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根据玛雅文明的记载,人类文明进程共分为五个太阳纪,历经五次繁荣和五次毁灭。前面四个依次为:根达亚文明、米索不达亚文明、穆里亚文明和亚特兰蒂斯文明。到如今,这些远古的文明早已湮没不可知,只有最近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曾有过近乎于传说的文字记载,而其也已经沉没于海底,找不到丝毫存在的证据。
    根据玛雅人在《卓尔金历》中的计算方式,从公元前3113年开始,世界已经进入了第五个太阳纪,即机械文明时代——这也是最后一个太阳纪。
    这个世界在历经了玛雅大周期5125年后,将迎向最终的末日,也就是所谓的“零日”。那一夜,将是传说中的“永夜”:当黑暗降临,太阳沉没,之后便不再升起,第二天的黎明将永不到来。时间到此停止,空间在此坍塌,一切人类文明都将彻底毁灭。
    此后,人类将进入与本次文明毫无关联的一个全新时代。
    对于这一末日的说法,有些人不以为然,也有些人心怀惶惑,甚至有一些极端的宗教团体组织了骇人听闻的集体自杀事件,更加加深了世人对末日的恐惧和猜疑。
    然而,正如玛雅人曾经准确地对后世做出过许多重大的预言,却依然无法挽回整个民族一夕间骤然消失的厄运一样,无论这个世界的文明如何发达,世人对此怀有怎样复杂的想法,信或者不信,惧或者不惧,都没有力量对这个预言作出一些什么改变。
    唯有时间在永恒地流逝。
    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转动,一分一秒地逼向预言里终结的那一日——2012年12月21日,24点。当太阳落下,午夜的钟声敲响,光明是否永不再到来?
    冥冥中,有人一直在黑暗里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时间的指针指向了1998年12月21日。
    耶路撒冷远郊,死海西北角的克兰旷野之地,有钟声回响。那是一座古老的教堂,坐落在隐蔽的荒僻山谷里,杂草丛生,似是已废弃多年。
    然而,随着钟声的敲响,星光照耀之下,有一行人悄然来到了这里。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宝石领针在领口熠熠生辉,眸子的颜色各不相同——他们来自于世界各方,齐聚在这旷野中的殿堂前,相互没有看一眼,极有默契地依次入内,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口,在钟声里低下头祈祷,虔诚无比。
    圣坛上有人在布道,声音肃穆而庄严,回响在穹顶下——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罪恶。
    站在圣坛前的人大约有三十多位,有着不同的肤色和头发,念祈祷词时也带有世界各地的口音,注视着圣坛上圣母怀抱圣子降临的画像——这些人都隶属于这个古老而神秘的社团,然而和一般的基督教教徒不同,他们腰畔携着利剑,手指上戴着巨大而华美的宝石戒指,皮肤苍白,眼神冷漠,犹如月夜之狼。
    但是,在念祈祷词时,他们的语气却虔诚而谦卑——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阿门!
    祈祷完毕,圣坛上的神父抬起了带着黑曜石戒指的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对下面诸人道:“请饮神的血,为即将到来的末日,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
    阶下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里,有四人分别步出行列。
    他们中的首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乌发修眉,眸子纯黑,面容具有明显的东方人的特征。在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是西方人,高鼻深目,轮廓深刻。其中两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剩下一个却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有着一头颜色很淡、接近于银色的柔软长发,眼眸湛碧,就像是希腊神话里被天神眷顾的司酒美少年。
    这四个人的双手上各自戴有四枚戒指,每一颗宝石都有十克拉以上,依次上前,拿起了放在圣坛上的金杯——杯中盛放着象征着神之血的红葡萄酒,色泽殷红。
    “感谢神的恩赐!”他们捧起了金杯,在圣坛前一饮而尽。
    那血红色的液体似乎带着奇特的魔力,当他们四个人喝下去后,脸色忽然变得雪白,似是痛苦地抬起双手按在心口上——就在那一瞬,他们手指上的戒指发出了奇特的光芒。
    每一颗宝石都在绽放光华,燃烧在手指间。
    随着光芒的加剧,有另一种雪亮的光华从他们身体里绽放出来,就像是一对光之翅膀骤然在他们的身后张开。那四个人仿佛忽然失去了重量,就这样轻轻地飘浮了起来,足尖离开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殿堂的空气里。
    “神啊……”神父举起双手,对着圣像祈祷,“我的孩子们把自己祭献给了您,请您回应我们的愿望,赐下光明之子,带领我们战胜黑暗吧!”
