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壁画中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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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号病房是管制程度中等的病房,他们觉得让比利住在那里最合适。该病房比9号病房高一级,那里的医护人员和医疗小组也不会对比利严加看管。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会把他当成精神分裂症患者治疗,让他服药,不理会外面的心理学家或法庭会有什么说法。

比利听医护人员说,6号病房相比之下才是最开放、最理想的病房,因为那里的患者很安静,都低头做自己的事,而且态度消极。病房的门不上锁,患者可以自由出入大厅,签到之后整幢大楼就归他们了。

经过精心策划,再由所有人格共同努力,他们一定能想办法转到6号病房去的。除了被送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之外,那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亚伦开始想办法。

医疗小组规定,比利每天只能使用1小时纸笔,而且必须在活动室由看守监督,医护人员有权查看他写的信。他怀疑他们也会查看他收到的所有信件。

比利知道利玛医院的主管和警卫担心他把在医院里发生的事写下来,然后想办法寄出去,因而一定会全力阻止他把这些事公布于众。

他意识到,这正是他们的弱点所在。

亚伦向阿瑟建议,加强与有资质的心理健康医生戈尔曼(Ted Gorman)的沟通,让他确信我们的状况已经有所好转,不应再归刘易斯管辖,那么医疗小组就会放松对我们的管制,或许还能将我们转到6号病房呢!

但阿瑟认为,首先必须把持敌意的警卫人员与多疑的心理健康医生区分开来,让他们产生分歧。只要有这群没人性的看守在,我们就无法实现目标;他们人数太多,我们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不过,如果我们能让专业医生相信比利的状况已经有所改善,他们就会警告那些看守,不要惹恼比利妨碍治疗。

亚伦认同阿瑟的看法,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知道该如何彼此应对了。军队内部产生矛盾,便是最容易受到攻击之时。

在随后的几天里,只有阿瑟和亚伦拥有意识。阿瑟负责心理互动,亚伦负责与外界沟通。

阿瑟告诉亚伦,有我在一旁协助,你就可以扮演一个幡然悔过并认真改正的年轻人的形象。要让戈尔曼相信,你很愿意把他当作知心朋友。由于我们没有和医疗小组的人沟通过,所以他会认为这是他的功劳,他会觉得:“比利想和我说话,表明他已经开始信任我了。他想正视自己的问题,即使不是多重人格的问题。”我建议你先从情绪问题入手,因为精神病医生都很乐意帮人解决情绪问题。

感觉已经做好了准备,亚伦便告诉新主管,他想和戈尔曼谈谈。1小时后,他被叫到中央大厅,得知戈尔曼同意见他。主管打开了活动室通往“无穷大厅”(因厅内那条看似无穷尽的空荡荡的长廊而得名)的门,走廊的尽头就是心理健康医生的办公室。由于办公室在戒备森严的区域内,只有那些呆痴患者和神经病人才需要在别人的陪同下去就诊,其他人可以自行穿过走廊前往。

亚伦在途中发现,走廊的右侧有一道上下部分可以分别开关的门。他扭了一下门把,发现上了锁,于是失望地踢了一下门的下半部分,没想到门竟然打开了。他探头去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大桌子和几把破旧的椅子,上面布满了灰尘。满是尘埃的地板上没有脚印。他心想以后可以在这儿存放点东西,然后关上门,继续向戈尔曼的办公室走去。

一开始,戈尔曼说话很谨慎:“我能帮你什么忙,米利根先生?”

“我想找个人谈一谈。”亚伦说。

“谈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谈谈……一些让我伤心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下去……”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当然,亚伦根本没打算和那些不相信存在多重人格,或者会被叫到法庭为他的精神状况作证的人去倾诉什么想法。他这么做完全是按照阿瑟的计划,尽量拣这个人爱听的话去说。

“你心里显然是有些疑问,所以想要找人聊聊。”戈尔曼提示他。

“我想知道……”亚伦尽量装作很坦率,“我为什么会是一个令人厌恶的混蛋。”

戈尔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很想知道,怎么和那些像你一样来帮助我的人相处。总是做些让你恨我的事,这使我真的很难过。”

“我不恨你呀!”戈尔曼说,“我只是想了解你,与你合作。”

