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鸣镐渡流星 天外长虹飞剑气
公明笑说:“强敌当前,日内还要与远客接风,庆贺公遐、公亮两弟订婚喜事,大家睡眠不足,万一有事难免精力不济。好在来日方长,我这几位老友暂时都不会走,秋收事完有的是游乐日子,何必这样流连忘返!”侯元笑道:“我说娄老大就是这样胆小,巴家庄区区几个鼠辈狗男女,何值放在心上!听说村中父老弟兄终年勤于耕作,难得遇到这样好的秋月佳景,方才你们曾说贼党不曾到齐,明夜又是刘贼生日,贼巢正在大放花灯;我们这里虚实强弱他尚不知,老贼婆病还未好。这几日内就是鼠辈胆大包天,也不会来此多事。即使有贼来此扰闹,凭我们弟兄几个也能代主人打发回去,何必多虑。”
公明笑道:“我说侯老三行事欠通。我一点没有说错,自来安不忘危,就算贼党怕我,不敢来此窥探,我们村人一向勤俭朴实,风俗良美,像这类奇巧奢侈的花灯从未见过。
我因伊萌费了许多事,冒着危险,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将它盗来,不愿辜负他的美意。心想已成之局,这类东西除供一时赏玩全无用处,不点也是糟蹋,大家又如此高兴,随口答应。不料他们当时仿制,仗着村中灯料齐备,连夜赶扎了许多,照着往年旧例,就这沿湖一些纱灯他们已极高兴,今夜添了几百盏精巧花灯,反觉不够应用,可见人心不足,穷奢极侈没有止境,喜逸恶劳人之常情。村中虽出产丰富,年有积蓄,此端一开,难免坏了风俗,乐不可极,重在防微杜渐,便无强仇大敌,也不宜于放纵大甚,你当我全是为了敌人大强么?”虎女在旁插口道:“今夜花灯果然有趣。好在天已离明不远,我们也都未睡,何必拦他们的高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如何?”
公明刚含笑点头,公亮、秦正相继发话,命众村人天明之后必须安眠,明夜更须早睡。虎女最喜热闹,方要开口,林蓉已先笑道:“其实大哥三弟多虑。以我推测,贼党连遭失利,派来的贼无一生还,大白日里决不敢有什举动,如来必在半夜。这几日不妨以昼作夜,既可防敌,又可作乐,岂非两便?虽然我们日夜有人分班防守,到底夜来人多要好一点。”公遐首先附和。公亮刚说得一句:“大哥意思防敌还在其次,最重要是人的欲望无穷,恐村人习于安乐,染上骄侈之风。天明之后稍微安眠,我们便去两山交替分段守望,贼党来犯决不致使其深入,还是照着原样的好。”虎女娇嗔道:“单你一人不肯听我的话,你看寇兄、蓉姊多好,他们就是一条心,你老和我相左。大哥原因伊萌盗灯不易,又不愿已成之物白白糟掉,难得这样好的秋月,索性照着蓉姊所说使大家多赏玩几夜,以后不许再制不也好么?”公明见二人争论,接口笑道:“其实我们村人都明是非利害,只是大家日子过得大舒服,不可不防而已。你两姊妹所说也颇有理,巴家庄离此六七十里山路,贼党来此扰闹,必在黄昏起身,三更前后赶到。他知村中人人武勇,日里窥探与否虽不敢保,还是夜来居多。他决不料我们会以昼作夜,这样以逸待劳,大家还可借此赏玩灯月,果是两便。不过须请村中父老弟兄、诸姑姊妹格外警惕,此举一半为了对付敌人,防有劲敌能手偷越各层关口来此扰闹,意欲以逸待劳将其除去,一半还是为了佳客登门,又有婚姻之喜,不愿拦阻大家高兴,格外从权,借着敌人花灯快乐上几夜,照此耗费人力物力却是可一而不可再。非但将来年节佳时不许仿造,连方才席上传闻,准备贺喜将要制造许多的花灯也须停止。除先前所说进攻贼巢的机宜原样不变而外,由今夜起索性将日夜稍微颠倒,连贺喜接风之举也全改在十八夜里,过了十九敌人如无举动,我们应办之事已差不多。本来时机还未十分成熟,难得佳客远来,平空添了六个好帮手,只要贼党到齐便可发难。如非事关东西两山土人安危祸福,必须发动众人之力才能完满,随时均可出手,不必再等重阳节了。”
