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情海恨难填 小侠失足羁雪山
三人一看有此通道,先是十分高兴,但仔细察看之下,不禁同时双眉紧锁,枯立原地不动。
原来这通道深不见底,任是运足目力,也只看到模糊一片,阵阵阴寒的狂风自洞中涌出,把挡着洞口的一片梅树吹得枝摇花颤。
慧觉大师和吕九皋都是一代武林高手,在未看出端倪前,自是不会轻举妄动,唯有凌姑娘看二老沉吟不前,想起罗郎生死不由心下大急,忙急步到慧觉身前,一礼说道:“大师伯,红儿先进去看一下好吗?”
慧觉还未发言,万里游龙吕九皋却抢先说道:“大师和凌姑娘在外稍候片刻,还是让贫道先行一步,一探虚实吧!”不待两人回话,只见道袍飘风,身形如龙翔九霄,早已跃入洞中。
慧觉大师暗暗一叹,忖道:此老真不愧享有这万里游龙之名,身法确是了得,他若能练成太乙气功,只怕成就还要比我高上一筹呢。
哪知吕九皋进入洞中顿饭之后,仍不见有任何动静,慧觉大师虽是见多识广,也不禁如坠五里雾中,他转首看了凌姑娘一眼,说道:“吕道长只身涉险,乃全是为我等之事,红儿,你且紧随我身后,不可造次。”
他因知凌雪红年轻气盛,虽是武功高强,但江湖中险诈百出,并非全靠武功所能解决,是以叮嘱了她几句。
凌姑娘轻轻嗯了一声,慧觉大师便当先向洞中扑去。
俩人一进入洞中,只觉阴风扑面,刺骨生寒,除此之外,倒是毫无异状,又深入了十数丈,才见地上横卧着几个疾装劲服之人,慧觉大师俯身一看,俱被点了穴道,犹如死了一般。
又前进了十余丈,只见光线逐渐开朗,慧觉大师心情一松,左掌护胸,右手蓄力,一个纵跃已到洞口。
凌姑娘飘落大师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觉一怔。
只见数十丈外的一处山腰之上,建着一座院落。那院落气势雄伟,极尽豪华,当中虽有两扇红漆大门,此时却是院门深锁,只余下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人凤堂”三个大字,在阳光之下耀目生光。
慧觉大师又扫目四顾,只见这洞口两侧又横躺着两名被点了穴道的暗桩,但却仍不见吕九皋的身影。
他一轩长眉,不再说话,当先向那“人凤堂”纵去。
哪知他们刚刚到“人凤堂”前,突地看到一条人影,于院内跃出,慧觉大师登时将步收住。原来从那“人凤堂”跃出之人正是万里游龙吕九皋。
万里游龙轻拂银髯,微微一笑,说道:“贫道还以为雪山派如何了得,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想这人凤堂乃是大雪山外三堂之一,为其安危所系之地,方才神秘诡异的地道中,只不过布置了几名暗桩,而这人凤堂,却是空无一人,难道他们就这样不战而退了不成?”
慧觉大师两道长眉一扬,缓缓说道:“道兄既是看过院中无人,定不会虚假,不过以贫僧之见,院中定然还有蹊跷,我们何不再进院搜查一番,再定行止?”
吕九皋似乎也觉这话有理,于是颔首答道:“大师此话极是有理,还是由贫道先行引路。”当先向院内纵去。
他们定睛一看,果然当中是一座整齐的四合院,房舍不但考究,而且院子极大,地下是一色青砖铺地,纤尘不染。
三人经过了一座大厅,又绕过了一道矮矮的照壁,眼前突地一亮,只见修竹数丛,迎风微摇,鲜花数盆,遍植两厢,仿佛来到了富家千金的绣阁。
慧觉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怎好亲自到这所在搜查,乃转首望了凌姑娘一眼,说道:“红儿,我和吕道长在外观看动静,你到各房中去看看,小心了。”
凌雪红一直跟在两老身后,不敢擅自行动,早感拘束不耐,此时一听慧觉长老吩咐,立刻答道:“红儿省得。”举步直对正房走去。
她一脚踢开虚掩着的房门,走入内室,突觉一阵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举目再一环视,只见罗帐低垂,妆台宛然,一切毫无异状。
凌姑娘一看那房中布置,就知道必是玉面女魔邓玉珍所居之处,房中既是无人,立刻又往别的房中找去。
她逐室搜查,足足花了顿饭工夫,却始终没发现半个人影,然后又回到慧觉大师身前,躬身禀道:“红儿搜遍全院,并未见可疑之处,只怕玉面女魔邓玉珍真的率众逃走了?”
慧觉大师点点头,转首向万里游龙微微一笑,说道:“吕道兄,以贫僧之见,这其中定有诡谋,但俗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等此次本为救天南剑客散浮子道兄,但现下不见秋儿,又多了一层麻烦,我们势必要弄个水落石出才好,道兄方才辛苦了一程,该轮到贫僧开路了。”
说着僧袍一拂,身形如一只巨鹤,已然飘出院外。
出了“人凤堂”,只见后面除了一块广场之外,四外却都是怪石巨岩所环抱,不但并无异状,就是再向前进都是不易,于是三人又不觉怔住。
这时也是事有凑巧,凌姑娘见大师伯正与吕九皋低声商量,她因觉那些怪石殊为狞恶,一时兴起,不觉走近岩石仔细观看,哪知她这一看,竟发觉岩中有一处洞穴。那洞穴入口高可及人,里面却是一片漆黑,因为有了这个发现,凌姑娘不觉脱口叫道:“大师伯,吕道长,这里有个山洞!”
慧觉大师和吕九皋方自委决不下,听了凌雪红这一声喊叫,登时双双走去。
慧觉大师此时早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将那山洞入口打量片刻后,径自当先向洞中走去,吕九皋和凌雪红紧随跟进。
里面虽是阴寒无比,但却无风,霉腐之气,中人欲呕,只见那山洞之内,钟乳怪石成千倒挂,显是人迹罕至之处。
那山洞曲折盘转,既深且远,三人脚下虽快,也走了约有一盏茶时候,才觉眼前一片明亮,来到一处所在。
原来那个地方乃是两高峰夹着的一处幽谷,两旁高峰竟是矗立千丈的巨岩,两峰相接之处,并未完全合拢,因此,在正午时分,阳光还能直射而入,可是如由外面看起来,却是不易发现这两峰夹峙当中,还会有这片峡谷。
慧觉大师刚一进入谷中,便知上了大当,想要退出,但哪里还能够。
只听这峡谷上端和石洞之外隐隐传来喝叫之声,登时火光照耀,一团团浸油的易燃之物,由那一线天窗上落下,那火种又点燃了堆积在洞中的干柴,不过片刻谷中已成一片火海。
万里游龙急急大喝一声;“大师速退!”但刚一转身,却见一股浓烟,自石洞中涌入,显然那洞口也为烈焰堵住。
慧觉大师毕竟艺高胆大,虽处此进退不能之境,仍不露惊慌之态,大喝一声,全身立时布满太乙气功,两只宽大的袍袖一拂,立时有两股刚猛无俦的罡气,将浓烟逼得倒涌而出,接着身如飘风,一跃五丈。待吕九皋和凌雪红赶到之时,大师的太乙罡气,又已挥出。
如此两个纵跃已近洞口,隐隐可见熊熊烈焰,火舌乱吐。
凌姑娘见慧觉大师正自微皱眉头,犹豫不前,望着万里游龙吕九皋,说道:“老前辈把你的剑借我一用好吗?”
万里游龙一愕,翻腕拔出背后古剑,奇诧地交在凌姑娘手中。
只见她又微微一笑,俯下身去,将内家真力,逼至剑身,向地下一阵挖掘,然后把剑身擦干净,还给吕九皋,一笑说道:“大师伯,我已挖出泉水来,我们把衣服须发浸湿,就可向外冲啦!”
慧觉大师嘉许似地一笑,说道:“唉,还是年轻人心思灵敏,我想了半天也未想出。”
于是三人乃将须发衣服就水浸湿,慧觉大师看着自己这狼狈之状,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虽是有道高僧,贪嗔之念早除,此时也不由嗟叹不已。
万里游龙吕九皋低呼了一声:“大师,贫道要当先开路了!”两掌推出一波强劲罡风,身形当先向那熊熊火光中冲去。
三人这一跃起,俱施展出上乘轻功,一掠便是五丈,恰巧飘落在那洞口的烈焰之外。
三人尚未站住身形,便听对面响起一阵哈哈狂笑。但那笑声发出一半,倏然又止。
万里游龙吕九皋冷哼一声,怒喝道:“笑什么,难道这点火势会把贫道等烧得焦头烂额不成!”
对方也是冷笑一言道:“变成落汤鸡,还不和焦头烂额一样狼狈?”
慧觉大师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广场上,并排站着三人。
中间一人六旬开外,紫面短须,身着青布长衫,手握鸠头杖,背上负着四个大如轮月的钢环,一看便知此人是雪山派外三堂天龙堂主双飞环郑元甲。左面一人道袍背剑,年约五旬,乃地虎堂堂主神火真人邵文风,右边是人凤堂堂主玉面女魔邓玉珍。
本来邓玉珍这火攻之策,也未打算能把这三位武林顶尖高手困住,只是想把他们烧得发焦、衣烂,大大折辱一番,然后再合外三堂三位堂主之力决一死战,不料竟连这一目的也未能达到,是以双飞环郑元甲只笑了一半便自愕然止住。
万里游龙吕九皋早已大怒,一见郑元甲反唇相讥。哪还按捺得住,翻腕拔出长剑,使出一式“龙翔九霄”身法,飘前四丈,大喝一声,手中剑划起一道银虹,径向双飞环郑元甲胸前玄机要穴点去。
双飞环郑元甲在外三堂的三位堂主中年龄较长,武功亦最高,他眼见吕九皋长剑点到,不慌不忙,鸠头杖上击,左手横扫,一招两式,挡住了万里游龙这挟怒出手的一招。
吕九皋冷笑一声,侧身避开袭来一掌,右腕疾收,长剑也同时避开了鸠头杖,右手一挥之间,幻化出三点剑影,分指郑元甲三处大穴。
哪知郑元甲确有着不凡的武功,鸠头杖上击一半,突然收回,一收一推之间,已把吕九皋长剑封架开去,随手反击一杖,拦腰横扫。
万里游龙想不到这郑元甲的鸠头杖竟有这等功候,冷哼一声,疾退三步让开。
这一次吕九皋已动了真火,立即把武当绝学太极慧剑展开,顷刻之间,强弱易势,双飞环郑元甲被迫居下风。
须知这九式太极慧剑,乃是武当剑术中的精华,刚劲中带着绵绵不绝的阴柔之力,最妙的是这套剑法,一经展开,施剑人浮躁的心情便会马上恢复了平静。看上去这套剑法的招式非常缓慢,而且施用之人也像毫不用力,其实太极慧剑是一种内外功揉合一体,才能施展的剑术。
地虎堂堂主神火真人邵文风,一见双飞环郑元甲已与万里游龙吕九皋交上手,他虽震慑于东海三侠之名,也不得不纵身而出,又见慧觉大师未带兵刃,不由放心不少,大喝一声,翻腕拔出长剑,向慧觉大师右肩井穴刺去。
慧觉大师双目微闭,满面肃穆之色,直待邵文风长剑刺到胸前,他才一轩慈眉,闪射出两道冷电似的光芒,朗喝一声:“邵堂主小心了!”
