前面现出一座山洞,洞甚高大,当中生着一堆柴火,跟着便听一股急风,带着四点金星、两条黑影由身旁急驰入洞,一看乃是两只怪兽,各用双臂托着半片死野猪。
二人刚一走进,群兽立时纷纷欢啸起来,将路让开。二人见那山洞甚是高大,怪兽共有二三百个,比昨日所见少了许多,隐闻洞后哀号之声,知道对方能通人言,并还灵巧已极,方才随便说了两句,想弄一点柴火,以便对比,就这一会工夫,不特把火升起,并还把死猪肉寻来请客。铁牛正觉腹饥,先用刀割了一片,将皮削去,用刀挑起,放在火上去烤,不多一会便自烤熟,当时焦香四流,看去又鲜又肥。黑摩勒正用树枝挑起一大片,想要去烤,打算吃完再问,见兽群十九避开,只为首一个立在上风一面,笑问:“这熟的比生吃好得多,可要尝点?”怪兽咧着大嘴,将头一摇,见树枝被火引燃,黑摩勒恐污宝剑正忙着在换新的,便低叫了两声,立有两怪兽往后洞跑去。转眼奔回,拿来一柄断的铁枪、一把钢刀,上已生锈。
黑摩勒刚一接过,又有几个怪兽由洞外奔入,双手捧着好些桃子,方才所说居然全数办到,越发心喜,疑虑全消。看出怪兽不肯吃荤,并还厌那烧肉香味,心想:这东西如此灵巧,善通人意,以前必与人常在一起,否则不会这样。所求的事决非容易。自己吃了人家,不好意思就走。此时,黑风尚无动静,离天亮还早,它的吼声一句也不懂,还要耐心试探,连比带说,不如早点问明,也好下手。便和铁牛边吃边向怪兽连问活带比手势。后来试出,铁牛说话土音太多,还差一点;黑摩勒因随司空老人奔走数年,师长多半川、陕和北方诸省口音,土音已变,人又灵巧,所说的话,怪兽更是句句通晓,并不十分费事。
二人虽不通兽语,但由手势中间出此洞甚大,前后两层,并有好些石室,本是怪兽藏聚之处,后洞并有两人在内久居,现已他去。怪兽似为那两人制服,同住洞内,日常服役,甚是相安,因此能通人言。本来只在当地聚居,采吃山果草根和树上嫩叶为生,十分快乐。那两人未走以前,向不许其远出,只有一黄衣人常时来访,此外并无外人登门,那两人走后,中有几个怪兽静极思动,出外游玩,发现昨日崖顶背风一面有不少桃树,桃子甚是肥大,告知同类,常往采吃,无心中遇到大群野猪冲过。
这类怪兽天性威猛,力大无穷,先想和猪硬斗,无奈这类野猪虽无怪兽灵巧,惟更猛恶合群,一经性发,不论前面刀山火海,照样猛冲过去,前仆后继,不死不止,而且无论遇见什么东西,只是生物,定必狂冲合围,将其咬死,撕成粉碎才罢;又喜用树根磨那两只獠牙,残忍无比。吃饱无事,便拿草木晦气,任性践踏伤害。差一点的小树,被它一咬就断,凶恶非常。山中果树被它糟蹋了不少,因此恨极,遇上必斗。但都是三五只一起,加以远出不久,不知底细和猪的习性,第一次遇到这样大群野猪,哪知厉害?当头十几个虽将野猪伤了几只,本身也被冲倒,逃得慢的两个竟被踏扁,逃得快的也有两个受了重伤。如非纵跃轻灵,上下崖壁如走平地,一个休想逃脱。后来看出野猪共有好几千只,每当黄昏将近,倾巢出动,去往饮水,由谷中经过时,和潮水一般,休说人和别的兽类,便是一座小山,也被冲塌。这才看出厉害,知道野猪大群猛蹿时,直似疯了一般,一味向前狂冲,永不顾到后面。正面遇敌,分明送死,至多拼得一两只,同归于尽,于是改为伏在崖顶之上,先用石块朝下乱打,等它走过再追上去,由两三个对付一只,将那落后的猪群杀上一二十只,拖了回来,打算釜底抽薪,由少而多,缓缓除去。日子一多,双方仇怨越深。
这日又有几十个怪兽出外采果,忽遇大群野猪寻来。知道来势厉害,那一带地方又是大片果林平野,野猪太多,来势猛恶,难于力敌,惟恐引狼入室,又不敢引往自己洞内,只得分头回窜,落荒逃走,数十亩方圆一片果林全被摧残。双方互有伤亡,野猪太多,地势不利,只管纵得又高又远,照样难免死伤,一被迫上便同归于尽,不死不休。内有十几只落荒逃走,微一疏忽,竟往洞后一面逃来。这时洞中怪兽闻得啸声已全赶出,后洞口外隔着一条绝壑,逃的怪兽共有五六十个。本意洞这面是片危崖,要高得多,相隔太远,虽纵不过去,可由壑底援崖而上,仇敌决难飞渡;如往下蹿,便是送死。刚一纵落,猪群也自赶到。
