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吃。”谭圆拆开包装袋吃了两口,“不吃白不吃。”
花锦洗干净手继续绣之前没有完成的绣品,一件绣品若想做到精益求精,那么就容不得任何闪失。客户虽然分不清多一针少一针的区别,但是她自己却知道。
高姨说过,身为绣师,每件绣品都是人生的经历。你有没有荒废人生,别人不知道,绣品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还无法达到高姨的境界,但是当年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高姨给她指明了一条路,是蜀绣让她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她不想让高姨失望,也不想辜负自己这些年的努力。
时间一天天过去,花锦完成了两件定制,龙凤大红被也绣好了大半,前同事的婚期快到了。
最近这位前同事把她拖到了一个微信群里,里面有两三个她还有些印象的同事,大多人她都不知道是谁,所以一直没有在群里说过话。
这天晚上,花锦听到微信有消息提示,点开一看,群里有位前同事不知道为何,突然提起了她。
看了下聊天记录,这几位同事都在吹捧新娘子,说她嫁得好。未婚夫不仅是本地人,还有车有房,以后有了小孩子,教育方面就不用担心了。
群里的气氛很好,花锦觉得不用回答自己现在结婚没有这个问题,关掉手机,继续拿各色彩线比对,找出最适合的线来绣鳞羽。
鳞甲绣是蜀绣中很常见的一种阵法,学会容易,想要绣好却极不容易。无论是对绣线的选材,还是颜色的搭配渐变、针法的掌握都极其讲究。
起身扭了扭脖子,微信软件又响了起来。那个问她结婚没有的同事见她没有回复,又特意圈了她一遍,问她结婚没有,在哪儿工作。
“啧。”
花锦快速回了一句。
锦绣繁花:没结,在这边做点生意。
谁还不会高冷地装逼呢?
过了一分钟,问话的同事才回复了一句。
大龙:呵呵,你长得这么漂亮,现在又自己当老板,一般男人肯定看不上。
花锦:是啊。
这个回复,彻底把天聊死了,大龙吱吱呜呜两句后,就再也没有说话,更没有人再特意圈花锦。
花锦嗤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对付这种无聊的同事,要像寒风无情,拿话噎死他就好。
到了前同事婚礼那一天,花锦带着准备好的红包赶到酒店。前同事穿着漂亮的婚纱,因为天气比较冷,肩膀上还搭着披肩。
杨琳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漂亮女子,心里有些疑惑,难道这是她老公那边的亲戚?
“杨姐,祝你跟你先生百年好合。”花锦把红包交给杨琳,笑着道,“几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你是……花锦?”杨琳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花锦过来上班的时候,才十八岁左右,整个人又瘦又黄,身上的衣服又土又丑,就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某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有客人把一整盆汤倒在她身上,她见这个同事太可怜,就把自己一件不常穿的外套借给了她。那天晚上她以为小姑娘会偷偷哭,没想到她只是平静地向她道了谢,几天后把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外套还给了她。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她恐怕还记不住花锦这个人。前两个月无意间得到了花锦的联系方式,她想着自己在这边的亲戚朋友不多,举办婚礼时在丈夫家人面前会没面子,想多请几个人来壮声势,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邀请了她,没想到对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更没想到的是,当年的干瘦小姑娘已经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
杨琳已经不记得花锦当年是因为何种原因离职,但是见到她现在生活过得还不错,杨琳心里有些感慨,有些嫉妒,又有些替对方高兴。
把喜糖放到花锦手里,杨琳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谢谢你能来,请到三楼用餐。”
花锦笑着摇头:“应该的。”
杨琳失笑,她们两个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哪有什么应该。两个月前出于虚荣心理邀请了花锦参加婚礼,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以她们俩的交情,她凭什么让花锦来参加婚礼呢?
杨琳的丈夫看了眼杨琳手中的红包,等花锦离开以后,小声道:“你的这个朋友结婚没,我有好几个哥们还是单身。”
“我不清楚。”杨琳想起丈夫那几个朋友平日的做派,摇头道:“不合适。”
见状,杨琳丈夫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杨琳把红包拆开,看清里面的金额后,略有些惊讶。
“你这个朋友挺大方的。”杨琳丈夫看了她一眼,“竟然比你那个好闺蜜还送得多。”
捏着这叠钱,她觉得这些钱有殿烫手。但更多的是疑惑,花锦为什么要随这么多礼钱?
杨琳丈夫这边的几个亲戚见到这一幕,暗暗惊讶。不是说新娘子是外地,不仅家里穷,交的朋友也没几个有钱的,怎么随便来一个出手就这么大方?
