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错骨分筋 恶武师林中出丑
洪章因吃那北方人不透,本是举棋不定,后因二女有心避他,又和路清那样亲密,北方人更是可恶,上来说话已好些难听,自己这面人到之后,又在一旁指桑骂槐,常将田四喊去说些刺心的话,分明有意寻事,暗忖:强龙不斗地头蛇,好汉打不过人多,这厮欺人太甚,他孤身在此,这类边荒之地,官家一向认为化外,便将他杀死,至多费点公文,吵上几天,日子一多一样烟消云散,怕他何来?何况手上带有这么珍贵的扳指,下手也还值得。主意打定,杀心又起。悄告万利,暗令打手准备,为防万一对方还有同伴,多约几人相助,等他下山时节,埋伏途中无人之处猛下毒手,能将住处探明,索性连他所有财物一齐抢来更好。万利也因那枚扳指,动了贪心,把饭吃完,便用暗号引出一人,去往无人之处商计停当,回来告知。洪章假装回楼照料,先行离去,只等南洲拒绝亲事,立时下手。
云、贵、广西诸省,靠近边荒之区,大都各民族杂居,地又广大,本就鞭长莫及,官府多半无能,专以怀柔敷衍,因循为事,富欺贫,强欺弱,简直成了公理。好民恶人看出官府无用,人民便有什事,也不为之作主,于是互相勾结,作奸犯科,势力越养越大。一面想保身家财产,一面想要借此压榨善良,欺凌贫苦。各立寨栅土堡,表面是为防御山人侵掠,遇事好为官府协助,实则仗以横行。官府又觉山人凶悍,难于归化,他们好歹都是汉人,平日可做耳目,遇事并可出力相助,常年又有贿赂可得,何乐不为?
因此任其自大,从不过问。便是发生械斗,弄出事来,杀伤许多人命,只要双方自行平息,或是大鱼把小鱼吃掉,受害之家慑于仇敌威势,不敢告到当官,也是装不看见,听其自便。即使苦主鸣冤,也只敷衍一两堂,有的还令对方出点葬埋费,有的非但不理,并向对方讨好,阴谋暗害,随便加上一个罪名,害死了事。于是每一镇上都有好些土豪恶霸,比那常时埋伏山口杀人劫财的抢匪还要厉害。这些人简直成了土皇帝。真个暗无天日,无所不为。洪家便是其中土豪之一。家中照样设有公堂,养着不少打手。不过乃父以走方郎中起家,又在镇上开有极大药材行店,每年生意甚大,各地采买的客人甚多,又是往来要道,不愿把恶名声传出去。除镇上收买药材由他一家把持而外,表面上尚不似别处土豪那样凶恶,随便杀人。
洪章以前常觉前后三镇,他家财产并不算少,官府也有勾结,偏被老的管住,不许任性妄为,又有一个悍妻,非但没有别的土豪威风,连想多弄几个女人都办不到,为此常时气愤。好容易两个管头同时死去,本来打算从此称心快意,畅所欲为,一面到处寻花问柳,打听谁家妇女好看,或是勾引,或是强占,一面由史万利这类蔑片怂恿,到处约请能手,增加自己威势。为了热孝期中,惟恐旁人议论,本在暗中进行,不料乃父死刚周年,便发现这样两个美女,当时心乱神迷,恨不能马上到手才对心思。如换别家之女,照他心意,已早下手,只为南洲名望大大,又在当地行医多年,无论贫富,除却几个南洲不肯来往,连请看病都不去,须他病人自来,有限几家对他怀恨而外,余者无一不说他好,公然杀死,必犯众怒。
洪、史二人深知当地民情强悍,稍微强壮有力的,平日虽受盘剥欺凌,真要压迫大甚,一旦成仇,必以死命相拼,尤其那些贫苦病人中,有许多更是凶野,毫不怕死,又最感恩怀德,南洲一死,必为报仇,也极可虑。上来原想明说软做,后来看出无望,实忍不住,凶心一起,更无顾虑,连回信都等不及,先到镇江楼,和几个心腹爪牙稍一密计,便自回家,召集两个为首教师,立下重赏,授以密计。
