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黑店疑云
原来老贼机警非常,被赵飞鸿稳住高兴头上先未留意,后来正觉着手气太好,一家独胜,忽然看出自称生日的爱妾当日格外巴结讨好,丝毫不显平日所带愤容,并还故意将牌打坏,讨他欢心,心虽奇怪,还当受了赵飞鸿的嘱咐,想博自己欢心,色令智昏,并未十分在意。又隔了一会,猛想起那几个死党有两个最喜赌博饮酒,平日又无内外之分,所爱姬妾任凭调笑,并还故意放纵,使其通奸,以便宠络,这等热闹有趣断无不来之理,如何一人不见?虽有几个同党,都是新近加入,最长的不到半年,心中一动,便自生疑。这一留心越发看出破绽,老贼素来阴险,也不说破,照样说笑自若,忽装入厕,到了后面小园无人之处乘人不见援到崖上察看形势。前寨一面甚是安静,往来的人并无一个带有兵刃,方觉自己多疑,打算回去,忽然发现前山灯杆上多了一面红旗,以前所无,心中一动。也是事情凑巧,老贼所居一带后寨是条死谷,没有出路,童天保每一往来要道均有埋伏守望,偏是千虑一失,后寨崖顶因防老贼警觉,不曾派人。老贼心思细密,一见便知有异,心想自己不是外人,就被对头看破,也有许多说词,因知童天保智勇双全,并非好惹。暗忖,近来虽未发现可疑形迹,但是童天保年纪比我轻了二十来岁,赵飞鸿新近又扶了正,就许贪恋新欢,讨厌自己老丑凶恶,向对方献底讨好。贱人本来好端端的,忽然病倒,快要一月,面上却又不现病容,几次明暗窥探,除却夫妻分居而外,所服的药也极平常,只是医生和病人故意说得那么慎重。这还不说,今日起床稍微打扮,非但比前美貌,并还答应病好第一夜便和自己同床,与平日口是心非情景迥不相同。又当死党昨日刚走之后,事情哪有这样凑巧,越想越觉不近情理,忙在暗中盘算,估计对方如有图谋,所过之处必有防守。仗着一身轻功,避开两条必由之路,径由崖顶翻将过来,沿途留心察看,快到以前,果然发现来路有警号旗花升起。跟着便见那两条路上均有人影刀光闪动,但不露面。偶有一两人空手走出前后窥探,都是面带惊疑之容,略现即隐,料知阴谋败露,敌人业已布就罗网,转眼就要下他的手,不禁大惊,又急又怒。同时窥破脚底危崖下面有人藏伏,并因来路传来信号,正在低声议论。当地是一居高临下的崖腰,上下相隔不到两丈,侧耳偷听,果然为了自己而发。刚刚接到后寨传来的信号,准备往前寨传将过去。因那头目把稳,登高防守的人又未发现自己踪迹,惟恐打草惊蛇,意欲看到影迹再行传报过去。
相隔前面寨堂已近,知道敌人此时正在寨堂里面布置,转眼得到信息便要发难。心想急不如快,赶紧抢到前面,如能冷不防将敌人刺死,凭自己本领一举便可成功,就有不服的人也可镇住。虽觉平日勾结的那些同党一个不曾见到,有些疑虑,仍以为这班人一半是寨中的好手,又是童天保患难之交,自己未败以前对方决不敢于加害,否则也无如此安静,必是对头将他支走,别的尚未想到。怒火头上激发凶毒之念,如非看出事情紧急,直恨不能先赶回去,将赵飞鸿等心爱妇女杀光泄恨。心正后悔,方才出时没有细想,未将这几个贱人先行除去。少时动起手来,赵飞鸿定必赶来,又”多一个敌人。再一想到以前强迫成好,对她那样怜爱,竟会变心,贪恋丈夫年轻,背叛自己,以及平日拒绝通奸种种可恶情景全都涌上心头。老贼妒念奇重,人又大骄,一时怒火攻心,竟忘了当地到处都是敌人,童天保并非好吃的果子,更没想到还有一个本领高强的死对头守在下面,决计一到便下毒手,更无顾忌。隐闻来路那面已有呼哨之声隐隐传来,回顾下面来路上已有敌人相继追来,越发情急,惟恐对方闻声警觉,想乘信号还未达到当地以前抢先下手,连本定假装有事往见、由寨堂后面纵落、穿门而进、一照面便下毒手的原意俱都改变。
