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笑意,带着傲然和绝决。

  "高公子,你放心。我厉思寒从不做别人的累赘,如果我留下有碍王爷的大事,我立刻离开,而且天明之时一定会在三百里之外。"

  "甚好--厉姑娘如此识大体,令兄的事王爷一定尽力帮忙。"

  厉思寒微微摇了摇头,在那个青衣的小丁前来游说时,她是那样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一半是江湖习气使然,另一半却也本自对那神秘的"猪一只"的关心。毕竟,他是除了十一位义兄外,唯一爱护她、照顾她的人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微微地笑了,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一边想着,骏马一刻也未停地在狂奔,将她带离京城--要知道以铁面神捕之精明,她已离京之事必瞒不了多久,所以万全之策是尽快地溜之大吉。

  第二天破晓,热热闹闹的京师仍同以往一样开始了新的一天。

  

  一个月后的泉州府。

  "小寒姑娘,你托我卖的珠冠已经卖出去了,得了二十两银子,姑娘收好了。"一个老妪拄着木杖,来到一间破旧的木舍前,把二锭银子放在桌上。

  桌边坐的一个白衣女子转过头来,盈盈一笑,站起身来:"余妈妈,多谢您了。"

  "京师有什么消息么?"她急切地问。

  余妈妈叹了口气:"我家小子刚刚从京里贩布回来,听他说当今皇上病重,朝政一直没人管,太子和三皇子为即位正斗得不可开交呢!--你的十一位兄弟的案子,好象也没人提起,因为一直没什么开堂审理的消息。"

  厉思寒长长舒了口气,感激的热泪涌上了眼眶,她知道北靖王兑现了他的诺言,正在极力为这件案子奔走,将其拖延下去。

  她只想着别人,却丝毫未为自己目下的困境担心:一个月她深居简出,为了避开追捕,又不能象以往那样岁便"拿"人家金银,渐渐身边东西已典当完了。这个心爱的珠冠,还是在京师由大哥亲自为她卖的,便迫于生计,她也不得不把它当了出去。

  可她笑得仍是那么明快无忧,仿佛江湖的风霜并未侵蚀她一丝一毫。

  "小寒姑娘,那老身先告辞了。"老妪颤巍巍地开口。

  "余妈妈慢走。"思寒忙起身相送。

  门开了,可阳光却未照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廊下--黑色的劲装,黑色的大斗蓬……铁面神捕!

  厉思寒想也不想,立刻飞退。她自知绝不是他的对手,只有立刻逃才有一线生机!她的轻功跻身武林前十,对此地又熟,论机会总还是有的。

  可是,她又错了。当她在周围人一片惊呼中飞身上了屋脊时,发觉那一双比鹰隼还锐利的双眼已然在冷冷看着她。

  只不过短短十几招,她便完全落了下风,最后一招过后,她从屋顶跌落当街,穴道已被封。铁面神捕若无其事地抖出一条铁索,锁上了她的双手,往前一拉,冷冷道:"跟我走。"

  厉思寒被拖得踉跄了几步,她一挣,抗声道:"我又不是狗!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语音未落,只觉下颔一阵巨痛。她想破口大骂,可居然发不出声!

  铁面神捕看着她狂怒的脸,淡淡道:"扭脱你下颔,一来防你咬舌自尽,二来防你再暗器伤人,三来……也免你多嘴。"

  他向来很讲道理,每次动手总是要说清楚,哪怕是对犯人也一样。他再次回头走路,可手已放开了那条铁索,漠然:"你自己走罢。"

  走过这条街,是厉思寒自出娘胎以来的最大耻辱。那些被她救助过,视她为侠女的地方百姓,全围在街边看着她被人用铁索押走,议论纷纷--

  "咦,这不是厉姑娘么?"

  "雪衣侠女!她怎么会……"

  "是呀,她以前在发大水后出钱救了不少难民,是个大好人呀!"

  "哎呀,听说那些钱是偷的,有好几万两呢!"

  "那就难怪了!我知道铁面神捕可从来不抓错人。"

  "哎,你也不能这么说。你家当初被水冲了,还是厉姑娘资助了你五十两呢。"

  "喂喂喂,要是我当时知道这是偷来的钱,我也不会要的。"

  "哼,少充假正经了。"

  "……"

  厉思寒在这一片议论中心乱如麻。她一向以为自己所作所为乃是替天行道,公道会自在人心中,可没想到连自己资助过的老百姓也这么说!

  她真做错了,她真不过是个贼么?

