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二件任务

  他们才进内院,丽莎就跑下了台阶,抢了上来,一手抓着马大夫,一手握着天然,“急死我了!”

  马大夫搂着她肩膀,“没事,就几个宪兵,路上问了问。”丽莎深深舒了口气。

  他们上了北屋。咖啡桌上已经准备好了威士忌。她为每个人倒了小半杯。三个人都一口干掉,坐了下来。

  “现在回想,反而有点害怕……”马大夫在杯中添酒,“张将军要是真给日本人带走了,我们怎么对得起……”

  自从在车上听说那位神秘人士是张自忠,李天然也有点事后紧张。

  “丽莎,你去拿。”

  她鬼笑着进了内室,不到半分钟就回来了,手中捧着一块木牌,一个大信封,一个小纸盒,全给了天然,“你先看看……”

  那块木牌一尺见方,光漆黑字,中英两行:

  马凯诊所

  McKay's Clinic

  “临时赶出来的,先将就几天。”她还在鬼笑。

  天然有点纳闷儿,拆开了牛皮纸大信封。里面是两张证书。一张是市政府发的私营诊所注册证,一张是卫生局发的营业许可证。日期都是八月五号,大前天。再看,注册证书上有三个名字:史都华·马凯医生,依丽莎白·马凯夫人和李天然。

  他抬头望着他们。

  “趁张自忠前几天还代市长,青老赶着办出来的,”马大夫也开始眯眯地笑,“还有……”

  他打开了小纸盒,一叠名片:

  马凯诊所主任

  李天然

  还有这里的地址电话。反面是英文。他明白了。

  马大夫抿了口酒,“抱歉事先来不及找你商量……我们都觉得你应该有个正式掩护,青老也这么认为,尤其是现在画报也不出了……天然,不要太敏感,这个时候有美国人跟你合伙,比较安全。至少暂时,他们不会来找你麻烦。”

  李天然微微惨笑,“给人家赶了出来,又要靠人家来保护。”

  “非常时刻!”丽莎马上插嘴,“这是战争!”

  李天然把东西放到桌上,说他明白这个道理,又说前些时候,罗便丞也这么建议,“可是……我做诊所主任?”

  “不用紧张,不会叫你去给人看病,”马大夫哈哈大笑,“还有,主任固然有薪酬,可是股东也不能白做……我替你先垫了,两千美金。”他挤了挤眼,“你有的是钱,对不?三十根金条!”

  李天然也笑了。

  他们都不想睡,一直聊到半夜两点多。马大夫说“维持会”已经解散,打昨天起,原班人马成立了市政府。市长江朝宗上任第一件要事,就是把北平又改回到北京,警察局又变成了公安局。

  李天然没回家,第二天吃过早饭——老天!好一阵儿没吃了,三分钟嫩煮蛋,火腿,煎土豆儿,煎西红柿,烤面包,黄油,果酱——然后跟老刘和刘妈一块儿收拾东屋诊室。

  现在正式开业,有了门诊,总得把诊所弄得像个诊所。

  他们找来一扇屏风,把诊室隔出来一个小空间,摆上了桌椅,小茶柜,沙发,算是诊所主任办公室。

  他们又照着马大夫的话,在大门口上钉了诊所木牌,插了个美国国旗。

  老刘有点儿遗憾,“可惜不能放炮仗开张。”

  李天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给日本人看的,可是还是觉得太讽刺了。给人打出了正门,又从后门溜了回去。

  他只是担心巧红。像她这个模样儿,这个年纪,太危险了。除非把她娶过来,也沾点儿美国人的光。

  他知道丽莎晓得他们的事,就去跟她商量。丽莎听了,想了会儿,“很好,那就照规矩来办,明媒正娶。”

  他更嘀咕了。还没跟巧红提不说,眼前的正事也未了,就娶老婆,师父师叔地下有知,会怎么想?他拜托丽莎暂时先不要去办。

  他下午回家之前,去烟袋胡同坐了坐。巧红正在屋里纳鞋底。他没提什么,只是再三嘱咐她不要出门。

  李天然还是昨晚上那身黑。大太阳,又多了副黑眼镜。走在路上,很引人注意。果然,一上朝阳门大街,就给两个宪兵和两个公安给拦住了。那个中国警察抢上来大喊,“行礼!看见日本军官先行礼!”

