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型心理学家

第一节  第三次造访

弗兰西斯·培根在《学术的进展》一书中总结了他所处时代在1605年的知识状态,他大胆预测:拥有先哲的思想成果,印刷术、航海术的发展只是促进了传播,科学一定会迎来大发展时代。

的确如培根所预料,在这个世纪里,知识对社会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17世纪的商业、军队、金融及赋税系统都需要新的有效的方法来处理数据。比起神学,这是一个适合于实用科技的时代。在这个世纪之内,产生了十进制计数法、对数、解析几何、微积分、空气泵、显微镜、气压计、温度计和望远镜。

宗教为了对付科学的新思想,则推出了更为凶险的对策。在整个17世纪,不仅天主教,而且路德教和加尔文教,也都加紧了对异端的残酷迫害,任何公开信奉与当地国家的正宗教会相冲突的科学理论的人,不仅要冒着声名尽失的风险,而且极有可能失去社会地位、财产,甚至生命。

尽管有这么多的障碍,科学还是繁荣昌盛起来。在西欧的主要国家里,追根究底的人通过显微镜和望远镜偷偷窥探。他们在玻璃瓶里配制试剂,在地上掘出深洞,切割动物和人的尸体,计算恒星和行星的运动。在这些人当中,英国有沃利斯、哈维、玻意耳、胡克、哈雷和牛顿,法国有笛卡儿、费马、马里奥和帕斯卡,意大利有伽利略、维维阿尼和托里拆利,瑞士有雅克和伯努利,德国有莱布尼茨,荷兰有惠更斯和列文虎克。

心理学从哲学和神学中脱离出来的时间比其他自然学科都晚,好在这个时代科学家已经开始注意心理学了。更为喜人的是,科学家们第一次就希腊哲学家们所提出的一些问题,构想起新的答案。他们不仅对以前的学说进行重新探讨,而且还在旧的心理学基础上探索出了新领域。

第二节 理性主义者

笛卡儿

笛卡儿是现代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他发明了解析几何,同时也是小有成就的物理学家。鲜为人知的是,他被心理学史学家罗伯特·华生称为“现代第一位伟大的心理学家”。华生还说:“这不等于说他就是第一位现代心理学家。他与同时代的一些科学家并不一样,他进行一些形而上的假想,他的心理学是其哲学的分支。”

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第一个开创一门全新心理学的学者。

笛卡儿于1596年出生于土伦。他出生时就患有结核病,几天后他的母亲也因结核病去世。他天生残弱,儿时一直病恹恹的,成年后身体瘦弱。他的父亲是位生意发达的律师,因而能在他8岁时把其送入拉弗莱奇的耶稣学院,在那里学习数学和哲学。他的老师注意到了他身体的羸弱和异乎寻常的思维能力,特别准许他待在床上读书,因此,他常常躺在床上长时间地读书,然后用整个上午进行沉思。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至生命的结束。幸好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足以使他延续这种安逸的生活。

其貌不扬的笛卡儿,在十几岁时曾一度混迹于巴黎的社会生活和赌场,不过很快觉得非常无聊,转回去继续从事数学和哲学的研究。研究渐渐深入,他也慢慢发现,对于一些重要的哲学问题,不同的学者往往得出相互矛盾的答案。他对此很困惑,同时想去生活中寻找一个统一的答案。后来他报名加入纳索的莫里斯王子的军队,然后又加入巴伐利亚公爵的军队,在军队中他好像并没找到答案。几年之后,他再次回到独自思索的世界。

在返回自己的个人生活之前,笛卡儿经历了一次值得纪念的哲学幻觉。23岁那年冬天,他整个上午将自己关在一只“火炉”里——这是他的话,实际上可能指一间装有暖气的小房间——在那里他产生了几次幻觉,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不去理会“古人”们彼此矛盾的看法,完全可以用数学的严谨推理得到哲学上的确定结论。于是,实验主义哲学起步了。他很害怕自己的科学研究被天主教或新教以“异端邪说”的罪名迫害,为了逃避攻击,他在20年内搬家24次。

他最重要的著作是《方法论》(1637)和《形而上学的沉思》(1641),其大部分心理学学说散布于这些著作之中。余下的部分可在1633年写成的《世界》里找到,不过该书在他逝世之后才得以发表。原因是,就在他准备将此书交付出版人时,突然得知伽利略已因坚持地球围绕太阳转动的理论而受到审判,而他自己的著作也是讲这个观点的。

1649年,他接受了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发出的邀请,赴瑞典教女王哲学。他受到礼遇可又非常痛苦,因为女王要他每天早晨5点钟开课,而他习惯于躺在床上一直待至中午。这个差使使他苦不堪言,因为每周里有3天他天不亮就得起床,在凛冽的寒风中挣扎着走向女王的御书房。1650年2月,他染上风寒,进而发展为肺炎,在临终仪式后死去,享年54岁。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笛卡儿的哲学思想,因为这是他的心理学的基础。他用自己在“火炉”中产生的想法构造自己的哲学系统。