亚伦强忍住笑意,差点咬破嘴唇。他说的话必须既恰到好处,又能引起戈尔曼的兴趣,而且还不能说出日后会于自己不利的话来。所以,他就准备聊聊自我。

“很高兴能帮你,”戈尔曼说,“我马上要休假3天,等我回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一周后戈尔曼回到医院,准备了一堆问题。亚伦猜想,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林德纳医生想知道的。阿瑟说这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很容易应付,所以亚伦决定多给戈尔曼提供一些信息。

“我这一辈子都是在操纵别人,总是在想怎么利用别人。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需要有人帮我改变……”

亚伦观察着戈尔曼的眼睛和肢体语言,知道自己抓住了重点。这正是戈尔曼想听到的。

阿瑟告诉亚伦下一次和戈尔曼谈话时,要比以前显得沉默,尽量表露出疲惫、绝望的心态。

“我不知道,”亚伦避开戈尔曼的视线说,“我就是难以忍受。对不起……我不应该信任你们,我应该闭上嘴。”

他垂下眼睛,想给对方留下这种印象:他想将内心深处的秘密说出来,但是退缩了。

“你怎么啦?”戈尔曼问。

“唉,那些看守对我充满敌意。我写的信,他们都要查看,甚至我在活动室里拿张纸写东西,他们都要盯着我。”

“这个我可以和医疗小组商量一下,我觉得你可以获得更多写信的自由。”

亚伦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这正是他所期望的,有了纸和笔,他就能将周围发生的一切和自己思考的事情记录下来,告诉大家利玛医院发生了什么。

之后一次医疗小组会议结束后,戈尔曼当着亚伦的面吩咐一位看守:“给米利根先生纸和笔,谁都不要再干扰他写东西。”

“是吗,”那个看守冷笑道,“下次你是不是还要在沃尔多夫给他开个房间啊!”

“这是小组的决定,”戈尔曼说,“另外,不要偷看他写的东西。事实上那是违法的,他可以就此控告我们。我们准备允许他给家属写信。别把他看得太严。”

亚伦第一天在活动室里写东西的时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个看守正要骂患者,但看到他在写东西,便突然停下来转身离开了。还有一个看守举起拳头刚要打患者,发现亚伦正看着自己,便立刻放下了手。几次之后那些看守便会围在大厅的办公桌旁盯着他,搞不清他在写什么,又为什么要写。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一张纸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写东西,转眼间纸用完了,又回房间拿一张纸继续写下去。

仅仅是看到看守们沮丧的表情,就足以鼓舞他继续将来到这儿以后的所见所闻全部记录下来:布拉索先生烫伤并咬伤了自己的手;私酿酒和醉酒;刘易斯杀死小沙鼠;理查德企图上吊自杀……

他每天要写8至9个小时。

3天后,他把写完的纸从房间带到活动室,藏在书架顶层的一堆旧杂志里,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然而,鉴于形势越来越紧张,阿瑟认为把写好的东西藏在活动室里太危险,于是决定找一个更安全,没人想得到的地方。

在接下来的一周,亚伦从戈尔曼办公室往回走的时候,在经过“无穷大厅”那扇可以上下分别开合的门时,又朝下半部分踹了一脚。门再次打开了。他心想,一般人来检查这扇门的时候只会拧拧门把,确定打不开后,就会认为整道门都上了锁。

他弯身走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屋里仍然布满了灰尘,那些旧杂志还堆在角落里,地上没有脚印。

屋里的窗户大约有3米多高,外面钉着粗铁条,窗户上装着有机玻璃和金属框,还钉着厚厚的纱窗。混凝土窗台大概有3英寸宽。

他靠着窗台向外面望去,双手漫不经心地敲着,却听到了一个奇怪、空洞的声音。他原以为整个窗台都是实心的水泥墙,却发现那只是一个水泥板。他用铅笔戳开水泥板,看到了里面有垂直的铁条。他把手伸进去,又摸到了横着的铁条。这个平整、狭窄的墙面,不就是藏笔记的绝佳之处吗。

重要的是,他可以自如地出入这个地方。对汤姆来说,打开这扇在活动室和“无穷大厅”之间的门毫不费力。亚伦心想,自己大概也能搞定;用不着信用卡,用一张对折的纸就行。

他恢复了水泥窗台的原状,把一张桌子推到门旁退了出去。在确定附近没人后,他伸手将桌子尽可能地拉近门,然后把门关上。如此,万一有人经过戈尔曼办公室时不经意踢了这扇门,门也只会稍微移动一下。

