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门奇观

  拉合尔向东不远就是印度。现在巴基斯坦和印度正在进行着严重的军事对峙,两国一次次进行核试验,让全世界都捏一把汗,那么,它们的边界会是科一么样的呢?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好奇,谁料面对的是真正的天下奇观。
  我们在靠近边界的时候就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刚刚还是尘土飞扬、摊贩凌乱,怎么突然整洁到这个程度?完全像进入了一个讲究的国家公园,繁花佳树、喷泉草坪,而通向边境的那条路也越来越平整光鲜。
  终于到了边境,岗哨林立,大门重重,我们被阻拦,只能站在草坪上看。看什么呢?说过一个小时,有一个降旗仪式。我们一看时间是下午三时一刻,那就等吧,拍摄一点边境线上降旗的镜头,可能有点意思。
  这时才发现,边境有三道门。靠这边一个红门,属于巴基斯坦;靠那边一个白门,属于印度;在红门和白门中间有一个黄门,造得很讲究,是两国共用之门。共用之门的左右门柱上各插一面国旗,左边是巴基斯坦国旗,右边是印度国旗,一样高低,一样大小。三道门都是镂空的,一眼看过去,印度一边也是繁花佳树、喷泉草坪,一样漂亮。
  想来两方都是要作国家形象的近距离对比,只要对方做了什么,另一方一定追赶,直到扣个平手才安定。两方军人,都是一米九以上的高个子年轻人。巴方黑袍黑裤,上身套一件羊毛黑套衫,系一副红腰带,一条红头巾,红黑相间,甚是醒目;印方黄军装、白长袜,头顶有高耸的鸡冠帽,比巴方更鲜亮一点。
  正当我们打量两方军人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聚合了一批批学生和市民,他们好像也是来又赊看降旗仪式的。令人惊讶的是,印方那边也聚合了,人数与构成也基本相同。
  四时一刻,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令声响起。似有回声,仔细一听,原来是印方也在喊口令,一样的响亮,一样的调门。他们是敌国,当然不会商量过这些细节,只是每天比来比去,谁也不想愉于谁,结果比出来州个分毫不差。
  口令声响起的地方离我们所在的国门边还有一点距离,那里降旗的礼仪部队在集合,集合完之后便正步向这里走来。由于印巴双方要同时走到那个共用之门,因此正步走的距离也必须一样。更重要的是姿势,步步都关及国威,不能有丝毫马虎。两边土兵都走得一样夸张,一样有力,一样虎虎有生气。
  每一步都传来欢呼,到这时刁知道,那些学生和市民不是自己来参观,而是组织来欢呼的。印度那边也是一样,军人比赛带出了民众比赛。我们站得比较前面,身边全是拥挤的市民。
  仪仗队已经正步走到我们跟前,突然停下,为首的那个士兵用大幅度的动作向一个中年军官敬礼,我估计是表明准备已经就绪,等待指示。中年军官表情矜持,猛然转身,跑几步,到一个年轻的娃娃脸军官面前,向他敬礼请示,原来这个娃娃脸军官级别更高。
  突然想起,这个娃娃脸军官在仪式开始前就有过暗示自己身份的表现,他来到后,走到我们一排人中站得塌沙卜面的高个儿驾驶员李兆波前,伸手紧握,并且讲了长长一篇话。他以为李兆波站在第一个,一定是我们一行的首领。
  兆波也满脸笑容,与他长时间地握手、寒暄,远远一看真是相见恨晚、叙谈甚欢。但我已经听见,娃娃脸军官说的是我们谁也不懂的本地乌都语,而兆波则用外交家的风度在说山东话:“俺听不明白,俺哪里知道你在嘀咕些什么?"
  他走后兆波还问我;“他在说什么?”我立即翻译:“他说,不知道您老人家光临敝国,有空到寒舍坐坐,礼物不必带得太多。”当时大家都笑了一通,哪知他长着个娃娃脸却官职不小,统领着国门警卫。
  我们正对他另眼相看,没想到怪事冲我来了。娃娃脸军官接受中年军官的敬丰L和请示后,转来转去玩了一些复杂动作,然后向我迈进几步,居然毕恭毕敬地向我敬礼、请示了!
  我一阵慌张,不知怎么办,左右扭头,才发现在我身后,有一个穿蓝色旧西装的矮个子年轻人,挤在众人中间,向娃娃脸军官点了点头。唉,这才是这儿真正的首脑。他发现我们都在注意他.腼腆地一笑,又埋没在人群中了。
  娃娃脸军官获簇材比准降旗的指令后,仪式进人高xdx潮。抬头看去,印度方面也同样上劲了。
  这边仪仗队中走出一个士兵,用中国戏曲走圆场的方式在这国境大道上转圈,速度之快可以用“草上飞”三字来形容。转完,回队,就有一个士兵用极其夸张的脚步向边境大门走去。
  夸张到什么程度?他曲腿迈步时膝盖抵达胸口,迈几步又甩腿,一甩把脚踢过了头顶。更惊人的是每步落地时的重量,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要把皮鞋当场踩碎,把自己的关节当场跺断。
  用这样的步伐向印度走去,像是非把印度踏平了不可。对方也出一个士兵,脚步之重也像要把巴基斯坦踏平踩扁。
  两人终于越走越近。目光中怒火万丈,各不相让,这倒让我们紧张了一会儿,因为从架势看两人都要把对方图圈吃了。
  但是,就在他们肢体相接的一刹那,两人手脚的间距不到半寸,突然转向,各自朝自己的国旗走去,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一个在国旗下刚站定,仪仗队中走出第二个士兵,完全重复第一个的动作,要把皮鞋踩碎,要把关节跺断,要把敌国踏平,要把对方吃了,然后又在半寸之地突然转身……这时我们就不紧张了,摄影师袁白扛着摄像移U忍俊不禁,而我则改不了看IR戏的习惯,每当他们憋一次劲就脱口叫一声好。两边的气氛是那么庄严,只有我们这批中国人一直强掩着嘴.怕笑出声来。
  好,现在一边五个站满了,彼此又挺胸收腹地狠狠跺了一阵脚,然后各有一名士兵拿出一支小号吹了起来。令人费解的是居然是同一个曲子,连忙拉人来问,说是降旗曲。
  两面国旗跟着曲子顺斜线下降,余摊戈的底部交汇在一起。两边的仪仗队取回自己的国旗,捧持着正步走回营房。眶哪一声,国门关了。
  看完这个仪式回旅馆,路上有朋友问我有何感想,我说:对抗之中完全趋同,就像亲密之中暗暗敌对,很值得玩味。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日,拉合尔,夜宿Avari肠h~旅馆

《千年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