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退潮时分,海水已经退了下去大片,崖下的沙滩重新显露出来——然而,这次的退潮仿佛退的比平常彻底许多,不仅仅是沙滩、连近海的海底都曝露在外!

“那条石阶!”小渔指着鬼神渊的西北角,叫了起来,“那里,就是那里!”

巨大的石阶横在空气里,上面带着多年不见天日后形成的光泽,静静地、毫不遮掩的显露在那里。一级一级,通向底下——那里,石阶尽头的甬道上,有大蛇的身体隐约显露,埋没在附近的乱石遗址中,慵懒地逶迤。

甬道周围,一望无际展开在浅海里的、是石头垒成的房屋遗迹,无声地耸立。

那是多年前沉入海底的城市,长久地在水中沉睡后浮现出来。

“真的…就是鬼神图上说的样子。”叶倾片刻间屏住了呼吸,看着海蛇盘绕的神殿中,隐约闪烁着的光华,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句话,“供奉龙神的庙里,真的有七明芝和泽国人献上的无数宝藏么?”

白螺微笑了起来,转头看他,眼角冷漠:“就是为了这个传说,鬼神图才会成为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吧?人心啊…”叹息了一声,她的手指,点着崖下:“你看到了么?其实不用什么图纸,现在它就展现在我们面前了…千年一度的浮出水面。”

“呀,这次海啸这么厉害?”小渔忍不住诧然。

白螺点头,却有些黯然:“我就是算好了这次海啸将能让传说重现,才赶过来看的。你们都是有缘人,好好看吧…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她眼睛看着崖下黑蓝色的不安的大海,手指抬起,点着海天交际之处——那里云层暗涌,巨浪滔天,隐隐有逼近的架势:“海啸要来了…这次潮水退的这么彻底,回来的时候就将会更加的可怖。它不仅要重新淹没这片遗迹,恐怕青屿山都要被湮没吧?”

叶倾和小渔相顾诧然,然而看着底下不停翻腾的莫测大海,心中有难言的惊惧。

那只叫雪儿的鹦鹉飞了回来,停在白衣少女肩上,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光华夺目。

白螺张开手,一粒明珠无声的落到她的手心里,微微滚了几下。

小渔脱口叫了起来:“哎呀,我的珠子!”

白螺笑了,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把刚拣来的珠子放进去,锦囊里面沉沉的,想来已经有了好十几颗珠子。白衣少女微笑着,看着渔女,把锦囊递了过去:“是啊,雪儿它刚才一直飞来飞去的找——把这样的明珠到处乱撒,可真是任性啊你。”

“我们该走了——去临近山峰上看海啸吞没一切的景象吧!”白螺看到海尽头新生成的一个巨浪,微微皱眉,转过了头。

※※※

山外的青山,高耸入云,峰顶笼罩着氤氲的雨气。

大树下,传来两个人私语的声音。

“海水来了么?”

“来了…那条一线逼过来了。好可怕。该有几百丈高吧?”

“那声音,真的好凌厉。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了。”

“嗯。我说给你听。近了近了…好大的浪啊。哎呀…漫过山了!真的、真的漫过青屿山了!我的房子…呜呜。”

“别哭别哭…我们回中原,隐姓埋名、再盖一座更大的,好不好?”

“好…我想去山那边看看,然后,我还要去海那边!”

“嗯,也好…过得几年,我陪你出海去,好不好?”

“嘻嘻,大叔你真是好人…那个劳什子图,不要也罢,免得人家又来缠。反正青屿山也没了,鬼神渊也变了,那张图也没什么用处了吧?”

“夺”的一声,一柄利剑钉在了山巅官道边的树上,颤巍巍的刺穿一张发黄的羊皮纸。

小渔笑着过去,把纸正了正,然后跑回来扶着叶倾。

一跳一跳的走着,忽然怀里什么东西就跌落出来,散了一地。

原来是白姑娘临走给她的那个锦囊——小渔俯下身去,一粒粒捡起来,忽然觉得袋子底有什么异物,有些诧异的拎起,翻转倒出来——

“叮”。

轻轻一声响,一片白色玉石般的东西,从锦囊中滑落。

※※※

『小注:

七明芝,生于临水石崖间,叶有七孔,实坚如石,夜见其光。若食至七枚,则七孔洞然矣。

——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藤蔓类》』

肆 六月雪

〔土松松地掩埋到一半,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后脑已经被磕破,血溅了一脸,然而她还是认出了那熟悉的没有生气的脸。〕

雨是忽然间就下起来的——江南三月的天气,变得分外快。方才还是碧蓝碧蓝的天,转瞬间就阴云密布,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苏盈忙不迭地将洗到一半的衣服收起来放回竹篮,转眼看见压在溪中漂洗的那件衣服快要被水冲了开去,忙忙的探出身去够回来——一阵忙碌,等收拾好东西冲进路边那个歇脚的小亭子时,一身蓝布衣早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她连忙将沉重的竹篮放下,站在檐下将衣襟用力拧干。

洗了一天的衣服,手指已经在水里泡的发白,皮肤一块块的浮肿脱落,一碰任何东西都痛得钻心。苏盈用泡得惨白的手,用力拧着蓝粗布的衣服,感觉拧出来的不是雨水,而是自己手上的血。

那还是她的手么?洗衣娘的手…以前这双手,也曾柔软纤白,嫩如春葱,涂着蔻丹映着宝石璀璨的光亮——那是泉州富户崔员外家三小姐的手。

如果她没有遇到宋羽,或许如今这双手还是这个样子吧?

她撩起衣襟用力拧干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白沙泉这个偏僻的地方,亭子里居然还有别人在?

苏盈转过头去,却真的看见了一个年轻的书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眉目清秀,头带八宝掐丝方巾,微湿的宝蓝色长衣内露出天青色衬里,手中拿了把象牙骨扇,可那双手却比扇骨更白,拇指上套了个翡翠扳指,虽是刻意普通的装束,却依然掩不住富贵。

《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