    那四个人应声在光芒里张开了双手,在光里微微仰起了脸,看向穹顶的壁画——那里画着末日审判的情景,烈焰、狂风、盐和火的湖,历历在目。穹顶的正中描绘着一扇正在打开的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道门的缝隙里似乎透出了隐隐的光。
    那一瞬,一股极强的力量忽然充斥了教堂,令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弭——门后透出的光芒照耀着整个殿堂,宛如闪电从天而降,根本无法让人直视。
    当光芒消失的时候,四个人手握长剑,停在了穹顶。
    被剑刺穿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魔鬼形象,从那扇打开的地狱之门后出来——四把剑精准无比地插入,宛如一个十字架的形状钉住了那个黑色的魔鬼。那一瞬,壁画上正在打开的门停止了,那个魔鬼的身上居然流出了殷红的血来。
    “阿门!”阶下所有同伴齐声祈祷。
    降魔仪式完成后,接近穹顶的四个人落回了地面,身上的光华瞬间收敛,翅膀也消失不见了。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簌簌落到了地上,却是那些戒指上的宝石纷纷碎裂,变得暗淡无光,似是一块被抽去了精华的普通石头。
    他们微微喘息,抬起手按在胸口上行礼,宛如中世纪的骑士。
    “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神父慈爱而赞赏地看着他们,依次以四大天使长的名字称呼他们,“感谢主,我的孩子们,这一次你们已经完美地掌握了这四把圣剑,即便是地狱里的魔鬼,也会畏惧你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神父站在圣坛上,目光凝重地看着殿堂里那一列来自各地的人,开口道:“亲爱的孩子们,我此次召集你们来到圣殿,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阶下所有人都抬起了眼睛,静待着下面的话。
    “随着时间的临近,最近一年世界各地的异象频繁,天灾屡现。”神父抬起手,摁下了微型遥控器的一个按钮,一瞬间,一束光从教堂的最后一排位置那边投射过来,居然在圣坛上投映出了一幅世界地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用血红色标注着什么,横贯整个亚欧大陆,赫然划出了一个显眼的血色十字!
    神父抬手指点着:“2月,高加索;4月,塔希提;7月,马达加斯加。每一次的灾难背后都有来自‘那个世界’的阴影。根据我得到的密报,两大使徒已经出现在世间,并开始四处挑选他们的信徒和追随者了。”
    “白之月的使徒?”人群里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他们出现了?”
    “是的。末日之钟在加速,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神父将手按在脆黄的古卷上,看着那个黑发黑眸的东方青年,“在2012年到来之前,我们和‘那个世界’终要放手一战。米迦勒,你可畏惧?”
    “永不!”年轻男子扬起了眉,手握长剑应声回答。
    “那么,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请他们为你祈祷。”神父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听说你最近爱上了一个女孩?这可是违反社团教义的——请记得,你的整个身和心都已经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
    “……”米迦勒一震,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手上那些巨大的宝石都一块块地粉碎了,唯有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依旧完好无损——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指环,婚戒的款式,朴实无华。
    他轻轻转动指环,看着上面刻着的字,没有说话。
    神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高了声音:“三个月后,所有人在洪都拉斯的伯利兹城集合——我们要走过那扇门,把剑刺入敌人的心脏!”
    “那扇门?”米迦勒震了一下,“这不可能,以我们的力量还无法抵达那里!”