大和尚两脚像生根似地立地不动,右肩疾然下沉三寸,邵文风长剑擦肩刺过,他因这一招用力过猛,身形自然前冲半步,慧觉大师左脚斜上半步,左手反扣邵文风持剑腕脉,只听呛啷一声,邵文风只觉右手一麻,长剑把持不住,摔落地上。大师顺势一推,邵文风踉跄后退数步,直羞得他满面通红,俯身拾起长剑一言不发。
就在慧觉大师刚与邵文风交上手之时,凌姑娘也一式“飞燕投林”,疾扑玉面女魔邓玉珍。
凌姑娘虽无青冥剑在身,但光是一双纤纤玉手就非一般武林高手能敌。玉面女魔早在七星峰下见识过她的厉害,心一慌,长剑还未刺出,便被凌雪红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夺去。
慧觉大师和凌雪红双双奏捷,而万里游龙吕九皋和双飞环郑元甲的一战,也已分出胜负。
万里游龙在施出太极慧剑之时,只见他好似蜗牛慢步一般,长剑忽地变得绵柔异常,但却似乎有一种极强的潜力,自剑身逼出,不管郑元甲的鸠头杖施出多狠多快的招式,且一接触到吕九皋的长剑,就觉着劲尽力卸,勉强又支持了二十个回合,已是汗落如雨,头晕目眩。
郑元甲扫目一看,邵文风和邓玉珍才一招功夫,便双双落败,他心中一凛,虎吼一声,鸠头杖演“横断巫山”,挟着虎虎劲风,猛扫吕九皋中盘。
但吕九皋已是胜券在握,气定神闲,他知道郑元甲已存心硬拼,连忙闪身让开,剑化“金丝缠腕”,功运右臂,剑锋贴杖推进。
这一来郑元甲封躲全都不易,逼得双飞环情急拼命,他厉喝一声:“老杂毛,不是你就是我……”
右手松杖落地,右掌运起全身功力,“手挥琵琶”猛劈吕九皋前胸,发难既出意外,出手迅如电火,掌带劲风,迎胸打到。
万里游龙此时自是顾不得再伤人,顺着打来的掌势,全身陡然后仰,施起铁板桥工夫。
俩人动作都够快,吕九皋背脊尚未贴地,双脚跟一旋,借力向左一翻挺起身来,郑元甲一掌打空,用力过猛,全身向前栽去。
万里游龙顺势吐剑,招化“白蛇吐信”,双飞环猛觉背后剑刃劈风,赶忙脚尖一点,借前栽身子向前飞去,万里游龙岂肯放过这个机会,立时挫腰腾跃,追个如影随形,郑元甲刚刚落地,万里游龙长剑又到。
只听慧觉大师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吕道兄剑下留情!”
吕九皋劈到郑元甲背后的长剑,轻轻一扫,只把双飞环右臂上的青布长衫裂开了一道五寸长的口子,便收剑跃回原处。
再看郑元甲直吓得脸色苍白,那裂开之处鲜血泉涌而出,若是慧觉大师晚叫一声,他早已丧生剑下。
这三人一出手便已制服了雪山派的三位堂主,这确是使人惊骇之事,其实这并非邓、邵、郑等三人武功大弱,实因慧觉大师等三人武功太以卓绝。
就在这外三堂堂主全军覆没之时,陡然,一声长啸划破长空,震得满山回鸣不绝。接着响起稚嫩悠长呼喝:“掌门师祖驾到……”
场内诸人齐都举首向喝声处看去,只见那千丈绝壁上,如星飞丸泻一般,跃下来十余条身影,片刻之间已到眼前。
那最前面的人却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男的身着青色道袍,发挽道髻,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女的一身红衣劲装,双辫垂肩,颜润春花,色凝皓月,艳丽如画里佳人。俩人胸前各抱一把宝剑,神态庄肃之极。显然那呼喝之声便是这男女二童所发出。
两童之后,卓立着一个道人,但见他长髯垂胸,银发道髻,身着宝蓝色道袍,足登福字逍遥履,手持一枝通体雪白的细长竹杖,正是紫虚道人。
紫虚道人身后,一字横立着内三堂堂主,玉皇堂堂主百步凌波谭玉笙、太白堂堂主七星掌袁广杰、观音堂堂主千手菩萨许香萼及紫虚道人二弟子金眼神佛吕萱,三弟子追魂手魏英等一流高手,独不见谈笑书生诸葛胆和玄衣仙子杜月娟夫妇。
紫虚道人冷眼扫了全场一匝,早已看出这种尴尬的情势,他乃城府深沉、雄才大略之人,心中虽微感惊骇,但却不形诸于色,只听他哈哈一阵长笑,笑声直震得在场之人的耳鼓嗡嗡作响,显示出他深厚的内力,然后一打问讯,向慧觉大师说道:“贫道以为有宵小犯山,却不料大师佛驾莅临,东海三侠隆誉满武林,萍踪遍天下,但却是初莅荒山,真是幸会幸会!”
他这番话先骂后捧,慧觉大师听得两道慈眉一扬,暗忖:这紫虚道人虽是雄才大略之人,论武功才智,也算是当今武林中杰出的人材,但言行气度,究竟有点邪魔歪道,不足以领袖武林。
慧觉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也早将佛家狮子吼功力渗入其中,直震得在场各人心神一懔,只此一番话,俩人已互较了内力。
慧觉大师双目微垂,合掌当胸,缓缓说道:“道兄过誉,贫僧当受不起。贫僧乃东海草莽之人,今日有幸拜谒宝山,亦为生平幸事!”
他见紫虚道人对一旁的万里游龙吕九皋竟理也不理,不由微感不安,于是又继续说道:
“容贫僧为两位引见,这位是武当元宿万里游龙吕九皋吕道兄,那位是雪山派掌门紫虚道长,想来两位素未谋面,故不认识。”
慧觉大师这一介绍,立刻打开了这俩人间的僵局,万里游龙毕竟气度恢宏,不失大派名宿风范,拱手微笑,道:“惊忧大驾,吕九皋深感不安。”
紫虚道人干笑两声,道:“好说,好说,吕道长驾临荒山,恐不止一次了,贫道未能一尽地主之谊,抱歉之至。”
吕九皋面色微红,正想反唇相讥,却听慧觉大师朗喧了一声“阿弥陀佛”,接口说道:
“贫僧约吕道长前来宝山,旨在探视一位友人,并相偕他一齐他往……”
紫虚道人哈哈一笑打断慧觉和尚的话,说道:“大师可是说的天南剑客散浮子道兄吗?”
慧觉大师合掌答道:“尚望道兄准贫僧之请。”
紫虚道人面容倏然一正,笑容尽敛,说道:“散浮子道兄乃贫道多年挚友,我等切磋武功,钻研炼丹成道之术,极尽欢洽,但如他自愿离此,那贫道自亦不会相阻。”
慧觉大师听他竟说出这种欺妄之言,不由微感震怒,但他乃得道高僧,故仍然强自压抑着心头怒火,平和地说道:“既是如此,不知道兄可否允准贫僧等一见?”
紫虚道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大师想会见散浮子道兄自无不可,不过……”
他略一沉吟续道:“不过目前却是不能,若大师等不辞跋涉之苦,就请一月后再来相邀,若是大师愿在荒山等上一月,贫道亦是竭诚欢迎。”
慧觉大师不禁慈眉微皱,正欲答话,万里游龙吕九皋却已按捺不住怒火,冷哼一声说道:
“道兄以一派掌门之尊,说出此等自欺欺人之言,不觉有失身份吗?”
紫虚道人双目微合,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吕道兄若不是来我大雪山十二连环峰挑衅比斗,只是为他人作嫁,就请免开尊口吧。”
万里游龙吕九皋纵然涵养再深,也是无法忍受这等奚落,他正想发作,却听慧觉大师高喧一声佛号,说道:“吕道兄暂请息怒。”
又转向紫虚道人说道:“贫僧尚有一事,想借助道兄之力!”
紫虚道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大师可是想知道令徒罗雁秋的行踪吗?”
他不等慧觉大师说话,又道:“令徒只身来访,声言除拜谒其师祖散浮子外,并探访一位本派司职的旧友,是以本派守山之人并未与以留难。”
慧觉大师闻言心下一宽,凌雪红姑娘也是芳心窃喜,但她却不知罗郎有什么旧友在这十二连环峰上,又不由疑窦丛生,只是碍于慧觉大师在场,不便出言相询。
慧觉大师合掌微微一笑,说道:“道兄豁达大度,如此对待劣徒贫僧等亦无不铭感,现就请道兄遣人召罗雁秋前来,我等也好离此,免再搅扰。”
紫虚道人转眼瞟了凌雪红一眼,然后说道:“令徒罗雁秋来时是出于其自愿,走不走那也要看他自己的抉择,贫道何能相强?以贫道之见,他遇着一位相识之人,恐怕目前不愿离开了。”
慧觉大师想起紫虚道人以其师妹玄衣仙子杜月娟,勾引谈笑书生诸葛胆的一段经过,不由惊懔得身形一颤,半晌答不出话来。
凌姑娘听得俩人对话,只因慧觉大师在旁,而无插口的余地,早已憋得不耐烦,她任性惯了之人,此时再也顾不得长幼尊卑,娇叱一声:
“老杂毛,你胡说什么,还不叫人把他找来,若再故意拖延,姑娘要踏平你这十二连环峰!”