  他鞠了个躬,掏出新名片,双手送上。

  那个宪兵正反两面看了半天,又上下来回打量了他几眼,挥手叫他走。

  他回到家,叫徐太太早点儿放工。

  他进屋洗了个澡,光着膀子出来坐在院里,抽着烟,喝着酒。

  西天白云开始变色。后边花园里的鸟儿叫,蝉叫,蛐蛐儿叫,叽叽喳喳地不停。

  可是又如此平静。

  外边胡同里响了“叭,叭”两下他熟悉的喇叭声。他起来开门。

  罗便丞很清爽的一身哔叽裤,蓝衬衫,没打领带,没穿上衣,进了门,看见天然赤裸着上身,朝他厚厚胸脯上轻捶一拳,“原来你练身体。”

  李天然给他搬了张藤椅。

  “又给我错过一个大新闻……”罗便丞坐下来,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我刚刚才听说,张自忠昨天晚上进了德国医院……妈的!”他喝了一口,“还是美联社那小子告诉我的,你说气不气人?”他再一口干掉,“幸好都在保密,暂时都不发消息。”

  李天然回房取了张名片给他。

  “很好……虽然不是和我共事……”罗便丞添了酒,举杯一敬,“除非日本美国也打起来……”他看了看手表,微微一笑,“主任先生,有没有兴趣亮一亮相,陪我去德国饭店?”

  “去做什么?”

  “有位德国牧师,那天回北平路上,刚好碰见二十九军撤退,偷偷拍了些照片,要卖给我……去穿衣服,整齐点,要像个诊所主任。”

  李天然回屋换上了那套米色西装,选了条浅黄色领带,左胸小口袋上塞了巧红给做的那条白手绢,戴上了墨镜。二人出门上车。

  “我一早去看了皇军正式入城……”罗便丞开出了胡同,顺着北小街往南走,“听说他们从好几个城门同时进的城……西直门,平则门,广安门……我是在马市大街口上……这是我第一次目击到一个城市的沦陷,被征服者占领……我是说,”他沉思了片刻,“我只是一个记者,一个外国记者,中国也不是我的国,北京也不是我的家……可是……唉……我无法想像北平老百姓心里的感受……先是坦克车,装甲车,接着是骑兵队,步兵队,还有运兵车,还拖着榴弹炮……走了好几个钟头,搞得满街都是烟,都是土……沿路我没看见几个中国人,只有一批批小孩子,手里摇着小日本旗,跟着几个大人在喊什么‘欢迎皇军进城’……倒是有一大堆日本记者,拍照的,录音的,拍电影儿的……哦,还有两架飞机在撒传单,什么‘东亚人民和平共荣’……我捡了一张……”

  罗便丞从西总布胡同上的哈德门大街。李天然又发现上个月在路当中挖的那条战壕已经给填上了。

  他们慢慢开进了哈德门内德国饭店,停了车,直奔酒吧。

  里头相当暗。罗便丞四处张望一下,带着李天然,穿过几张空桌子,在吧台前头一排高脚椅上坐下。旁边有个一身黑的白发老头儿,显然是那位德国牧师。李天然也坐了下来,摘了墨镜。罗便丞叫了两杯啤酒。

  李天然没有说话,慢慢喝酒。罗便丞和那个牧师稍微耳语,交换了些东西。那个老牧师立刻下椅子离开了。

  罗便丞从信封里掏出一叠照片,一张张翻看,不停地点着头,又指着一张问,“你知道这是谁?”

  是张很清楚的相片……田野,土路,两旁是行军的士兵,带头的是位年轻的军官,面对着相机……李天然摇摇头。

  “三十七师二一九团团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吉星文……差点在南苑给炸死……我访问过他……”罗便丞有点自言自语,“好极了,一百美元也值得。”

  他收起了照片,和天然碰杯,“来过这里吗?”