这次猪群虽多,来路地方宽大,双方途中恶斗,多半分开,不似谷中飞驰在一起。为首十几只大猪又在前面,隔得颇远,追到对岸,知难飞越,见同来已有七八只蹿落壑底,进退两难,正在怒吼惨嗥,忙即收势,回身怒吼,一面往旁侧转。这些野猪均有特性,照例随同进退,大猪一转身,立和潮水一般退去,下面怪兽,就此上来也可无事,因见对岸纵落的几只野猪都极长大凶猛,只有两只跌伤,尚在拼命嗥叫,下余六只仗着皮坚肉厚,受伤不重,反倒因此激怒,怒吼冲来。连经恶斗,知道猪的特性,想要引其自行撞死,故意立在崖壁下面,作势引逗。
这几只本是猪群中最凶恶的大猪,望见仇敌立在对面,本就眼红,再经激逗,内中一只刚绕过下面石堆,到了平处,亡命一般猛蹿过来。怪兽看准来势,往旁一闪,叭的一声大震,崖石竟被撞裂了一片,猪也撞昏过去。别的怪兽觉着有趣,一同学样。余猪也同怒吼冲来,偏又不知改换方法,一味低头作势,运足全力向前猛冲,相继撞得昏头转向,跌爬在地,仇敌一个也未撞倒,仍是猛冲不已,稍一醒转重又前扑,只听轰隆叭嚓连声大震,碎石星飞,散落如雨。猪的来势依然猛恶,内有两只头已撞破,反更激烈。崖上怪兽也自赶回,正在上下欢啸,引逗野猪自杀,兴高采烈。下面崖石连经猛烈冲撞,已现裂纹。未了四猪齐撞,一声大震,忽然崩塌了丈多圆一片。内里刚现一洞,忽由里面蹿出一条大毒虫,长达好几丈。
六猪前后己有五只撞昏过去,一只活的,连同刚醒二猪,首被毒虫前爪搭住,口中毒气连喷不已。下面二十多个怪兽,只有小半逃上崖来,余者四个中毒倒地,被那形似大蟒的毒虫杀死,还有十几个逃往旁边原有小洞之内。由此下面终日毒气飞扬,沾上必死。那十几个怪兽伏着的崖下小洞深而曲折,毒虫未朝洞中喷毒,后半身不知何故不肯出来。虽未送命,想逃上来却是万难。后才看出,毒虫吃饱必要醉卧,便捉了两只野猪抛将下去,等其醉眠,援壁逃上。无奈崖壁太高,刚逃一半,被毒虫警觉,仰头一口毒气,便自昏跌下去送了性命。底下不敢再上,只得每日采些果子山粮,冒险往洞中投去。总算毒虫只上半身蹿出,相隔十丈以外,看它口中毒气一喷,立时逃走还来得及,才得苟延至今。日前为首怪兽往寻黄衣人求救,请将怪物除去。好容易将人寻到,始而不肯,说是此时无法可想,前夜忽然自己寻来,取出一小块黄药,上有香气,命众怪兽留意,日内如其遇到两个小人走过,身有同样香气透出,向其求救,便可如愿。
昨日众怪兽正伏崖上,见下面有两人走过,知道野猪就要冲过,恐为所杀,先用桃子掷下,连声吼啸,意在警告,令其避开。为首怪兽忽然赶到,二人已赶往树上,急于想杀野猪,并未亲见,不曾想起。后来下时,方觉二人身材矮小,与黄衣人所说相同,又闻到那股香气,好生惊喜。事完,想把二人引来洞中除害,无奈双方言语不通,二人心有疑忌,中途逃走。那条夹缝无法通行,又怕那口宝剑,恐生误会。正在愁急哀求,忽听黄衣人啸声,令其速退。赶去一问,说来人有事,不要太急,不久还要路过。方才正在盼望,忽听谷中守候的同类来报,发现雾中剑光,忙即寻来,务请将此毒虫除去。
黑摩勒师徒连问带比,经过一两个时辰才将前情问知一个大概,对兽语也明白了些。黑风已早过去,听去似由来路涌过,洞前一带并无狂风吹动,以为地势较低之故,想起来路所杀毒虫,天气如此昏黑,难于下手,也看不见,如何前往查看?旁边遥立的怪兽好似有什警兆,忽然纷纷往洞外蹿去。为首怪兽侧耳一听,立时连声急啸,也往外跑。二人看出有异,忙握刀剑起立,待要出看,先去怪兽已纷纷跑回。随听离洞不远有两少女呼喝之声,杂以兽啸。静心一听,来人正是江小妹姊弟,阮氏姊妹好似也在其内,不禁大喜。要知前书所说重要关节,以及江氏姊弟追赶黑摩勒许多惊险新奇情节,均在下文发表,请读者注意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