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24/7

走路和握手这样的日常行为会泄露我们的信息,这种想法推动了一项针对一个七岁男孩展开的研究,现在也只知道这个男孩的笔名:雷蒙德·布吉。1949年4月,在一个温暖但是阴沉的星期二,就在早上七点以前,雷蒙德的母亲走进了他的房间。早上七点整,这位母亲拉了灯线,向床边走去。“雷蒙德,起床了。”她没有多做什么,她只是轻声地唤醒男孩。男孩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七点零一分,他穿上了左脚的袜子;七点零三分,他穿上了右脚的袜子;七点零四分的时候,他穿上了右脚的鞋子。他的母亲问他早餐是不是想吃鸡蛋。他懒散地拒绝了,当然并不是因为恼怒或者是怨恨。

你可能会问,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些?位于堪萨斯州奥斯卡鲁萨镇的中西部心理学现场研究所的主管罗杰·巴克和赫伯特·莱特发起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科学项目,这个项目的研究对象便是雷蒙德。他们打算跟随某个人一整天,仔细记录下此人每时每刻所做的任何事情。那天,从雷蒙德早上揉着睡眼起床,直到晚上八点三十三分上床睡觉,他做过的所有事情都被详细地记录下来,观察者每过半个小时换一次班。雷蒙德穿袜子以及所有的日常活动都成为不朽的经典案例研究——一个男孩的一天。

正如我和我的同事们在观察研究中所做的一样,巴克和莱特避开了心理实验室研究的束缚,把日常行为作为心理研究的首要和中心。他们所做的大量的工作——自然观察的里程碑——收集到超过四百页的信息。然而尽管他们的理论非常符合实际,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的进一步研究却耗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四十多年之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肯尼斯·克雷克(Kenneth Craik)研发出一种他称之为日常生活分析的观察方法,即用一台手持的摄像机拍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行为。这也是基于对“生活是一天一天来过,也只能一天一天过,一天接着一天,日复一日”这句话的理解。

克雷克的方法能留下永久性的试听记录,这比巴克和莱特的手写记录进步了很多。但是这仍然耗时很长,极为繁重。当然,与一组摄像师和研究者走来走去很显然是一种笨法子。当你在课间打瞌睡或者是溜到车棚偷偷吸烟时,你是否情愿让这样一支队伍跟着你?这种观察方式难道不会妨碍心理学家们想要研究的行为吗?我们需要的是一种不会如此冒失地干扰普通日常活动的方法。

我的得克萨斯大学的同事詹姆斯·潘尼贝克和亚利桑那大学的马提亚·梅尔就研究出了这样一种方法。作为一种独创性的实时观察,他们才用得上微型记录器,这是一种可以一整天都随时携带的设备。这种设备是由一个芯片进行控制,每十二分钟工作三十秒。研究对象在自己的腰带上(无线麦克卡在衣领上)的小袋子里装上这些电子记录器(Electronically Activated Recorders),简称EARs,他们通常要记录两天至四天的活动。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受一行科学家的干扰。如果周围都是拿着摄像机和便签本的研究人员,研究对象439号是不太可能说出那个“身材匀称的女孩胸部很大,但并不是太大”的,而是会说“刚好跟身体相称”。虽然363号给微型电子记录器提供了一段丰富的心理历程,但是她还没有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不会在一整组研究人员面前与男友分手。

梅尔认为,电子记录器比许多的心理研究更能掌握那些瞬间,因为人们容易相信自己做的事情很“正常”,所以没有必要检查。参与者被具体告知,研究人员关注的是“每一天的生活”,如果他们觉得有必要进行检查的话,他们稍后可以删除这些片段。这些话很有帮助。但是也有一些特例:一名参与者确实删除了记录,他除了唱歌跑调之外也没有什么不雅的行为(对于那些分析样本的研究者来说这是很遗憾的,不是所有唱过歌的参与者都能体谅地留下他们唱的歌曲录音)。梅尔的研究中的参与者表示:在刚刚开始的前几个小时里,他们对这个设备还是比较敏感的,但是前几个小时过后,他们就忘记了它的存在。事实上,梅尔差一点摔坏了他的昂贵的记录器。他忘记了自己正佩戴着记录器,脱毛衣时便扯掉了麦克风。