老贼刚由房上纵往院中,谁知桑老人老谋深算,深知老贼厉害,主人只管设想周密,到底还有一些漏洞,此时相隔黄昏尚远,老贼那样机警,稍有破绽便自发难。为报杀子之仇,虽然寻访多年,有点准备,但想手到成功并非容易,老贼暗器又极凶毒,那两件破他的兵刃两次托人物色均未借到,勉强打造了两件,又在舟中,不曾带来,并且据两位老友说,就这个也未必能够制他。昨夜刚发现沈、姜二人带有这对兵器,无心巧遇,喜出望外,对方偏奉师命,身有要事,人家师传防身利器,怎好意思久借不归?仇人还未寻到,借个三五日并无用处,实在无法,才将二人劝睡,把锁心轮图样制法描写下来,今朝便被童天保请去。做梦也未想到双方会是同仇敌忾,仇人竟会隐伏在他寨内,又是忘恩负义,打算反客为主,用阴谋霸占此山,暗算主人,恩将仇报。难得事情这样凑巧,沈、姜二人恰在船上,虽断定这两个少年人均极义气,得信必来相助,终恐事情难料,万一仇敌忽然警觉,休说主人这面难免伤亡,自己纵不致打败,至少也必被他逃走,白用多年心力还在其次;另外他还有一个死党,也是仇敌之一,此去双方勾结,仗着君山吴枭人多势众,想要报仇除害必更难于登天,主人还不免于受害。正在悬盼,小弟兄三人忽然同时赶到,主人已迎将出去。为想双方亲近,由此结交,彼此都有照应,也未辞谢,心方略定。隐闻呼哨之声远远传来,心中一动;同时瞥见两面厢房内的几个壮士也自警觉,有人赶出,料知不是寻常,忽见房上纵下一个驼背瘦贼,正是爱子死前所说仇人形貌,当时怒火上撞,忙取兵器纵将出去,已是无及。
两面厢房原有十多个大小头目,带了兵器暗中戒备,待命而行,一见老贼手持一柄形如日轮的奇怪兵器,穿着一身短装,由屋顶飘坠,便知被其识破,平日所蓄怒火全被激动,同时怒吼:“丧尽天良的无耻老贼!”不约而同杀上前去。还未近前,老贼右手微抬,便打伤了两个,如非接应闪避得快,老贼立意又注在童天保的身上,早被一轮打个脑浆迸裂,那接应的人一柄钢刀被老贼轮上钩钳夹住一拧,虎口皆裂,眼看必死。老贼刚喝骂得一声“鼠辈找死”,猛瞥见一个身材高大。右手铁牌。左手还拿着一件钢盾的自发老人带着一股急风迎面扑到。百忙中看出左手铁盾乃是各种兵器搭配加上铁丝扎成,来势又这等猛急,便知是个行家劲敌。再定睛一看,认出对方正是以前谋杀的敌人之父双铁桨桑老人,这一惊真非小可,自知一时疏忽,被主人乘机将这对头克星暗中引来,虽还自信本领高强,轻功更好,能敌则敌,将这老对头杀死,永绝后患,自是极妙;否则仗着一身云里飞的功夫,手中两件兵刃暗器,以及暗藏身上保护要害的软钢甲环,也不怕不能冲杀出去。念头一转,重又勾动凶恶之性,非但想杀老人,连童天保也不肯放过。一面怒骂,要童天保同出纳命,一面连兵刃。暗器一齐发动,杀上前去。
始而老人知他暗器凶毒,恐众受伤,并且老贼轻功最好,围攻无用,只有吃亏,刚一照面,便厉声大喝,令众速退。老贼先还自恃兵刃。暗器无人能敌,及至接连两三个照面过去,所发暗器全被老人打飞,手中铁牌业已生锈,虽不像是常用的兵器,但是力猛牌沉,舞动起来呼呼风声,决非手中兵器所能咬住。惟恐敌人力气比他还大,一下吃亏便不好办,同时又听接连三声号炮,后寨来路呼哨忽止,知道主人长于兵法部勒,手下壮士受过多年训练,遇事丝毫不乱,既将仇人请来,必已四面埋伏,打好主意,莫要只顾行凶,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口虽喝骂,心已有些发慌。