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孩子带来了么?”带头的那个人开口问,声音苍老,眼睛在冷月下看来是湛碧

  色的,在风帽里露出一缕发白的淡蓝色头发,竟赫然是个鲛人!

  “已经带到了。”侍卫长将孩子从肩上放下,“差点出了意外。”

  看到苏摩落地的瞬间,老人身后一个蒙面的女子发出了低低的惊呼,瞬地冲过去将那个孩子抱了起来,看了又看,眼里有泪光。

  “是他。”那个女子回头,对着老人颔首确认。

  泉长老松了一口气,对侍卫长点了点头:“辛苦了。”

  “好险。”侍卫长拍了拍手,吐出一口气,“我今晚刚打算把这小家伙私下带出来,不料总管却忽然从帝都赶回了行宫!差点就露出马脚——还好总管不喜欢见血,没有跟着来,否则岂不露馅?”

  “怎么?”泉长老神色肃然,“难道赤王发现了我们的交易?”

  “这倒是没有。”侍卫长想了一想,道,“我猜大概是因为郡主曾经被那个叫渊的鲛人迷得神魂颠倒,所以赤王不想再让她和鲛人扯上任何关系了吧?——即便是一个孩子,也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原来如此?”泉长老和身后的几个人一震,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些空桑贵族一贯冷血自私,如果赤王真的那样打算,倒也正中他们下怀。从此后,这个孩子便将和赤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侍卫长皱了皱眉头:“我要的东西呢?”

  “不会少你的。”泉长老身后的女子上前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交到了他的手里

  ,“一万金铢,你点一下。”

  “不用了。”侍卫长只是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便大概知道了数目,“还有说好的另一样东西呢?没有那个,我可没办法回去交差。”

  “这里。”泉长老淡淡点头,身后另一个人将一物放到了地上。那是一个长长的布包,揭开来,里面赫然是一个死去的孩童——小小的身体佝偻成一团,瘦得形销骨立,淡蓝色的长发纠结成一团。

  “已经死了?”侍卫长有些不满,“怎么不找个活的替身?万一被看出来……”

  “在西市找了一圈,也只有这个才比较像,其他奴隶的年龄身材都不符合。”泉长老简短地打断了他的不满,淡淡,“我们给这个孩子易过容,一般人看不出来,足够瞒过赤王府总管。”

  “算了。”侍卫长嘀咕了一声,走过去就是一刀,刷地将那个孩童尸体的头颅给斩了下来,提在了手里,“估计勉强也能交差。”

  “啊!”当他砍下孩童尸体透露的那一瞬,那个蒙面女子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呼,声音极惨痛。侍卫长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诧异:“奇怪……你的声音有点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个女子转过了头,不再和他视线对接,手指微微发抖。

  “好了,”泉长老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一万金铢差不多是你十年的俸禄了吧?不相关的事情、就不要多问了。”

  侍卫长将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看了一眼手里的金铢,笑了一笑:“也是。”他收好了钱,弯腰将那个孩童的头颅提了起来:“我回去交差了。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后会无期。”泉长老声音冷淡,目送他离开。

  黎明前的大海分外黑暗,只有隐约的涛声从天际而来,回荡在耳边。老人走到海滩上,屈膝跪下,将那一具无头的孩童尸体收殓好,长长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女子怀里昏迷的小孩。

  “你觉得,这孩子真的能成为海皇吗?”背后有人开口,却是三长老中的另外两个,语气沉重,“如此叛逆,心里无家也无国——在苍梧之渊被龙神认可之后,他不但没有接受海皇的身份,反而竭力想要逃离!”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孩子,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吧?”泉长老叹息,“改变一个孩子的心意,还是容易的。”

  “……”三位长老都沉默了下去,不再说话。

  “先让如意照顾他吧……就不要带这个孩子回镜湖大营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说。”思考了许久,泉长老开了口,“这孩子性格桀骜不驯,把他强行带回复国军那边,迫使让他肩负起领袖的重担,并不是好主意。”

  另外两位长老蹙眉:“那该怎么办?”