  “没有。”

  “虽然不在东交民巷,但也算是中立地区——”

  “罗先生!李先生!”突然有人在喊。

  他们回头看。是金士贻。

  李天然一愣,一个多月没见他了。一身宝蓝绸衫,唇上的短须有了点儿仁丹味儿。

  罗便丞点头招呼。

  老金走近了点,“我们桌儿上有位日本贵宾,司令部的,想约二位过去坐坐,”他满脸笑容,“特别派我来邀……请务必赏个脸儿,给个面子……”

  李天然还在犹豫,可是罗便丞朝那边一看,兴趣来了,“啊……原来是松井先生,好极了……”一拖天然,下了高脚椅,拍了拍金士贻的肩膀,“这是我们的荣幸。”

  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没有瞧见里面角落有这桌人。快到跟前,李天然才看清正对面坐着一个黑西装的生面孔,左边又是卓十一,再过去——

  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喉咙,血冲上了头,朱潜龙!

  他吸了口气,脚慢了一步,让罗便丞先上去。

  “让我来介绍介绍……”金士贻依然满脸笑容,“这位美国朋友是罗便丞先生,‘世界通讯社’驻北京记者……”然后扶着李天然的肩膀,“这位是李天然李先生,《燕京画报》英文编辑,我以前同事。”

  桌上三个人先后站了起来。金士贻接着介绍,“松井少佐,驻屯军司令部情报官……卓少爷不必介绍了……这位是侦缉队朱队长。”

  他们轮流一一握手。

  李天然的心跳静了下来。朱潜龙的手软软绵绵的。

  六个人刚坐下,李天然立刻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叠名片,微笑着分给四位,在递到老金手上的时候,补了一句,“有了份儿新差事。”

  金士贻一呆,接过了名片。

  李天然点了支烟,“皇军进城了。”顺手把那包烟和银打火机摆在面前桌上。

  松井微笑点头,“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他的中国话非常流利。

  老金为两个客人倒香槟。桌上沉静片刻。

  李天然感觉到朱潜龙在打量他。他吸了口烟,手中玩弄着打火机,琢磨了一下。举起香槟酒杯一敬,“有金秘书,卓少爷,还有朱队长捧场,这个友谊肯定万万岁。”

  罗便丞桌下踢了天然一脚,赶紧插嘴,“松井少佐或许记得,上个月,我们在贵国使馆酒会上见过面。”

  “啊,是……”松井似乎没有兴趣接下去,转移视线到李天然身上,“马凯诊所开业多久了?”

  “前天,和我挂名主任同时,”他抿了口香槟,又一举杯,“Cheers.”

  只有松井和老金礼貌地饮了一口。

  “李主任,听金秘书说,您是美国留学生?”

  “是……”他突然发现,真上了台,也不怯场了,“去年回来的。”

  松井微微一笑,“听说回来得很匆忙?”

  “哦?……”天然抿了一口,“您也听说了?”他感觉到朱潜龙还在看他。

  “何止听说,”松井手中玩弄着那张名片,“还在美国报上看到您离开的消息。”

  “哈……”李天然大笑一声,“可见美国报纸,有多无聊。”

  罗便丞轻咳了一下。

  “很好……”松井又看了下名片,“李主任,希望有机会能登门拜访。”

  “诊所日夜开门……我期待您的光临。”他知道朱潜龙的眼睛一直没离开。

  罗便丞在桌下又踢了天然一脚,掏出了笔记本。“松井少佐,贵国陆军大臣杉山久向天皇保证,‘中国事件可以在三个月之内解决’,请问少佐,从军事角度来看,这项保证是否过于乐观?”

  松井恢复了他的笑容,举起酒杯,左右一顾,“来,大家一起敬我们的美国朋友一杯。”

  “有没有张自忠将军的消息?”罗便丞紧接下去问。

  “有!”斜对面的朱潜龙冷冷地冒出一句,“溜了!”

  罗便丞边写边问,“这是公安局的正式声明?”

  “随你便!”朱潜龙脸色一沉。

  “那再请问朱队长,去年日商羽田先生在北平遇害,今年春,山本顾问在圆明园废墟断臂负伤,请问,这两件案子有没有任何新的发展?”