首先,他怀疑所有绝对的东西。然后,他怀疑自己的感觉,怀疑以前证明过的东西,怀疑自己醒着时产生的思想。这使他得到了他最关键的感悟——我思,故我在。就算怀疑所有的东西,进行思考和怀疑的“我”也非得是某种东西才行。接着,他问自己,这个在进行着思考的“我”是什么东西。最后他得出结论说,我是个东西或物质,但本质是思想,而思想是不需要物质的形体即可存在的,因而即使肉体不存在,这个灵魂依然存在。

这样一来,他一方面怀疑古代贤哲所说过的一切,同时又通过自己的推理再一次建立了灵魂与肉体的二元论,即灵魂可以脱离肉体存在。

他还由此发展出一套人类行为的理论——机械-水力学说。他认为,大脑里充满着叫作“活力”的液体,感觉的刺激使活力随着神经系统从大脑流向全身,并使肌肉扩张和运动。

他的灵肉二元论也带来了一个棘手问题——肉体和灵魂是怎样相互产生作用的,这种作用在什么地方怎么发生?无形的灵魂又是怎样和有形肉体相连接的呢?

笛卡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从解剖研究中得知,大脑有两个同样的半球,在它深处的一个很特别的位置,有一个单独的很小的腺体(即松果体)。这在笛卡儿看来,似乎就是灵魂和肉体的连接之处。他猜测,由于其在大脑中的位置,“其最为轻微的运动也会极大地影响活力的流动,反过来说,活力流动的最轻微变化也会极大地影响到松果体的运动” 。

事实上,笛卡儿对灵与肉之间相互作用的解释错误百出,人类身上已经退化的松果体对肌肉运动并没什么作用。但重要的是他的灵魂和肉体学说,此学说极大地影响了人类的自我了解。笛卡儿的相互影响式二元论也曾对西方人的想象力产生过重大影响。

笛卡儿主义者

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笛卡儿的信徒们,通常称作笛卡儿主义者,试图对他的心理学观点进行修补,以解释灵魂是如何与松果体相互影响的。

他们暗示说肉体与思想之间并不存在互为因果的接触关系,上帝指挥大脑的两个半球分别发生交互作用。这个学说似乎让上帝劳作不停,因为他不得不为每一个人经营两个不同的世界。于是,一位聪明的笛卡儿主义者,阿诺德·海林克斯(1625—1669)提议说,肉体和思想就像上帝上足发条的两个钟表一样,它们可以彼此十分协调地自由走动,在此之后,上帝不再需要做任何事情。这种理论被称作“平行主义”。

斯宾诺莎

本尼迪克特·斯宾诺莎(1632—1677),被伯特兰·罗素称为“伟大的哲学家当中最高贵、最可爱的一个”。他通过纯粹的理性方法,对自由意志、因果关系和灵肉关系问题得出了与笛卡儿完全不同的结论。

他在著作《伦理学》里讨论了心理学上的一些问题,但它艰涩难懂,里面全是几何学上的表达方式(公理、命题、实证和“证明完毕”等),以及大量纯粹哲学的术语,以及他关于宇宙及心理学的一些思想,这都使他对心理学的贡献受到争议。一些人认为他的学说非常现代,另一些人则认为已老得掉牙了。

他最为现代的思想是对上帝的定义:斯宾诺莎将上帝与宇宙等同起来,认为宇宙及一切(包括上帝)都要服从宇宙的法则,因而谁也无法干扰事物的正常秩序。结果,斯宾诺莎被许多人斥责为无神论者,而另一些人则因为他能在万事万物中看到上帝而对他大加赞扬。

斯宾诺莎出生于阿姆斯特丹,并在这个城市的一个犹太会堂里接受犹太教育。他天生聪明,20岁左右即掌握了拉丁语,研习过哲学,将会堂里的学业远抛脑后。犹太社区的管事人害怕他变成一个基督教徒,因而做出决定,只要他隐藏自己的信仰,并不时地来会堂一下,每年就可以得到1000弗罗林的奖金。

后来,由于斯宾诺莎的拒绝,管事人将他赶出社区。赶走他时,他们还百般诅咒嘲笑他。这段经历也是斯宾诺莎的自传中唯一有趣的部分。不过这些咒语并没有成真,斯宾诺莎后来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他依靠做磨镜片师傅和家庭教师维持生活。他的大部分成年时光是在一个房间里度过的。他很少出门,于45岁那年死于肺炎。

斯宾诺莎深受笛卡儿哲学的影响。然而,他发现笛卡儿有关松果体的理论不仅不足信,而且还缺乏证据。他跟笛卡儿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相信自由意志。他认为所有精神现象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因为有原因,所以也有前因。斯宾诺莎认为世界,包括人类精神活动,都是从属于自然法则的,而且都是可以被理解的。这是他对科学心理学的前提做出的预测。

他还认为,最为基本的人类动机是自我保存。这一言论又一次预测了现代心理学的理论。他的思想间接地影响了心理学的发展,而且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弗洛伊德和其他学者。