紫虚道人仍是笑意吟吟,面色不变,但他身后的内三堂堂主及随行诸人,俱都满现怒容,各上前一步,手握兵刃,于是这舌战唇枪的静寂场面,立刻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慧觉大师此时的心情,虽极复杂痛苦,但表面上仍能保持如常的镇静。
他喝止住了凌雪红,缓缓说道:“道兄可否遣人将劣徒罗雁秋找来,贫僧当面问他一问,若他不愿离此,贫僧亦决不相强就是。”
紫虚道人哈哈一笑,说道:“如此甚好,贫道即刻遣人请他前来,请大师当面问清,以免误会我雪山派不择手段,勾引别派弟子。”
转首向观音堂堂主千手菩萨许香萼低声吩咐了几句,她便合拿一礼,纵身而去。
凌姑娘看着这用勾魂迷香弹迷倒自己的女子,不禁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一掌把她劈死,娇叱一声,如飞燕掠波般,飘身向许香萼扑去。
慧觉大师方待喝止,只见玉皇堂主百步凌被谭玉笙早飞身而出,呼地一掌,将凌姑娘的追势阻住。
万里游龙吕九皋刚才被紫虚道人一阵奚落,早已跃跃欲试,见此情形,翻腕拨出长剑,直刺紫虚道人。
慧觉大师长叹一声,高喧一声佛号,只见僧袍飘动,他已截住了想代替掌门抢战吕九皋的太白堂堂主七星掌袁广杰、独行尊者康泰,以及紫虚道人二弟子金眼神佛吕萱。
剩下的追魂手魏英,却恐谭玉笙独战凌雪红不下,也加入战团。
且说紫虚道人一看万里游龙吕九皋扑来,一拂长髯,冷笑一声,手中那拇指粗细的白色竹杖一抖,化作千万条银蛇盘空,将吕九皋这蓄力而出的一剑封住。
须知这紫虚道人的雪竹仗,乃是藏边喜马拉雅山顶峰的产物,生于万年冰雪之中,不但坚逾钢铁,而且出招对敌,会自竹中发出丝丝侵人寒气,若再能配合阴柔之功,则能虚空点穴伤人,更具无上威力。
万里游龙和紫虚道人一交手,不仅觉得这招“铁树银花”诡异迅辣无比,而且感到随着漫天杖影而来的寒风刺骨透体,不禁一懔。他乃久经大敌之人,立知这一战讨不了好去,于是一面运起护身罡气,封闭住全身各大要穴,一面即刻施出太极慧剑应敌。
二十招过后,紫虚道人已然略占优势,他扫眼一看,追魂手魏英与百步凌波谭玉笙被凌姑娘那奇妙的身法掌势迫得险象环生,而慧觉大师也把已方三人逼得团团乱转,不由暗自着急,忖道:我若不立施杀手打发走吕九皋,岂能挽回今日颓势?
于是手中雪竹杖一紧,杖化“游龙回空”,挟着一缕尖锐厉啸,往吕九皋胸前“神封穴”
点至。
万里游龙一懔之下,急挥掌中剑封格,但宝剑还未碰上雪竹杖,那细长的竹杖如灵蛇一股,摇首上翻,直点自己右肩井穴,一缕寒气早已刺骨透体地袭到,他猛提一口真气,身如飘风,向左横跃五尺。
哪知紫虚道人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雪竹杖原式不变,倏然横扫,万里游龙大惊之下,立刻施出一式“倦龙归海”的身法,全身笔直地向前扑去。只听一声裂帛轻响,吕九皋俯身时被微风拂起的后衣衫,已为雪竹杖挑去一角。
须知万里游龙这仗以成名的“云龙游空”轻功身法,冠绝江湖,而这一式“倦龙归海”
是在扑前的身形,将要落地之时,再藉脚尖旋转之力,一个“云中翻”的式子挺起,这比铁板桥的功夫要难练得多。
紫虚道人见在他这“幽鬼附身”的夺命三招施出后,吕九皋仍然逃出杖下,不由一愕,正想乘势进击,只听一声闷哼响自左侧,他扫目一看,只见玉皇堂堂主百步凌波谭玉笙身形一阵踉跄后退八、九步,一交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而凌姑娘的纤纤玉手,却正向自己的三弟子追魂手魏英拍去。
紫虚道人情急之下,陡地厉喝一声:“住手!”
他这一喝,乃提聚全身真力而发,只震得空谷回响,群山呼应,一时间满山尽是“住手”
之声,良久方歇。
在场动手诸人,果然为他这喝声所震,各自跳退数步。只听紫虚道人仰天哈哈一阵大笑,向慧觉大师说道:“东海三侠神功盖世,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大师挟技不露,心怀慈悲,贫道十分佩服,我们目前双方虽未分出轾轩,但因大师所要召见之人已至,只得暂时停手,若大师有兴,不妨待问话之后,再决一胜负。”
原来慧觉大师心存慈悲,力战三人,犹有余力,但却未伤一人,紫虚道人岂能看不出,故而说出这番话来。
慧觉大师闻言,低喧一声佛号,并不答话,举目看去,只见自逍遥山庄方面,疾驰来四条人影,不禁一愕。而凌姑娘运目一看,不禁一忧一喜,既妒又爱,芳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紫虚道人又是微微一笑,向慧觉大师说道:“令徒罗小侠即至,大师有话,尽管请问,不过他若是闭口不答,自是不愿离此,谅大师乃以德服人之世外高僧,自亦不会相强。”
他这几句话,直听得慧觉大师疑念丛生,他素知这紫虚道人乃是当今武林中心地最阴险,手段最毒辣的枭雄霸主,不知这其中有何阴谋,但他深信自己以大师伯的身份问话,罗雁秋决不会不答,于是只得一笑说道:“这是自然,道兄说出这般话,也是太多虑了。”
俩人说话之间,只见千手菩萨许香萼、玄衣仙子杜月娟和红衣女飞卫司徒霜三人,簇拥着罗雁秋在紫虚道人身侧停下。
凌雪红见罗雁秋紧靠着红衣女飞卫司徒霜的娇躯而立,对自己竟似未闻未见一般,她哪能忍受得了这种刺激,咬了咬嘴唇,终于哇的一声扑倒在慧觉大师怀中痛哭了起来。
慧觉大师见罗雁秋对自己竟似视若无睹,任他修养再深,心中不由感慨丛生,又想起被自己百般珍爱的弟子谈笑书生诸葛胆,两滴晶莹泪珠,已自他低垂着的眼帘中滚落而出!
他慈祥而略带歉疚地拍了拍凌雪红的香肩,喟然一叹,低低说道:“情孽纠缠,造化弄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红儿,随大师伯走吧。”
一声雕鸣,几行归雁,衰草凄感,北风呜咽,这是令人肠断的情景,心酸的一刻。
罗雁秋以千年灵芝液疗好了谈笑书生诸葛胆的蛇毒之后,歉疚之心稍安,而诸葛胆也大为感激,连忙吩咐厨下,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要与罗雁秋开怀痛饮。
但罗雁秋却是心悬两地,大师伯和红姊姊情形不明,师祖散浮子又无法救出,他想至此,不由愁聚双眉喟然一叹!
谈笑书生诸葛胆像是旱猜透了他的心事,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拍罗雁秋的肩头,爽朗地一笑,说道:“你可是为令师祖天南剑客散浮子老前辈担忧吗?其实那大可不必,我保证他还是安然无恙,待我们痛饮一番之后,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只要别再为难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是了。”
罗雁秋听诸葛胆的话风,果觉心头一宽,正待称谢几句,却见玄衣仙子杜月娟神秘地一笑,说道:“你这话只猜对了一半,其实师弟最担心的还是那位凌姑娘,你不见他们在七星峰下那般轻怜蜜爱的情景吗?”
她这番话直把个罗雁秋羞得玉面微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谈笑书生剑眉微微一皱,但又倏然舒展,一笑说道:“那位凌姑娘的容貌,当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而且武功超绝,真和师弟是天生的一对壁人,愚兄十分艳羡!”
三人说说笑笑,酒菜早已备齐,当即由两个垂髻小婢,为三人斟满了酒,只见酒色碧绿,香气四溢,虽是不善杯中物之人,也看得出定是上好美酒而垂涎三尺。
谈笑书生豪放地一笑,举杯说道:“愚兄这条命可说是由贤弟从阎王手中讨回,你我是自家兄弟,不必客套,愚兄就先敬贤弟一杯!”
玄衣仙子杜月娟想到昨夜的情景,不由玉面微红,她瞟了诸葛胆一眼,见他像是毫不知情一般,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兄弟,来,师嫂也来敬你一杯。”
罗雁秋心中一懔,不禁略一猜疑,只见诸葛胆早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一笑,说道:
“愚兄心意已到,若是贤弟不会吃酒,自是不便相强。”
罗雁秋亲见两个小婢,自同一壶中斟的酒,既然师兄都已喝下,想不会再有什么人暗做手脚,又听诸葛胆说出这番坦率的话,不由暗骂自己多心,于是一笑,说道:“小弟不敢,这杯酒借花献佛,就敬师兄师嫂一杯吧。”
举杯一饮而尽。
玄衣仙子杜月娟盈盈一笑,也自举杯饮下。
酒过数巡之后,谈笑书生诸葛胆突然离坐而起,向罗雁秋说道:“你师嫂再陪着你畅饮几杯,我伤愈之后,还未向掌门人亲自禀告,此时是正午时刻,正是掌门人料理派务之时,午时一过,便不再接见拜谒之人了。”
他不等罗雁秋回话,径自向行令堂外走去。
两人又喝几杯,罗雁秋道:“兄弟不善饮酒,又多喝了几杯,只觉得头脑有些晕眩……”
杜月娟点头道:“我也有此感觉,兄弟别再多喝了,让嫂嫂扶你到师兄房中歇息一刻。”
说着,她伸出纤纤玉手,径自去扶罗雁秋,罗雁秋道:“小弟不要紧,想来在这椅子上略一休息就好了。师嫂若觉不适,就请自便吧。”
说完,只觉一阵昏昏沉沉,困倦已极,不知不觉间,已自踏入梦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才从绮丽梦境中醒来。睁眼一看,仍然仰卧在椅子上,晕眩虽失,疲乏未除,侧首窗外一看,只见日影西斜已是未初时刻,他这一觉竞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此时,谈笑书生诸葛胆正从行令堂外步入大厅,他身侧随行之人,乃是一个身穿道装,发挽云髻,背插双剑,手执拂尘的中年女人,正是观音堂主千手菩萨许香萼。
诸葛胆向罗雁秋一笑,亲切地说道:“怎么,你师嫂竟把你一个人留在客厅里呆坐,也不来陪你谈谈,又是在想什么心事吗?”