  那一刻的刺痛,远甚于被铁面神捕追捕之时。

  泪盈于睫。可她却反而把头抬得更高,义无反顾地出了这条街。

  泉州府衙终于到了,铁面神捕把厉思寒交给几名差役看守,自己先进入府中告见知府杨守城。杨知府也正在为久悬未破大案伤脑筋,如今听说人犯已捉拿归案,自是心花怒放。当下不管三姨太熬的汤刚端上来,便立即击鼓升堂。

  "呔,把人犯带上堂!"杨知府一声令下,左右唱和声中,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的厉思寒被带了进来。她扬着头斜看着知府,微微冷笑,倔然不跪。

  差役上来对她的腿弯一阵乱踢,厉思寒运功护身,自稳立不动。

  杨知府无计可施,大为尴尬。正在忙乱之间,铁面神捕双手轻弹,两道指风破空而起。厉思寒轻哼一声,立时蟀跪于地。她双膝剧痛,心知被隔空点了穴道,不由恨恨抬头看了看端坐一边的铁面神捕。

  杨知府吁了口气,心下不禁大为着恼,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居然公然为盗,窃取巨额银两,雪衣女盗,你可知罪?"

  厉思寒哼了一声,并不答话。知府大怒:"来人哪,掌嘴!"左右一声应和,立时有一名如狼似虎的差役上前来准备动手。厉思寒闭目扬头,面色不屑,她正待着大耳光从天而降,突听一个声音喝止:"且慢。"

  "神捕有何见教?"知府诚惶诚恐。

  "在下扭脱了此人下颔,故无法答话,大人不必动怒。"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捏住她下颔一推,她立时又一阵剧痛,她又恨恨看了那铁面人一眼。

  "那好,本官再问你,雪衣女盗,你可知罪?"杨知府又问,心下一边惊奇于她有如此美丽的面容,心下痒痒的。

  厉思寒冷冷道 :"本姑娘做事无愧天地,不知有何罪?"

  "大胆!"杨知府一拍惊堂木,怒斥,"你一年前洗劫泉州五家富户,盗银十七万两,你可认罪?"

  厉思寒笑笑,傲然道:"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十七万两银子,正是小女子拿走的。爽快点,画押结案吧!"

  在堂上所有人都不禁一怔:这个女盗竟如此爽快!杨知府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心下连叫可惜,迟疑了一下,便命人取过判词。厉思寒画完押,把笔一扔,回头看着坐在一边的铁面神捕,冷笑:"恭喜神捕又立新功!"

  铁面神捕的目光惊电般地落到她身上,厉思寒全然不惧,与他冰冷严厉的目光对峙,毫不退缩。

  铁面神捕的目光稍稍波动了一下--这女盗的目光竟如此纯澈坚定!没有丝毫的怯畏阴暗,光明坦荡得如一池碧水。一个女盗,居然会有这种目光?

  被拖下堂之时,厉思寒还是不甘示弱地盯着铁面神捕,却发觉他正在低头沉思着什么。

  "神捕多日劳累,下官特意收拾了一处雅舍,请神捕安歇。"杨知府上前客套。

  "不必了。"铁面神捕方从沉思中惊起,一摆手,起身淡淡道:"在下只不过一个捕快,只要与府中一般差役公用一个房间便可,知府不用多费心。"

  泉州城上空冷月高悬,他在柔软的锦绣被褥里辗转未眠。

  --那么多年的餐风露宿,反而有些不习惯在这样舒适的地方入睡。

  漆黑的夜里,他睁着一双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睛,在夜中看着什么--他一直在深思着白天在公堂上看见的那双纯澈坚定的眼睛,感到深深的疑惑。

  如果不是心地善良、胸怀坦荡的人,又怎会在自己的注视下尚有这样的目光?可那个凶狠骄横的女子,明明是个绿林大盗!她凭什么还这样理直气壮?

  这时,隔壁传来了轻微的走动声,两个人从窗下走过。

  一个声音抱怨:"三更半夜的,又轮到老子去守监了。这当差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什么时候有铁面神捕那么威风就好了!"

  --他在黑夜里眨了眨眼睛,原来是差役要轮班了么?

  另一个也疲乏不堪的声音接道:"小子你想得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模样!不过……我想今晚咱哥们俩是用不着去当值了……嘻嘻,对吧?"

  他笑得淫猥,另一个恍然大悟:"对了!今天那个小妞可真是靓女啊!这下知府大人又有甜头可以尝了--咱们还去当值干什么,睡觉去吧!"

《沧海(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