他在心理学上关注的焦点只与感情(情绪)有关。他关心的是我们如何通过理解情绪的成因从而摆脱情绪的束缚。他对情绪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笛卡儿为范本的。他说,人类共有3种基本的情感:喜悦、悲伤和欲望——但此3种基本的情感却在外界的影响中产生出48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外界的影响主要包括日常生活中愉快和不愉快的刺激等。

斯宾诺莎的心理学与现代心理学在另一方面却有很大的冲突。尽管他是一个一元论者,认为思想和物质同属于一个基础事实的两个方面,但他认为,灵魂和肉体之间并不存在相互影响:“肉体不能决定大脑怎样思想,思想也不能决定肉体是否运动。”

第三节 经验主义者

在17世纪早期的几十年中,英国思想家们在寻求知识时都是凭着经验做事。他们依靠实验或者日常经验来判断、处理事情。

英国的经验主义倾向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在心理学上,它产生出一系列原型心理学家。他们之所以被称为经验主义者,并不是因为他们进行过实验(他们还不知道如何进行心理学实验),而是因为他们相信,思维是通过经验的办法发展起来的,思想来自经验。

先天论者(相信思想天生的人)和经验主义者之间的争论在古希腊时代就已开始,17世纪又以新的、更尖锐的形式出现,并且一直持续至最近。

霍布斯

英国第一位经验主义心理学家是托马斯·霍布斯(1588—1679)。他是一个教区牧师的儿子,母亲受惊早产生下他。母亲的早产与他的生性胆怯大有关系,他说:“恐惧与我是一对孪生儿。”这种胆怯,或至少说惧怕他人的感觉,是他著名的反民主政治哲学的根源所在。

这种阴沉哲学的建立者却不是一个病恹恹、心怀叵测和不适应环境的弱者,霍布斯个子高大,英俊漂亮,天性活泼,待人友善,而且在其漫长的一生中,身体一直都很健康。

霍布斯1651年写下《利维坦》宣扬君主专制,他认为独裁政府强制推行文明是很有益的。霍布斯之所以形成这种保皇党思想,是因为他在牛津大学接受教育,后来又给卡文迪什家族的好几个儿子当过多年家教(他的学生之一后来成为德冯郡的第一位伯爵,另一位成为第三位伯爵)。在英联邦时期,他一直与逃亡的保皇党们生活在一起,并教授了未来的君主查尔斯二世。

这些和皇家的联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桩幸事。他献身于科学,是位明确的决定论者和唯物主义者。在他的晚年,一群主教在议会里起诉他是一个无神论者,有亵渎神明和不敬神的罪行,提议将这个白发苍苍、威武不屈的老人烧死。但这项起诉没有形成法案,议会不但否决了禁毁《利维坦》的议案,国王还发给他一份优厚的年金。他也很知趣,自此思想和文笔便不再那么富有煽动性了。

尽管霍布斯主义多年来一直受到牧师和信教者的毁谤,但他本人却过着安详宁静的生活。他不断地写书,年逾70岁照打网球,80岁之后仍致力于翻译荷马,近92岁才寿终正寝。

他的经验主义认识论使其在心理学的殿堂里谋得了一个席位。霍布斯得出结论说,所有的现象都是运动中的物质。他推断说,原子在大脑里面的运动形成了思想。

霍布斯大胆地宣布,宇宙的任何部分都不是无形的,连灵魂也不是无形的。他藐视思想天生的观点,他认为,复杂的思想是从简单的思想中得来的,简单的思想则是从感觉中得来的。

霍布斯表达的经验主义心理学,虽然尚未成熟,而且是以假想的生理学为基础的,可它仍是一座里程碑,因为它首次解释了感觉印象如何转变成更高层次的思想过程。

他在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开路先锋:他是第一位现代联想主义者。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和维夫都曾说过,记忆是通过某种连接抽调出来的,但霍布斯的贡献在于,他将之解释得更清楚更具体。霍布斯没有使用“联想”一词,他的学说也不够成熟,但无疑他间接导致了19世纪实验主义心理学和20世纪行为主义这一传统的开拓。

“无论一个人在念想什么,”他宣告,“他的下一个念想并非完全如其看上去那样随心所欲。一种念想与另一种念想之间的接续并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他把思想的连接比作物质的“连续性”。一种思想紧接着另一种思想,“其方式犹如平拂桌面上的水,手指牵动水的任何部分向任何方向划动,整个水流都会跟着朝该方向流动” 。

就思想从一个念头到另一个念头之间连续性的解释,他所举的例子跟现代心理学中的任何文献一样恰当。如在《利维坦》中:

谈到我们目前的内战,还有什么比提出罗马便士值多少钱这个问题更为不妥的呢?而这个连续性在我却是非常明显的。因为想到战争,就想到了将王位拱手让予敌人;这个想法又带来出卖基督的念头;接着便引发出30便士这个出卖的价码;于是也就非常容易地得出这个恶毒的问题。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刹那间完成的,因为思想的速度非常之快。

在他后来的作品《论人性》中,他说,记忆当中任何两个思想的连接都是其第一次偶然被体验的结果:

一个概念与另一个概念之间有连续性或前后联系,是因为一个感觉最初产生出这两个概念时,内含着其间的连续性或顺序。比如下面一例,从圣安德鲁想到圣彼德,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列在一起,从圣彼德想到石头,也出于同一原因;从石头想到基石,再想到教堂,再从教堂想到人群,从人群想到拥挤。按照这个例子,思想也许可以从任何事物联想到任何一种其他的事物。

这只是联想主义心理学的一粒种子,可它已经落在了一块肥沃的土壤里面。

洛克

尽管霍布斯是英国心理学中第一位经验主义者,但把这个学说发展下去的却是44年后出生的约翰·洛克(1632—1704)。所以洛克被称为“英国经验主义之父”,他也是一位政治哲学家和原型心理学家。他在政治哲学上与霍布斯截然相反,却在心理学上与霍布斯十分类似。

在社会政治体制上,他辩驳霍布斯的理论,文采斐然地说,某些天生的权利,如自由,在人从自然状态转向社会生活时不应该被抛弃。他的思想体现在美国的《独立宣言》和法国的《人权宣言》之中。

洛克的自由主义思想部分源于他的家庭背景,部分则源于他的个人经验。他的父亲是一位清教徒律师,小时候,洛克就尝到了不受欢迎是什么滋味。后来,他不仅成了维持国王及国会之间平衡的天才的代言人,而且成为英格兰宗教宽容的倡导者。

他在牛津大学研究哲学,非常崇拜笛卡儿,同时也喜欢实验科学。在牛津教书的几年中,他结识了很多朋友,其中有伟大的化学家和著名的医学科学家。与医学家的深厚友谊促使他研究医学,后来他还当上了一位公爵的私人医生和总顾问。再后来,洛克步入政治,并在威廉和玛丽统治期间出任各种政府职位。

从肖像上可以看出,他有一张长脸,非常严肃。他衣着整洁,善于控制自己,节俭且节制。他还善于交际,好友如云,尤其喜欢孩子。他从未婚娶——笛卡儿、斯宾诺莎、霍布斯和17世纪其他一些哲学家大都终生未娶,这一现象值得做一篇博士论文——不过,他在牛津大学期间却有过一次恋爱。他对此感叹说:“几乎将我的理智摧残。”此后他再没有受到此类创伤,没有恋爱的时间里他大大地丰富了自己的哲学和心理学思想。

在洛克的许多著作中,值得我们关心的是《人类理智论》。1670年,他在朋友家参加聚会,聚会讨论的是剑桥一些柏拉图主义者的观点。那些观点认为人们关于上帝及道德的观念是天生的。洛克在《人类理智论》的前言中讲述了这次聚会:朋友们在讨论问题时发现我们走错了路线,我们探索自然本质时应该考虑到我们自己的理解能力,明白什么是我们的目标,什么是不便处理的问题。

洛克准备在下次聚会时,能够列出一张单子,里面应包含思维自身可以理解的一些精神过程。结果,他为此花费了近20年的时间,在数百页纸张上记满了各种观察和结论。

后来的时间里,不管是在和平年代,还是在1688年的“光荣革命”期间,他都致力于《人类理智论》的写作。该书于1690年付梓,同时使他蜚声整个学术界。在14年的时间里,该书再版4次,不但成为客厅沙龙的谈论话题,而且为英国哲学和心理学确定了前进的方向。

该书也使他受到非议。他反对思想天生,书中散布的对无神论者有利的言论更使柏拉图主义者和牧师们忍无可忍,于是群起而攻之。但时间做出了公正的判决:他的《人类理智论》成为现代思想的主流之一,而反对者的咆哮则大多被淹没在历史的垃圾堆之中。

洛克的《人类理智论》之所以具有历史意义,是因为它解释了我们是如何获取知识的。他采取与其先辈们完全不同的方式,探索了知识是如何转换成思想的。

洛克没有依靠正式的演绎推理,他尽量用经验的方法来检查自己的理论。他还进行过至少一次著名的实验。他先将一只手放在热水盆里,将另一只手放进冷水盆里,之后,再把两只手全部放进温水盆里,这样,一只手感到的是热,另一只手感到的是冷。这种情况说明,感觉起因的本质是客观的,而我们的感觉却是主观的。

洛克在《人类理智论》中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攻击天生思想的教条。笛卡儿认为,由于我们没有直接体验过上帝,所以关于上帝的思想一定是天生的。对此,洛克回答说,它不可能是天生的,因为有一些人并没有这样的思想。他认为上帝的概念是从万物中的智慧里获得的。他还认为不可能天生就有正确与错误的概念,我们形成这一概念是受到社会影响的。

接着,他提出了一个经验主义心理学最原初的原理:“让我们假设思想(在出生的时候)是一张白纸,它是怎么载入内容的呢?”他回答,从经验中而来。我们的知识都建立在经验之上,并从经验之中最终得出自身。