罗雁秋连忙起身向谈笑书生行了一礼,急急说道:“师嫂吃多了酒,还在内室休息,也许还未醒来……”
他话还未说完,忽听一声娇笑,说道:“早醒来啦,嫂嫂看你躺在椅子上睡得很甜,所以没敢吵闹你。”
客厅中三人只觉一阵淡淡幽香扑鼻而入,玄衣仙子杜月娟身着一袭绿绫长衫,姗姗走出,她虽说是醒来多时,但仍不脱慵懒之态。
谈笑书生脸上倏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但一闪即逝,谁也没有看见,他转首看了许香萼一眼,向杜月娟说道:“你私自带师弟来十二连环峰的事,掌门师兄已因师弟救了我一命,不予追究了,许堂主特来转达此事。”
杜月娟淡淡一笑,向许香萼道:“有劳许堂主啦!”又转向罗雁秋道:“兄弟,你喝多了酒,现在可觉得干渴吗,师嫂给你拿杯茶来。”
谈笑书生接道:“我也觉得口渴,你就一齐拿来吧。”
转瞬之间,已有一个小婢献上四杯香茶,只见谈笑书生从怀中取出一包白色粉末,一笑说道:“酒喝多了最是伤神,我这‘提神清心散’对宿醉最有功效,我们三人都喝多了酒,也正需此物。”
说着,举手将那包粉末倾入自己的茶杯之中,然后又取出两包,分别倾倒在罗雁秋和杜月娟的杯中,再转向许香萼说道:“许堂主既未吃酒,想来勿需浪费我这‘提神清心散’了,这可不能算是厚此薄彼,把你当作外人看呀!”
许香萼微笑说道:“好说,好说,我一向滴酒不尝。”
诸葛胆举杯就口,将那杯茶一饮而尽,罗雁秋昨夜余悸犹存,不禁大感犹豫,直待杜月娟也将茶喝干,他在浅尝觉出毫无异状之后,才一口饮下,他也是实在大渴了,哪里知道这一杯茶,竟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铸成了无可弥补的大错!
原来罗雁秋就茶饮下的那包白色粉末,是玄阴叟苍古虚的一种秘制药物“离魂失神散”,服下之后,脑子立刻失去记忆,但仍可在他人指使下行动。武林中均知道苍古虚是一个极端神秘的人物,武功诡异难测,且精于逐蛇役兽之术,但却不知他在藏边吸收到外人许多炼丹制药之法,是故,慧觉大师在看到罗雁秋对自己视若无睹时,大怒之下,一言不发,便带领着凌雪红离去,以他那种见闻广搏的世外高僧,竟然也不知道世间有这种奇妙的药品。
当罗雁秋恢复记忆之时,已是申末时分了,他睁目一看,千手菩萨许香萼早不知何时离去,谈笑书生诸葛胆也不知去向,客厅里剩下玄衣仙子杜月娟一个,罗雁秋一看之下,不禁暗吃一惊!
只见杜月娟娇面之上,满是已干的泪痕,一双星目也是微微红肿,他不便出言询问,但猜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只好叫了一声:“师嫂!”
玄衣仙子像是在沉思之中,闻呼霍然惊觉,向罗雁秋强自展颜一笑,说道:“师弟,怎么这般贪睡,大家还在坐着谈话,你又去梦见周公了,你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罗雁秋向窗外一看,日影早已隐没,暮色四合,已是掌灯时分。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为何这般贪睡,只是一笑,说不出话来。
玄衣仙子杜月娟突地幽幽一叹,说道:“人生在世,一切功名利禄,犹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到头来是一切归于空幻,剩下一堆黄土,若是活一辈子连一个祭坟扫墓之人都没有,那就更觉凄惨了!”
罗雁秋怎会料道杜月娟会说出这番话来,方自愕然不知以对,却听玄衣仙子杜月娟又幽幽说道:“兄弟,你可记得这样一首歌谣吗?”
百年三万六千场,
风雨愁肠一半妨;
眼儿里觑。
心儿上想,
叫我鬓边丝怎的当?
一天一回浅斟低唱,
一夜一个花烛洞房。
能有得几多时光?
她轻启朱唇,微合星目,轻轻唱来,如泣如诉,唱完,已是泪水盈睫,一闭眼,几滴晶莹的泪珠已自扑簌簌流了下来。
须知谈笑书生诸葛胆虽是英俊挺拔,望之如二十许人,但实际已逾不惑之年,他和杜月娟结合十余载,迄无子嗣,就无怪玄衣仙子会发出这种幽怨的感叹来,但为何在此时发出,却是大大令人不解之事。
罗雁秋本为稚气未脱,在幼年遭逢惨变,但恩师慈爱,尤逾父母,而凌姑娘一片似水柔情与肖俊等各位盟兄的照顾,更使他享尽人间幸福和温暖,对世事毫无体认,现经杜月娟这幽幽一叹,不禁豪气顿减,也自黯然一叹!
杜月娟看着罗雁秋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显示内心的冲突,不禁“扑哧”一笑,说道:
“兄弟,别胡思乱想啦,看我们俩人这个样子,等下你师兄来了,看着你这般不愉快,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罗雁秋朗然一笑,说道:“小弟无什么不快之事,师嫂亦更不会欺负小弟。”
他突然想起在大巴山之时,师兄玉虎儿说过,昔年杀害他父母的仇家,追命阎罗马百武等江洋大盗都投奔了雪山、崆峒两派,暗忖:我何不问她一下,也许我无意中能探出仇人的下落,于是说道:“师嫂,小弟想打听一人的下落,不知能告诉我吗?”
玄衣仙子杜月娟一笑,说道:“兄弟,你要找什么人?若是在我这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总可以找得出来,不然,便只有转托你师兄派人打听了。”
罗雁秋编了一个谎,说道:“此人是先父的一个挚友,名叫追命阎罗马百武……”
他话尚未说完,只见两个劲装彪形的大汉,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罗雁秋一看那全身捆绑,被押来行令堂之人,年约五旬,高有六尺,两条扫眉,一双豹眼,高额阔口,颚下留半寸短须,两太阳穴高高隆起,分明内功已达火候,再看他穿着,知是雪山派中之人,但不知触犯了什么条规,被押来行令堂受审。
他再仔细看了一遍,竟觉那人有些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凝神思索了半天仍是想不起来。
只听玄衣仙子一笑说道:“兄弟,你怎么话还未说完就停下,你问的可是叫什么追命阎罗的?”
罗雁秋方才说出追命阎罗马百武之名时,那被押解之人已隐约听见,现经杜月娟一重复,他不由一愕,转首到这边来。
那被押解之人的此种情形,更使罗雁秋大感奇诧,忖道:莫非这人就是追命阎罗马百武那厮吗?
此时,谈笑书生诸葛胆也已步入行令堂,内三堂玉皇堂主百步凌波谭玉笙、太白堂堂主天星掌袁广杰及观音堂堂主千手菩萨许香萼也相随鱼贯而入。
原来谈笑书生这行令堂内,一边是他的私邸,一边则是议事所。那议事所乃是一栋约有三间的房子,与他私邸的客厅仅有数丈之隔,是以罗雁秋看得十分清楚。
四人进入议事所后,谈笑书生毫不谦让即就了中间的主位,其余三位堂主分坐两侧,把那浓眉阔口大汉推到堂前,那两个押解之人向谈笑书生单膝一点,说道:“启禀行令堂主,潜伏本派太白堂下奸细一名押到,谨候发落。”
罗雁秋此时早已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他要听听这看似面熟之人究竟是谁,但那押解之人却未报出那奸细的姓名,不禁大失所望。
只见谈笑书生诸葛胆表情十分肃穆,他转向太白堂堂主袁广杰,说道:“袁堂主,你可知这人的真实姓名吗?”
天星掌袁广杰见问微一欠身,恭谨地答道:“此人是敞堂属下的弟子,名司徒雷福……”
谈笑书生不等他说完,又自冷漠地说道:“本堂主是问这人的真实姓名,司徒雷福只是他混入本派的化名而已,难道袁堂主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袁广杰面上顿现惶惑之容,嗫嚅了半晌,仍是无言以对。
却听诸葛胆冷笑一声,喝道:“来人!”
一阵脚步声响,行令堂外匆匆走来一个瘦小的尖嘴汉子,他来至谈笑书生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又向太白堂堂主袁广杰倒身下拜,起来肃立一旁。
谈笑书生扫了袁广杰一眼,问道:“袁堂主,此人可是贵堂弟子?”
袁广杰欠身答道:“是!”谈笑书生说道:“看来此事是本堂主越俎代疱了。”
然后向那瘦小汉子喝道:“你怎样知道他是潜伏本派的奸细?
据实说来。”
那瘦小汉子恭谨地答道:“启禀行令堂主,小的在夜晚睡眠之时,由他梦呓中得知……”
诸葛胆又道:“你且将他的真实姓名及潜伏的目的说出。”
那瘦汉子又道:“此人真实姓名叫周冲,人称冲天鸽子,乃是十余年前名满江北的大盗,他潜入本派的目的,却是在寻找其仇人追命阎罗马百武等……”
他的话突为一阵裂帛似的狂笑所打断,飞天鸽子笑声一止,慨然一叹,说道:“恩兄呀,恩兄,我周冲三年练技,五年寻仇,受尽千辛万苦,却不料皇天无眼,我周冲也要含恨九泉了。”
说罢,竟然号陶痛哭起来。
谈笑书生向左右三位堂主扫视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为了保障本派弟子的安全,想三位堂主不会责怪本堂主越级了吧?”他突地面容一整,笑容尽敛,一字一字地说道:
“五刃分尸,极刑处死!”
罗雁秋一听说那即将遭受五刃分尸之人,是八年前向衡山雁鸣峰只身报警,血战群贼,虎口余生的飞天鸽子周冲,不禁心胆俱裂,大叫一声:“周叔叔!”形如疯狂一般冲了过去。
那押解周冲的两个大汉,刚要上前拦阻,被罗雁秋呼呼两掌,震出了四五步远,摔倒地上。
方要离座而起的谈笑书生诸葛胆和内三堂的三位堂主也不由同感惊愕,怔在当地。
飞天鸽子周冲本来在看到罗雁秋时,就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又听到他和玄衣仙子杜月娟提到追命阎罗马百武之名,更感奇诧,后来一想,以为他们在谈论自己之事,于是也就没再注意。
此时,见罗雁秋高呼“周叔叔!”向自己扑来,一愕之下,才想起这少年便是恩兄罗九峰之子。
他一见故人有后,真不知是悲是喜,一动全身真力,只听得吧吧连响,那缚身绳索,已被震断,双臂一伸,将冲扑而来的罗雁秋抱住,不禁全身抖颤,老泪纵横,激动地说道:
“孩子,你可是秋儿吗?”