后来看出桑老人全神贯注在他身上,那么神力的劲敌,又有杀子之仇,怀恨多年,竞会守多攻少;童天保又未出面,分明是想拖延时候,等他准备停当一拥齐上,或有别的厉害主意尚未发动。平日避都避不开的强敌死仇,今日相遇,对方不是想有必胜之道,怎会如此?自己一个帮手都无,孤身虎穴,这样骄敌已是凶多吉少,何况赵飞鸿这个贱人业已变心,虽然本领不如自己,少这一件兵器,暗器却打得和自己差不多,又深知我短处,也算是个强敌。当此紧急关头,如何为了一腔妒火忘却厉害?心念一动,刚故意装出尽量施展,与敌拼命,将手中钢轮舞了一个风雨不透,朝敌人猛攻过去。因觉对方知他底细,本领又高,那两件暗器虽有六十支之多,先后连发十几支,除上来伤了两人外均被仇敌打飞,一支也未打中,惟恐发光少时冲杀出去更难。再说事出意外,平日所藏的毒药暗器俱在所居屋内,不曾带来,非但无法往取,还要防到赵飞鸿赶来用以为敌,中上一支,不消片刻人便周身醉麻胀痛,四肢无力,打中五官要害更是无救,在未杀出重围以前身边虽有常备的解药也无用处。一面停发暗器,专用钢轮应敌,猛瞥见正面房脊后纵过两人,一个幼童手里拿着一件形似青果的兵器还不怎样,另一少年手中所持正是平日想起心寒、以前并还吃过苦头的侠尼花明所用日月锁心轮。休说此是手中钢轮的克星,败多胜少,便能得胜,这位老尼更非好惹。前年听说这对锁心轮业已传授门下男女弟子,正是这样一个美少年。
她的门人向不容人欺侮,稍有伤害,无论逃到何处,也必被她寻见,不得好死。败固讨厌,胜也难保,心里一寒。恰巧打得正急,立时施展平生特有身法和独门轻功,一个流星赶月的解数,冷不防借着双方用足全力,兵刃相触,-琅琅一声大震,彼此都是用力大猛,就势纵退之际,猛一转身,箭一般避开沈鸿这面;往西厢房上蹿去。
老贼武功精纯,身轻如燕,这一纵便超过了屋脊,连房顶都未沾,端的又快又急,身子悬空,离开房脊还有两尺,眼看越过,连桑老人也想不到仇敌轻功这样惊人。又知老贼天性凶毒,出手最黑,遇见死对头不是万不得已决不肯随便退去,来势又和狂风暴雨一般,分明情急拼命,纵逃这快,大出意外,自己正当往后纵退之际,沈鸿这面又被避开,急怒交加,待要赶过,方想自己轻功不如老贼,未必能够追上。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事机不容一瞬之际,又听-琅琅一声巨响,由房脊后面飞起一条小人影于,恰巧与老贼迎个对面。当时只见两团寒光一闪,对方身子均未落向房上。就这兵刃交触,互相一震,各自借劲使劲,一个就势凌空往后翻落,一个身法更是巧妙,用力也猛,看出敌人骤出不意,除却往后倒翻更无后路,竟乘这一震之势不往后退,却往侧翻,宛如断线风筝,又似轻风落叶,凌空接连两个翻转,借着手中兵器微一挥舞的劲头,由房脊上飞纵下来。这二人的身法均极巧妙好看,从未所见;同时又见沈鸿本由正面房上纵起,身已凌空,快要落到西房顶上,瞥见敌我双方相继翻落,也就势把头一偏,身子一挺,就势往旁一翻,立时凌空转侧,倒纵而下,身法更是美妙灵巧,由不得同声喝彩,暴雷也似叫起好来。沈、姜二人刚一到地纵将过去,老贼也自翻身立稳,自知不妙,尤其左臂因经两次兵器猛击,隐隐酸麻,虎口震得生疼。