洛克认为,人的“思想”有两个来源,即感觉和回忆。

我们的感官把感觉传递至思想,他把这些叫作“简单的概念”。我们自身所具有的感知、意愿、区分、比较的能力逐渐形成“回忆的概念”。其他复杂和深奥的东西,都是这两类概念相互影响的结果。

关于古老的哲学问题:我们如何知道所感知的东西就是事物在思想里的正确反映?洛克也没有得出答案。和笛卡儿一样,他只好这样解释说,上帝不会误导我们。

他关于感觉问题的讨论有两个方面。

一方面,他接受了我们所感知到的物体的“第一性的”质和“第二性的”质之间的差别。远至阿奎那,近到笛卡儿、伽利略和牛顿,都接受过这种区别。

第一性的质指不管它们的变化有多大,都不可与物体“分开”,它们在我们身上产生出简单的概念,如固体、范围、轮廓、运动或静止、数量等。“拿起一粒谷子,”洛克说道,“将其分成两半,每一半仍有固体、范围、轮廓和动感等感觉。”

第二性的质,如色彩、声音、口味和气味等,并不以我们感知它们的形式存在于物体之中,而是这个物体的第一性的质在我们身上引起的感觉。紫罗兰在黑暗当中就不是紫罗兰,只有当它在我们身上引起那种颜色的感觉时,它才是紫罗兰。这就是洛克的推论。

另一方面,思想来自感觉,那么,我们知道的都是我们感受到的,而感受到的却不一定是真实——真实甚至不一定存在。我们知道的只是自己概念里的经验。

洛克在思想本质的问题上闪烁其词。部分地出于他自己的信仰,部分也可能是避免“异端邪说”的罪名。事实上,在《人类理智论》中的一个著名段落里,他已慎重地提出,思想是一种物质。

他并没有提及联想的规律。不过,他说,我们可以把简单的概念合并成复杂的思想,这合成和快乐与重复有关。他讲述了这样一件事,说他的一位朋友做了外科手术(当时还没有麻醉剂),尽管他对这位外科大夫心存感激,可再也不愿去看他哪怕一眼,因为这个大夫的脸与疼痛之间的联系过于强烈了。他还说,有一个人在一间放着箱子的房间里学会一种非常复杂的舞步,后来,他只有在放有类似箱子的房间里才会跳这种舞。

洛克的联想概念的确刺激了其他人,他们寻找连接和顺序在思维当中形成的方式。后来的行为主义者甚至把所有的精神生活全部简化到联想中去。甚至心理学在摆脱行为主义的主导之后,联想仍然是其主要的议题之一。洛克的思想把心理学从哲学中解脱出来,导入了科学的方向。

洛克死于1704年,这是一个世纪的开端,是科学大进步的年代。然而心理学好像没有什么新发展,直到19世纪实验主义的产生。就大部分而言,18世纪的原型心理学家要么是承袭笛卡儿主义的先天论者,要么是承袭霍布斯、洛克的经验-联想主义者。然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的确把这些概念向前推进,从而影响了心理学的未来。他们值得我们简单地认识一下,他们的贡献也值得我们给以概略的回顾。

贝克莱

乔治·贝克莱(1685—1753)是哲学家和原型心理学家。他的哲学是荒诞的,可许多人记得它。他的心理学是合理的,可几乎所有人都将其遗忘。

他在历史上的地位几乎全仗着28岁以前所写的3部书。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再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了。他出生于爱尔兰,在都柏林的三圣学院学习哲学,并获得博士学位。24岁时,他被封为英国国教的执事,有过几年的旅行和布道经历。最后,他来到爱尔兰的科克郡,出任克洛因地区的主教,直到终老。

贝克莱看过洛克的一篇短文,里面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天生没有视力的人后来突然产生视力,他能不能仅凭视力就判断出球体和立方体呢?贝克莱受到启发,写出了第一本值得注意的书——《视觉新论》。

洛克认为,那个人不可能判断出来。贝克莱同意他的观点,但他就此问题做出了进一步的研究。他把分析建立在联想主义心理学的基础之上。他说,仅凭视力,新生儿是无法区分距离、形状、大小或相对位置的。儿童学会空间上的判断,靠的是重复的经验——碰触、够取、行走等。我们把视觉上的距离、大小和形态的线索与我们已经通过其他感官感受到的东西联想了起来。

这个立论非常合理,也是对感知心理学理论的真正贡献。另外,他把深度感知体验细分为更为基本的感受,预示出后来心理学的“分子”分析法——把所有体验按其最简单的构件进行分析的方法。

然而,如果说贝克莱在感知心理学上非常现实的话,在他因之成名的哲学理论上,他却是超凡脱俗的。哲学一直在给心理学家增添麻烦,而贝克莱的心理学却给哲学家惹出了问题。事情起始于他21岁的时候。当时,还是一个青年的贝克莱就已认识到,物质主义的牛顿科学已经威胁到了宗教。他在日记中对自己说,如果能够废除物质主义的类似牛顿的理论,无神论者的“恶魔计划”就会不攻自破。

物质存在是当时全球的信仰。对于一位21岁的青年来说,梦想打破这信仰——而且还要在25岁的时候出版一本名叫《人类知识原理》(1710)的著作阐释其梦想——听起来真是荒唐可笑。可是,贝克莱坚持深究洛克在第一性的质与第二性的质之间所做的区分:如果所有的知识都来自我们的感觉,那除了这些感觉以外,我们对于外部世界将什么也不知道,可是,这些都是第二性的质。我们如何知道第一性的质所以藏身的物体是真实存在的呢?在梦中,我们可以看见活生生的树、房子和群山,可这些都是错觉,我们怎么证明醒着的时候所具有的感觉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呢?