  李天然的心突突猛跳。

  朱潜龙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此两案现移交皇军宪兵队处理。”

  罗便丞收起了本子和钢笔,微笑着转向卓十一,“有唐凤仪的消息吗?好久没见到她了。”

  卓十一死板着脸,盯着罗便丞,一句话不说。

  “不是我捧自己人,”李天然轻松地切入,“马凯医生,Dr.McKay,可是北平‘协和’名医,现在对外门诊,在座各位,谁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来!”金士贻举起酒杯,“让我们为中日两国人民友谊万岁喝一杯!”

  大伙儿举杯。罗便丞一急着伸手,将香槟打翻,杯子也哗啦一声破了,酒洒了一桌。

  “真对不起……”罗便丞忙着用餐巾去擦,“希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可不要因为我的莽撞……受到破坏。”

  松井将手中酒杯放回桌上,“很荣幸能和二位共饮香槟……”他站了起来,“我得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另外三个全跟着起身。卓十一尾随着松井离开。老金去结账。

  只有朱潜龙,一动不动站在桌边,抓着椅背,死盯着李天然。黑领带很紧,更显得脖子粗,喉结突出。

  天然知道必须赶快回应。他微微一笑,右手轻轻一碰额头,行了一个军礼,“朱队长,您慢走。”

  朱潜龙一下子醒了过来,也没答话,转身出了酒吧。

  “妈的!”罗便丞深深吐了口气,“我们刚刚看见的是敌人的面孔……我告诉你,一个比一个丑!”他站了起来,一拍天然肩膀,“走,回吧台去坐。”

  二人回到原先的高脚椅,各叫了杯威士忌。

  罗便丞抿了一口,“你觉得那位朱队长说的‘溜了’……”

  “嗯?”天然心不在焉……

  “是指溜出了北平……”

  “嗯?”他玩弄着打火机……

  “还是溜进了东交民巷?”

  “嗯?”天然抿了口威士忌,半听没听,脑中一再重复刚刚那一幕……

  像是……肯定是……给他认出来了……

  完了……

  又当上了侦缉队长,后头又有日本人,全北平都是他的了……

  何况还有羽田的死……山本的伤……

  一切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地公报私仇,斩草除根……

  又在日本人面前立了个大功……

  天然一口干掉威士忌。那位酒仙可真给他取了个好外号。古都没了,侠还没当成,现在连隐都无处可隐了……

  门口一阵喧哗,酒吧进来了一群日本军官,说说笑笑,全挤到吧台坐下,一个个大声用日本话叫酒。

  罗便丞皱了下眉,偏头跟天然说,“这里也给他们占了……我们走吧。”

  他说他要回去赶稿,问天然去哪里。李天然说干面胡同。

  罗便丞开出了饭店北上,“我听到一个谣言,”他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脸鬼笑,“说唐凤仪吃掉了卓十一好几百万的珠宝,”他笑出了声,“你看见那小子,给我问的时候,他表情没有?……不过,”他收起了笑容,“她又能躲到哪儿去?”

  到了马大夫家,罗便丞瞄见门口上的星条旗和诊所木牌,微微一笑,摇手再见。

  李天然上了客厅。蓝青峰居然也在,还是那副当铺老板的打扮。都在喝茶。

  “你哪儿去了?”丽莎为天然倒了一杯,“到处找你。”

  天然接过了茶,喝了一口,静了几秒钟,把德国饭店的事说了一遍。

  半天没人出声。安静得可怕。

  蓝青峰先开口,“必须假设他认出是你。”

  天然两眼空空,沉默无语。

  “天然……”马大夫语意诚恳地说,“不要绝望。”

  蓝接了下去,“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外面一片黑暗,山穷水尽……”

  李天然微微惨笑。

  “可是也就是在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才柳暗花明……”

  天然两眼轮流扫着马大夫,丽莎,蓝青峰……心中一动。

  “大后天,十一号,礼拜三,晚上,还没说几点……”蓝青峰顿了顿,“老金在‘顺天府’请客。”

  李天然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只感觉到心在跳。

  “一共四位,可是石掌柜的刚刚才打听出来都是谁。”