虎女笑对公亮道:“你看还是大哥体贴人情,不似你这样照本画符,只知奉命惟谨,有什意思。”公亮微笑未答,侯元转脸笑道:“想不到娄老三那么刚强的人,也有四妹这样的管头。”虎女自一见面便不喜侯元叔侄那样猴头猴脑,说话尖丑,又和公亮情爱极深,只管常有争论,外人说她却不高兴,闻言装听不见,把头一偏,自和女侠卫青娥说笑,也不搭理。侯元原和娄氏兄弟至交,天性滑稽,说笑已惯,每一见面定必互相取笑,因见虎女天真豪爽,又知公亮未婚妻,女中英侠许多奇迹,不由生出好感,随口说笑。不料虎女天真,像伊萌、石野儿一个古怪刁钻,一个天生怪相的人虽极喜欢,像侯元叔侄那样形貌既丑、话又尖刻的人却不投机,闻言理都未理。林蓉谦和温良,恐他发僵,方接口笑说:“我这四妹人是再好没有,就是天性刚直,不善说笑。她和三弟天生佳偶,互相敬爱,又都有一身惊人本领。四妹人更灵慧,三弟有时还说她不过呢。”侯元哈哈笑道:“蓉妹真个好人,你怕四妹不理我,我就不好意思么,你问娄氏弟兄我脸皮有多厚就知道了。”公明笑道:“你不用巧语遮羞。你是三弟老大哥,当着未婚弟妹言动轻浮,难怪四妹不肯理睬。谁还不知你是有名的小心眼,向例不能容物,你不过自知理屈,无法发作罢了。”侯元把怪眼一翻,怒道:“我们不远千里而来,老友登门,当主人的先是大模大样,装腔作态,如今又对我这样怠慢,分明轻视,欺人大甚。你弟兄无非小气,嫌我吃了一顿白食,莫非除了你们便无可扰之东不成?我侯老三出生以来不曾受人闲气,也决不白吃人的酒食,迟早奉还。老蒲你老没出息,只管在此吃那闲饭闲酒,我却不受这一套,谁要拦我,他是混蛋!”侯元越说越怒,说完,把桌一拍,离座而起,身形微扭,人便一跃八九丈,跟着接连两纵,便由平台楼顶越过,端的疾如飞乌,身法快极。
众人见状大惊,纷纷起立,回顾伊萌、石野儿方要追去,被公超拦住,笑说:“人家业己发话骂人,你们还要追去,莫非想做混蛋不成?”虎女先听公亮说过,知这新来六人都是成名多年的英侠,虽和侯元叔侄不大投机,却没料到这大火气,想起身为公亮未婚妻子,也算主人之一,不应得罪来宾,何况对方又是娄氏弟兄多年好友,老大不是意思,心中发急,不知如何是好。林蓉人最聪明心细,先见侯元一怒而去也颇惊慌,觉着宾主多年至交,不应为此小事反目,正在留意察听,见为首诸侠无一起立,秦真、公遐似要往追,刚同喊得一声“侯三兄”,便被公超摇手止住,微闻蒲芦笑道:“侯老三多年不见,还是这样狂怒故态。”公超接口笑道:“我想无妨。方才我说那位老前辈他也认得,老大哥放心好了。”小铁猴侯绍坐在一旁声色未动,忽然起立躬身说道:“诸位伯父叔父多饮两杯,小侄往追家叔去了。”公超便朝侯绍耳语了几句,侯绍连应“小侄遵命”,拿起方才放落的兵刃起身追去。公亮随取竹吹吹了几声,众村人也全归座,不再谈论。
林蓉见状忽然醒悟,回顾虎女面有愧容,正在埋怨公亮,便凑过去悄声说道:“四妹不必在意,这位侯三哥此行必有用意。他和大哥、三弟老友至交,怎会为此小节发怒?