    “米迦勒,你变得软弱了……不要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先来看看这个吧!”神父转过身,揭开了圣坛上的一块暗红色的天鹅绒。
    那一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放在托盘上的是一颗巨大的钻石,几乎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纯净无瑕,近乎无色,仅带有极轻微的黄。虽然还未曾打磨,它却已经在圣坛的烛火下折射出了耀眼夺目的光,璀璨凛烈,气势逼人,竟似是一把出鞘的剑!
    “这一颗就是传说中的‘布拉岗扎’,世界十大名钻之一。”神父从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巨大的钻石,展示给下面的同伴,“它的重量为1680克拉,蕴含着极大的能量,足以打开通道,让大家抵达‘那扇门’前。”
    米迦勒凝视着这颗传说中的宝石,神色复杂地喃喃:“原来,连梵蒂冈都已经相信末日的预言了么?布拉岗扎于1725年发现于巴西,挖出来后不久便不知下落——它是历代教皇的秘密藏品,不是么?”
    “是。”神父肃然开口,对所有人宣布,“从今天开始,社团将和梵蒂冈的教廷一起开展全面的协作,全力对抗来自‘那个世界’的威胁!”
    话语一出,圣殿里的所有人又是微微一阵骚动。
    这个神秘的社团历史悠久,创立的时间要比梵蒂冈的教廷更加古老。然而却因为对教义理解的不同,千百年来和梵蒂冈一直对立,被视为异端,遭到迫害和驱逐。但随着2012的临近,梵蒂冈的教廷居然肯和他们协作了么?
    全场只有那个银发少年没有听到这个重大的消息,只是紧盯着那颗巨大的宝石,眼里燃起了惊喜万分的光芒,几度想伸出手指去触摸,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那么大的一颗宝石……该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啊!
    “拉斐尔,你来保管它吧。”神父对着兴奋不已的少年温和地开口,将衬着黑色天鹅绒的宝石交给了他,然后转身对众人道,“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打开‘那扇门’,夺取那把可以扭转世界命运的‘钥匙’!”
    “是!”社团里的所有人齐声,断然回道。
    “末日之火就要燃烧过来了,我的孩子们,希望你们携手并肩,为光明之子而战!”神父将手按在了脆黄的羊皮古卷上,带领众人一起念着上面的祈祷文字——
    我们天上的父,愿你俯听我的祈求,怜悯你的家业,化哀伤为喜庆,使我们能生存在世界上,歌颂你的圣名。
    神啊!求你不要让那些赞美你的口舌丧亡!
    黑暗的天幕下,钟声回荡,祈祷声如水绵延。
    天亮之前,有一行黑袍人从教堂里鱼贯而出,相互不交谈一语,出门后就各奔东西,消失在黎明前的旷野里。他们已经在神的面前许下了誓约,将在不远的将来重新聚首,结伴远行,直到抵达那扇门前。
    “小心!”在走下台阶的瞬间,米迦勒闪电般地伸出手扶了一下身侧绊到石头的银发少年,“别光顾着看布拉岗扎,拉斐尔!”
    那个少年只是抱着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一舔,啧啧道:“天啊……这么大的一颗钻石,你说要值多少钱?一亿美金?”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看着抱着钻石眼神发亮的同伴,叹气:“布拉岗扎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是无价之宝,不能以拍卖会上的价格来衡量。”
    “是啊……所以教皇才当宝一样藏了两百多年吧?”拉斐尔笑着拿起钻石,对着月光端详,满眼的迷恋,“不过,罗马教廷的那些人怎么会懂得它的妙处呢?他们只晓得把它当做奢侈的珠宝装饰品,却根本不知道怎样用它当法器来提升自己的力量,真是暴殄天物!”
    “拉斐尔,我要先回一趟中国了,”米迦勒没有再和这个比自己小11岁的少年啰唆,转身上了一辆停在月下的吉普车,“三个月后洪都拉斯见。”
    “嗯。”少年还是抱着钻石看个不停,脚步却跟了上去,用撒娇的语气道,“带我一程嘛!这里不方便降落,我的直升机停在三公里外,走过去可真有点远。”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孩子气的同伴:“来吧。”
    两个人坐上车,吉普车启动,引擎传出低沉的轰鸣。
    “拉斐尔?”米迦勒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你害怕么?”