他宣布根本不存在任何类型的真实世界,所有的存在都只是我们的想象——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看见它了。当我们朝其他地方看时,它就不再存在。可没被看到的世界不会消失的原因是,上帝就是永恒的感知者,他在所有的时间里看到了所有的事物。因此,当我们不再看该事物时,它并没有停止存在,因为上帝看见了它的存在。20世纪的英国神学家罗那德·诺克斯神父带着佩服的神情,用一段著名的五行民谣总结了贝克莱的观点:

四合院里早已空荡

此树却在茁壮生长

一位年轻人于是发问

如此怪事

上帝必定惊讶万状

有无名人士这样戏答

亲爱的先生

您的惊讶真正走样

本人总在四合院里游荡

此树所以仍在原地

只因为我

您忠诚的上帝站在一旁

贝克莱的理论给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均制造了难题。许多年以后,在1763年8月的一天,当传记家鲍斯韦尔与约翰逊博士散步时,前者请教后者,说他应如何反驳贝克莱的理论。约翰逊博士狠劲地踢了一块大石头,可给反弹回来,然后他说:“我就这样反驳它。”

还有比约翰逊博士更为微妙和更好的回答,但没有哪一个比休谟的回答更为简洁巧妙。他说,贝克莱的观点“不容许有任何答案,也不让任何人相信” 。

休谟

大卫·休谟(1711—1776)在他的心理学作品中给哲学和心理学带来了更大的麻烦。首先,让我们认识一下这位苏格兰启蒙运动中最耀眼的明星。

在苏格兰,18世纪流行的哲学运动是启蒙运动,其特征是相信科学和理智,质疑全球宗教。从其童年时代来看,我们从以下两个方面均无法看出休谟能成为这一运动的杰出人才。其一是,他出生于爱丁堡一个条件优越的长老会家庭,从童年时代即开始接受卡尔文教的神学观点;其二是,作为一个孩子,他看上去非常木讷(其母亲称他为“优秀而善良的装箱工,但太笨了”)。

他看起来木讷迟钝,实际上他很聪明,12岁就考进爱丁堡大学。卡尔文教神学思想对他影响不大。15岁时,他已经热切地阅读了所处时代的哲学著作。18岁时,他已成为卡尔文主义的叛逆者。

休谟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因而只继承到很少的遗产。为谋生计,他努力攻读法律,但并不喜欢,后来差点为此而精神失常。他学习经商,但觉得商人办公室里的吝啬同样令人难以忍受。23岁时,他决定依靠哲学混饭吃,因而投身法国,在拉弗莱奇因安顿下来(笛卡儿曾在这里学习过)。他未能读成大学,但说服耶稣会,让他可以使用这里的图书室。两年之后,他完成两卷本的《人类天性论:实验(牛顿)推理法引入道德主题的尝试》(1738)。在这部著作里,他第一次引入了自己的心理学观点。

他原指望这本书能带给他巨大的名声,没想到它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感到痛心万分。后来,他又重写此书,改成稍简单一些的形式,效果略好一些。他被迫谋生计,先为一位年轻人当辅导教师,然后应聘为一位将军的私人秘书。这个岗位的收入不错,他穿上红色制服,吃喝无忧,身体开始发福。一位访问者对他的描述是,他有一张又宽又胖的大脸,“除去愚钝之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且他的身材更像是一位地方官员,一点也不像一个哲学家。

然而,人不可貌相。不久休谟即存下一笔钱来,使他可以专心地从事写作。这些成熟年代创作的政治、经济、哲学、历史和宗教方面的著作给他带来了梦寐以求的名声。在法国,腰圆体胖的他是各个沙龙的座上宾,而且得到了伏尔泰和狄德罗的称赞。在伦敦,他在家里举办沙龙,并引来亚当·斯密和其他自由主义思想家的光顾。

朋友和熟人认为他聪明、友善、谦逊、宽容,他自己也这么看,他认为自己“宠辱不惊,激情充沛”(23岁时他使一位姑娘怀孕,37岁时屈膝追求某位伯爵夫人未果──这些小插曲证明,他至少在激情方面的确是充沛的)。虽然不喜欢斯宾诺莎,将其视作无神论者,但他自己归根到底也是一位怀疑论者。他因直肠癌而卧床垂死时,传记家鲍斯韦尔问他是否相信有一个来世。休谟的回答是,来世是一个“最无理智的幻想”。说到底,休谟是位彻底的启蒙主义者。