刚刚说完,史万利也赶回送信,说方才病人散后,南洲便自走出,所约两人,刚一提问二女婚事,南洲便以严词坚拒。听那口气,洪章心意已早得知,话虽温和,绝无商量余地。最可气是,这面说话,那北方人也在旁桌插口,把洪章骂得分文不值,并有再不回头便是自寻死路之言。这面预备的打手也被叫破,看神气不是易与等语。说完,问知洪章未照所说行事,已先派人定在今夜下手,知其迷恋太深,神志已乱,忙说:“大爷绝顶聪明,如何不知利害?日里提亲不成,夜里便将老的刺死,非但事太明显,使人生疑,那班受他好处的穷人,汉蛮都有,难免为之报仇,引起公愤,便他父女三人和所用长工路清,也不像是省油灯。那北方人更是可疑,如无来历,怎敢说此大话?大爷千万听我的活,在你沙锅里的肥鸭,决不会飞。好看女人有的是,就是非此不可,也要慢慢想法,免得一个不巧,惹出事来。依我之见,那姓吕的是外乡人,昨今两日欺人太甚,就是杀死,也不会有人出头,不如拿他试手,先向他父女示一次威,从缓设法。如嫌夜来无人陪伴,我已打听出两家妇女均有姿色,大爷有的是钱,不妨命人喊来,听话给点银子与她家人,不听就抢。大爷自不出面,由我为首,扮了山暗中下手,不会有人疑心。
这样免得大爷闷出病来。事缓则圆,终有成功之日,还不至于激出变故。”
洪章虽极凶狡,性最犹疑,想到就做,做了就悔,原无一定,知道万利对他忠心,再问起方才走后对方数人的口气行径,果然不是易欺的人。觉着有理,重将满腹愤急强行忍住,依言行事。为防北方人扎手,又听路清与北方人背人说话神情亲密,恐是一路。
这少年长工精强力壮,也许跟南洲学过武艺,恐先派去的打手一个打他不过,反丢大人,以后更不好办,便命两教师再带两人赶往接应,最好将对方擒来,问明来历再定死活。
那两教师原是师徒二人,一名何奇,一名勾少庭,在洪家当了多年教师,一向心直计快。因洪父虽然盘剥土人,锱铢必较,把持镇上药材,倚势横行,只是贪财,比较别的土豪,尚知敛迹。以前虽也打过几次大架,死伤多人,都是邻近土豪为争山利,抢收药材而起,这类强抢民女、暗害人命之事从未做过。又是北五省绿林出身,犯了盗案逃来边境,以为自己逃得牢狱之灾,全为心性正直、不肯杀人采花而起。又有一子何进,少年天真。父子二人对于洪章早就不以为然,何况对方又是有名善人,自己前三年一场重病还是此人治愈,不愿恩将仇报。但知东家性情,无法与争,如其推托,平白失去主人信任,结果还是另约能人下手。他家有的是钱,多么厉害的人物都能请到,符家父女终不能保,自己地位还要被人夺去。正在为难,忽听万利一说,心想:先把那外路人擒来,敷衍过一场,然后暗中设法化解,或是警告对方设法防御,再不劝令弃家逃走,省得害一好人,一个不巧,自己还要身败名裂,主人更不必说。主意打定,立时随声附和,先说:“滥好人的本领我曾见过,实在真高,外行眼里看不出来。他女儿都未缠足,听说本领也都不弱。史二爷话说得对,千万冒失不得。人又那好名望,如要明做,对方一声招呼,这前后三镇上万的苦人,连同好些山人,都成我们仇敌,多大本领也敌不住。
那年腾南镇上恶霸麻猪儿全家被杀,几百间房屋全被烧光,便是激动民变所致,此事如何可以性急?那北方人虽然口说大言,必有实学。我们吃东家的饭,只于主人无害,多大本领,也要和他拼个高下。这个只管放心,一定手到擒来,由你出气,那长工却须看他主人分上,就与那人一起,也须放宽一步。并非我们怕事,将来还想和人家结亲,先伤他家的人,也不好看。”说罢,见天色业近黄昏,相隔还有数里,恐赶不上接应,匆匆带了兵刃,和三个打手一同赶去。
到了山脚,夕阳业已落山,事前问明那北方人照例是要日落黄昏方始带醉起身,日常如此,从无更改。先埋伏的共是四个打手,均早算准时刻和必由之路,埋伏在山脚下面树林之中。已听万利说过,料知人早伏好。师徒五人到后一看,酒客、病人已早散去,只半山崖上镇江楼那面,隐有鼓乐欢呼之声随风传来,山上下都是静悄悄的不见一条人影,前面不远便是伏处,知道对头必还未到,否则不问胜败,自家的人怎会一个不见?