他紧抱着哀哀痛哭的罗雁秋,突地仰天大呼道:“苍天有眼,我周冲错怪你了!”声音豪迈悲怆,流露出真挚的情感。
罗雁秋也已上住了哭声,但星目中仍是泪光濡濡,他仰脸望着飞天鸽子道:“周叔叔,小侄自听师兄玉虎儿说,你也逃出虎口后,就一直留意寻找你,想不到皇天见怜,在此处见到了你老人家。”
飞天鸽子倏然扫了谈笑书生和三位堂主一眼,慨然说道:“在我死之前能看到贤侄,恩兄昭雪仇恨有望,我死亦瞑目了。”
罗雁秋转身对诸葛胆等一礼,道:“在下想请行令堂堂主及三位堂主法外施思,放过我周叔叔。罗雁秋愿代为承受一切裁处。”
他说话之言生冷已极,显然他不愿仗着和谈笑书生的关系代周冲求情。
诸葛胆尚未开口,太白堂堂主袁广杰刚才受了诸葛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此刻却冷哼一声,缓缓说道:“小兄弟若愿代此人受死,自无不可,只是……”
却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冷冷说道:“只是什么?袁堂主,这件事情虽是你太白堂之事,但你却懵然不觉,这失职之罪,若报知掌门师兄知道,你袁堂主自信能辞其咎吗?何况本案既是由行令堂堂主处理,你也未便插嘴。”
说后之人正是玄衣仙子杜月娟。太白堂堂主天星掌袁广杰虽向为紫虚道人所倚重,但怎能与掌门人师妹及以行令堂堂主夫人身份的杜月娟匹敌,他脸上微微一红强自压下心头的羞愤之火,一言不发。
谈笑书生双眉一轩,但随即一笑说道:“夫人请回去休息,这件事我总要依照情理法三者处置。”
杜月娟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就和师弟一起回去吧!”
罗雁秋尚未等谈笑书生说话,便感激地注视了玄衣仙子一眼,和缓地说道:“师嫂请勿以小弟为怀,小弟将静候堂主及各位堂主发落,我周叔叔既是触犯贵派条规,行令堂堂主又岂能以私害公。”
他知道雪山派对叛离一类的条规严酷,若是要请求诸葛胆对飞天鸽子完全赦免无罪,为绝不可能之事,是以说出这番话来,想逼得诸葛胆以他代替周冲受过,一死以报答飞天鸽子对他全家的恩情。
谈笑书生诸葛胆望着罗雁秋赞许地一笑,又回顾了三位堂主一眼,说道:“你这份冲天的豪气,本堂主十分佩服,只是于情理法三者之上,均似说不过去,须知一人做事一人当,岂可以他人代替?”
百步凌波连连颔首,表示同意,观音堂堂主千手菩萨许香萼只是诡异地一笑,始终未发一言,而天星掌袁广杰这番受了两次闷气,再也无话可说。
玄衣仙子杜月娟却在一旁说道:“兄弟,你怎说这样的傻话,生死之事,岂可由他人代替的!”
罗雁秋陡地面容一沉,由悲伤之情突化为满面严肃与坚毅之色,冷冷说道:“师嫂的好意,小弟心领,但这件事却不是你能解决得了的。”
杜月娟微微一笑,转向谈笑书生诸葛胆说道:“你师弟既是想一死了之,干脆你就成全了他吧。死对人生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呀!”
她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齐都霍然一惊,不知杜月娟为何一改方才的态度,说出这番话来。
飞天鸽子周冲搅不清罗雁秋和谈笑书生与玄衣仙子的关系,不禁迷惘地转首向罗雁秋注视。
罗雁秋乃是心高气傲之人,闻言冷冷道:“生死之事,我罗雁秋不放在心上,但却并未把死看成一种解脱!”
杜月娟又微微一笑说道:“人死了一切恩怨情仇都完了,还不是一种解脱吗?”
她这恩怨情仇四字,却把罗雁秋说得心中一动,是的,他不能死,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连九泉之下的父母也不会原谅他的。想至此,不禁喟然一声浩叹!
谈笑书生生平是心机沉稳,机智百出之人,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中间一插进来一个罗雁秋和杜月娟,他也不由感到作起难来,又听到玄衣仙子提到恩怨情仇四字,他突然想起罗雁秋对他有救命之恩,大丈夫恩怨分明,岂可真要罗雁秋代死?但周冲的违规处死却又不能赦免,他心念一动,两道剑眉一轩,倏然想起一个主意,朗声说道:“看在罗小侠身为本派上宾的份上,周冲之死暂缓三月,三月期满之后,再禀明掌门师祖裁处。”
他说完之后,又转首扫了三位堂主一眼,道:“三位堂主对本堂主的裁决,可有什么意见吗?”
三位堂主俱都欠身抱拳,说道:“本堂悉听行令堂堂主高裁。”
说完转身辞出。
罗雁秋待三位堂主去后,乃向谈笑书生诸葛胆说道:“师兄法外施恩,小弟感激不尽!”
说着又转向飞天鸽子周冲道:“周叔叔,你老人家且再耐心等上三月,到时小侄也许能设法救你。”
飞天鸽子老脸上满现感激之色,说道:“秋儿,别为你周叔叔担心了,我这一把年纪,死了也不算夭寿,你赶快设法为父母报仇,唉,惭愧得很,我这么多年来,只打听到……”
他说至此处,瞥了仍在一旁未去的谈笑书生和玄衣仙子二人一眼,倏然住口。
罗雁秋正急于要听周冲打听到仇人下落的消息,却见玄衣仙子杜月娟姗姗向自己走来,微微一笑,亲切地说道:“兄弟,我们走吧,你有什么仇人等三个月期满之后,都请你师兄把他们抓来杀死就是了。”说着又回首向谈笑书生嫣然一笑。
罗雁秋刚才虽因杜月娟出言讥讽,而略感震怒,但事后心平气和地想想,人家也实是一片好心,此时又见她不因自己的出言顶撞而生气,不觉大是感激,俊面一红,嗫嗫地说道:
“我……我……”
玄衣仙子扑哧一声娇笑,调侃地说道:“我……我什么呀?兄弟,男子汉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也不怕嫂嫂笑你吗?”
罗雁秋见杜月娟竟当着飞天鸽子周冲的面,与自己开玩笑,不禁大觉难以为情,双眉一皱,微带怒意地说道:“你们把我周叔叔要怎样安排?”
玄衣仙子杜月娟见罗雁秋虽已长成堂堂七尺之躯的健美男子,但稚气仍存,一切任性得很,心中虽被他这生冷之极的话问得大是不悦,但仍不形诸于色,却转向谈笑书生问道:
“喂,你要把罗兄弟的周叔叔怎样安排呀,不过,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人家吃亏。”
谈笑书生自从爱妻玄衣仙子搅入此事之后,一直是三缄其口,双眉微皱,似乎在想着一件重大的心事,直待决定了暂缓三月议处周冲的裁定以后,才又舒展了眉头,面上重现笑意,此时闻言,竟哈哈一笑,说道:“这点你们放心,我下令绝不会亏待他就是!”
说着,向那押解飞天鸽子前来的两名大汉看了一眼,见俩人跌坐地上面现痛苦之色,想是被罗雁秋情急挥出的两掌伤得不轻,不禁微微一皱眉,喝道:“你们俩人还不起来,将周侠士带去原处休息!”
罗雁秋转身紧握着飞天鸽子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周叔叔,小侄在这三月期间,若侥幸不死,必设法救你老人家离此!”他不等周冲说话,又向谈笑书生及玄衣仙子道:“我雁秋身感两位大德,今生若无能为力,来世亦当结草衔环以报!”
玄衣仙子杜月娟嫣然一笑,娇嗔地说道:“别说什么报不报的啦,还不快随嫂嫂回去。”
边说着边伸出一双柔荑般的玉手,拉着罗雁秋便向谈笑书生的私邸走去。
罗雁秋回头一着飞天鸽子周冲,只见他满面豪壮愉悦之色,也正看着自己,大声叫道:
“秋儿,别惦记你这个没用的周叔叔了,快设法给我恩兄夫妇报仇吧!”转身大步向行令堂外走去,两名押解他来的大汉,连忙快步追随。
罗雁秋也被杜月娟拉着走,脑中也自思潮起伏,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死,关系着许多爱护他的人的安危,目前,师祖天南剑客散浮子和谊叔飞天鸽子周冲的性命,似乎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三个月漫长的时间,不知道红姊姊和武当山七星峰三元观的兄弟姊妹们,会急成什么样子,三个月以后,自己的行止又如何?他能救出这两位被囚禁的前辈吗?他能轻易地被允许离开这大雪山吗?这都还是一个难以破解的谜。
罗雁秋与玄衣仙子杜月娟回去之后,便在这行令堂中住了下来,平常他很少有机会见到诸葛胆,每天除了饮食睡眠以外,终日觉得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终于,连过去的一切人事,全都不复记忆……
一抹斜阳,照着两条在荒山绝峰上奔弛的人影,一个是身着红色劲装的艳丽少女,一个却是青色疾服的少年俊彦。
那少女轻颦黛眉,不时转首望着紧随身后的少年,满现怜惜之容。
只见那少年两颊瘦削,双目深陷,苍白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这一对少年男女正是罗雁秋和雪山派红衣女飞卫司徒霜。
原来罗雁秋在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一住就是三月,他因服用了谈笑书生诸葛胆在饮食中暗施的“离魂失神散”,由于药性累积,使他逐渐丧失了记忆,犹如白痴一般,且体力大大损耗,那英姿勃发的外表,也变得如槁木死灰。
然而这种遭遇的情形,红衣女飞卫司徒霜却因着诸葛胆的关系尽知其中秘密。
须知谈笑书生也是风流成性,他早已凯觎司徒霜的美色,这数月中乘着杜月娟终日陪伴罗雁秋,便软硬兼施,迫使司徒姑娘就犯,其实她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为了罗郎的安危方才委屈顺从。
本来罗雁秋在十二连环峰上,因有诸葛胆和杜月娟的关系,他的一切行动自如,此次司徒霜又从谈笑书生身上偷得“行令堂”的“龙头令牌”,于是冒着五刃分尸的严厉派规制裁,将罗雁秋带出了十二连环峰。
她知道诸葛胆给罗雁秋服的“离魂失神散”是玄阴叟苍古虚的秘制,也唯有找到苍古虚,罗雁秋此种慢性中毒,方始有治愈之望,所以只有冒险往唐古拉山一行。
但是司徒霜却不知道唐古拉山的确切地点,更不知能否找到玄阴叟苍古虚,她只是被一股对罗雁秋的爱心所支持,不辞山川跋涉之苦,直奔西北进行,她们走的又尽是荒山野岭,人烟绝迹,连想探询一下路径,都不能如愿。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司徒霜看着那无尽绵延的群山,不禁愁聚双眉,发出一声幽幽长叹!