  他的心越跳越快。

  “金士贻做东,三位客人是卓十一,杨副理……和朱潜龙。”

  天然抿了口茶,发现手微微在抖。

  “像是摆个谢宴……金秘书谢恩,宴请提拔他的几个后台……”蓝青峰喝了口茶,“本来还应该有个羽田……天然,你不是提过什么‘黑龙门’吗?就他们五个……只可惜羽田没福享受这顿饭了。”

  李天然的心跳平静了下来。他抿了口茶,手也不抖了。

  “我以前也说过……”蓝青峰接了下去,“暗杀不是我们的分内工作……可是,任何规矩都免不了有个例外,老金大后天这桌客,就是个例外……这些人,不错,不是决策者。可是,在今天北平,在给日本占领下的北平,这种执行者,更直接伤害到我们……所以也更危险。”

  天然微微一皱眉头。

  蓝青峰觉察到了,“你好像有话。”

  “我没算计到是这样了。”

  “哦?没按你们的江湖规矩?”

  李天然沉默不语。

  “怎么?你想再下个帖子?废墟决斗?”

  李天然一动不动。

  “你到底是想干吗?”蓝青峰静静地问天然,“你是想证明你比你大师兄厉害,武功比他高?还是想把他给干掉,给你师父一家报仇?”

  李天然还是一动不动。

  “你忘了你师父一家是怎么给打死的?现在不用那把‘四五’,那你可真是白在美国学了那手好枪。”

  李天然默默无语。

  “这是什么时候了?这是在打仗!这是关系到民族存亡的斗争!”

  李天然瞄了他们一眼。蓝青峰直盯着他。马大夫专心点他的烟斗。丽莎在吹手中的茶。

  “姓朱的今天回去要是想通了,他会跟你单个儿比?他恨不得拿起机关枪就扫你。”

  李天然面无表情,可是心中叹了口气。

  “你忘了你的承诺?”

  他回盯着蓝青峰,“我没忘。”

  “好!告诉你一件事。‘顺天府’是我们的地盘,”蓝的语气更加严肃,“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了,不用多管多问……反正,石掌柜的花了不少时间功夫拉拢老金,这桌客才摆在他那儿。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你明白吗?”蓝等了会儿。看见天然点头,才接下去,“好!你要我办的,我办了。要我安排的,我安排了。现在该你说话算话……”他舒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下来,“去报你的仇。报成了,也解决了我们一个麻烦。以后不论谁去接他们的工作,都不会像他们‘黑龙门’,有班死党。”

  天然轻轻点头。

  “你一个人,办得了吗?”

  他微微一笑。

  “好……”蓝青峰喝了两口茶,“这可是一件有高度生命危险的工作……我们目前既没这个人手,也没这个能力。石掌柜的他们,最多打发几个跟班儿……要干就全得靠你了……”他举起茶杯一敬,“算是你我合作的第二件任务吧。”

  李天然喝了一口敬茶。

  “还有……”蓝青峰又想到什么,“你是要姓朱的知道你是谁,你得露脸……那可就不能留下活口。”

  房门开了。刘妈进屋问开饭不。丽莎说,“开吧。”

  蓝青峰递给天然一份《燕京画报》,“这是昨天的,最后一期。”

  天然翻了翻。封面竟然又是唐凤仪。其他一切如旧,只是最后一页有一则停刊启事。

  “画报就三个人,”蓝青峰一脸苦笑,“一个投了日本,去当汉奸。一个投了共党,去打游击。现在就剩了个你……算是在敌后工作吧。”

  老刘给他们弄了三盘热炒,一碗炖菜,两笼馒头。马大夫开了瓶老白干儿。

  蓝青峰在桌上说,天津可不像北平,给炸得很惨,打得也很惨,死了不少人。他的四个厂都给日本人没收了,小白楼那儿的公司也给接收了。北平这边儿早已收摊,可是九条的房子,“三菱”已经来看过,说他们要,跟那部车,一起给征用了,连长贵和老班都给他们扣下了。

  天然问起蓝田蓝兰。

  蓝兰还在船上。蓝田给分配到上海江湾。

《侠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