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爱的人不一定自信,自信的人也不一定自爱。有时候,我们甚至要通过不自信来获得自爱,因为我们只有在不自信时,才会去反思自己,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做到自知之明。相反,如果我们总是信心满满,总是自我感觉良好,我们就不可能反躬自省。所以,心智成熟的旅程也是一个不断检讨、不断修正的过程。当我们进行自我修正时,帮助我们产生羞愧之心的工具就是“存在的罪恶感”。为了生存,我们需要一定程度的罪恶感和一系列的悔悟。如果没有罪恶感,也就缺少了一种促使我们自我修正的机制。如果我们一直认为自己都很好,那么,我们就不能纠正自己那些不好的部分。许多人都读过托马斯·哈里斯的书《我很好,你很好》。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不好的只是书名。因为如果你不好了,该怎么办?如果你每天凌晨2点,梦见自己被淹死而惊醒,冷汗淋漓,你害怕得无法再入睡,睁大眼睛直到早晨6点。这种情况夜复一夜,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地继续下去,你会怎么样?你还认为自己什么都好吗?如果你每次一走进商店就恐慌得要命,那又会怎么样?你还会认为自己一切都好吗?如果你正在把孩子逼入吸毒或更严重的麻烦之中,自己却一无所知,又会怎么样呢?你依然认为一切都好吗?我相信,匿名戒酒协会在应对这些问题方面更有办法。他们有一个说法:“我不好,你也不好,不过没关系。”确实,我在进行心理治疗时发现,总是那些自我感觉不好的病人才会来找我,而那些自我感觉很好的人却从不来做心理治疗。那些自我感觉不是很好的人,谦逊地来寻求帮助,希望在走向自知之明的旅程上能有一个好的开端。以我自己为例。在我真正开始心理治疗的一年前,我的自我感觉很好。那时,我是军队的一名心理实习医生,我认识了我们医院的一名心理医生,他很内行,找他看病还不用花钱。当我要求他帮我治疗时,他反问我为什么想进行治疗。我告诉他:“你看,我总是为许多小事紧张和焦虑,而且,这样的治疗经验会很有用,具有教育启发性,写在履历上也更有说服力。”他说:“你还没有准备好。”并且拒绝为我治疗。我怒气冲冲地走出他的办公室,气愤至极。当然,他是对的。我的确没有做好准备,我还处在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大约一年以后,当我的感觉不再好时,当我几乎崩溃之时,我才真正准备好了。时至今日,我仍清楚地记得,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的那一天。在说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我要先告诉你,我的问题与服从权威有关,虽然当时我并不十分清楚。此前20年间,无论我在哪里工作或学习,身边总有一些令我讨厌的上司。每换一个地方就有一个不同的人,而且无论我去哪里,他就在哪里出现。我认为这都是对方的错,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在军队那段特殊的日子里,我最憎恨的人是医院的上司,一位名叫史密斯的将军。我对史密斯将军恨之入骨,因为我恨他,史密斯将军对我也不怎么友好。他肯定感受到了我的敌意。在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的那天,我先是出席了一个病例讨论会,其间播放了一段我与病人的谈话录像。同事和一位上级在场听我介绍。播放结束后,他们不断批评我的处理方式太笨拙、不成熟。所以,那天就没开一个好头。不过我还是尽量保持自尊,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心理实习医生不得不经历的一个考验。他们总是把你批得体无完肤,但这并不是说你一无是处。尽管如此,我的感觉还是不太好。接着有一点空闲,我打算去理个发。其实,我不认为我当时需要理发,但那是在军队中,而且我知道史密斯将军会认为我该去理个发。所以,在被同事和上级批评以后,我又去做那件我不情愿的事——理发。去理发店的路上,我经过一家邮局,于是决定去查看一下邮箱,看看是否有我的邮件。结果还真有。令我沮丧的是,那是一张交通违章罚单,大约两个月前我曾驾车冲过一个哨所的停车警示。记得当时我正准备去与康纳上校打网球,在我印象中,他是一个好人。这张罚单让我陷入了麻烦,因为当你从岗哨士兵那儿得到一张罚单,另一张罚单副本就会送到你的指挥官手里,他就是史密斯将军。我已经上了史密斯将军的黑名单,不希望再被他逮着。所以,一赶到网球场,我就以巧妙的方式对上校说道:“真对不起,我来晚了,长官,因为我想及时赶到这儿,没有在停车标志前停车,结果被您麾下的宪兵拦住了。”他听懂了我的意思,说:“别担心,我会处理这事的。”果然,第二天上午,哨所的军官亲自打电话给我:“派克医生,还记得昨天收到的罚单吗?啊,它在邮寄中丢失了,下次开车当心一些。”我说:“非常感谢你,长官。”谁知,大约六个星期后,那位哨所的军官突然被调职,他来不及清理办公桌。当别人去清理他的办公桌时,发现了一整摞的处罚单,就又把这些罚单重新寄发出去。那天,挨了同事和上级的一通批评之后,在我并不想去理发的路上,又发现了那张我以为早就蒙混过去了的罚单。我带着极其糟糕的心情,继续往理发店走去。在我的头发理了大约3/4的时候,谁竟然进来理发了呢?你猜猜看。竟然是史密斯将军。就算他真有这想法,但作为一个将军,他也不可能把一个头发理了一半的人撵下来,自己坐上去,所以他不得不坐在那儿等着。我刚才对你说了,我的心情是多么的糟糕。当时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我该不该跟这狗娘养的打招呼呢?”“该不该?该不该?”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有时候,别人会问我:“什么时候才该进行心理治疗?”我说:“当你被难住的时候。”那一刻,我就被难住了。最后,我决定表现出高贵的气质和良好的教养。理完之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史密斯身边经过时,我主动打招呼:“早上好,史密斯将军。”随即走出了理发店。紧接着,理发师追了出来,他在走廊上喊道:“医生,医生,你还没付钱呢!”我只好又回到理发店付钱。那一刻,我是如此紧张,把找我的零钱都掉在了地上,恰好掉在了史密斯将军的脚下。我跪在他脚下捡钱,他却坐在那儿,笑看我的尴尬处境。终于离开理发店了。我全身发抖,对自己说:“派克,你有问题,你需要帮助!”那是很痛苦的一刻,我称之为“破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