休谟写作《人类天性论》的主要目的是开拓一套基于“人的科学”的道德哲学,其实他在这里指的就是心理学。为此,他致力于建立一套理论,有关人类激情和我们对激情的看法。这要求他了解我们的思想来自何处。他以一位真正的经验主义者的方法来探索这个问题:“有关人的科学是其他科学唯一坚实的基础,这些基础必须是经验和观察。”

尽管休谟大量引用和批评其他人的作品,但他最主要的依靠还是自己的内省式观察。作为一位彻底的经验主义者,他排斥关于灵魂的本质的所有问题。他宣布,灵魂的本质是“一个非智力的问题”,根本不值得讨论。他认为,思维完全是由感觉构成的。

休谟在“印象”(指感觉或感知)和“思想”(比如在回忆、思考或梦中)之间做了区分。跟洛克一样,他认为,这些简单的元素合成了复杂抽象元素。但以什么方式呢?他推想,必须有个“联合的原理”,这个原理表现为三个部分,即时间和空间上的相似性、连续性及因果性。

休谟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思维基本的科学法则,但他对“联合的原理”之一的因果关系的解说,却削弱了这门科学的基础。他说,我们只知道,一个现象好像总是紧跟着另一个现象,因此我们推断,是第一个现象引起了第二个现象。休谟做出结论说,因果关系只不过是思维的习惯。实际上,我们不可能通过感官感觉来体验或感知它。

休谟对因果关系概念的摧毁性攻击在科学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尤其是在心理学史上。这是因为,在心理学努力成为科学的征途中,它一直都在努力地发现精神的因果法则。休谟时代和后世的一些心理学家相信,心理学不可能得出因果解释,因而只能用于应对相互之间的关系——即两件事情会持续同时发生或先后发生这样的可能性。

经验主义-联想主义学派

从洛克的时代开始,一大批经验主义-联想主义者,大部分在英国,从事的部分工作代表着探索未知事物的无畏精神。如果说他们还没有跨越一无所知的海洋,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至少对附近的海岸线进行了极其重要的标识。下面我们来认识一下他们。

大卫·哈特利(David Hartley,1705—1757)即是其中的一个标识者。作为一位学者型医生,他在洛克所做研究的启发下写出一部长篇大论——《对人的观察》(1749),畅论联想主义。尽管他没有提出任何有创见的高论,但他对主题的处理却是有组织和系统化的。他的假说使得联想主义者继续津津有味地探求精神现象中的物理基础。

在苏格兰,托马斯·里德(Thomas Reid,1710 —1796)、杜格尔德·斯图尔特(Dugald Stewart,1753—1828)和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1778—1820)等大学教授和长老教会学者们,全都参与了对联想主义的修正,以使其更适合信徒们的口味。他们感到洛克和休谟的解释过于机械,而休谟对因果关系和外部世界所持的怀疑主义态度,与宗教思想也是冲突的。这三位学者试图改良联想主义,让它适合宗教和信徒。

他们对洛克、贝克莱和休谟的否定理由简单得异乎寻常:主观主义和怀疑主义与常识不符。所有国家、年龄的人,都相信外部世界的存在,也相信因果关系的存在,因为这是常识——这也正好是约翰逊博士通过踢石头所表达出来的观点。

詹姆斯·密尔(James Mill,1773—1836)是位社会理论家、功利主义哲学家和新闻记者。他在《人类意识现象分析》(1829)一书中说,人类只有两类意识元素:感觉的和思想的。他还说,所有的联想都来自“邻近”,即两种体验在时间上的同时性或接近性,简单思想相互连接形成复杂的思想。

约翰·斯图亚特·密尔(John Stuart Mill,1806—1873)是詹姆斯·密尔的儿子。他是位哲学家,尽管也曾在作品中讨论过心理学。在心理学中,他认为,这些复杂的思想不仅仅是一些简单因素的汇集,而是融合。他说,联想的法则并不能告诉我们复杂的思想来自何处、是如何构成的,我们只能从经验和直接实验中知道这些东西。因此,小密尔的贡献主要在于及时校正了联想主义的航向,使其导入实验心理学的坦途。

亚历山大·贝因(Alexander Bain,1818—1903)是小密尔的朋友,他一直生活到科学心理学诞生的时代。有些学者说,他是最后一位哲学、心理学者。也有学者认为,他是第一位真正的心理学家,因为他将其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全部贡献给了心理学,并把生理学带入心理学的范围,其贡献超过了他的任何前辈。

第四节 德国的先天论

当心灵的探索者们正在英国和法国(在这里,经验主义对文艺复兴时期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们产生了极大影响)朝着一个方向大踏步前进时,德国的探索者们却沿着笛卡儿开创的道路向前奋进。其中不乏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譬如唯心主义学派中最伟大的哲学家伊曼纽·康德的意识理论。

在康德之前,德国哲学家们尽管智力超群,但在对人类精神过程的理解上并无建树。17世纪时一位极其聪明的思想家曾涉足心理学,但结果是无功而返,因为他深陷其中的玄学思想如同一个有误差的罗盘一样将他引入了歧路。不过,他还是值得一提的人物,因为他的思想昭示了导致康德哲学的传统。