否则诸位兄弟怎会无一劝阻?”卫青娥接口道:“话还难说。侯三弟虽是滑稽玩世,疾恶如仇,但他人颇小气,一与结怨便难化解,本领又高,就是此行别有深意,将来相遇也难免要开点小玩笑。四妹以后不可与之计较就无事了。”虎女见公亮在旁暗使眼色,也自明白过来,笑答:“我因口拙,见他说话刁巧,惟恐被他取笑,虽未理睬,并非轻视。他比我年长,我想不致见怪。倒是天虽快亮,这里深山之中无处安眠,新来远客被我无心得罪,大哥,七哥又不令追,妹子无心开罪,心中不安罢了。”公亮见爱妻那么刚直的性情,居然说出这样好听的话,不禁喜道:“侯三兄和我多年至交,当年分手时节我才二十来岁,我是他的小兄弟,决不至于怪你。”虎女嗔道:“都是你闹的,不然怎会得罪三兄?远客新来还没多时便被我们得罪,就是三兄不和我一般见识,也丢人呢。”蒲芦接口笑道:“侯老三就是这样猴脾气,一向无事生风,惟恐天下不乱。四妹好人,一见即知。他是老大哥,如和未过门的弟妹闹花巧,那成什么人呢!”公超笑道:
“他两叔侄都是那么猴头猴脑,由他去罢。东方已有明意,我们有酒量的每人再吃两杯,各自安眠些时,养好精神,便照方才所说分头行事吧。”
荆氏双侠同说:“公明大哥三军主帅,必须坐镇,指挥全局,不可轻离根本之地。
不如将人重新分配,由我弟兄带上几个本村能手去往中部一带守望接应如何?”公超笑说:“方才原因人少,惟恐来敌太强,万一三弟他们应付不到,被他冲过,才由我和公明带上点人轮流接应。难得蒲老大哥夫妇和二位老弟不期而至,再妙没有。虽然地理不熟,好在本村也有好些能手同去,只请二位老弟作主便了。”公明随令公亮、公遐、虎女、林蓉夫妻四人埋伏两山交界树林之中防守;荆氏兄弟和秦氏兄弟带了十来个本村壮士防守中部;公超师徒和蒲氏夫妇随时分班接应。石野儿因受萧五姑师徒救命之恩,又恐泄漏机密,被人认出,先还不愿露面,因和伊萌越谈越投机,再听敌人那样淫凶骄狂,不由激怒,人本好动,伊萌再一激将,便改了主意,也要跟去。公明始而不许,后来一想也就答应,只嘱咐二人小心,不可贪功轻敌,深入重地。分配停当,随意吃了两杯酒,天已亮透,客房已早命人布置,公明发令各自安歇。陪了四位远客去往客房,安置之后也同归卧。各处守望的人本有一定班次。
已家庄群贼虽因往探东南两山的五个贼徒又是一去不返,又失去几大捆纱灯,心中惊疑愤怒。一则刘贼生日,所有好帮手都是花、刘二贼引来,格外看重,老早便准备大举庆贺,就便欢宴来宾。内中几个老贼看出兆头不佳,再三劝说:“敌人虚实未知。我们虽人多势盛,戒备周密,去的人无一生还,昨夜又被人偷去许多花灯,在未探得敌人虚实以前最好以逸待劳,不可轻举妄动。”巴贼也觉强敌可虑,当日又有几个辗转勾结来的凶人得信赶到,须要接待,本就无心他顾。萧五姑一看天已过午,昨夜奉命探敌的五个得力门人杳无音信,情知不妙。自己病未痊愈,不宜出手,只得强忍怒火,把巴贼喊去,再三叮嘱不可妄动。巴贼对女贼婆最是恭敬,越生戒心。新来几个极恶穷凶听说主人吃亏,虽极忿怒,欲往一试,经过已、刘二贼力劝,过了十七再打主意,又听说有两个异派中能手要来,均想大乐一日夜,索性等人到齐,探明敌情,女贼婆病好起床再打一举成功主意,于是安静了一天。
香粟村这面没有丝毫动静。诸侠傍午起身,各人吃饱,奉命出动的人早准备好了应用之物,分别上路。公亮、虎女、公遐、林蓉埋伏在前,分骑两虎往两山交界驰去,虎行如飞,到时天才早初。公亮见天气尚早,正好暗向西山土人传令,为恐敌人警觉,先将两虎藏好,掩往土人村中一看,已是十室九空,只剩一些老弱妇女尚在苦力耕种。问知巴贼昨日发下严令,稍微年轻力壮一点的土人全数暂移西山境内深谷之中,井还选去好些壮丁入庄服役,但又不给吃的。入庄服役的土人还可得点残汤剩饭,避往深谷的两千多土人均要自备饮食。旁有恶奴分班监督,代巴贼开辟谷中道路和所设埋伏,打磨石块,不时鞭打辱骂,所受苦痛一言难尽。四人闻言大怒,互一商计,一面暗告上人家属,令借送粮为由,暗中通知,到时内应,里外夹攻。一面分出一人带了两虎赶回安乐洞,命当地土人将先准备的粮食暂时停送,日夜赶制各种大小锅饼蒸馍之类干粮,外用菜叶草汁染成青黑色,以防恶奴看破,由两虎轮流运送,藏入山洞之中,分别接济那些土人。
到了夜里,秦真带了伊萌、石野儿赶来探望,问知前情,也极愤怒,商量回村去选弓箭、刀枪,暗交土人,到时应用。伊萌笑说:“这样做法太费事。前夜往探贼巢,无意之中发现巴贼的兵器库,内中家伙甚多,大可借用。否则这几千人用的家伙要由香粟村送来,岂不讨厌?”