蓦然,只听一声怪啸自远处响起,片刻之后,一条人影自一个峰顶上跃下,身形如风驰电掣一般,直向俩人奔来。
司徒霜一看那人影,觉得好生眼熟,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但随又感到一阵狂喜。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黑如油泥的怪脸上,满生铜钱大小的麻子,颚下黄须如针,大顶门,尖下巴,那长相就根本没有一点人样,原来此人正是赤煞仙米灵。
米灵一奔到俩人面前,先是微微一怔,遂又嘿嘿一笑,说道:“司徒姑娘,你怎么跑来了这里,是与那小子私奔吗?”
红衣女飞卫司徒霜一见赤煞仙米灵出现,知道玄阴叟苍古虚住处必离此不远,不由大感高兴。
她知道这米灵因为长相奇丑,故行为也极怪异,于是强自展颜一笑,娇嗔地说道:“米堂主,你怎么一见面就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是来迎接我们的呢?”
说着一探手自身上取出了“行令堂”的“龙头令牌”,续道:“喏!这是行令堂的龙头令牌,是行令堂堂主派我送这人前来拜见苍老前辈。”
原来赤煞仙米灵在师弟鬼影子王雷被凌雪红击毙后,真是感到一喜一忧。喜的是王雷死去,师父再也不会知道他扯下王雷眼皮之事,忧的则是眼看着佳人在抱,却又让她溜走,但他却一直不知凌雪红是被谁所救,他再也想不到当今武林中会有人解开他玄阴门独特的点穴截脉手法。
所以特地跑来唐古拉山,一方面将师弟鬼影子王雷被杀之事禀告玄阴叟苍古虚,同时则请教这解开他点穴截脉手法之事,但饶是玄阴叟见闻广博,也是微感奇诧,百思不解。
此时,赤煞仙米灵见红衣女飞卫司徒霜取出行令堂的龙头令牌来,又是嘿嘿一笑,不屑地说道:“司徒姑娘,就是你拿出紫虚道人的“九龙令牌”,我米灵也不把它放在心上,你可知道雪山派若没有家师的扶持,又岂会有今日?”
司徒霜娇靥一红,将龙头令牌收起,微笑说道:“米堂主在本派中地位尊崇,自是不把这龙头令牌放在心上,我之所以要拿出来,只是表明我们因公来此罢了。”
赤煞仙米灵两只黄眼珠直在司徒霜的身上打转,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把个红衣女飞卫看得心神一震,不自主地低垂下螓首。
米灵粑她看了半晌,嘿嘿一笑,说道:“司徒姑娘带这小子来有什么事?”他这才发觉罗雁秋一直呆立一旁,面部毫无表情,不由“咦”了一声,又道:“这小子可是有病吗?”
红衣女飞卫爱怜的转首看了罗雁秋一眼,漫应道:“嗯!行令堂堂主便是差遣我送他来此,请苍老前辈为他治病的,就请米堂主带我等去见令师吧。”
赤煞仙米灵又诡异地一笑,说道:“这倒容易,不过……”
司徒霜早从米灵神色中看出有异,此时芳心中更是扑扑乱跳,暗忖:万一这魔头要向自己强行非礼,那便如何是好,即使合自己和罗郎俩人之力,也不是此人的敌手。
心中正自惊惧之际,赤煞仙米灵身形如风,两手疾点,以红衣女飞卫司徒霜的身法,功力,还未来得及躲闪,只觉一阵晕眩,已被点上了“风府穴”,而罗雁秋也早已扑倒在地。
蓦然,一条人影,疾如流星划空,一掠而至。那人一见米灵这般光景,不禁叫了声:
“师兄,你……”
米灵倏然惊觉,欲火顿熄,只见来人身躯高大,相貌威严,身着一袭灰布道袍,碧眼长须,背插宝剑,正是他师父玄阴叟新近才收的弟子碧眼神雕胡天衢。
原来这碧眼神雕胡天衢自从伤在江南神乞尚乾露手下之后,见罗雁秋、罗寒瑛姊弟已知道他是杀死父母的仇人,六指仙翁白元化既归入了雪山门下,他却因一个偶然的机缘被玄阴叟苍古虚收为弟子。
他本来练的五鬼阴风掌又是阴柔功夫,与玄阴门的武功相近,是以虽只入门数月,但功力已是大进。
碧眼神雕一见米灵跃起身来,连忙抱拳一礼,米灵“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碧眼神雕恭谨地答道:“恩师他老人家差小弟找师兄有话说。”
赤煞仙米灵又狠狠地瞪了胡天衢一眼,扫视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司徒霜和罗雁秋,说道:
“你把他们俩人背起来,随我同去见师父,他们的穴道到洞中再解开。”
说完,当先向前跃去。
碧眼神雕胡天衢俯身抱起俩人,也未细看,随后疾追。
玄阴叟苍古虚的修练之所,是唐古拉山九幽谷谷底的阴风洞。
那九幽谷在千仞绝峰的环抱之中,终年不见阳光,谷中云封雾锁,奇寒无比,而阴风洞内更是阴风飓飓、鬼气森森,毫无生人气味。
碧眼神雕胡天衢将俩人抱入阴风洞中放下,替他们解开了穴道,仔细一看之下,心头陡地一震,他再也没想到那少年竟是罗雁秋!
他正想暗施杀手,却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内洞传出,道:“快把那两个娃儿引进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可造之材。”
碧眼神雕胡天衢再想下手已是不及,而且红衣女飞卫司徒霜也早苏醒过来,他只得答应一声,将俩人带入。
片刻之间,三人已停身在一所宽大的石洞之中,司徒霜举目看去,只见石床上正坐着一个身形瘦小黑面无须的老者,想来便是玄阴叟苍古虚了,她连忙俯身拜倒,低声说道:“弟子司徒霜拜见老前辈。”
哪知玄阴叟却是浑如不见。他睁着一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向罗雁秋注视了良久,一皱眉头,喟然说道:“东海三侠的弟子,一个个都是仙露明珠,人间龙凤,这娃儿的资质,又不知比诸葛胆强出多少倍,想不到竟落得这般光景,可惜呀可惜!”
说完他才瞟了红衣女飞卫司徒霜一眼,说道:“这娃儿可真是诸葛胆派你送他来的吗?”
司徒霜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见问银牙一咬,硬着头皮答道:“晚辈天大胆也不敢欺瞒老前辈。”
苍古虚双眼半开半闭,缓缓说道:“这娃儿虽是吃了我独门秘制的‘离魂失神散’,但因服食过量,连老夫也无法医治,你还是将他带回去吧!”
红衣女飞卫一听,陡然间真如跌落在万丈深渊之中,头脑一阵晕眩,娇驱微晃,几乎翻身栽倒。
她微一定神,两颗晶莹的泪珠,已不由自主的地夺眶而出,一扑身跪倒地上,呜咽说道:
“老前辈,他……他真的……无……望了……吗?”
苍古虚突地一睁双目,两道冷彻的神光电射而出,阴阴一阵怪笑道:“有望,有望!老夫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他这突然的转变,把赤煞仙米灵等人全都怔住,司徒霜更是惊惧参半,不知他这话究竟是吉是凶,跪在地上竞忘记起来。
苍古虚又冷冷地看了米灵和胡天衢一眼,十分严肃地说道:“你们且先过来拜见这入门最晚的师兄。”
饶是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都是年近半百之人,见闻又十分广博,一时也如坠入五里雾中,不由面面相觑,
只听苍古虚又厉声喝道:“孽徒!为师的话尔等也敢违背吗,快快拜见师兄!”
赤煞仙米灵拜在玄阴门下已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师父这般疯狂的神情,他知道苍古虚行为十分怪异,当下再不敢怠慢,一拉碧眼神雕胡天衢,双双向始终枯立一旁的罗雁秋行了一礼。
苍古虚突地哈哈一阵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然后又扫了红衣女飞卫司徒霜一眼,沉言说这:“怎么,你这女娃儿不愿意要这个师兄吗?”
红衣女飞卫司徒霜本是冰雪聪明之人,一听玄阴叟此言,连忙就势向他叩了三个头,叫了声“师父!”然后又起身向罗雁秋、米灵及胡天衢三人各行了一礼,低呼师兄,暗忖:既拜了苍古虚为师,也不怕雪山派五刃分尸了。
这是一个大大的转变,三人虽凝神苦思,也猜不透玄阴叟苍古虚的心意,仍在错愕之间,却听他正色说道:“这娃儿将是唯一能继承我全部所学,光大我玄阴门户之人,你们俩人虽入门较早,也要以师兄之礼待他。”
碧眼神雕胡天衢闻言,不由暗自着急,心忖:这小子既成为我的师兄,那今后不是杀剐由他了?
赤煞仙米灵方才虽是为势所迫,以师兄之礼拜过了罗雁秋,但仍是心有未甘,诧然说道:
“师父,他既是服用本门秘制‘离魂失神散’过量,不已是无药可救,成为废人了么,你老人家怎还能把他收……”
苍古虚蓦然一声厉喝,打断了米灵未完之言,说道:“就是因他服用本门秘制‘离魂失神散’过量,为师才将他收入门下,你以为师父是傻子吗?”
碧眼神雕胡天衢恭谨地说道:“弟子愚昧,尚望恩师指示,以开茅塞。”
苍古虚又是一阵仰天狂笑,说道:“你们不知,这也难怪,不过这娃儿骨奇神清,是练武的上上之选,你们可看得出来吗?”