  “一步一步来。”泉长老点了点头,“回头要除掉这个赤王府的侍卫长,免得留下线索,让空桑人追查到这边。”

  “好。”涧长老点头,胸有成竹地回答,“这个人爱喝酒赌钱,经常欠债,所以才会被我们收买——让银钩赌坊的老板娘安排一次,就说是赌徒之间输红了眼动了手,趁乱把他杀了灭口。”

  “好,就这样安排。”泉长老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天见可怜,现在这个孩子终于平安回到了我们手里了——”

  “我们一定要让这个孩子斩断一切羁绊,成为真正的海皇!”

第四十一章 同族

  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一个鲛人孩子在叶城的海边悄然“死去”了,没有任何人知晓。第二日,赤王府的总管在亲自检视过孩童的人头之后,返回帝都复命——所有的一切仿佛如同叶子上的露水,悄然消失。

  而在一个拥挤简陋的院子里,那个死去的孩子醒了过来。

  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却旋即因为刺目的日光而重新闭上了——这是哪里?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家伙是谁啊?从哪里来的?”耳边模糊听到话语,同样是孩子的声音,“又瘦又脏,像个猫似的。”

  “不知道。一早醒来就看到他躺在这里了。”

  “真讨厌,居然还占了小遥的床!”

  “唉,小遥已经死了,他的床迟早会空出来给别人用。”

  “我讨厌这家伙……又瘦又小,弱不禁风,只怕也活不了几天。”

  谁?都是谁在说话?好吵……迷迷糊糊中,苏摩挣扎了一下,努力想要将这些嗡嗡的耳语从耳边挥走。

  “哎呀……看!他醒了!”然而他刚一动,耳边那个喧闹的声音就大了起来,似是好几个人在争先恐后地喊着,“快去叫姐姐来!”

  姐姐?孩子忽地一震。是她么?是她……是她终于回来了?昨天的叶城行宫里,那些宫女说她已经不要自己了,她们一定是在说谎!

  “姐姐!”他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猛然坐了起来。

  “呀!”他坐起得突然,面前一个正在俯身察看他

  伤势的人避退不及,一下子和他撞了头——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头上扎着一块布巾,有着湛碧色的眼睛和柔软的水蓝色头发,容貌清秀,有着不辨男女的美丽。

  苏摩不由得愣了一下:在病榻前照顾他的,居然是一个鲛人孩子?

  他下意识地抬头,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赤王府的行宫里,而是在一个陌生的简陋棚子下。他接着抬头四顾,也没有发现朱颜的人影——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居然都是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鲛人孩子。

  孩子不由得吃了一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像是东西两市里专门卖鲛人的奴隶主家里……难道,他昨天昏过去之后,是被叶城赤王府的人给卖到了这里当奴隶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哎呀,你终于醒了吗?”那个鲛人孩子揉着额头,没有因为疼痛而发怒,反而微笑着打招呼,“身上还有哪儿觉得难受吗?”

  “……”苏摩没有做声,沉默地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个简陋的棚子,撑在一个破旧院落里,头顶的日光穿过破洞洒落,让他和那个鲛人孩子身上都洒满了碎金。院子一角的空地上摆着一个架子,有好多其他孩子云集在那边。苏摩只看了一眼,就抿紧了嘴唇,眼神阴沉下来——那是兵器架,上面寒光凛冽,有刀剑也有枪戟,一排排整齐的列在那里。

  这些孩子

  ,是在习武?叶城的奴隶主可从不会训练鲛人习武。

  这到底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醒过来?

  “我叫炎汐,你呢?”那个孩子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退却,继续开口询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摩还是没有回答,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个叫炎汐的小鲛人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手脚上都有伤痕,脖子上却没有套着奴隶专用的项圈,说话的态度温柔亲切,如同此刻的阳光。

  他扭开了视线,自顾自地撑起身体,没有理睬。

  “炎汐,别理他了,”旁边有个孩子哼了一声,扯了扯炎汐的衣角,白了这个新来的人一眼,“摆一张臭脸,以为自己是谁?”

  炎汐笑了一下:“姐姐让我们照顾他的。”

  又听到姐姐两个字,苏摩震了一下,忽然转过了头来,终于开口:“你们……你们说的‘姐姐’,到底是谁?”

  “如意姐姐呀,”炎汐愕然地看着他,“昨天是她把你带回这里来的……你难道忘了吗?”

《镜前传·朱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