    “啊……害怕?害怕什么?”拉斐尔这才把视线从钻石上移开,身侧同伴黑色的眼睛深沉如夜色,平视着苍茫的克兰旷野。米迦勒将双手平放在方向盘上,喃喃着,“终于要抵达‘那扇门’了,这是生死之战。”
    “呃……我还没成年,估计神父这次还不会让我去吧?”拉斐尔不以为然,有点没心没肺地继续低头,看着那颗布拉岗扎,爱不释手。米迦勒却叹了口气,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素面的婚戒,语气轻微:“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拉斐尔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最优秀的同伴脸上看到异常的表情,忍不住低声脱口道,“天哪……神父说得没错,米迦勒,你心里有了畏惧!”
    “……”米迦勒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
    “是因为女人么?”拉斐尔看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天,你真的结婚了?这是违反社团规定的啊!如果不是当下急需用人,神父一定会严厉地处罚你的!”
    米迦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沉默了许久,才拿起放在车窗前台子上的一个微型相框:“我没有背弃神,也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可是我只是一个凡人,只不过是想守护她和她的孩子而已。”
    “什么?”拉斐尔睁大了眼睛,“都……都已经有孩子了?也太快了吧!”
    米迦勒苦笑着摇头。照片上是一个怀抱婴儿的美丽女子,大约二十出头,有着和他同样乌黑的柔顺的长发,十指修长柔美,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一个同款的素面白金戒指,正凝望着镜头微笑,静谧而甜美。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哇……简直像圣母怀抱着圣子降临啊!”拉斐尔啧啧,看到相片的右下角写着两个中文的名字:“青”和“蓝”。少年盯着它看了半天也不认识,道:“那就是你妻子的名字么?她果然很美,难怪你要做她们的守护天使。”
    “只可惜,我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天使……”米迦勒叹息着将照片反扣在台子上,不再看一眼,“龚格尔神父说的没错,我的身体和心灵早已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做这样的决定,或许是错的。”
    “什么?”拉斐尔愕然,忽然觉得对方心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极大的秘密。然而身边的同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启动了车子,呼啸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远处,有风从死海上吹来,呜咽如诉。
    3个月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上出现了一次短暂而剧烈的地震,震级7.5,震源深度约15公里,连20公里外的市中心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
    震动只持续了17秒钟,旋即平静如初。
    当玻璃杯子在桌面上倒下、滚动的时候,坐在海边的少年停止了冥想,脸色刷地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杯子倒了?这……这难道说明米迦勒他们已经……不可能!刚想到这里,“啪”的一声,玻璃杯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少年猛然颤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踉跄着冲向了海滩。
    这场地震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海啸。海啸结束后,人们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海床在某一个地方莫名地塌陷下去,蓝得发黑,像是一只在海底骤然张开的深邃瞳孔,美丽而诡异。很多人聚拢在海滩上,望着不远处骤然出现的奇观啧啧惊叹。
    那个少年狂奔而来,定定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蓝洞,发了疯一样地向大海里奔去。“米迦勒……米迦勒!”他大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你在哪里?回答我!”
    然而,海面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潮声扑面而来,兜头将他湮没。没有丝毫迹象了……那么多人,居然一去不回,尸骨无存?!
    他喊着同伴们的名字,跪倒在大海里,将头埋入水中。泪水混合在海水里,冷而咸。米迦勒呢?神父呢?那些社团里的兄弟们呢?他们的血是否溶在了这浩瀚的蓝色里?他们的躯体是否已经化为齑粉?