亚伦终于有一个避难所了。在前往医生办公室或从那里回来的路上,他可以在这里待上15到20分钟。重要的是,他找到可以藏笔记的地方了。

他把原来藏在活动室杂志里的纸夹在笔记本里,藏到水泥窗台下的墙壁里。然后从角落里抱了一堆杂志码在窗台上作为伪装。

完成之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活动室,绕过看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拿出一张白纸开始奋笔疾书。

他间或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某个看守,然后迅速地记下这个人的表情和动作。自从上次作家在法庭作证后,医院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他在外面有盟友,而且认为比利会让前来探视的人把消息带出去。他收集的信息包括医院里的情况和看守的行为,而这些正是他们害怕曝光的事实。

有人告诉他,看守们纷纷向哈伯德主管抱怨,还威胁说,要是再不阻止比利写东西,他们就罢工。有一天,3个看守同时请病假不上班,让医院感到左右为难。亚伦知道林德纳无法把自己送回重症病房,因为他既没打架也没惹麻烦,更何况他要是回去,很可能再去痛打刘易斯。

看守们打定主意要把比利赶出5/7号病房。

医疗小组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他们通知看守,让比利白天离开病房去听职业教育课,晚上再回病房睡觉。这样他就没时间写东西了。

亚伦很清楚,医疗小组让他画壁画,不过是想向金沃希法官证明他们提供了艺术疗法。让比利装饰利玛医院的墙壁,管理当局将为此支付给他最低工资。征得比利同意后,医疗记录中便增加了一份备忘录:

治疗计划

存档时间1980年3月17日

《治疗计划补充说明》:1980年3月17日(社工,杜莉)临床主任林德纳批准患者为3号病房的墙壁作画……患者请求立即开始。此外,患者需要的绘画用品(颜料、笔和刷、松节油等),出于安全考虑,如有必要将由适当人员陪同准备。患者于1980年3月17日由特雷维诺(Joseph Trevino)医生陪同准备了绘画用具。特雷维诺医生认为,这项工作不但可以美化医院,也可以取得治疗效果。

签名:特雷维诺,医学博士

林德纳,医学博士

杜莉,社工

距离4月14日听证会还有不到1个月的时间。

2

职业教育部主任爱德华兹(Bob Edwards)第二天早上把凯文带到职业教育部的商店,那里出售各种绘画颜料。

“这是……?”凯文问道,等待爱德华兹加以说明。

“你参加了职业教育计划。因此,除了支付你一点工资外,我们还为你提供绘画颜料,以及其他绘画用品。”

“那当然。”凯文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有人要去画画,但肯定不是自己。当然,他在住过的地方见过颜料、画笔和画布,也知道亚伦、丹尼和汤姆都擅长绘画,不过他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他不会画画,也不会素描,甚至连最简单的人形都画不好。

在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时,作为“老师”的一部分,他听“老师”告诉作家,阿瑟之所以把塞缪尔列入“不受欢迎的人”,是因为塞缪尔擅自卖了亚伦画的一幅裸体画。阿瑟规定“其他人”不得碰绘画用品,也不能碰亚伦的肖像画、丹尼的静物画,还有汤姆的风景画。还有,色盲的里根偶尔也会画炭笔素描。凯文记得里根画过一幅小克丽丝汀抱着碎布娃娃的画像,娃娃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绞刑用的绳子。这幅画把富兰克林郡监狱的看守吓得半死。

到底是谁要画画?

爱德华兹把一个购物车推到颜料架前:“你需要什么颜料,比利?”

凯文知道他得独自应付了。他拿了蓝色、绿色和白色的颜料,又抓了一把画笔放到车里。他觉得应该够了。

“都齐了?”

凯文耸了耸肩:“暂时够用了。”

爱德华兹带他离开商店,来到通往3号病房会客室的走廊。

“你想从哪儿开始?”爱德华兹问。

“给我几分钟想想,可以吗?”

凯文心想,只要拖下去,一定会有人出来作画。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

亚伦看到绘画用具和会客室的墙壁,想起了医疗小组的会议,以及他同意以画壁画“美化医院”来换取白天离开病房机会的事。

亚伦打开白色颜料罐,爱德华兹问道:“草图呢?”