公亮也觉此举费事,一个不巧还要泄漏机密,可是深入虎穴去盗兵器也非容易。好在为时尚早,不如想好万全之策再作打算。正告秦真等三人留意,忽听来路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兽吼,公亮、公遐听出前遇异兽红-吼声,方疑有什变故,跟着又听红-吼了两声,声音不高。二虎本在运送干粮,忽然飞驰而来,见面低吼了两声,便转身蹲伏地上,似要众人上骑。虎女忙道:“红-催我们离开这里,并命二虎来迎,必有原故。七弟可坐在你三哥身后,伊萌、野儿人均矮小,同骑寇兄身后也挤得下。等我寻到红-,问明之后再作打算,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公亮知道虎女胆勇过人,一听红-吼声,神色匆遽,料知有事,忙令伊、石二人快些骑上,到了前途再说。长幼七人分骑二虎刚刚坐定,二虎不等招呼已朝红-吼声来路驰去。众人见它所行并非正路,上来便先绕越丛莽,蹿人树林之中,走得极快。公亮首先警觉,笑问虎妈:“你走得这样匆忙,莫非有什强敌要来么?”那虎将头连点,越走越快,晃眼穿出树林,顺着一条斜坡驰向半山之上。
虎女笑说:“我们此来原为防备敌人越境。有了敌人反倒退避,如被越境深入岂不丢人?无奈红-奉命警告,不敢违背,这里居高临下,正看来路又有林木山石掩蔽,相隔已远。等我将虎唤住,看看是否敌人来犯,有多厉害,红-这样大惊小怪。”公亮还未及答,石、伊二人在前也似想要察看来敌,忽同纵下,往旁边山崖上面驰去。此时相隔山顶不过数丈之遥,公遐、林蓉在前,早就听出身后二人谈论,想要下虎观敌。未及拦阻,人已一同纵离虎背。那山不高,上下只得三四十丈,树木甚多,满山秋草已渐枯黄。石、伊二人往旁纵落,二虎并未停止,仍往山顶驰去,看意思似要越山而过,跑得甚急。寇、娄等五人均料来敌决非寻常,石、伊二人全都胆大,恐其冒失犯险,正在同声急呼:“你两个先不要忙!”一面打算将虎唤住时,忽见侧面大树上飞落一条黑影,石、伊二人正由树下驰过,吃那东西一爪一个抓住,双手平分,星丸跳掷,比飞还快,往山后一面驰去,虎女首先认出那是异兽红-,又见石、伊二人手舞足扎,均想拔取身后兵器。无奈二人兵器全是插向肩后,吃红-夹背心一把,连人带兵器一齐抓住举了起来,二人那大力气竟挣不脱。
虎女忙喊:“伊萌、野儿不可乱动,此是红-奉命而来!”说时,因下面山势陡峭,又有许多灌木矮松,路甚险阻,二虎正顺山顶往旁飞驰,待要觅路而下,身了侦,林蓉便朝来路遥望。目光到处,瞥见一支流星火花由山口外面飞起,往贼巢上空飞去,跟着便见贼巢那面也有两支信号飞起,各带着大串流星横空而过。知是巴家庄来了贼党,巴贼业已传令大举出迎,忙朝公亮等三人指点招呼,二人也相继发现。同时红-已到山脚,将石、伊二人相继放落,拦住去路,不令再上。二人只一往上纵起,必被红-抢前挡住;再不将人抓起,朝山下抛去,二人空有一身本领,竟拿它无可如何,气得乱跳,说,“红-昨日那样好,今日如何这样欺人?”野儿已将兵器拔出,想要硬冲。虎女恐有一伤,忙要赶去。二虎跑到侧面大树之下忽同停止,野儿也被伊萌拉住,和红-说了几句,便各停手,一同走上。上下相隔十余丈,也未听清。红-虽未再拦,一双怪眼却注定在二人身上,似恐二人突然纵逃,暗中戒备神气,知有原因。因有强敌新由西山口赶进,巴贼已在率众出迎,便同纵下虎背朝来路察看,下面二人一兽转眼赶到。红忙不等开口,先打手势,虎女看出事关重大,不可显露形迹,便不再多间。一面悄告众人不可高声走动,须照红-之意留神戒备。看完,跟到山后隐僻之处再行细问,伊萌、野儿尤其不可离开。