    少年埋首在海水里,放声大哭。
    水下的世界是如此寂静而冰冷,有一只银色的指环随着淡淡的海沙被卷了上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婚戒,已经被某种可怖的力量扭得变了形,一侧有微微熔化的迹象。
    然而,戒指的主人,却已经消失在海里,再也不见。
    那一场海啸过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位于灯塔西北方300米处的海底出现了巨大的坑洞,深达数千米,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被称为“蓝洞”,令各方的地质学家和探险者接踵而至。
    这个洞是如此深,甚至连专业测量的深海机器人都无法探到底部。海水被不停地吸入,在入口处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却从未被吐出过。
    有地质学家在蓝洞里注入了上百吨的染色海水,想知道流入的海水从何处流出。然而那些红色的海水被吸入后再也没有出现,一去不回。科学家们怀疑是大海稀释了染料,导致无法观测到洋流从何处流出,他们又将一种密度和海水相当的细小颗粒倒入蓝洞入口——多达三亿颗黄色的小颗粒被急速卷入,形成了一股急流。然而,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严密监控,那些小颗粒却再也没有在海面上出现过,就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那是一个能吸入一切的漩涡,就如黑洞一般可怖。
    “那是大海之眼,令人类无法看穿,”著名的探险家D.J.Howard爵士在第三次探底失败后曾经这么说,“连光都无法照射到那么深的地方。”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某一个夜里,曾经有一群人抵达过蓝洞的尽头。
    ——只是那些人已经化成了虚无,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在地球的另一端,遥远的中国,南方一个普通的二级城市B城。初冬的日光明丽,垂落的白纱帘子在打开的落地窗后轻轻拂动。
    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下来,美丽的钢琴女教师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脸色瞬间苍白——有一种奇特的灼热从手指上蔓延开来,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枚素面白金指环忽然无端端地居中断裂,毫无预兆地掉落在了琴键上。
    “啊?!”钢琴边坐着的女子猛然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里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戒痕。
    “青,等着我,这次我回来之后,就会永远留在你和微蓝身边,再不离开。”那个人离开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有着无限的留恋,却也含着无限的决绝,“但,如果三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那么,我可能永不回来了。”
    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钢琴女教师扑倒在钢琴上哭泣,被压的琴键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共鸣。
    “妈妈?”另一个房间里玩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忍不住跑了过来——她只有五六岁,美丽脸庞纯洁无邪。她跑过来拉住母亲的衣袖,关切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钢琴女教师哭得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别哭啦,爸爸刚才回来了呢!”小女孩有些无奈地撇嘴,“爸爸如果看到你哭,会很心疼的!”
    什么?钢琴女教师忽然一震,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女儿,失声道:“微蓝,你……你说什么?他回来了?在哪里?”
    “是啊,你没看到么?”小女孩轻快地跑到了楼梯口,探头往门外看了一下,又满脸困惑地回头,“咦,好奇怪……刚才爸爸明明回来了,还送了我一个礼物,难道又走了么?”
    “之轩?”钢琴女教师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窗口,拨开了帘子看下去——花园门外空空荡荡。夏季已经过去,栏杆上的蔷薇开始凋谢,只留下枯萎的花瓣还悬挂在枝头上,宛如死去的尸骸。枯萎的花之墙后,却再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他对你说了什么?”钢琴女教师失神地问,“送了你什么礼物?”
    “喏,这个!好看吧?”小女孩歪着头,将脖子上的一个东西提了起来给母亲看,天真地问,“爸爸说他这次又要出远门了,会去很久……他让我乖乖地听你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去S城念最好的大学——”
    挂在她脖子上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坠,并不是这个家里本来就有的东西。钢琴女教师定定地看了片刻,全身猛烈地一震,忽然间再也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起来。小女孩被吓到了,下面半句话也忘记说了,怔怔地看着母亲。
    “妈妈,妈妈,别哭了!微蓝害怕……微蓝好害怕!”她扑上来,带着哭腔大喊,用力去扯母亲的衣袖,“爸爸,爸爸怎么了?我刚刚找遍了整个房子,他都不在……他去哪里了?”
    “微蓝,他不会回来了。”钢琴女教师紧紧地抱住了女儿,失声啜泣,“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对孤独的母女的哭声在初秋的风里回荡。那一枚断裂成两半的素面白金婚戒落在琴键上,发出微微的光芒,宛如两道泪痕。
    那一年,夏微蓝5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13年。
《2012·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