四顾无人,又知对头是由半山小径上绕来,穿林而过,所去似往腾南镇一面,谁也不知他的住处。恐被警觉,各借沿途树石掩蔽,往林中赶去。到了万利所说埋伏之处一寻,并无人迹,连打暗号,也无回应。那片树林由半山起直达山下,内中一条小径通着万花谷。先疑换了地方,苦寻无踪,双方如已交手,不同胜败,均应回庄禀告,来路怎未遇上?再说时间还早,照万利所说,对头还有靠黑才走的话,也不应这早动手,好生惊奇。
后来想起,对方也许知道有人要打他,故意说要晚走,暗中溜去,被众人看破,追往别处。再不,便是得胜之后,不知庄主业己回家,去往镇江楼上报信,故未遇上。随命一人去往楼上探看。
天已黄昏,林中一带更是暗沉沉的。勾少庭无意中骂了两句:“人家财主看中美貌女子,与他何干?又不是他家的姊姊妹妹,偏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叫大爷们多费力气,真他妈的不是玩意!”不料走着走着,头上忽似被什东西抓了一下,心疑树枝所挂,想要抬头,微一疏神,脚底忽又似被什东西绊了一下,抢扑出去好几步,不是何奇抢前拉住,几乎跌了一个狗吃屎。回头一看,地下竟是空的,并无树根之类。
少庭心粗气盛,觉着脚上撞得生疼,脚趾业已痛麻,不问情由,开口便骂。何奇到底年长,有点经历,见所带三人,一个奉命刚走,两个还在四处张望搜寻,自己和爱徒并肩行路,正在商谈,忽然无故跌出老远,回顾地上又是空的,方觉不是好兆,未及开口,一听徒弟开口乱骂,方想拦阻,令其戒备,四面查看,是否敌人所为,忽听叭的一声,又清又脆,紧跟着一声怒吼,徒弟业已拔刀纵起,破口大骂,敌人却是一个不见。
原来勾少庭生来性暴,原是随口乱骂,急切间还未想到敌人身上,不料刚一开口,猛觉左耳风生,知有暗算,想躲无及,猛挨了一下重的,当时耳鸣眼花,两眼一黑几乎昏倒。日落黄昏之时,林中光景虽极昏暗,但这师徒二人也都有点本领,与寻常专混饭吃的饭桶教师不同,敌人隐身暗处,两次伤人,第一次还可说是一时疏忽不曾留意,这第二次敌人就在身旁动手,按说二人并肩同行,断无不见之理,可是事情奇怪,休说挨打的本人,连何奇一个久在江湖的老手,事前还在疑心方才绊那一跤,不是偶然,竟会毫无警觉,只听叭的一响,人已二次几乎倒地。等把勾少庭扶住,再往左侧查看,当地虽有几株大树,行列甚稀,浓荫暗影之中,并未看见敌人影子。最奇是地上落叶甚多,敌人隐身树后,暴起暗算,多少也有一点轻微响声,凭自己的耳目,竟无丝毫警觉。越想越觉奇怪,知是强敌,凭自己师徒决非对手,只得强忍怒火,一面止住徒弟,不令多口,把手一拱,朝左侧低声喝道:“自来打架不恼助拳的。我们素无仇怨,此来原是受人之托,并非得已,有话只管明言,为了江湖义气,并非不好商量。就要动手,也应明刀明枪,一分胜败。似此暗算伤人,岂是英雄所为!朋友哪里来的,请出一谈如何?”
