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理蜜月之旅

老兵村的营房盖得并不好。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地板总是吱嘎作响,门也是歪的,墙壁很薄,和天花板之间还有空隙。与隔壁邻居里奇和阿琳认识后,他们问我和薇拉晚上在床上读的小说叫什么名字。我们回答说是托马斯·曼的《魔山》(Magic Mountain)。

“哦,”里奇说道,“就我听到的部分来看,这部小说相当有趣。我和阿琳经常站在盥洗间听你们读书,一听就是半个小时。对了,我漏听了一段,塞塔姆布里尼真的在决斗中杀了纳夫塔吗?”

我回答说:“没有。跟证明男人尊严时经常发生的桥段一样,塞塔姆布里尼故意朝天开枪,但纳夫塔随即将子弹射进自己的脑袋,结束了这场决斗。”耐心地向里奇讲述完故事情节,我不禁有些害臊,如果能听见我们在床上的读书声,他们还会偷听到其他什么声响呢?我和薇拉意识到,不管是否在享受蜜月的甜蜜,以后我们的动静都得小点儿。

与老兵村亲切热闹的社区氛围相比,缺乏隐私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这里的房客都是年轻夫妇,大多数在念研究生,也有一些是青年教师。大家经常在一起聚餐、打排球、闲聊。除了周围人的岁数大些、更正经些、结婚的多一些,这里和我们在布兰迪斯大学的宿舍生活十分相像。眼见邻居的孩子呱呱落地,有的已经蹒跚学步,我和薇拉开始慎重讨论是否要生一个孩子。只有22岁的我已经在考虑当爸爸了。为什么不可以?邻居们都纷纷开始养儿育女,为什么我们不行?

现在回忆起当初仓促上阵为人夫、为人父的情形,不禁觉得好笑。两年前在布兰迪斯大学念大三时,我还决定打一辈子光棍。这个想法并非只放在心里,我还经常向朋友、熟人和其他人大谈独身论。薇拉回忆说我们俩刚刚认识时,我就向她宣布自己是独身主义者,似乎是在给她一个警告。从小到大,我几乎没见过美满的婚姻。我的父母自然算不上恩爱夫妻,除了利奥舅舅和莉莲舅妈,其他姨妈和舅舅的婚姻中都不曾见到浪漫相爱的画面。当时犹太中产阶级家庭很少离婚,我认识的这些年长的夫妻们彼此拖累,过着单调乏味的日子,就像一对老牛拉着一辆沉重的马车。而我和芭芭拉的恋情也平平淡淡,和她结婚就意味着加入了马车队的行列。

然后我就遇到了薇拉,打一辈子光棍的冰冷决心被她带来的温暖阳光融化了。如今我们一起生活在老兵村,周遭是一群快乐的年轻夫妻,忙着念书和生儿育女。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例如夫妻争执时,我总是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和父亲如出一辙。从小到大我只学会了一种处理家庭矛盾的方式:提高嗓门并拍案而起。而薇拉的家人总是平心静气地讨论各种家庭争端。她父亲温和内敛,从来不会粗门大嗓地发飙,事实上他宁可让步也不愿意大吼大叫。我和薇拉应对家庭争执的方式如此截然不同,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粗鲁举动把薇拉吓坏了。

一天晚上,我们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发生争执,我气冲冲地摔门而出。走到一半我突然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你究竟在干什么?到底想去哪里?该死的笨蛋,怎么跟你父亲一个德行!”我转身上楼回到家里。“对不起。”我满心歉意地对薇拉说。薇拉对我狂暴态度的恐惧反应令我震惊,我开始自我反省。我有些困惑:男人发怒不是很正常吗?若不想唯唯诺诺,像薇拉父亲一样处处退让,不就得这样吗?可我的暴怒已经伤害到薇拉,她根本听不进我狂吼出的任何一句话,因此两人无法平心静气地分析争执的原因。我意识到自己得找到一种坦承感受的有效方式,但需要一些时间。

我心目中理想的家庭男主人是麦克·沃特海默(Mike Wertheimer)。麦克是心理学系一位年轻的助理教授,妻子南也是一位实验心理学家。他们有两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孩子。麦克不仅是一流的教师和学者,也是一位超级奶爸,当时很少有男人愿意自己带小孩的。麦克经常带着孩子们散步到我家门口,两岁的女儿卡伦骑在他肩上,九个月的儿子达菲睡在婴儿车里。他常常邀请我跟他一起喝咖啡,或在村里散步。我和薇拉常和麦克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一起爬山、野餐,或者只是待在一起闲聊。他们的幸福生活令我们不由得生出“为人父母真好”的感慨。

沃特海默一家是我们家举办首次晚宴的客人。薇拉尝试自学烹饪技术,设法回忆小时候在布达佩斯时她母亲是如何烧饭做菜的。不久她就做出了美味的匈牙利红椒鸡。晚宴上,麦克不仅将碟子里的食物吃得精光,还用面包蘸着残余的肉汁吃下肚,薇拉十分开心,连称麦克是最佳客人。

《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