同时见到这老少三个敌人恰巧分成三面将他围住,越发情急暴怒,暗忖,老狗相识能人甚多,既为报仇而来,又与童天保合成一起,必有准备,天明前闻报,他那船上始终均有能手,来路好几层难关均被闯过,可见全是劲敌,看这神气,四面房上均有埋伏,就此逃走决非容易,倒不如先拼一阵,等到房上的人全数下来,只不像花明老贼尼的门人那好轻功和那手中兵器,仍非没有逃走之望。还有锁心轮虽极厉害,共只见到过一次,他那门人未必便得师传,事已至此,逃决不易,心念才动,瞥见童天保手持铁流星纵将出来,不禁勾动怒火,刚怒吼得一声,扬手三枝毒钉打将出去。
猛觉急风扑面,又听丁丁丁接连三响,内中一只毒钉已被敌人反击过来,飕的一下正由耳旁擦过,慌不迭飞身纵起,不敢再用暗器伤人。定睛一看,先一道寒光正是隔着房脊纵起将他打落的那个快成年的幼童。正面房上另一个少年也自纵落,自己还未看清,便由斜刺里赶到,似恐主人受伤,先将毒钉打飞。房顶那个拿青果锤的幼童也纵了下来,先前对敌的桑老人非但不曾下手,反将童夭保止住,连手下头目分三面往房上纵去,看出是要断他逃路。同时又听赵飞鸿在房顶上喝骂之声,知难逃走,百忙中刚把心一横,就这飞身一纵两三丈、目光一瞥之间,那两个少年敌人已一左一右带着寒光当头纵到,又急又怕,手又有点不大得劲,恨到急处,忘了敌人兵器厉害,扬手便将毒弩、毒钉两三种暗器一同连珠打出,满拟敌人凌空飞纵,脚未沾地,势子万分猛急,这等迎头上下乱打决难闪避,只要打中一个强敌便有脱身之望。做梦也未想到这个敌人得有前辈高人真传,除却五官要害,便被打中也不能伤,况有锁心轮专破暗器,还要反击,根本打他不中。等到发出,耳听丁丁连响,心方一惊,又听房上有人呼哨,听出那是来了外敌的信号。想起君山死党曾有日内再来之言,虽然昨日刚走,往返没有这快,既是对头之敌,便是自家帮手,心中一动,刚往旁闪,一声怪叫,发出一个暗号,为了心慌意乱,只管想到锁心轮专破暗器,有了警觉,依然扬手抬臂朝敌打去,一面准备避开来势,用手中钢轮迎敌。这原是心念微动,转眼间事。
这三四方面的动作都是万分猛急,沈鸿在前,姜飞跟纵在后,老贼胆怯心慌,先打沈鸿三钉两弩,均被锁心轮击退,不曾打中,一团银光带着一股急风,一条人影业已迎面扑到,看出厉害,不敢硬敌,刚往侧面一闪,第二个敌人姜飞也自斜飞过来,相去只得五六尺,大有凌空下击之势,心更发慌,一面连发毒钉、毒弩。因方才房顶一击将虎口震痛,不知敌人得有王鹿子传授,内功又好,善用真力,吃过苦头,未免有些胆怯。
正打算避开正面,就势施展独门手法由横里回攻,哪知心念才动,人还不及二次纵避,随同口中一声厉啸,暗号刚发出去,耳听丁丁急响,忽然警觉,暗道不好,待要停手闪避,已自无及,当时只觉眼前寒星一闪,忙举钢轮去护面目,无奈来势太急,因要往旁闪避,两个强敌又由正侧两面相继扑到,钢轮太大,横在前面便将目光遮住,再说也无此打法。正随同纵退之势横向前胸,他这里还未来得及招架,接连两枚毒钉已由口中打进,左耳又被一毒弩打破一条裂口,连面颊均被划破,人却往旁纵起,觉着口中一麻,舌根已被打穿,牙齿也碎了两只,方想我命休矣,一面忙将毒钉吐出,一面提气,打算拼命杀出重围,只敌人追赶不上,抽空取出解药,仍有一线生机。脚还不曾立稳,耳听身后脚步之声,知道又来敌人,恨毒疯狂。正待施展平生之力,连闪避带迎敌,用手中钢轮横扫过去,猛瞥见寒光耀眼,心慌手乱,竟将身后敌人忘却,猛力一轮招架上去,来者正是沈鸿,地琅琅一声恰巧架个正着,方觉手臂一震,跟着一紧,目光到处,百忙中瞥见自己专门用来钳咬敌人兵器的无敌钢轮追魂令竟被敌人的锁心轮锁了一个结实,对方气力好似不如自己,强忍伤痛,拼性命用足全力一抖。