连问两声,无人答应。忽想起还有两个打手,本领更差,去往东面寻人已有些时,不听动静,心中一动,暗道“不好”,忙同赶去,勾少庭几次想要开口,均被止住。
师徒二人均知遇见强敌,人已丢定,但是无可如何,只得先把自己的人寻到再说。
一路留神戒备,总算未再挨打。可是连打呼哨均无回音,越知凶多吉少,心正愁急,忽听路旁树后有人哼哧之声。勾少庭连受重创,怒已攻心,人又暴躁,把手中刀一紧,顺手将镖取出,一言不发,冷不防回身往里便纵。何奇业已听出有异,口中大喝:“不可冒失!这是自己人。”身随人起,人已跟踪纵进。隐闻来路身后哈哈大笑,未及回顾,目光到处,瞥见草地里倒着五六人,均是自己同伴,内中三个正是先来埋伏的打手。再看旁边树后,还倒着一个教师,名叫黑面曹操、九头鸟朱榴,乃前文所说,昔年纵横北五省女贼,后来洗手嫁人,隐迹昆明的女贼朱凤娇之弟,人最阴险,刚来还只两三年,平日专一讨好东家,欺凌同事,与他师徒不和。方才吃了暗亏,心中着急,便恐挨打丢人之事落在他的眼里,不料已先被人连所带徒党和方才寻他的那两人,先后制倒在地,后来两人还能稍微出声哼哧,朱榴师徒四人更是目定口呆,还被点了哑穴,躺在地上和死了一样。心想:亏虽吃定,总算比这几人还好,否则回去,对头必要拨弄是非,说自己师徒无能,以后休想立足。心虽略宽,但想敌人如此厉害,人又藏在暗处,吃亏丢人,连敌人是什么样子都未看见,回去如何交代?更不知敌人是何家数。这类最高明的内家点穴,自己能否解救也不知道。方才曾听笑声,明知敌人必在旁边,其势不便一手未交便先输口,心中为难。一面朝那四人仔细查看,刚将寻人的两个筋骨复原,解救过来,把人扶起,以为前四人也有希望,又见朱榴一双凶睛在暗影中注定自己,似恨自己不先救他。
刚要赶过,先倒两人略一缓气,便气愤愤急喊道:“何教师先不要忙。方才我们未见他们以前,无意中骂了那北方人几句,忽然背上一麻,人便倒地。跟着身后走来两人,那北方人为首,还有一个好像年轻,未看清他面目,将我二人提来此地。他说朱教师本是一个小贼,自他姊姊女贼朱风娇洗手再嫁,来作教师,便倚势横行,巴结主人,欺凌同事,并还好占了一个寡妇。本就容他不得,方才又在酒楼中发狂叫阵,才将他四人引来此地,每人打了几个嘴巴,点倒在地。你们还有两个饭桶教师,虽也强盗出身,因他师徒比较老实,又知一点善恶利害,这才从宽发落,只肯认头服低,便不想给他苦吃。
少时必要寻来,可告诉他,我这独门点穴法,点倒之后,周身筋骨酸痛,不大好受,外人不能解救,稍一疏忽,人便残废。像这类恶贼狗盗,本应为民除害,一则洪家小贼还是第一次出手害人,杀人未遂,还有些日才遭报应,这厮奉命差遣,不是主谋,二则还有好人再三说情。姑念初犯,只给他们尝点味道,主谋的人,早晚另有处置。只要从此洗心革面,改恶归善,便不再与计较,否则犯在我的手内,一个也休想活命。为了这厮师徒四人以前作恶太多,特意使他稍微受点活罪。姓何的来时,可告他不要妄动,速去喊人,将他师徒抬送回去,满了六个时辰自然解开,至多难受两天。如有本领,只管约人。我叫吕二先生,年终必要回来,便是十日之内人也不走,每日均往小江楼饮酒等人,只管寻来等语。我看那北方人人虽不多,决非寻常人物,所说好似不假。二位教师还要小心一点才好!”
