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一旦你挖掘出麦克亚当斯的前两个层次——特征和个体关注,你就能够触碰到个性的根基——身份。麦克亚当斯把第三个层次,身份,描述成“自我的内在故事,它把重新建构的过去、已经认知的现在和预测的未来进行整合,由此创建一个统一性、有目的,并且有意义的生活”。因此,身份使我们生活中的不同元素具有了连贯性。它是一条线索,将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连成一个故事。如果我的同事杰克——那个常常反击针对他的言论并证实别人都是错误的人——有一些早期经历的记忆,比如被挑剔且不会给予支持的父母嘲笑,这足以推动他的故事;或许还有青春期和早期职业生涯中形成的态度。现在攻击那些不相信他的人驱动着并且指导着他的未来行为。这可能也会有好的作用,或许可以激励他通过写书,或许还可以通过与儿女子孙们建立亲密的关系来弥补自己的严厉。这些都被康涅狄格学院心理学家杰斐逊·辛格(Jefferson Singer)称为“自我定义记忆”,因为它们能够解释,作为个体的你究竟是谁。

我们的身份有许多部分,很令人惊讶的是,我们很轻易地将新片段融合进我们连贯的自我感觉中。我记得几年前我开车上班,那时刚刚决定要写这本书。我正在收听收音机里对汤姆·克兰西(Tom Clancy)[1]的采访。他开始时是这样表述的:“我们作家……”接着他开始解释他的写作生涯中遇到的挑战和收获的快乐。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发觉我自己在表示理解地点头,并对自己说:“是啊,我们确实会遇到那样的挑战,不是吗?”那时我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开始写,但是我已经把“作家”这个角色融入我的身份之中了。当时的行为有点夸张,我很庆幸没有人当场见证。

随着身份的不同,身份因素会变大或者变小,我是英国人,但是我从未把它看成是我身份的中心组成部分,直到我来到美国,我的英国因素突然之间变得非常突出。我的英国口音在奥斯汀时显得比在伦敦时突出。在其他人看来(还有我自己),我变成了英国事物的大使。你如何定义自己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你的环境影响的。例如,我住在英格兰时,我并不认为我自己是欧洲人,因为那主要是指跨过英吉利海峡的那片欧洲大陆。但是在这里,英国和法国间的小细流并不算什么,我已经被融合进欧洲,甚至在我自己的内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身份深深地植根于我们之中——虽然在那一刻也有过身为作家的错觉——但是这根本就说不清楚。很少有人能够按照要求描述他的或者她的身份。他需要充分发挥。作为研究项目的一部分,麦克亚当斯设计了一种访谈,可以清晰地得到身份的各个因素。了解关于某人的这些亲密的细节,能够使你更接近他——或许比你想接近的还要近,正如我们在亚瑟·阿伦的研究中看到的——访谈是一整套警告的开始。麦克亚当斯警告访谈者和被访谈者仔细考虑他们的关系是否可以更深入,这种互动是经常发生的。

身份包含构思故事,而不是单一事例的快照,基于这一点,麦克亚当斯的访谈一开始就让你把自己的生活分成几个章节。人们划分的方式有不同:一些是按照时间顺序划分,如小学、高中、大学,以及参加工作;一些是按照重要事件划分,如父母离异、意外事故、初吻;一些是按照主体体系划分,如工作、教育、恋爱和玩耍。访谈还将继续询问生活中最好的和最糟糕的经历,你的英雄事迹和你的转折点。

正如你所期待的,麦克亚当斯的访谈获取了很棒很丰富的个人信息。尤其是经过这样一次亲密相遇,甚至是那些认为已经很了解你的人也会获得更多关于你的信息。但是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而言,挑战在于整合信息并最终形成关于某人的连贯画面。不同于特征那样的信息,很快就能够收集到,并迅速地进行对比,这些画像的区别是很难去量化的。然而,身份是我们的核心,所以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就意味着定位他的核心。