众人均觉当地偏在巴家庄的东北面,地势虽较偏僻,正对西山口贼党来路的中间一段。公亮、秦真身边又有望筒,贼党往来均可望见。但是相隔颇远,就是直接看过去,不由下面山路绕越,也有七八里,贼党决听不出这里语声。红-如何这样紧张,心正奇怪。忽又见西山口和贼巢两面均有信号流星相继飞起,林蓉从小生长贼巢,深知底细,忽然惊道:“来人只得两个,巴贼为何这等重视?非但大举出迎,还有鼓乐。巴贼从来对人无此恭敬。听四妹说,红-奉了异人之命赶来警告,相隔这远,又有沿途树林山崖阻隔,虽有中间一段可以遥望,不用望筒也看不真切,贼党更看不见我们,何以红-神气这样紧张?莫非那两个异派中的凶人已赶到么?”话未说完,便听庄中鼓乐之声隐隐传来,当地山头离西山口较近,相隔贼巢却远,又有两重山崖阻隔,遥望贼巢那面只是灯光照耀,把天映红了一大片,仿佛庄中灯花比前夜所见还繁盛,别的却看不出。隐闻鼓乐之声在庄外山谷之中震动。约有顿饭光景,巴贼先后发了三次信号流星,来人尚无动静。虎女笑说:“西山口离贼巢共只十多里路,新来这两贼党真有惊人本领应该早到,如何不见?”忽又听马群大队飞驰,踏地奔腾,顺着前面那条山谷往西山谷驰去。隔不一会儿便见二三百个贼党,多半骑了快马,手持花灯,有的还拿了乐器,由前面山谷中部缺口驰过,远望过去恰似一条火龙,顺着谷径蜿蜒飞驰。后面还有许多手持火把的壮汉跟踪赶去。众人出时均分带有一管竹吹,望筒只得两个,仗着目力都好,敌人不论马步手中都有灯火,秋月又明,看得逼真。转眼人马跑过,林蓉由望倚中看出巴、刘二贼在内,另有几匹马上均是女贼,忙将望筒交与野儿一看,说女贼婆萧五姑师徒全在其内,分明病已痊愈。
公亮心想:女贼萧五姑师徒业已痊愈,巴贼迎客如此郑重排场,女贼婆又是一向骄狂自大,刚刚病好,竟会亲身出迎,来的这两个凶人决非小可。照此形势,贼党发难必快,石、伊二人年轻喜事,胆又大大,莫如命他二人回村禀告,使大哥、七哥他们早作准备,并免二人冒失犯险,心念一动,立催石、伊二人速回送信。二人先不想走,后来伊萌见公亮力说:“异派凶人均精剑术,不是常人所能抵敌,便女贼萧五姑也极厉害。
野儿昨夜来时还说她寒热未退,卧床不起,如何好得这快?我们原定这里事完,如无警兆,便回村去与众同乐。如今贼巢来了强敌,不能分身回去,知你二人腿快,还不早点赶回?反正今夜不会与敌动手,更不许你二人深入虎穴,只管守在这里作什?”伊萌素敬师长,不敢违背,野儿又听伊萌之劝,改了前念,只不与老贼婆师徒为敌,别的贼党全是对头,早想立功明心。来路途中又经伊萌怂恿,说他受了女贼愚弄,几乎忘恩负义,不是昨夜巧遇恩师,几乎被人欺骗一世。又说贼党如何淫凶万恶,非杀他除害不可。野儿天性刚直,竟被激怒,打定主意:到了贼巢,除女贼婆萧五姑和拜过师父的男女二贼外,无论是谁,见了就杀。原本不想回村,因和伊萌一见投机,最听他话。伊萌又在暗中悄说:“娄三叔是尊长,不应违背,何况红-力大可恶,如在此地决不放我弟兄过去。
自来斗力不行便要斗智。好在我们都跑得快,且先回去把信送到再赶回来。我们多留点心,不要被它看破,万一撞见,你往东我往西各走一面,任它多大力气也顾不过来。只不被它迫上,便可照我所说方法去往贼巢一探虚实,就便杀他几个狗强盗,立点功劳回去,岂不是