何奇知那二人平日也颇骄狂,这时竟把对方的话全数说出,并还东张西望,甚是惊慌,料知方才苦头吃得甚大,受了敌人的威逼,才会这样照直奉上,一句婉转的话都没有。再细朝朱榴等四人仔细查看,果然看不出一点门道,神情均颇苦痛,朱榴更疼得头上的汗珠似黄豆大小,一粒粒冒起。自己多半不能解救,就此抬回,朱榴师徒现眼太甚,心疑故意阴刁,要他好看,从此结下仇恨。便自己当了多年教师,共只和人打了两次以多压少、包占上风的群殴,第一次遇事便被敌人制得啼笑皆非,也是丢人太大,冒失下手,又恐真个弄成残废。越想越难,空自情急愤恨,还不敢随便开口,自找无趣。
正想此话如何说法,勾少庭终是草包,见此情势,虽把方才怒火吓退回去,仍有好胜之心,暗忖: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样把人抬回,太不好看,何况平日吹得太凶,主人一问,无言可答。妄想交代江湖过场,也未和师父商量,便走向外面,把手一拱,喝道:“朋友,欺人不可大甚!你已占足上风,大家都是江湖上人,多少也应讲点义气。我们今日情愿认输,你既自命高明人物,索性将我们的人放起,约好日期,只阁下开一句口,我们自己不行,还有朋友,到时准定奉陪领教就是。
彼此又无仇恨,何必藏头缩尾,使人难堪呢?”
何奇先未防他有此一来,本想拦阻,后听按照江湖过节交代,并未出口伤人,暗忖:
这样也好,好在他是我徒弟,年纪又轻,就惹一个无趣,终比自己受人恶气要好一点。
对方只一开口,就可乘机落场,免得僵在这里,进退两难,便不去管他,正在暗中窥听。
忽听树后哈哈笑道:“你这瞎眼贼!我就坐在这里,自己不长眼睛,却说人隐藏不见。
二先生每天都在小江楼饮酒,你们午后寻去必能见到,谁还怕你不成?我好好一个人,非盗非贼,专和恶人作对,从不懂什江湖过节,你说那一套都没有用。方才那一嘴巴和一脚,便是你背后骂人招出来的。再如无礼,你又要挨打了。”何奇闻言,忙将少庭等三人拉开,循声一看,果然就在来路树下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
这时天已入夜,林中昏黑,那人北方口音,穿着一身白衣,凭众人的目力也应看出,事前竟未发现,料是刚刚出现。对方孤身一人,手无兵刃,独坐树根之上,从容说笑,若无其事,知非易与,一面止住三人,不许开口,忙走近前,拱手说道:“我已听说老先生姓吕行二。在下因是久离故乡,好些位英雄侠士都不相识,以致门徒年轻冒昧无礼。
自知才疏学浅,无奈食人之禄,不得不来。如今我们业已甘拜下风,即使二先生想要赐教,也是将来之事。我何奇师徒虽然无能,也有两根骨头。当初原是官家逼迫太甚,来此隐身,这多年来,自信不曾为恶。敝东这次也是求婚心切,初次作此阴谋害人之事。
只要阁下高抬贵手,将他师徒放开,无论有何吩咐,别位我不敢保,我师徒定必遵命。
便是敝东,虽然相处多年,今日我师徒丢此大人,不问他的行为善恶,我们终是不能忠人之事,也实无颜再混下去。好在年深日久,官家的事业已冷淡。我师徒平日好交,虽然无多积蓄,多少还有一点笨力气,哪怕种上几亩薄田,做个小本营生,也能混得衣食。
从此不再昧了天良,为有钱人卖命了。”
吕二先生始而神情颇傲,听完,忽改笑容道:“你师徒父子为人,这一个多月来我已访问明白,难得天良还未丧尽。便你主人几次想与正人作对,也你极口劝止。以前果未助纣为虐,不过今日之来虽是受人豢养,情出不已,到底心志不坚,专顾饭碗,不论是非。你徒弟更是骄狂,这才给他吃点苦头。这朱榴以前为恶多端,女淫贼朱风娇更是万恶,如非想由此贼身上,将这班明为洗手,暗充贪官豪绅爪牙,专做凶手,杀害善良的几个恶贼引来除去,今日我先放他师徒不过。你既悔悟,不再昧良心做恶人鹰犬,他师徒平日专一对你进谗离问,你已改作安善良民,还管他作什!你年已不小,好好自寻生路,从此归正,落个善终,不是好么?”