赤煞仙和碧眼神雕齐声答道:“这点弟子省得。”
玄阴叟冷笑一声,说道:“你们知道这点就好,今后不要以为入门较早,而心感不平。”
俩人又齐都脸上一红,默不作声,只有司徒姑娘芳心窃喜,娇面上也不自觉地显出一团笑意。
苍古虚见俩人低头不语,颔首说道:“你们的师兄虽服用本门秘制的‘离魂失神散’过量,失去记忆能力,但为师的解药和玄阴九柔神功可助他恢复头脑的机能,不过他以往的经历之事,却已不复记忆,治愈之后,亦将成为一个新人了。”
红衣女飞卫司徒霜闻言一惊,但瞬即又恢复了喜悦之色。
碧眼神雕胡天衢的脸上,也不似方才那等忧急、凝重。
只有赤煞仙米灵因失去了首座弟子之位,心感郁郁不乐。
苍古虚又扫了四人一眼,向米灵和胡天衢说道:“你们俩人先出去,待为师给你们师兄治疗,没有我的呼唤不要进来。”
说完,缓缓下得床来,自灰色长衫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瓶,倒出来五粒黄豆大小的红色丹丸,给罗雁秋服下,然后顺手点了他全身十二处大穴,把罗雁秋放在石床之上,又在石洞墙上一拍,拿下一块尺许见方的青石,露出个黑森森的洞孔,顿时,一股阴冷之极的寒气,自那尺许见方的洞中缕缕散出,一旁的司徒姑娘不禁连打了两个冷颤。
罗雁秋服用了他五粒“九转生原丹”,复经他以“玄阴九柔神功”打通任督二脉,不惟毒伤霍然而愈,功力亦大大增进。
他醒来之后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周围的一切人、事、物对他全然陌生,他看到一个灰衣老者和一位红衣少女正自含笑站在一旁,不禁一怔。
红衣女飞卫司徒霜一见罗雁秋醒过来,面色红润,双目神光湛湛,不由大喜,说道:
“师兄,还不快点起来拜见师父,要不是他老人家救你,你早成为一个废人啦!”
谁知玄阴叟闻言却是脸色一沉,两只细小的眼珠一瞪,阴恻恻地说道:“女娃儿,谁叫你多嘴,今后你若再提他过去的事情,当心我一掌将你劈死!”
他说得声色俱厉,直把个司徒姑娘吓得立时低垂螓首,上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几乎哭了出来。
罗雁秋听着俩人的对话,仍是两眼睁得大大的,茫然不解,玄阴叟向他微微一笑,却又对司徒姑娘说道:“你们两个娃儿叫什么名字,怎么也不禀告师父?”
司徒霜受了委屈,本是一肚子气,此时闻言却又不禁觉得好笑,暗忖:你自己老糊涂,连姓名都不问就收人做徒弟,却反来问我。
心中虽如是想,嘴里却恭谨地答道:“弟子双姓司徒名霜,师兄叫罗雁秋。”
略一迟疑,又向罗雁秋叫道:“师兄,请起来拜见师父。”
罗雁秋虽对过去的事物,记忆全失,但对新的事物学习则是快速无比。他又是聪明绝顶之人,凡事一点就透,他一听司徒姑娘叫他,连忙下得石床,望着苍古虚叫了一声:“师兄拜见师父!”
他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直把个玄阴叟听得哈哈大笑,司徒霜虽没敢笑出声,却也是掩口忍俊不住,终于还是吃地一声笑了出来,但同时也暗暗为罗雁秋着急。
玄阴叟长笑声罢,冷冷地向司徒霜说道:“无知的丫头,笑什么?你叫他师兄,他便以为自己叫师兄,同时你光叫他拜见师父,他不知道怎样拜,便只好学着你的话说,这自然不能怪他。”
说完又向罗雁秋微微一笑,道:“秋儿以后见了为师之时,只叫声‘师父’就行,不要什么拜见不拜见的了。”
苍古虚为人虽是阴沉狠毒,对其门下弟子也是严厉冷酷异常,但独对罗雁秋慈祥钟爱,视同赤子,司徒姑娘在大感奇诧之后,芳心中也大是快慰。
自此之后,玄阴叟即专心一志在这九幽谷中传授罗雁秋绝艺,他先天禀赋良好,武功根基未失,且任督二脉又被打通,功力进境,直是一日千里。
在罗雁秋和司徒霜来此一月后,谈笑书生诸葛胆也来过这阴风洞一次,一方面是打探失踪俩人的下落,而最重要的却是玄阴叟百日坐关早已期满,请他出山为雪山派撑腰,但没料到罗雁秋司徒霜都逃来这里,而且又被苍古虚收为门下弟子,自是不敢再提捉拿之事,只好说是专程来请师父出山。
谈笑书生诸葛胆也是苍古虚的再传弟子,平常对他的钟爱远远超过米灵和王雷之上,甚至连为王雷报仇的事也绝口不提,结果谈笑书生是有兴而来,败兴而返,由此称霸武林的雄图也只得暂缓实行,使得这波翻浪涌的江湖表面上又暂时归于平静。
雁秋在玄阴叟全力调教之下,转瞬半年已过,平时,他虽也和赤煞仙米灵、碧眼神雕胡天衢及红衣女飞卫司徒霜等人一起切磋武功,但玄阴叟大都是使他单独受教,而一些武林掌故,江湖经验却由三个师弟、妹向他讲述。
这唐古拉山的九幽谷方圆数十里,在半年多来,几乎无一处没有罗雁秋的踪迹,而他最常去练功的地方,却是谷北方玉柱峰腰的一片宽广约五六丈的平地。
一日凌晨,罗雁秋起得床来,又径自往玉柱峰驰去,他自任、督二脉通后,轻身功夫已甚了得,一跃四五丈,在蒙蒙晨雾下,远远看去,直如一条飘忽的轻烟,使人看不到他真切的身形。阴风洞恰在九幽谷的南方,距玉柱峰约有二十余里,但罗雁秋只不过奔驰了顿饭的时光,便抵峰下。
这玉柱峰确是形如其名,圆圆的如一支冰柱,插入缭绕云雾之中,高不可测。峰腰的那片平地亦距峰下百余丈,罗雁秋在峰下长啸一声,挫腰张臂,施展出节节登空身法,捷如猿跃鹤飞,转瞬攀援而上。
此时正是初秋景色,秋风萧杀,荒草萋萋,旭日早升,但非至正午无法照进谷内,是以仍是云封雾锁,光线幽暗。
罗雁秋先将三式“玄阴绝户掌”及“阴煞掌”练了一遍,然后又一招一式演练起玄阴叟百日坐关期间所修习的“玄阴九柔神功”,那掌势缓慢已极,亦无破空之声发出,但他每出一掌,衰草之上却是一片银白,原来那奇寒的掌风已使露水冻结成霜。
他正在全神演练之间,突然,一声清越悠长的鸟鸣,划破这静寂晨空,在谷内回响不绝。
罗雁秋收势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彩鸾,贴着峰壁,冉冉下降,那彩鸾大的有点吓人,两翅平张,少说有一丈二三,从头到尾,纵长约有九尺左右,罗雁秋惊喜得睁大两只水汪汪的星目,不禁看得呆了。
那彩鸾到离罗雁秋十余丈之时,下降之势倏然加快,他刚收回仰望的目光,彩鸾早已飘落在平地上。
罗雁秋再一注目不禁又是一怔。
只见鸾背上轻飘飘地跃下来三个女子,中间一人,身穿曳地白绫衣裙,秀发披肩,头顶上束着一条淡蓝色的发带,而面部却蒙着一块薄如蝉翼似的白纱,秀美的轮廓隐约可见。
白衣女子左右,站着两个头梳双辫,一身青衣,秀美绝伦的小婢,正自看着他掩口轻笑。
罗雁秋在九幽谷乃是放荡例惯了之人,不惟对三个师弟、妹颐指气使,即使对玄阴叟苍古虚除了叫声师父以外,也是毫无礼数。
他一见那两个青衣女子向自己掩口轻笑,也不知是善意抑是恶意,微皱双眉冷哼一声,怒道:“你们笑什么,不懂规矩!”
他自己虽是不知“规矩”为何,但平时却常听玄阴叟责斥司徒霜,故不知不觉,学来用上。
白衣少女一听,转首睨了两个小婢一眼,微带娇嗔地说道:“别笑啦,被人家骂得好不好意思!”她又缓缓转过来,轻叹一声向罗雁秋说道:“这两个丫头都是随我在深山长大,我师父没教她们规矩,我也不知怎么教,唉!我找了你好几个月,差不多关内关外都找遍了,今天才见面,你就生气,真是……”
罗雁秋一怔,诧然说道:“你找我干什么?”
白衣少女幽幽一叹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忘不了你。”
罗雁秋本来就只和白衣少女见过一面,而且又经过那一次大变,哪还认得她,是以闻言更感大奇,道:“天下居然有这等奇特之事,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忘不了我,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那两个青衣小婢一闻此言,俩人面现怒色,跨前了一步。
罗雁秋冷哼一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白衣少女怔怔地看着罗雁秋,纤手向后一摆,轻叹一声,说道:“唉,你们这两个丫头,刚挨过骂,又忘啦,以后再要这样,我就永远不带你们出来。”
右边一个年纪较小的青衣小婢嘴唇一翘,不服地说道:“主人,不管你怎样骂我们,婢子都没有话说,可是这人毫无良心,你给了他那么大的好处,他却翻脸不认人了,你看气不气人!”
白衣少女凄然一笑,说道:“这也不能怪他,一共才见过我一次,而且又是时隔年余哪还能认识?”
那两个小婢也是一愕,但左边的那个小婢却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也不见得,他即使不认识我们,也该认识白妮呀!”
白衣少女樱唇启动,刚要说话,对面的罗雁秋直听得莫名其妙,大感不耐,说道:“你们有话,在哪里不好说,偏偏跑到这里来,打扰我的练功,真是岂有此理!”
两个青衣小婢见罗雁秋居然如此顶撞她们的主人,早已怒火冲天,但刚被主人斥责了两次,又不敢有什么行动,只得翘着小嘴,狠狠地盯着罗雁秋。
白衣少女因为认定和罗雁秋年余不见,他已记不起自己,是以不论他出言如何无状,也毫不生气。
罗雁秋见她们三人不走,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阵飒飒秋风,吹拂起白衣女子的宽大衣袂,显得那么圣洁、高贵、超逸,他心里虽不知这是什么感觉,但也不由看得一怔。
半晌之后,却听白衣少女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管你还认不认识我,但是你却不该这般对待我,唉!他变了!变这么多!”
她说着,缓缓仰首长叹,幽幽又道:“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天地万物皆是如此,人事又岂能不变?”
罗雁秋尽管平时不谙世俗礼数,有时且是蛮横,但此刻却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感染,垂下头黯然一叹!
须知罗雁秋行为上虽受了玄阴叟等几个性格乖僻之人的影响,但却仍保持着他善良敦厚的本性,正如一块蒙尘的浑金璞玉一样。
白衣少女闻到叹息之声,倏然收回凝视长空的视线,奇诧地问道:“你叹的什么气,难道也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
罗雁秋的喟叹,本是不自觉间,受了白衣少女神情的感染而发出,见问不禁大感尴尬,冷哼一声怒道:“你能叹气,难道我就不能么,我才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白衣少女凄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你有那么一位艳绝人寰的女子相伴,若再有奢望也就太不知足了。”
罗雁秋怒道:“你说什么?什么艳绝人寰的女子?”