野儿一想有理,刚刚答应,便见西山口一面有两条红光飞驰而来,在沿途山崖林木之间连闪几闪,其急如电,忽似长虹飞坠,不曾再起。跟着便听乐声大作,方才过去的人马灯火重又回转。众人由望筒中仔细一看,为首五骑乃是巴、刘二贼和女贼萧五姑陪着两个身材高大的道上,肩上各横着一条火红似的亮光,马后还有几个原有的凶僧恶道和一些装柬华丽的男女剧贼,在众贼党鼓乐花灯前后簇拥之下,一路指点说笑,往庄中从容驰去。一个个趾高气扬,得意洋洋,笑语喧哗,和大群马蹄踏地之声,震得四山林野均起回音,看去甚是威武。石、伊二人见此形势更是有气,互相使一眼色想往下走。
虎女忽然想起此行往返百余里山路颇远,好在暂时还不回去,想令骑虎前往,方喊:
“你们骑虎回去可好?”红牡忽然把手一摇,赶将上前,朝二人连打手势,虎女笑道:
“红忙力大身轻,比虎更快,它要你们坐在它的两肩之上送你们回去,这样走法要快得多呢。”野儿出生以来,除师父尹公超和昨夜所遇娄公明外从未遇见敌手,方才吃了红-的亏,觉着前在大行山中多么厉害的猛兽均为所杀,不料被这畜生制住,心中气还未消,又恐被它管住,不能随意走动,方气愤愤说道:“我们不要它送。”伊萌心思灵巧,昨夜盗灯全仗红-相助才得成功,看出它的性情,自知强它不过,又想试试这东西到底有多厉害,忙使眼色笑道:“由它送去,更快一点也是好的,师兄不必生气,且看它如何送法?”野儿还想拒绝,红-似知二人心意,已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先用怪手抓住二人小腿往上一端,两臂叉腰往旁一分,二人便一边一个坐向它的肩臂之上。野儿用力一挣,觉着腿腕被怪兽抓住,好似上了一道铁箍,休想挣脱分毫。伊萌又在一旁好言相劝,力说:“红-通灵神物,它的主人是位老前辈,连师父都对它尊敬,又有三叔、七叔之命,我们莫如由它,等见过各位师长禀告之后再说。强它不过,又非仇敌,何苦生气?”野儿无奈,只得听之。公亮等五人见那么力大身轻,刁钻顽皮的两小弟兄被红-一手一个,轻巧巧托向肩上,朝山后来路驰去,月光之下只见一条黑影上面并坐两人,飞驰山峦林野之间,晃眼成了一个小黑点,一闪不见,端的比飞还快。
遥望贼党业已过完,鼓乐之声渐远,偶然随风吹到,不静心察听已难入耳,知这两个异派凶人已被迎进庄夫,虎女两次提议想往两山交界山崖之上,居高临下窥探贼巢虚实,均被二虎张牙舞爪横身拦住。公亮看出有异,忙道:“四妹你看,白这两个异派凶人到后,二虎和红-始终不曾出声吼啸,先前吼声比平日低得多,其中必有原因,我们冒失不得。好在贼党并未越境来犯,何必多事?真要前往,也应退远一些,由你问明二虎心意再说。”虎女答道:“我们枯守在此多么无趣。第一天奉命埋伏,敌人影子还未见到,先就胆怯,岂不被人笑话?方才我只听出红牝催虎来迎,要我们速退,它跑得又快,不等细问便赶到这里,如今我一说走,它便横身拦阻,仿佛前面凶险已极,真个奇怪。不是红-奉命传话,我也不会听它,既这等说,此时天已不早,我们还未吃什东西,埋伏第二层关口的几位尚不知贼党添了帮手,石、伊二人是否通知他们也料不定。好在这里离安乐洞不过一,二十里,虎行极快,我们索性回到洞中吃上一饱,不必向虎查问,由我骑了虎妈,去往森林寻那老人家求教,岂不爽快明白?省得虎妈有许多话答不出来,你看可好?”众人全都赞成,便同起身。赶到中部埋伏之处一看,荆氏弟兄带了十几个有本领的村中壮士埋伏当地,望见众人骑虎回转,纷纷走出迎住一谈,红-和石、伊二人并未走过。