哪知敌人比他还要高明,随同一抖之势,只将手微微一送,再往回一抽,竟将老贼的劲卸掉,轻巧巧夺了过去。当时只觉手上微震,便自松开,断定凶多吉少,情急拼命,又想发那毒钉。就这瞬息之间,另外一个敌人也舞着一团寒光追扑过来。本是当头下击之势,忽然变招,往横里扫到,人影寒光还不曾看清,就这右臂要抬未抬、心胆皆寒、往后纵退、只在喉中怒吼得半声的当儿,猛又觉着背心上叭嚓一声,后骨梁皆被打碎,哇的一声惨号,本往前扑,又被姜飞一轮打中右臂,翻滚出去丈许来远,倒地死去。
后面那人正是盆子,一青果锤将老贼背脊骨撞断,脏腑皆震,本已必死,何况连受毒钉、毒弩反击,又吃姜飞一锁心轮,连那附有毒药暗器的右臂也同打断。三人刚一对面,忽听童天保房上大喝:“三位小英雄休放此贼逃走,这是君山来的老贼死党,不知何故去而复转。他听老贼信号,不知阴谋败露,只当外来强敌在下面动手,被我稳住,现已纵下,千万不可放他逃走!”话未说完,三人瞥见对面房顶上纵下一人,比老贼年纪较轻,生得尖头尖脑,左手拿着一根铁怀杖,右手拿着一柄形似莲蓬、长约尺许之物。
纵将下来,一见老贼倒地,自知上当,因由对面房上纵落,相隔颇远,正在怒吼,待要赶过,上面的话还未说完,忽由斜刺里厢房侧面小门内飞也似赶来一个少妇,一手拿着雁鳞刀,一手和老贼一样绑着一个弩筒,哭喊奔来,口中急呼:“二叔快些代我恩师报仇,我和童天保誓不两立!”同时童天保也在房顶喝骂:“这贱人乃是老贼内应,不可放她逃走!”三小弟兄先就听出赵飞鸿暗助主人,杀贼除害,老贼已死,怎会不自量力赶来拼命,岂非自寻死路?刚同声大喝,待要杀上前去,忽又听桑老人厉声大喝:“你们杀那老贼戴彰,为我儿子报仇,由我生擒这贱人,主人还要拷问呢!”身到人到,桑老人已由房上纵落,挡在前面。
三人心方一动,同时由外新来化名尹明仁的老贼戴彰已与赵飞鸿合成一路,飞鸿更是面容悲愤,厉声咒骂,一同喊杀过来。双方相隔已不满一丈,动作都快,眼看对面撞上,忽听一声怒吼,人影闪乱中戴贼回手一杖打空,左手铁莲蓬还未举起,吃桑老人扬手一铁胡桃,正打在手指骨上,姜飞手疾眼快,扬手又是两枚枣核钉。可笑戴贼原为中途想起一事可疑,连夜折转,想向同党警告,把守山口的人知他厉害,一面当他贵客迎将进来,一面连发警急信号,仗着有人相助,诱使入伏,可笑这两个老贼都是机警狡诈,本领又高,恶贯满盈,竟会乱了章法。戴贼更是为了中途想起主人年轻力壮,化名袁悟的老贼凶丑而又不爱干净,终年澡都不大爱洗的人,这等老丑污秽,不应再得妇女欢心,何况赵飞鸿又是强迫成好,并非本心,怎会不帮年轻丈夫,反而和他恩爱到底?越想越生疑心,索性照初见时那样劝说主人降顺君山也罢,偏想篡位,杀死主人,霸占他的基业,稍有是非的女子也必不肯,何况受过救命之恩的妻子,双方感情又好。昨夜同席之时老贼并说此女大病初愈,头一天起床,如非老友还不出见,面上却见不到一点病容,以及所说平日相处情景许多可疑,本是为此而来,想叫老贼小心戒备,见了飞鸿的面竟为她美色所动,非但深信不疑,反想一同杀将出去,据为己有,色令智昏,妄想人财两得,不料送了性命。