莱布尼茨

哥特弗莱德·威尔汉姆·莱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von Leibniz,1646—1716)出生于莱比锡。他患有佝偻病,两腿罗圈,但却是个奇才,20岁即获得法律学博士学位,后作为外交官服务于法、英法庭。他与牛顿同时发明了微积分学(他与牛顿就谁先发明这门学问曾发生过激烈的争辩),并就一系列哲学议题发表过大量专著。

尽管他的很多思想值得敬仰,但使其获得声望的却是他的两个荒谬概念。其中一个可见于伏尔泰的《天真者》一书:

上帝是极端完美的,因而顺理成章的是,在创造天地的时候,他选择了最佳的方案……既然在理解上帝的时候,所有的可能性都要求有与其完美性成比例的存在,所以,实际的世界,作为所有这些要求的结果,就一定是最为完美的。

莱布尼茨的另一个古怪概念是,这个世界是由无数无穷小的“单体”构成的。它们是某种灵魂似的东西,没有尺度,无法指认,而且不受外界的影响。

除了这两个荒谬的概念,莱布尼茨心理学中有一个方面的确引导了一个有用的方向。为解释意识的来源,他假设了一个被他叫作“统觉”的过程。“统觉”通过某种天生的模式或信仰使我们能够觉察到许多微小的无意识感觉,并理解它们。例如,我们不需学习就会知道,“现存的东西都是存在的”,也知道“一个事物不可能同时既存在又不存在”。莱布尼茨之后的康德将把这些观点转换成一种历史理论。

康德

许多人认为伊曼纽·康德(1724—1804)是现代最伟大的哲学家。

康德的自传听上去就像是描述了这位生活在象牙塔顶层的知识分子一生的滑稽剧。他出生在普鲁士的哥尼斯堡,16岁进入大学,在这里一直待到73岁。除了在这个城市方圆40英里的范围内走动之外,他一生从未出过远门。他不到5英尺高,胸部凹陷,终生光棍一个。每天早晨5点,男仆准时把他唤醒。之后,他花2个小时学习,再花2个小时授课,接着坐下来写作至下午1点,然后去一家餐馆进餐。下午3点半,他准时散步1个小时,不管天气如何。他沿着菩提树下的一条小路散步,只用鼻子呼吸(他认为在户外张嘴不利于健康),而且不跟任何人说话。他非常守时,邻居们往往根据他散步的时间对表。有一天他没有准时散步,邻居们都非常担心。原来,他在读卢梭的《爱弥儿》时,看得过于专注,竟然忘乎一切了。他将一天中余下的时间全部花在读书上,抑或准备第二天的讲稿。晚上9点至10点,他准时睡觉。

康德的写作和讲课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伦理学、神学、宇宙学、美学、逻辑学和知识理论。他相信民主,热爱自由。他一直笃信莱布尼茨,直到步入中年时读过休谟之前。他发表感叹,称自己“从教条主义的沉睡中猛然醒来”,从而发展出一套比莱布尼茨的学说要详细得多的知识理论体系。

休谟认为,因果关系不能用逻辑的办法证明。康德对此大加赞赏,但他又确信,我们的确能够体验到现实生活中的因果关系。于是,他通过纯粹的思维活动寻找答案。在12年的时间里,他盯着窗外教堂的尖顶认真地思索。然后,他只花几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为著名的作品——《纯粹理性批判》(1781)。在这本书的前言中,他直言不讳地说:“我在此斗胆宣称,任何一个形而上的问题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解决,任何一条通向解决问题的门径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把钥匙。”

他的《纯粹理性批判》和其他著作对于大多数普通读者来说都很难理解。因为康德使用术语艰涩,观点深奥。但在《纯粹理性批判》前言中,他已把自己对意识的基本观点讲得清清楚楚。他说,经验只给我们以有限的知识,经验绝不是意识的唯一知识源泉:经验告诉我们什么东西是存在的,可它不能告诉我们什么东西一定是存在的,什么东西一定是不存在的。

明确的真理是存在的,数学就是一个合适的例子。比如,我们相信,2加2总会得出4。我们是如何得到这个确定性的呢?不是通过经验,而是通过我们意识当中天生的结构。因为人类的意识积极地组织和转换,把混乱的经验转换成纯粹的知识。我们开始通过在时空中重新组织事物和现象的相互关系而获取知识——不是通过经验,而是通过先天的能力。

康德的先天论引发了许多条关于意识工作机制的探索,但在另一个方面,这却是一种严重的后退。康德认为,意识是一整套的过程,它们发生在时间中,并不占有空间。这一点使他推断出,精神过程是不能够进行测量的(因为它们并不占据空间),因而,心理学不可能成为实验科学,这大大推迟了心理学作为一门科学的进展速度。

但仅仅是推迟而已。正如太阳才是太阳系的中心——人类的这一认识虽然遭到天主教的抨击而迟延,最终还是滚滚向前。唯心主义哲学家的伟大权威,同样也不能阻挡心理学通过实验成为一门科学的步履。

《心理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