何奇性虽刚直,觉着丢人太甚,无颜再做洪家的事,初次丢此大人,心中仍是不免愤恨,一听口风坚决,再说无用,心想:此是何人?年纪只得三四十岁,这大本领,从来不曾听说;忍不住又问来历。刚一开口,吕二先生便笑说道:“我知你心虽悔悟,还不服气。我的来历你必知道,但你在此多年,急切间还未想起。此时光景昏黑,你走过来,与你看样东西,但是不可向人谈起。”
何奇听这未几句话语声甚低,回顾身后诸人,相隔均有两三丈,正在等信,似未听见,料非常人,忙凑过去,见对方忽将一手微抬。何奇来时,原听说对头手上戴有一个翠玉扳指,内有金胎,只当是个富商所戴之物,并未在意。这时见他左手拇指所戴翠玉扳指竟在暗中发光,绿油油的像一小团绿火,已是惊奇。亮光映处,当中指上还戴有两枚指环,一白一黑,叠在一起,暗影中看出,仿佛小笔管粗一圈银光,上面一圈同样大的黑影。猛然想起这东西的主人正是这等身材,但不姓吕,料是隐了姓名来此,二三十年前闻名的人,看去还是这等年轻,回忆方才口气,不禁惊喜交集,暗中侥幸,忙要拜倒,被对方右手微微往外一挡,便觉一股极强烈的真气将人逼住,知其不愿当人显露行藏,方说:“你老人家,就是严……”
对方已先接口道:“你既知道,就不用说了。我在此有事,万不可向人泄漏。你只自己带人把这四个狗贼抬回,使其稍微现世,受点恶报。你师徒只不再做恶人鹰犬,无论何日辞去均可,不必忙此一时。你那徒弟还要好好管教,以后不可这样冒失。可告洪、史二贼,我每日都在小江楼等他,十日之后如不寻我,也许他去,要到年底才回。走前也许叫他尝点厉害,叫他小心一点。”说罢,起身走去。”
何奇不敢再说,取身旁千里火筒一照,朱榴面色越发狞厉,一双凶睛已快突出眶外,知其狠毒,便说:“我实无能,不敢冒失。这碗饭我师徒也无颜再吃下去,等送朱兄师徒回庄,稍微料理,不久便向主人告辞了。”说时,见朱榴眼珠乱转,痛泪交流,知其不愿回去当众现世,心正为难,忽见喊人的一个跑回,方说:“你再辛苦一趟,去喊几个人抬几张藤榻来,再带几床被褥。先不回庄,一面由我回去敷衍一场。”忽又见一人穿林而来,像个少年农人。
如换往日,见来人那快身法,所行又非正路,众人早已口出恶言厉声喝问,一则方才吃了大亏,心胆已寒,何奇人更老练,见那人直奔自己这面,便料有事,忙迎上去,方问:“朋友何来,可有事么?”来人笑说:“我名路清,符老先生是我义父,方才业已回家,忽然想起日里那位朱教师,得罪了北方客人吕二先生,因朱教师叫阵,约在这里相见,惟恐双方真个动手,命我来此解救。方才路遇吕二先生,得知他四位已被吕二先生用七禽掌点了穴道。这类北天山狄家独门点穴,不是恶人,便遇对头也轻不出手,所点如是六阳软穴,虽不致命,满了六个时辰不解自解,但是被点的人周身酸痛,又胀又痒,比受什么刑法都要厉害。吕二先生与我义父,以前虽不相识,来他店中吃酒已两月将近,是老主顾,平日颇谈得来。经我转达义父之命,再三劝说,恰巧这类点穴法我义父也是行家,我蒙他老人家传授,略知一点门道。问出点得不算甚重,吕二先生又不愿自来,我才来此查看。如不嫌我冒昧,我来将他解开如何?”
何奇师徒闻言,才知非但符南洲是个内家能手,连他新收的义子长工路清,跟他不满一年,居然也将这样内家上乘功夫学会。由前年起,主人便和南洲作对,自己因觉对方是个好人,最得人心,惟恐弄巧成拙闯出祸来,再三劝阻,为此还受朱榴等人离间,说自己胆小怕事,不肯出力。且喜不曾冒失,今朝却占了便宜。又当无法开交之际,惊喜交集,大出意外,连声称谢,并托代向南洲致意,一面将人领到朱榴师徒面前。
路清看了一看,笑道:“这位二先生本领真高,如不是路上指点,稍慢一步便要错过,我还不知能否解开呢!”说罢,便朝朱榴等四人腰胁后背等处,用两个手指一拧一揉,跟手一掌拍去,叭的一声将穴道震开,当时人便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