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会的…不会的!”怀仞金色的眼睛里闪出了冷光,几乎带了杀气,“胡说!那首《墟》…那首只有碧灵会吹的《墟》,直到今天我还听到了!”那样肯定的语气和蓦然闪现的杀气,让玄锋呼吸都刹那窒息,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讷讷看向怀仞。

怀仞的手按在剑柄上,却有些茫然地看着破碎的门外:“这几十年来,碧灵被他们逼着天天在重门外吹这首曲子,好时刻提醒我、决不能有二心…”

“没有啊!”那个瞬间玄锋因为惊讶而脱口打断了他,“我刚才杀入九重门的时候、根本没看到有什么人在吹笛子!我也没听到曲声!”

“什么?”怀仞的身子猛然一震,“那不可能。你没听见?你没听见?碧灵就在门外吹那首《墟》!”再也忍不住,剑士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向那个破碎的白玉高门——那个他五十年来从未迈出一步的门。

“怀仞。”忽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阻止了他,孩子小小的手凌空点出,只是一个眨眼、一扇新的门重新出现在原地方,阻断了一切。

“不用看了。”缓缓收回右手,创世神孩童的脸上有不相称的悲悯表情,看着陪伴她的剑士,“所有人,包括你妹妹碧灵,确实在四十七年前已经死了。”

“神,你说什么?”抱着孩子的手臂陡然无力,怀仞震惊地脱口,甚至忘了使用“您”的敬称。手臂松开的同时,女童悬浮在了空气里,静静看着剑士,点了点头:“是死了。早就被六长老杀了——虽然不能杀你,要诛灭剑圣一门也很麻烦,但必须要对天下有个交代,所以元老院决定杀你满门、以敬效尤。”

“可是、可是那一首《墟》…?”怀仞茫然脱口,依然坚持,“那首墟,只有碧灵会。”

“那只是一个幻音。”孩子漆黑的眼睛里没有表情,静静解释,声音却是冷定得近乎无情,“——你要知道,六长老在术法上虽未得我真传,但使用‘镜’造出一个只有你听得到的幻音,还是能做到的。”

那样冷定的一句句分析,逐步将面前剑士坚定的信心一步步粉碎。

“神啊…”感觉心里蓦然有什么坍塌下来,下意识脱口低呼了一句,怀仞忽然捂住脸无力地跪倒在白色的地上。五十年枯井无波的苦行生活后,猛然有利刃刺入心中,那样剧烈的刺痛感遥远而强烈,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有热泪从眼中长划而下。

“怀仞。”孩子的声音传来,近在耳侧。悬浮在身侧的神看着五十年来从未见过的表情出现在这个人脸上,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了左手:“怀仞。”

苍白的小手上沾染了热泪,创世神的眼睛却是悲悯的。

“神,您、您早知到了,是不是?”轻触脸颊的手有着奇异的安定力量,让剑士终于可以开口,语声却依然哽咽,“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时候未到,告诉你徒添烦恼而已。”神的眼睛漆黑得看不到底,孩子般的脸上却有庄严的神色,“在这个九重门内的离天宫里,你什么也不能做。你只是一个人质。”

怀仞沉默了许久,在玄锋都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剑士蓦然握紧了手中的光之剑,吐出了一句话:“我要出去。”

那四个字,让黑衣少年精神一振,脱口欢呼。

“怀仞。”神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却没有赞许或者反对的丝毫表示。

“我要回到幽国去。”怀仞握剑站起,铁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怀仞空负一身剑术幻术,而家人死了,族人和同门都在战火中——我总要做点什么。”

顿了顿,看着创世神全黑的眸子,剑士静静请求:“请神允许。”

“如果…”孩童的脸上陡然有一丝奇异的笑,“我说不许呢?”