我们大多数人都不能通过麦克亚当斯的正规方法去获得身份信息。这是令人高兴的事,观察是一条获得这些个性信息的捷径,因为我们很多的日常用品都透露着个性信息。就像我在第一章中谈到的,在人们展示的照片中有很多这样的线索。我上次去纽约的时候拜访了一个好朋友约翰,他是纽约大学的教师。他是典型的学术精英——博览群书、有教养、冷静而且超凡脱俗——他在政坛上一直很活跃。这些都是他个性方面的真实特征,我相信也是他个性的中心部分。在等待约翰打电话时,我注意到放在文件柜上装裱过的大学报纸里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中讲述的是一次学生抗议,在队伍最前边的就是当时作为学生活跃分子的约翰。新闻故事旁边是两张海报——一张是改编自卡夫卡(Kafka)作品的演出宣传画,另一张是纪念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画展的印刷品。虽然他只是喜欢这些图像的样子,但是这些图像所表达的信息却与约翰的自我认知一致,让他想起那些与他的自我看法——与一个有教养的人相一致的兴趣和有趣的事情(我后来了解到,这个印刷品还记录了他儿时与祖父去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参观达利博物馆的回忆)。后来我有机会住在约翰在布达佩斯的公寓,那里的书架上有一张装框的照片,照片记录了约翰小时候全情投入地与父亲下象棋的情景,他父亲是一名哲学教授。这不是他踢足球的照片(他已经踢过), 也不是高中时候与朋友的一次历险经历,也不是在犹他州滑雪木屋里畅饮啤酒的情景。在我看来,约翰偏偏将它放在书架上,这与他根深蒂固的知性相关,这个个性元素反映了他与父亲之间的亲密关系。

关于身份,麦克亚当斯有一个重要的观点:这是一个描述你自己的故事,它会使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和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人变得有意义。从这个角度来说,故事的真假从本质而言并不重要。我认为自己有冒险精神(也就是说在开放性上得到高分值)。我恰巧也相信这是真的——与他人相比,我相对而言是比较开放的,喜欢尝试菜单上的新菜品,参加未参加过的活动,参观没去过的地方,等等。但是在麦克亚当斯看来,当我们谈论身份时,我们对自己的观点是真是假都是没什么关系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麦克亚当斯会巧妙地运用神话的概念。当我们谈论自己的故事时——就像古代的神话一样,它们是连贯的故事,或许是真实的或许是不真实的。所以,我怎么区分开放性究竟是不是我的个性?(不管它们是不是真实的。)有一个方法可以判断:当我的开放性受到挑战的时候,我是如何反应的。如果有人指控我说我思想封闭,值得注意的是我会马上行动起来维护我的个性。“好吧,你认为我思想封闭对吗?打扰一下,服务员,我不想要焦糖烤布蕾了,给我换成少量结缕草的烤内脏冰激凌。”从我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我认为开放是我的中心特征——就像我的同事杰克想象自己被困住了,正与企图把他抓回去的想象的压迫者抗争。我对自己开放性的看法和对其他特征的看法有别。如果你指责我说话太多,或者太安静,或者太混乱,或者太整洁,对我来说都没关系,因为这些特征并没有与我对自己的看法有太大关系。

电子邮件的签名部分的引语是身份线索的一个有趣来源,从人们展示的句子就能够看出他们的身份中尤其明显的部分。下面是我在过去几年里收集的8个电子邮件签名部分的引语:

A.“一个人要从狭隘的个人关注上升为对整个人类的关注。”

——马丁·路德·金

B.“忽视原因的解决方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C.“生活中有两个主要选择:接受已经存在的现状,或者承担改变现状的责任。”

——丹尼斯·韦特利(Denis Waitley)[2]

D.“你知道,世界很小,但是我不想也不必去描绘它。”

——斯蒂文·莱特(Steven Wright)[3]