电子记录器记录了大量有趣的生活方式。它显示出,尽管我们每个人都要做不同的事情,但我们都是明显的习惯性生物。他们让人们佩戴电子记录器两天,然后在四周之后再佩戴两天,结果显示出他们与他人的相处方式、所做的事情以及常去的地方都是一致的。一开始时,总是独处的人或喜欢打电话的人,在四周之后仍然是独处的或者依然耗在打电话上。与他人交谈、笑、看电视、演奏音乐、使用电脑、阅读、工作和上课都是这样。人们在家中、在户外、在交通工具上,或者是在一家餐厅或其他的公共场所花费的时间也没有改变。甚至电子记录器的佩戴者经常使用的口头语言也是一样的,尤其是脏话和嗯、啊这样的语气词。

脏话和语气词,实际上我们使用的所有词语都能反映我们的人格。观察人格的另一处冒险就是詹姆斯·潘尼贝克和劳拉·金使用电脑程序分析了八百个人的写作样本用词。他们发现,外向的人喜欢使用描述社会事件和积极情绪的语言,倾向于避免使用传达消极情绪的词语。他们还倾向于通过排除性词语(“但是”“没有”和“除了”)、可能性词语(“或许”和“可能”)以及否定词语(“不”“不是”“从不”)来区分。在开放性上得分较高的人与得分较低的人相比,更容易形成另一种方式——他们很少使用第一人称单数(“我”“我的”),会使用很多冠词(“一个”“这个”)和长句,还会避免在现在时态中使用动词。而在神经质方面得分高的人则倾向于大量使用第一人称单数,很少使用冠词,而且更喜欢使用表达消极情绪的词。事实上,在潘尼贝克的研究中,有很多不同的第一人称单数的使用方式。下面这些人群中你认为哪一类最喜欢使用“我”“我的”这样的第一人称单数:地位高的人还是地位低的人?自杀的诗人还是没有自杀的诗人?男人还是女人?是沮丧的人还是不沮丧的人?潘尼贝克认为“我”“我的”是自我关注的语言记号。他还发现,女性、社会地位低的人、自杀的诗人和沮丧的人更倾向于使用这些词语。

没有专业的软件是不可能在日常生活语言中发现不同的,甚至更难从被观察的文章中发现不同。要想了解估算词语出现的频率有多难,你不妨回忆一下昨天或者其他时候你经历过的两次对话。尽管你或许能猜测哪个对话中谈到了更多关于各个范畴的词(如与工作或旅游或某个人或活动相关的词汇)——也就是说,你了解一些谈话内容——对于那些潘尼贝克称为“无意义的词汇”(代词、介词、冠词、连词和助动词)的使用频率,你可能感觉找不到线索。你是否知道两个对话中,哪个使用了更多的“这”“……的”“在”“我”这类的词语?然而,正是这些无意义的词语显示出我们的说话风格,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它们是人格和特殊社会环境的最好记号。例如,潘尼贝克发现,人们说真话时使用第一人称单数(“我”和“我的”)和排除性词语(“但是”“除了”以及“没有”) 等的频率比较高,这反映出一个复杂的思考过程。所以,当很诚恳地解释一些事情时,他们更可能将其讲得私人化,并且用一种更复杂但能理解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

可以理解的是,要想做好深层次的观察,你真的需要留意各种词语的使用频率。最简单的一种方式就是使用文本分析软件,就像潘尼贝克研发的那种软件(在他的网站上能找得到)一样。这种语言分析不好的一面是需要专业的软件,好的一面是人们对于自己的语言风格没有什么概念,所以他们不可能使用一些会让人对他们的个性产生错觉的语言。即便是书写而不是说话也是如此。