“那请神将赐予怀仞的所有全拿回去。”毫不迟疑地,怀仞回答,倒持着光之剑举过头顶,“包括五十年来教授的一切——以及这一条命。”

“前辈!你疯了?”玄锋陡然惊呼起来,长身扑过去想夺回那把剑,“最多和她拼了!管他神不神,怎可任由屠戮!”

同门身形刚一动,怀仞眉头一皱、却是头也不回地一弹指,吐出一句低语,玄锋面前忽然便凭空凝结了一道透明的冰墙。那样的术法让玄锋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出自剑圣门下的怀仞前辈居然还会如此精妙的术法!

“神。”一个咒术将同门阻拦,怀仞一动不动地跪在神座前,将剑举过头顶,“请饶恕我同门的年轻妄为。”

“…”纯白一片的庭院内,虚浮在空中的女童低头看着他,久久不说话。然而怀仞知道,哪怕他心中刹那间闪过的念头,都逃不过神的眼睛。沉默中,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创世神的嘴角忽然动了一下,纯黑色的眼睛里有光亮闪动,“不自由毋宁死?人也是这样的啊…”

右手忽然再度从袖中伸了出来,按在怀仞肩甲上。

尽管知道神之手没有杀戮的力量,那个刹那剑士还是不由自主全身一震,然而耳边听到轻轻“嚓”的一声响,铠甲忽然间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只是一瞬,神之手居然将他身上那件密银铠甲强化、变成了能抵挡术法和刀剑攻击的金甲!

“神?!”剑士震惊地脱口,抬头看创世神。

然而手中蓦然一轻,神之右手拿起了他的长剑。小小的手抚过之处、伴随着低低的吟唱,那把光之剑上闪电状的痕迹陡然发出了刺眼的光,整把剑凭空消失!——只是一个眨眼,长剑又重新出现在神之右手中。

然而那把剑已经不是原先的剑圣之剑,而成了一把介于无色之间的灵剑!

“这才算是真正的‘光之剑’。”神低头看着自己幻化出的长剑,微微一笑,将剑放入怀仞手中,右手一点,那道白玉大门轰然洞开,“走吧。”

“…”怀仞说不出话,不知为何忽然不敢直视那漆黑的双瞳,“感谢神。”

金色的铠甲轻如无物,他轻灵地站起,却觉得脚步有千斤重。念动解锢的咒术,那面冰墙陡然融解,玄锋踉跄着冲出,他过去拉住那个同门、静默地转身。黑衣少年尤自恨恨地盯了一眼女童,不甘心地跟着怀仞走向门外,忽然低语:“前辈…我们一起杀了神吧!”

怀仞猛然抬眼,冷电般的眼光如刀锋过体,让玄锋登时住口。

“走。”怀仞拉着同门,向着洞开的白玉大门走去——那是离天宫的第九重门,五十年前血战力竭的时候,自己便是倒在这道门下。之后的几十年,从未踏出过这道门一步。

“那只是冰国的神!”在冷然拉着玄锋往外走的时候,少年刺客恨恨说了一句。

怀仞的脸色复杂地变幻,金色的眼睛有闪电的光芒掠过,却是毫不迟疑地拉着不服气的同门一直向门外走去,在脚步快要迈出大门的刹那、低声道:“但,也是我的神。”

——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知道神会听见。

“…!”玄锋猛然一惊,就在刹那怀仞已经拖着他走过了那道门。

“你不会懂。”松手将同门放开,剑士低语,那个瞬间玄锋看见依稀有亮光闪烁在金色的眸子里——怎么会懂呢?这个十几岁的热血少年,为了信仰而不顾一切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五十年来他遭受过的一切?就像一把开刃后所向无敌的剑,没有经过催折、回炉重铸,不曾经历过焚烧的酷烈、拆骨断筋的痛楚,如何能脱胎换骨地成为绕指柔。

——那时候,神为什么要将自己从六长老手中救回?

——而如今,神为什么要赐予自己力量、却放自己回归于云荒?

《神之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