赵飞鸿原因老贼由打牌屋中溜走,遍寻不见,料知事情泄露,忙令众妇女暗中留神,以防去而复转。正商量间,不料外屋两个弟兄沉不住气,已将信号发动,先还拿不定老贼是否发难,惟恐疏失,暗中带了兵刃暗器,假装寻人,追将下来。中途便见有一埋伏的人,发现老贼在崖顶上飞驰,传出警号,越知事情已露,随了众人赶到前寨,快要纵上屋顶,便接山外传来的信号。跟着有人飞报,说君山来的老贼去而复转,知道戴彰本领比老贼还高,周身刀箭不进,只有耳目等要害之地可以伤他。但是此贼机警非常,不是常人所能抵敌,败固不了,便被逃回君山也是灭门之祸。急切间又不知老贼是否能够除去。心正优疑,目光到处,首先发现丈夫立在房上,身边还有多人,正在向下恶骂;再往下面一看,心更大定,忙即赶过,匆匆说了两句,便往偏院之中纵落,等戴彰一到,便假装拼命,哭喊赶出。装得极像,又是时候,戴彰竟为所愚,只听哭诉,察看对方词色,还略微耽搁了一下,正同往前赶去。飞鸿和他并肩急驰,早就看准步位,想好下手方法,口里还在哭喊咒骂,提手一技毒弩正中老贼右耳,虽因跑得太急,挂了一下,不会穿透入脑,到底见血,又是致命所在,怎经得住!飞鸿知他手狠心毒,一箭打中,人早往旁纵开,瞥见老贼一杖打空,人已倒地,刚惨笑得一声,待要回刀自刎,猛觉手臂一紧,回头一看,正是自己丈夫悄没声赶纵下来,将她右臂抓住,把刀夺去,想起平日夫妻恩爱和老贼淫威所挟,以及昔年受逼成奸,随同老贼奔波流离种种苦痛,当着许多人又是愧恨,又是悲愤,心里一急,逆血上涌,就此晕死过去。童天保早就防到爱妻事完必要自尽,悄悄赶下,将刀夺去,一摸手足冰凉,气息皆无,只心头还在跳动,知可救活。暗忖:女子面薄,何况她是寨主夫人,我虽能够原谅她的苦心和身世的惨痛,别的弟兄未必看她得起,这样也好,心中十分愁急,也不暇再顾那两个死贼,忙即抢救,一面召集众人催取姜汤,一面命人延医。正在忙着医救,并向众人宣说飞鸿身受以及迫不得已的苦衷,这次如不是她内应,成功决无如此容易等语。桑老人知他心意,先不上前解救,立在一旁,等他说完,众人已被感动,均说:“夫人难得,她是我们功臣,我们弟兄将来决无异言,事情眼见,又非做作,还是快些想法救人要紧!”
童天保刚抢过一碗姜汤,正要往飞鸿口里灌下,无奈飞鸿所受惨痛已历多年,以前自叹命苦还不觉得,及至迫于无奈,又感救命之恩,成婚之后越觉丈夫智勇双全,光明磊落,对人又极诚厚,夫妻更是恩爱,正室夫人只管残废多病,因是患难夫妻,照样敬爱,体贴周到,便是这次纳妾,也因正室终日病卧,再三苦劝,一时凑巧爱上自己,方始答应,以前并未有过此事,无论心术人品无一样不比老贼胜强万倍。夫人死后,丈夫照她临终哭劝将自己扶正,为了老贼暗中纠缠不休,想尽方法不能摆脱,既对不起丈夫的恩情,一旦泄漏更无面目做人。几次想要自杀,又恐激变老贼,于丈夫不利,每日背人悲愤,进退两难。现在虽将老贼连那最凶恶的死党白丧门戴彰一同除去,但一想到真相业已大明,以后如何做人,又不知老贼死前说些什么,于是将多少年来蓄积的惨痛悲愤一齐勾动,性子又刚,一口气透不转,就此倒地晕死。人已周身僵直,牙关紧闭,双拳紧握,二目怒瞪,姜汤怎灌得进去?童天保正在发急,又恐动强弄伤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哪知桑老人最善急救之法,为想众人以后没有话说,故意使他紧张一些,及至看出众人已受感动,方才童天保背人所虑之事已不存在,真知内幕的人也只有限几个心腹口稳的人,别人还不知道,此时连知道内情的人都开了口,当然将来自更无话可说,便由人丛中走出,笑对童天保道:“寨主不必伤心着急,老夫年已近百,想必不致有什嫌疑,请寨主就这样将她抱起,立在地上,我来效劳,将夫人救转如何?”