一点都不让人惊讶的是,电子邮件就是传递个性线索的一个好的传送者。有时,你甚至不需要打开它。克里斯汀·张-施耐德是得克萨斯大学的一名研究生。她对日常生活中的个性表现非常敏感,这让她走上了一条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研究之路。观察人们怎样选择恋人是她这项研究的一部分,她需要选择非常喜欢自己以及不喜欢自己的女生(根据之前获取的自恋分数)。为了邀请这两组人——喜欢自己的和不喜欢自己的人——来参加这项研究,她收集了她们的电子邮件地址。很快,她注意到了这两类人的不同之处。自恋分数较高的人喜欢使用如:Redhotjenni(新潮珍妮)或者princess_suzy(苏吉公主)这样的用户名。而自恋分数低的参与者则选择sadeyesagain(悲哀双眸)和nothingmuchinside(内心空虚)等名称。当施耐德想了解这是否是广泛存在的一种形式时,她发现,在某种情况下确实是这样——尤其是人们给自己起名字时——用户名会告诉我们人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下面是从施耐德的研究中收集到的一些用户名(为了保护参与者的隐私我们做了一些改动):naomiprincess(诺艾米公主)、kingtony23(国王托尼23)、emotional_void82(情感_空虚82)、Fatneckendra03(胖脖子恩卓03)、gorgeouschic(华丽高雅)、empty_heart(空洞的心)和strangelittleboypeter(奇怪的小男孩彼得)。你并不需要像波洛那样去判断人们在自恋上的得分高低。施耐德还发现人们为选择自己的名字还能表现他们对自我能力的意识。费力去猜测这些名字里面人们自我能力意识的高低并不会得到什么:stevethetennisace(史蒂夫网球高手)、spaceystacy(宽大的斯泰西)、longtimeprodigy(长久的神通)、smartguy(聪明的男孩)、thatotherboy(另一个男孩)、sloppycrazyandweird(杂乱、疯狂和怪异)、brainmissing(大脑迷失)和julessavestheday(朱尔斯拯救那天)。

即便你自己有机会设置自己的电子邮件用户名,但是在表达上还是会受到限制,因为名字都很短 ,并且如果你是用于正式交流,那还需要避免使用怪异的名字。在日本,除了正规的电子邮件账户,许多人的手机上还有专用的电子邮件地址。电脑上的电子邮件账户和手机上的账户功能不同,尤其是年轻人的。他们使用一般的电子邮件账户是出于公共的目的,例如,给教授发论文,而电话上的电子邮件账户纯粹是出于私人目的,比如安排约会或者与朋友聊天。

日本甲南女子大学的森津太子(Tsutako Mori)告诉我,年轻人第一次见面时,如果发现喜欢对方,他们首先会交换电子邮件地址。在这些场合,交换电子邮件地址就跟交换名片是一个道理。森津太子说,他们聊天的第一个话题也经常是关于手机电子邮件名称的由来。所以年轻人会花费大量时间去创设一个独特的手机电子邮件地址。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来说,仅从这些地址就能了解到很多信息是很让人吃惊的。森津太子发现,只有电子邮件(还有他们的性别,因为这会影响词汇的意思)可以研究的观察者针对发件人外向性能做出惊人的准确判断,而对开放性的判断则稍微差一点。

将积极的外向者与那些低调的内向者区分开来的一个特征是:前者语气顽皮而快乐——有个外向者的电子邮件地址是一个充满活力、精彩的视频游戏名。外向者还会用cute-rabbit(可爱白兔)、sunshine-go-go(阳光来了)、love-and-smile(爱和微笑)这样的用户名。许多此类的电子邮件地址都表现出愉悦的情绪。内向者的电子邮件地址通常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数字。他们不会把地址拟人化,反映出他们是缺乏行动的,而且没有兴致与他人建立联系。这就是此类人的特点。一些内向者所使用的邮件名称是一些晦暗的词,如setting sun(夕阳)和distortional addict(扭曲的瘾君子)。

因为我们生活的社会对我们的自我表达并没有什么限制,所以当你知道寻找什么样的线索时,就会发现这是观察者的天堂。我经常被问及这两个问题:一些人操纵线索使你完全被误导的可能性是多少?或者你知道什么线索该控制,那你是否会构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格?我会在下一章中解决这些疑问。


[1] 菲利普·哈尔斯曼,美国摄影大师。

[2] 李伯拉斯,美国著名的艺人和钢琴家。

[3] 斯坦利·海曼,英国协会管理专家。

[4] 罗夏墨迹测验因利用墨渍图版而又被称为墨渍图测验,是非常著名的人格测验,也是少有的投射型人格测试。

[5] 金属乐队,1981年在美国洛杉矶组建,20世纪80年代至今世界上最杰出和最有影响力的重金属乐队。

[6] 约翰·柯特兰,美国黑人爵士音乐家。

《看人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