“什么草图?”

“噢,你开始作画之前,我必须先看看草图。”

“为什么?”

“确定它是否适合。”

亚伦眨了眨眼问:“适合什么?”

“这个画得赏心悦目,而不是你在自己房间墙上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是想说,我要事先让你们知道我准备画什么,得到批准后才可以画吗?”

爱德华兹点点头。

“这不就是艺术审查嘛!”亚伦大吼道。

两个正在擦地的看守转过头来望着他们。

“这是州里的财产,”爱德华兹温和地说,“委托你画壁画,我得对画在墙上的东西负责。比如,墙上不可以画人物肖像。”

“不能画人?”亚伦感到很失望,但不准备告诉爱德华兹,他只会画人物和肖像。

“医院担心你会以真人作模特儿画在墙上,这样会侵犯他人的权利。画点美丽的风景吧!”

这家伙是不是也不让拉斐尔画人物和肖像?遗憾之余,亚伦决定让汤姆来完成这项工作。

“有纸笔吗?”亚伦问。

爱德华兹递给他一个素描本。

亚伦坐在一张桌子前信手抹了几笔,然后开始画自己“从未”画过的风景画,他觉得汤姆一定会因为好奇而站到光圈下。他一边画一边吹着口哨,希望爱德华兹不会发现他是吹给躲在黑暗中的自己人听的。

离开光圈前,他在纸上写道:在3号病房的墙上画一幅“漂亮的风景画”,大约10英尺高、5英尺长。

汤姆毫无准备地站到了光圈下。他迅速地瞟了一眼手上的铅笔和素描本上的留言,认出了亚伦的笔迹。至少这一次亚伦有意识地留下了线索,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需要做什么。

这道墙有5英尺长、10英尺高。

他迅速地在素描本上画了一个耸立在岩石上的灯塔,背景是浪涛滚滚的大海和自由飞翔的海鸥。他的心随着画笔一同展翅高飞。

“这就对了。”爱德华兹说。

汤姆调好颜料,开始作画。

在随后的3天里,爱德华兹每天早晨8点半来接凯文、亚伦或者菲利普,但最后作画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汤姆。汤姆一直画到上午11点,然后去签到,回房间和吃午饭。爱德华兹会在下午1点再来接他去画画,一直到下午3点。

灯塔画好后,汤姆又在树枝上画了两只4英尺高的猫头鹰,在背景里加上了一个小小的月亮。整个画面色调柔和,以棕色和黄褐色为基调。

在对面的墙上,他画了一幅高12英尺、宽35英尺,以黄色和棕色为基调的风景画,令整个房间充满了秋天的色调。画面中,斜顶的谷仓前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是一条泥泞的小路,路的两旁是一排排的松树,野鸭则在池水上翱翔。

3号病房的入口在他的装饰下展现出一种幻象,让过往的人觉得自己穿过的不是一道门,而是乡野间的一座拱桥。他还在墙的顶端画了一个黑灰色的木头谷仓,令两幅壁画形成了一个连贯的画面。

每当他走进会客室时,患者们都会微笑着向他招手。

“嘿!艺术家,现在这儿看起来真美!”

“加油,画家!这让人觉得像是走进了外面的树林。”

有一次汤姆消失了一会儿,但手中还握着画笔。当他再度站到光圈下时,却发现那幅画着灯塔的壁画被人涂改了,一小片海浪的浪花被人用水溶液抹去了。他用水去冲刷时,看到一个用油彩画的拳头和一个伸出的中指。他明白这个意思是“去你的”,而且认出那是亚伦的笔法。

汤姆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看见后,立即怒冲冲地用油彩去涂掉那个拳头。亚伦篡改自己的作品令他非常气愤。他想向阿瑟抱怨,但仔细一想便明白了亚伦的用意。等到他们死了或是离开了这个地方,医院一定会把他画的壁画清理掉,那时他们就会发现这个手势。这个手势就是壁画作者对利玛医院的管理者做出的最后抗议。

汤姆赞同他的做法。几天后,他从爱德华兹那里得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当局对他的作品十分满意,因而希望他在两道安全门之间的走廊上再画一幅壁画。那条走廊是大楼入口的一个通道,长101英尺、高12英尺,如果画上壁画,将是世界上最长的室内壁画之一。

