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沦为绿叶的一朵红花

关键词:

刻薄、仙去

警句:

一朝凤去梧桐死,满目鸱鸢奈尔何。

1.

十六岁的白居易来长安寻梦,未能免俗地带着自己的诗卷,到处投献给文坛前辈。当时的长安文坛,以顾况名气最响,如果能得到这位前辈的赏识,以后不愁不顺风顺水。

顾况性情诙谐,拿白居易的名字取笑说:“长安物价太高,居住下来可不易啊!”待读到白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立即改容变色:“有这样的高才,住在长安可一点都不难!”

就这样,因着顾况的揄扬,白居易一夜成名。

今天我们知道顾况,几乎都是因为白居易的缘故。这位当时的文坛泰斗早已在岁月的淘洗下沦为白居易人生旅途中的第一片绿叶,沦为文学史上一个跑龙套的角色。

但在当时,顾况可是大大有名的。直到宋代,严羽在中国文学评论史上的顶尖著作《沧浪诗话》里还在说顾况的诗在元稹、白居易之上,有盛唐气象。

2.

顾况的名声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性情。

他性情诙谐,诙谐得近乎刻薄,所以常发一些很得罪人的妙语。

当时朝廷官员以北方人为主,常常拿南方官员的“小语种”打趣。

偏偏北方是文化中心,南方又欠发达,所以在原本并无恶意的打趣里,北方人不免带点傲慢,南方人也不免觉得自尊受伤。于是南方官员以诗歌为武器,打了一场捍卫家乡荣誉的地域反击战。

绍兴人贺知章号称“四明狂客”,率先发难:“钑镂银盘盛蛤蜊,镜湖莼菜乱如丝。乡曲近来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吴儿。”这首诗的大意是说:蛤蜊和莼菜都是我家乡的特产,在长安的上流社会也很流行;

你们这些北方人在宴席吃着蛤蜊和莼菜的时候,怎么就不挑剔说它们是南方的产物呢?

顾况是苏州人,原本就与贺知章交好,在地域反击战里更是义不容辞地做了后者的盟友。顾况写诗,远不似贺知章那般厚道:“钑镂银盘盛炒虾,镜湖莼菜乱如麻。汉儿女嫁吴儿妇,吴儿尽是汉儿爷。”

诗的前两句还是承接贺知章的口吻来说的,接下来的两句简直形同骂娘:我们这些南方汉子来到北方,娶的老婆是北方人,生的儿子算北方人,我们南方人算来是北方人的爹啊!

即便在今天网络上最常见的地域攻击里,顾况这种手段也要算是最下作的一种了。这样的人当然会很受排挤,顾况也正好看不上那些平庸木讷的同僚。他是个执意修仙的人,索性找个道教圣地潜心修炼去了。

3.

文人写诗,有的是抒发政治抱负,有的是感怀民间疾苦,有的是怅惘一段求之不得的男女之情,只有顾况写诗似乎专门是为了得罪人的。他最得罪人的一首诗还不是“吴儿尽是汉儿爷”那首,而是《海鸥咏》:

万里飞来为客鸟,曾蒙丹凤借枝柯。

一朝凤去梧桐死,满目鸱鸢奈尔何。

这首诗字面上是写一只海鸥,从万里之外飞来,在凤凰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处栖身之地,无奈凤凰离去了,梧桐树也枯萎了,满眼看到的只是猫头鹰一类的恶鸟,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海鸥是顾况的自喻,凤凰是指唐代名臣李泌。李泌是一位半官半隐的高士,顾况当初拜他为师,向他学习道教吐纳之法。虽然有这一番师生之谊,虽然李泌一度权倾天下,但顾况并未因此捞到太多的好处,只是熬到了著作郎的小职位罢了。

但毕竟有李泌这层关系,任顾况如何尖酸刻薄,旁人也只好忍着。

待到李泌去世,顾况失去了唯一的保护伞,同僚们便公然给他脸色看了。

顾况以“满目鸱鸢”讥刺满朝文武,得到的回应就是被纪律部门弹劾,贬官去了江西。

4.

顾况原本对仕途很有期待,幻想做个高官,但尖酸刻薄的性格实在害苦了他。

眼看着新人不断冒头,顾况不禁牢骚满腹,为诗歌注满了负能量。

《赠僧》是典型的一例,通篇貌似哀叹某位僧人的遭际,其实是以他人之酒浇自己胸中块垒:

出头皆是新年少,何处能容老病翁。

更把浮荣喻生灭,世间无事不虚空。

好在顾况精通吐纳功夫,纵是官场混不下去,总还可以修炼成仙的。这样的心态,真是与李白如出一辙。于是顾况举家迁居茅山,研究炼金术,朝拜北斗星,一番修炼后来也终于有了成果——据史料称,顾况晚年已经身轻如羽,离升天不远了。

后来顾况的儿子顾非熊赴长安应考,及第之后立即回家,想赶紧将这个喜讯告知父亲,却不料父亲已经踪迹全无。有人说顾况得到了长生诀,成仙而去,但倘若我们不接受神仙之说,大约可以推测顾况是患了老年痴呆症,在山里走失了。

顾况名字考顾况,字逋翁。“况”原本是“況”的俗字,也就是说,原本正确的写法应当是“況”,后来大家将它简写成“况”,久而久之也就约定俗成了,现在反而“況”字几乎不被使用了。“況”的本义是“寒冷的水”,“逋翁”的意思是“逃跑的老翁”。按照名与字意思相关的规矩,顾况的名字有隐遁林泉的含义。

《大唐诗人往事:锦绣江山里的飞扬与沉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