众人觉着此是必由之路,否则绕越森林也可回村,但是路远得多,又不好走,均想不出是何原故。只得把方才所见一一转告荆氏弟兄留意,如见妖道、女贼师徒,先发信号旗花告急,不可轻易出手,匆匆交代,便往安乐洞赶去。洞前聚居的土人正在赶制干粮与西山土人送去,所有饮食也都现成。虎女觉着当夜形势可疑,匆匆吃了一点,孤身骑虎往森林中赶去。公亮前听虎女说林中老人暂时不令往见,连姓名、来历均不肯说,也未强着跟去,觉着秦真和公遐夫妇均是初来,自己乃虎女未婚夫,也算主人之一,算计虎女往返必有个多时辰耽搁,闲中无事,便领三人游玩全景。
公亮刚由崖洞走下,绕往上次吃烤肉的松林之中,偶然回顾,身后跟着两个手捧瓜果的村女相随同行,忽想起义女小凤已三四日不曾见到,前夜和虎女同回香粟村时,走得太急,忘了询问,今夜又未见人。此女最得虎女怜爱,又感激自己救她全家思德,断无得信不出相见之礼,何况月光甚明,天气还早,便是有病,她父母方才在旁也必说起,如何未提?心念一动,见内一少女拿着一筐刚采下来的梨、枣、肥桃来请四人随意吃点,人颇灵秀,便接了几个梨、枣分与三人,笑问:“小凤如何不见?她平日住在崖洞里面,莫非是见四姑不在,独居洞中,胆小不耐,回到父母家中睡熟了么?”少女脱口答道:
“小凤福气真好,那日无意之中去往森林采药,遇见毒蛇,眼看送命,不料巧遇老师祖将她救去。听四姑姑说,老师祖业已收她做了徒孙,并还服了灵药,如今正在森林之中学那越女剑法,再有半月不到便可练成,还要去往巴家庄随同杀贼,报她昔年祖父被恶奴活活打死的仇恨呢。难道四姑姑没对你说么?”
公亮闻言才知林中老人竟是虎女云萍的恩师云老人,不由惊喜交集,只不知老人暂时不肯相见,也不回转安乐洞,独居森林深处,是何原故。再一回忆,初来安乐洞时为怪兽红-所制,幸虎来救才得脱险,看神气虎与红-应相识,后问虎女却说不知。日前路上同骑途中忽又听出红-吼声,并还知它来历,分明云老人早就隐居森林之中,还收服了一个怪兽,爱妻先并不知此事。二虎虽知老人独居林中,但是不敢泄漏,直到日前师徒相遇,爱妻才知底细。老人只爱妻一个门人,从小教养,最是怜爱。昨日夫妻订婚,固然彼此均有情爱,老人也在暗中主持,可见意思甚好。这类异人往往神龙见首,不可捉摸。既知是他,何不乘机寻去,向其求救,以免失之交臂?他既肯把爱徒嫁我为妻,当不至于见怪,便和三人商汁。寇、秦二人都是急于相见异人,自愿同往。林蓉笑道:
“四妹的恩师对于我们当然不会见外,不过他老人家既有暂时不愿相见之言,红-蕉叶传书和四妹的口气又是那等说法,其中必有原因。去只管去,话却必须想好,以免四妹作难。”秦真笑道:“我们作为久候四姊未来,一时无聊,去往森林闲游采药,无意之中寻到那里如何?”公亮曾向虎女探询过老人所居途向,笑说:“这样说法也好。四人一虎,不比伊萌瘦小身轻,可以伏在野儿背上,恐不好骑,命虎引路好了。”公遐笑道:
“那虎大有灵性,如无老人之命,恐未必肯领路呢?”说完四面一看,另一猛虎已不知去向。同行两少女说虎女走后不久虎便走开,以后不曾再见。公亮笑道:“我们就借寻虎为名岂不更好?要去快走,免得四妹已回,途中相遇,被她拦住。”说完,各人回到洞内,拿了兵刃暗器和土人特制的灯火药物匆匆起身,照虎女日前所说途向往森林深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