汤姆决定用棕色、橙色和黄色作为基调。他每天都去作画,沉浸在静谧的时间和大自然之中。

每天早上和下午他都会被带到门前,门通电后便会自动开启让他进去。这对于他有极大的诱惑力,仿佛他们已准许他穿过第二道门走出去。当然,这只是他的想象。他推着装满绘画工具的手推车,拖着梯子和搭架的材料穿过通道后,大门就会在他身后关上,将他禁闭在精神病院和自由世界之间。

这正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

大门的两边挤满了人,里面是囚犯,外面是来访者。他们都在看着他作画。

第三天,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响。地板上有个东西向他滚来,原来是一罐百事可乐。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患者正在向他招手。

“好好画,艺术家!”

接着又有一罐东西向他滚过来,还有人从地板上滑过来一包薄荷凉烟。他把烟放进口袋,向那人挥了挥手。看到这些精神异常的朋友都欣赏自己的作品,他很开心。

每天下午结束工作,放下画具后,汤姆就会疲惫不堪地离开光圈。

亚伦随后就会出现,回到病房去梳洗,再抽一根在口袋里发现的烟。然后,他会去活动室坐下来写东西,直到熄灯。

这根本不是看守们希望看到的情景。

看守的再次投诉令戈尔曼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向亚伦抱怨说,长时间写作于治疗不利。“我同意你写作,但不是让你去写一本书。”

亚伦考虑了片刻,决定采取下一步行动。“戈尔曼先生,”他说,“你‘知道’我在写书,也知道我和‘谁’合作。你是打算破坏新闻自由,还是言论自由?”

“不是这样的,”戈尔曼赶紧回应,“你可以写你的书,但别花那么多时间。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写东西的时候,你别再瞪着看守了。”

“不允许我们在自己房间里写,非得到活动室去拿着铅笔写。他们就坐在我身旁的办公桌前,我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我有什么办法?”

“比利,你让这儿的人都变得神经质了。”

亚伦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说怎么办?你知道我不应当受到严密的监控,但我竟然在这儿住了将近6个月。‘你’知道我不该来这里,‘林德纳医生’也同样知道。你们就是不愿承认罢了。”

“好吧!好吧!”他说,“你‘不该’来5/7号病房。”

亚伦强忍住笑意。他知道那些看守又要为他的事准备罢工了。

在接下来的一周,他被转到了开放病房。

3

亚伦走进他在6号病房里的新房间。他看见窗户上钉着铁条,但没有纱窗。他望了一下两层楼下面的院子,惊讶地张大了嘴:“看啊!下面有只动物!”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连鹿都没见过?”

亚伦四下寻找:“谁在说话?”

那声音道:“是我,在另一个房间。”

亚伦跑到角落里,看见一个非洲裔美国人正在做俯卧撑。

“怎么啦?”那人说。

“我是刚搬来的。”亚伦道。

“嗨,我是扎克·格林(Zack Green)。”

“那下面有只鹿!”

“是啊,那边还有一只!我到这儿也不过1个星期左右,但看见过。那边还有1只鹅和1窝兔子。它们现在都躲起来了,等太阳下山,它们就会跑到院子里。”

亚伦打开窗户,扔下去一个小圆面包。那只鹿嚼着面包,抬起头来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望着他。

“它有名字吗?”亚伦问。

“我怎么知道?”

“我叫它苏茜吧。”亚伦说。当苏茜自由自在地跑开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他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喊道:“上帝啊,真希望能像它一样自由地跑动。”

“又没人拦着你。”

“你说什么?”

“6号病房是半开放的。你可以到大厅去,签个名还可以到院子去活动,绕着楼跑都没问题。他们还鼓励我们运动呢。”

亚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可以自由出入这个病房?”

“随时都行。”

亚伦小心翼翼地走到走廊上,左顾右盼,紧张得心跳都加快了。被囚禁了这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后来,他发现自己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但是他没有,因为周围都是散步的人。他不停地走着。流汗的感觉真好。他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走到院子里。

他先是漫步,然后变成小跑,最后绕着大楼奔跑起来。他的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风吹拂着他的头发,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感到泪水流淌到了脸上,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开心地甩着头,享受着这久违的自由。

突然,他听到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白痴,你还被关在监狱里啊!”

《比利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