E.“有时候我们没有权力阻止不公平,但是绝对不能不抗争。”

——埃利·威塞尔(Elie Wiesel)[4]

F.“基础心理学是我的子程序之一。”

——阿诺·施瓦辛格在《终结者3》中的台词

G.“未来属于那些相信美好梦想的人。”

——埃莉诺·罗斯福(Eleanor Roosevelt)[5]

H.“我会先玩,再告诉你那是什么。”

——迈尔斯·戴维斯[6]

看看你是否能将这些引语与引用者对号入座:

1.一名警察

2.一个对人类行为的进化论解释感兴趣的研究生

3.一个电脑技术痴迷者

4.西班牙研究中心主任

5.研究具有巨大想象力的动物行为的教授

6.一个希望加入我们博士项目的大学生

7.一个心理学教授

8.在一个组织中地位低的一个人经过踌躇决定冒一次险,他或者她给整个组织的人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详细描述了一位督导人员的性骚扰行为。

所以,将电子邮件的签名引语与发送电子邮件的人配对,你做得怎样?答案见表3.1:

表3.1 签名引语和配对使用者

即使你只答对了几个问题(答对不止一题是碰运气),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已经不是一项令人深刻的举动:将电子邮件结尾处的一些词语与你几分钟前刚刚听说的人的简单描述对号入座,每一个引语都恶意搭配上一个邮件发送者。对一些引语来说,这种联系比其他引语更明显:心理学教授选择心理学作为他的子程序之一这并不奇怪;一个关注少数民族事务的中心主任选择马丁·路德·金的名言也并不奇怪。但是“忽视原因的解决方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个引语的使用者可以是这个列表中的许多人,也许最有可能的是那个研究动物行为的教授。然而,即使我们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引语,我们仍然可以了解到使用者的一些信息。通过这样做,我们收集到另外一个个性困惑。我们可能不知道那位研究动物行为的教授选择“我会先玩,再告诉你那是什么”这个引语的原因,但是只要知道他们有联系就可以联系到他的生活方式和科学方法——奇异、有趣涵盖了未知。

你的电子邮件签名引语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特别是当你经历巨大转变时,如离开家去上大学,找到第一份工作,为人父母,或者离异。我接受一个大学生做我的博士生与我一起工作时,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电子邮件例子。下面是她在一所小型的人文科学院时,使用的电子邮件签名引语:

从来不怀疑一小部分有思想效忠的公民可以改变世界,事实上, 这是延续至今的事实。

——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7]

就在几天之后,也就是她加入我们的项目,很快就可以开始一个科学家的职业生涯之后,她的引语改成:

一切都应该尽可能地简化,但不是更简单。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

几年之后,当我把这些引语给她看时,她确认说那是缘于自己身份的转变。第一个反映了她作为一个大学生中的理想主义活动家的自我印象。随后,虽然她还是相信这个引语传达的意思,但是这已经不是她身份的中心了。在做好科学研究的挑战下,这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了。

其他的一些电子邮件签名则说明了持续性。看一下下列三个签名引语,这都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学生在一年之内给我的电子邮件中使用的签名引语:

一切伟大都是难以实现的,也是罕见的。

——斯宾诺莎的《伦理学》

那些孜孜不倦地进行着每个研究并且有所收获的人,那些学无止境的人,我们应该成为智慧的爱人,哲学家,不是吗?

——柏拉图《理想国》

创造力不仅仅是青年和孩提时代的天真反应,它还应该融入成年人的热情之中,这是可以超越一切死亡的激情。

——罗落·梅[8]

每一个引语都传达出关于一种高贵的近似傲慢甚至自命不凡的信息,同时也寻求一种能通往伟大、智慧或创造力的旅程。看上去这个学生有一种内化的个性——视自己为高贵传统的一部分。如果我的任务是给他买一样礼物,我会径直走向常去的书店,给他买一本第一版的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9]1890年的经典之作《心理学原理》(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看人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