说时,沈、姜二人见女主人这样深明大义,机警刚烈,方才哭喊悲愤全是借题发挥,吐那胸中郁积,所以连一个最好狡的老贼均被瞒过,不由不信,由不得生出同情之感,觉着此女以前乃是境遇逼成,只应对她可怜,不应轻视。又知这类晕厥乃是悲愤过甚,逆血上行,虽极易救,但是下手不能太迟。一见众人因飞鸿悲愤过度,性又刚猛,平常急救方法已全用过,并未救转,主人又要忙着救人,又忙着向众人分说,神情万分愁急,心中老大不忍。沈鸿因觉对方是个年轻妇女,还在迟疑,姜飞已忍不住,也由人丛中走上前去,老少二人不约而同赶到飞鸿身前。姜飞还未开口,听老人一说便要后退。童天保正急得要死,忽然想起眼前放着这好几位异人,如何不去求救,请什医生,真个糊涂,忙答:“我真该死!忘了老前辈与三位兄台老弟在此。”边说边将人抱立起来。老人笑说:“无妨!可惜我还是心急了些,否则,让这位小英雄施救也许还更好呢!”姜飞忙答:“我如何能与老前辈作比,不过想说一声女主人心脉快断,不能久停罢了!”话未说完,老人左手朝飞鸿胁下一点,右手抡起小蒲扇般大的手掌照准腰背间一掌打下,又朝飞鸿腰间用两指稍微一捏,只听哇的一声哭喊,人便醒转,只是头昏脚软,站立不稳。
童天保自然心痛,也就不再顾忌,连忙捧抱起来,脸上一红,笑向众人道:“内人刚醒,我要抱她进去,请诸位弟兄陪了这老少四位恩人到寨堂中谈上一会,无论如何赏我个脸,明早起身。我去去就来,再向桑老前辈和三位小侠当面拜谢吧!”桑老人大声笑答:
“尊夫人女中英雄,非但本寨弟兄仗她转危为安,便我祖孙杀子杀父之仇也全仗她得报,此是大家合力,彼此一样,老弟不必大谦。不过尊夫人性情刚烈,醒后难免悲愤,她是有功之人,老弟理应在旁劝慰,不必忙着出来,也许还要静养些时才能复原呢!”沈鸿面嫩,早拿出一丸师父所给灵药,不好意思越众上前,被桑盆子看见,问知究竟,忙代取过赶上前去交与天保,笑说:“这是我大哥师传专为急救之用的六安丸,专治各种疾病,安神定痛,夫人吃下当时就好。”
天保见这老少四人如此热心,越发感激,又见妻子神情悲苦,泪流满面,一言不发,恐其死志未变,众人又在催走,只得道声感谢,往里走去,桑老人见众人对他老少四人十分尊敬,也就不作客套,问明山口外赶来报信的人,只尹明仁老贼一人匆匆回转,并无同伴,忙命众人将贼尸抬去埋葬,打扫血迹。那几个受伤的弟兄沈、姜二人早在两老贼死后便忙取出自带解药,分别医治,当时定痛,伤毒不久便可消去。仗着伤非要害,二贼死得又快,三小弟兄应敌之时身后小包均未解下,取用方便。那药又是武当诸位师长所制,比老贼自配的解药更有灵效,毒弩、毒针均极细小,伤口不大,伤毒一解当日便可痊愈。桑老人问明经过,便和众人商量,速代寨主传令,派上几个弟兄,一面告知前山弟兄小心戒备,一面选出腿快机警的人分途去往上下游几条要路迎前窥探,仔细打听,万一君山方面见尹贼一去不归来此探询,便照自己所编的话回答,只说尹贼到此,我们全山远接高迎,并照所说办理,送走之后底下便不知道,连送的一位头目也未归来。
另外再将二贼人头斩下,写上他的真实姓名罪状,挂在离山七十里大路旁边树林中,再写上几句警告本山弟兄的话,作为二贼本是同党,隐姓埋名,分居两地,不知怎的与强仇大敌狭路相逢,将命送掉。好在自己船到以前,童天保曾经命人照着君山所说行事迎江拦截,后面迫来的贼船俱都知道,去的人并还带有君山交来的信符,可以证实本山并无恶意。再说二贼凶名谁都知道,本领高强,更非常人所能抵敌,一面再命去的人在挂人头的左近村落中编上一套说词,作为今早有两位中年背剑的道士装束奇特,往本山这面走来,跟着便听村中争斗之声甚急,事后往看,只有两个人头高挂树上,人已不见,别的全不知道。底下的事等见过主人再作商计。众人全部赞佩,刚到里面坐定,先是后寨派人送来解药,得知受伤弟兄已经医好,拿药走去。童天保又将一头目喊进,得知老人代为派人之事,比他想得还要周到,感激佩服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