白衣少女幽幽说道:“她已找你来啦,我说她怎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练功呢。”
罗雁秋纵目往峰下一看,只见谷中仍是飘散着薄薄的晨雾,哪里有什么人影,不禁奇诧地问道:“你说谁找我来啦?”
白衣少女转首望了两个青衣小婢一眼,说道:“我们该走啦,快把白妮叫来。”原来那彩鸾早在她们说话之间飞走了。
只听左面那青衣小婢撮口发出一声清啸,啸声低细悠长,好像十余丈外,便听不到一样。
片刻之后,却见玉柱峰上,一点黑影如天边流星似的往下急泻,一声鸾鸣未歇,那大彩鸾早已双翅一收,飘落在那片台地之上,落势虽疾,双翅却丝毫未带起一点尘土。
罗雁秋见白衣少女未回答他的问话,不禁有气,说道:“你说谁找我来啦?话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白衣少女缓抬手臂,遥向峰下一指,淡然说道:“你不会自己看嘛。”
罗雁秋再一看去,果见山下数里以外,飞驰来一条人影,仔细一看,竟是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他不禁“咦”了一声,怔在当地。
此时那白衣少女和两个青衣小婢已站在鸾背上,罗雁秋还在望着山下飞奔而来的玄色劲装女子出神,却听白衣女子幽幽一声长叹,说道:“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师父以前告诉我不能喜欢任何男人,我偏不听她老人家的话,这是我自找苦吃。”她凄然一笑,又道:
“我这里有颗珠子是无意间捡到的,就当作一粒红豆给你吧!”
说着取出一颗色呈艳红,光华夺目,足有龙眼大小的一颗珠子,留恋地看了一眼,曲指微弹,那颗珠子如被人用手掌托着一般,缓缓地飞到罗雁秋面前。
他伸手接过,并不道谢,却讶然赞叹了声:“好精深的御气投物之术!”
当他仔细把玩了一下,再抬起头时,那彩鸾已冉冉飞起,去势慢极,仍可看到白衣少女那娟秀纤长的身影。
但在他耳边却响起一声低微的叹息,并传来了极细微但极其清晰的吟哦之声: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但罗雁秋仿佛只听懂了头两个字,喃喃念道:“这原来是粒红豆呀?”
此时那峰下的玄衣劲装女子正自攀援而上,片刻之后便已上得峰顶,罗雁秋哦了一声,释然说道:“是你!怎么换了衣服啦?”
那玄色劲装女子原来是司徒霜,她低低呼了声“师兄!”看了自己身上一下,嫣然笑道:
“觉得奇怪吧?我那身红衣早破得不成样子,其实既不当什么红衣女飞卫,也不必再穿那么鲜艳夺目的红衣服了。”
罗雁秋奇诧地说道:“你说什么?”
司徒霜微微一笑说道:“没说什么,我跑来看看你,该回去吃饭了。”
罗雁秋也不追问,漫应了一声,仰首往天上看去,那大彩鸾早已不见了影儿,他突然像是若有所失一般,轻叹一声,转身向峰下奔去。
司徒霜紧随而下,不解地问道:“师兄你看什么?”
她方才只顾向前奔驰,并未看到彩鸾和白衣少女,但那白衣女子内力何等精深,早在数里外便看到司徒霜了,不过她误认为是凌雪红而已。
这几个月来,司徒霜对罗雁秋更是百依百顺,那一寸芳心,早化作万缕柔情,倾注于罗雁秋身上,但她自知以残花败柳之身,此生再不能委身相侍,却将儿女私情升华为姊弟的呵护,但罗雁秋却是终日埋首武功,浑然不觉。
俩人回到阴风洞中,用罢早点,却是该三位师弟、妹向他讲述武林掌故和江湖经历之时,他便将那粒白衣少女所送的珠子取出扫视三人一眼,说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
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虽都是见闻广博之人,但一看之下,也不由愕然发怔,歉然答道:
“这恕弟等不知,看来像是佛家的念珠,但这珠子如此大,且又无穿系的眼孔,故又不像……”
罗雁秋傲然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连这个都不认识,还要终天为我讲述武林掌故,江湖经历!”
米灵和胡天衢俩人这几个月来,早已习惯了他这颐指气使的态度,立刻恭声说道:“师弟等孤陋寡闻,还望师兄明教!”他们嘴里虽是这般说,但心里却是十分不服气。
罗雁秋冷哼一声,说道:“这是粒红豆,你们都不知道吗!”
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闻言不禁怔住。
胡天衢一向在北方,虽读过“红豆生南国”的诗句,但却从未见过红豆此物,而米灵则是个粗人,更不知这红豆寄相思之事,惟有司徒霜姑娘一方面是生长在南方,而女孩儿家又心细,见过红豆是什么样子。此时见罗雁秋说得神气活现,把两个师兄说得当场怔住,不禁扑哧一笑!
罗雁秋一翻眼,还未说话,只听一个阴森森的话声说道:“霜儿,你笑什么?”
司徒霜听出是师父玄阴叟的声音,不禁瞿然一惊,立刻站起身来,惶然地垂下螓首。米灵和胡天衢也同时肃立。
唯有罗雁秋仍大模大样地坐着不动,他转首看了慢步而来的玄阴叟一眼,说道:“师父,你可认得红豆吗?”说着将那粒色呈艳红、光彩夺目的珠子递了过去。
玄阴叟接过那粒珠子,一看之下,竟是脸色大变,急急问道:“秋儿,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快说与师父听!”
罗雁秋一见师父如此神情,也大感诧异,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急什么,我告诉你就是。”随将巧遇白衣少女之事说了。
玄阴叟手中紧紧握着那粒佛珠,面色十分肃穆地说道:“你们都给我坐下,为师的有一件将使武林轰动的大事对你们说。”
米灵和胡天衢及司徒霜三人全都十分紧张,唯有罗雁秋仍现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情,不耐烦地问道:“师父要说什么事吗,还不快说。”
玄阴叟道:“这是一桩已为武林遗忘了的隐事,发生在一百年前,那件事便和这粒珠子有关。”
他扫视了四人一眼,见八只眼睛全都瞪得大大的,注视着他手中的念珠,继续说道:
“一百年前有一位得道的高僧,法名‘普济大师’,他在圆寂之后,自己精心特制的一百零八粒百妙佛珠,却突然不见,他的两位弟子便因此互相猜疑,而闹得门户分裂,各居东西,从此誓不相见。”
罗雁秋道:“这一串念珠即使是稀世珍宝,他们师兄弟也不应如此。”
玄阴叟连连颔首,似是赞扬罗雁秋的豁达胸怀,但瞬即又摇摇头,说道:“那一百零八颗百妙佛珠,倒确是稀世珍宝,但另外还牵连着男女之间的关系,原来那是师兄妹二人。”
赤煞仙米灵眨了眨那黄黄的眼珠,问道:“那师兄妹二人,可就是号称东西双仙的天山神尼和已圆寂的空空大师吗?”
玄阴叟一阵哈哈干笑,说道:“你这丑八怪还算有点鬼聪明,倒猜得不错!”
米灵脸上一红,他被这一褒一贬,也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却听玄阴叟又道:“他们师兄妹分裂以后,互相猜疑那串百妙佛珠被对方偷去,是以便未再追究下落,而这一百余年之间,江湖上确也未见过这佛珠出现。”
罗雁秋不解地问道:“那你怎知这就是那种失去的百妙佛珠呢?”
玄阴叟正色说道:“这百妙佛珠的大小颜色,江湖上老一辈的却是人尽皆知,不知是他们师姊弟间,哪一个传扬出来的。”
他略顿,又向罗雁秋道:“那白衣女子给你之时,可说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罗雁秋道:“她说是偶尔捡来的,当红豆送给我,我还真以为就是红豆哩!”说完望着三位师弟妹尴尬地一笑。
碧眼神雕胡天衢心机深沉,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却迷惑地问道:“这百妙佛珠究竟有何妙处?”
玄阴叟道:“这倒是人言人殊,有的说这一百零八颗佛珠各具妙用,像医病、疗伤、祛毒、避寒暑、免水火等,还有人说,其中只有九颗珠子是真的,里面藏有绝世武功秘籍,普济大师连他两个徒弟都未传授,但究竟如何,却是无人知道。”
罗雁秋听得兴趣盎然,雄心勃发,说道:“师父,那串佛珠既突然有一粒出现,看来便不在东西双仙手中,我出去找回来好吗?”
玄阴叟一怔说道:“你这话倒有见地,可是天涯海角,你又到何处去找呢?”
罗雁秋本是聪明绝顶,心思剔透玲珑之人,他把两颗明亮的星目一转,说道:“那老和尚普济大师是什么地方圆寂的,师父知道吗?”
玄阴叟道:“他坐关参禅之所是在东北关外的长白山,但是否也在长白山圆寂,就不得而知了。”
罗雁秋道:“那还不好办么,他生前既是在长白山参禅,圆寂想也不会在外边,我们到长白山去找就是了。”
玄阴叟呵呵一阵干笑,说道:“你这推断倒不错,俗语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想那老和尚一定死在长白山。”
罗雁秋道:“那师父是答应我去长白山了?”
玄阴叟一怔,说道:“这倒要考虑考虑,若是武林中各门各派和一些不属任何门派的侠隐人物,也都闻讯往寻,势将掀起一场空前未有的轩然大波,这其中高手如云,风险万端,你虽是得我十之六七的真传,但江湖阅历毫无,恐怕应付不了波谲云诡的情势变化。”
罗雁秋道:“这点师父尽可放心,武林掌故,江湖阅历,我已从三位师弟妹口中听到很多,决不会吃亏就是。”
赤煞仙米灵深恐罗雁秋获得全功,忙道:“师父既是不放心,让我陪师兄一行就是。”
碧眼神雕胡天衢接着道:“弟子对北方的武林情况较熟……”
玄阴叟突地阴恻恻一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们的心意为师的全然知道,你们三个师弟妹就一起陪着师兄去,不准勾心斗角!
若是你师兄有任何意外,就拿你们三人是问。”
说着从衣袋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铜牌,上铸九个白色的骷髅,交给罗雁秋,又道:“这九幽令牌代表为师亲临,你手持此牌不独可命三个师弟、妹赴汤蹈火,也可使紫虚道人以下的雪山派门徒上刀山,下油锅,不过……”
玄阴叟扫视了四人一眼,又缓缓说道:“不过若为取得那百妙佛珠,即使九幽令牌亦不能阻止,尔等应尽一切手段,知道吗?”
四人齐声应是,罗雁秋将那九幽令牌把玩了一阵,然后放入贴身内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