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新娘子长得漂亮,人又和善,肯定是哪个亲戚羡慕人家找了个贤惠老婆,才故意把人说得这么不堪来找点优越感。
婚礼的流程大同小异,差别就在于排场的大小上。
新娘扔捧花的时候,花锦没有去抢,倒是在新郎官撒红包时,她厚着脸皮去捡了两个。说要蹭喜气,就绝对不放弃。
婚宴结束时,新娘新娘要站在餐饮厅门口送宾客。杨琳见花锦出来,连忙握住她的手:“花锦,你……”她想问花锦为什么要送这么多礼钱,可是当着丈夫与其他人的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你今天穿着高跟鞋站了很久,注意休息。”花锦笑道,“当年我刚出来讨生活,很多事都不懂,多亏了杨姐你照顾我。”
听到这话,杨琳心里有些不解,她当年有特意照顾花锦吗?
“你今天忙,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以后常联系。”花锦与杨琳握了一下手,“再见。”
“等等。”杨琳道,“当年你怎么忽然就不来上班了?”
花锦脚步一顿,侧首对杨琳微微一笑:“出了点小事。”
杨琳想要再问,这个时候几个朋友走过来,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等她再抬起头去找花锦时,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走出酒店,花锦见一辆空出租车开过来,正准备招手,一个男人快步冲过去,车还没停稳就拉开门坐了进去。
花锦:“……”
她敬畏这种拿生命抢出租车的人。
“哟,美女,上哪儿,哥哥搭你一程。”一辆红得耀眼的跑车停在她面前,开车的男人穿着精致的西装,领带却松松垮垮地系着,水汪汪的桃花眼带着笑。
开着跑车,在路边随意跟女人搭讪,还长着双桃花眼。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好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花锦:男人嘛,就是要正经贤惠顾家,不然哪有女人敢要?
第4章 社会人
花锦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跑车上的男人。
俊美男人在花锦的凝视下,笑容一点点僵硬,甚至还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屁股:“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先生,遵守交通规则,是我们每一位公民的责任。”花锦指了指旁边的路标牌,上面写着“此路段禁止停车。”
搭讪变成了交通法规宣传,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被花锦不硬不软的顶了一句,男人没有生气,他斜着眼睛看了花锦两眼:“行吧。”话音刚落,便踩着油门远去。
目送跑车消失在街角,花锦扶着背后围栏连连咳嗽。最近几天空气质量不太好,四处都是飘扬的柳絮,刚才她走出酒店大门没几步,就被柳絮弄得鼻呛眼红,差点没能喘过气来。
没想到这个路段会有这么多柳树,这对呼吸道比较敏感的人而言,简直恶意满满。
围栏后面是个巨大的人工湖,湖面倒是挺干净,没有什么塑料垃圾。面朝湖面深吸了几口气,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花锦扭头回望,一对老夫妻站在她身后,拍她肩膀的,是面相带笑的老太太。
“闺女,有啥事都不要多想,这里风大,别把你吹感冒了。”老太太指了指远处的公共座椅。
“不、不用了,谢谢。”勉强压住咳嗽的冲动,花锦从包里取出一条手帕捂到口鼻间,“不好意思,我鼻子有些过敏。”
“哦哦,是过敏就没事。”老太太连点了几下头,“往年都是四月过后才开始飘柳絮,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才三月底呢,就漫天都是这玩意儿。”
偏头咳了几声嗽,花锦瓮声瓮气道:“是、是啊。”
“那你可别待这地儿,附近路段都栽着柳树,你怕是有些受不了。”老太太很热情,跟她的老伴帮着花锦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花锦塞了进去。
花锦被两位老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不过是有些柳絮过敏,竟然还要老人帮着拦车:“真是麻烦你们了。”
“人没事就好。”老太太笑眯眯地朝花锦摆摆手,示意司机可以开车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花锦一眼,把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忍不住道:“小姑娘,人生很漫长,未来还有很多希望,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就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花锦听到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干笑着点头称是。
车内安静下来,花锦从包里摸出补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这眼红鼻子红的女人是谁?一头漂亮卷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女人是谁?
所以刚才大爷大妈把她送到车上,是担心她想不开吗?
“前几天有个小姑娘,失恋了想不开,跳进了湖里,打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泡得发白肿胀,她的亲人趴在湖边哭得晕死了过去。”司机叹口气,“小姑娘可怜,她的家人也可怜,呛水的滋味多难受啊。”
“哦,对了。淹死小姑娘的湖,就在你刚才上车的地方。”见花锦没有反应,司机大哥又补充了两句,“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在网上说什么,没什么事是美食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听大叔从人生意义探到美食哲学,再从美食哲学聊到网络流行,下车的时候,花锦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得到了洗涤与升华。
回到家卸妆洗澡,花锦见自己眼睛没有继续红肿下去,才稍微放心下来。
高姨说过,眼睛与手是绣师最重要的东西,她若想在蜀绣一道上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成为真正的巧匠,就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与眼睛。
所以平时如非必要,她都会尽量避免熬夜赶制绣品,这种对眼睛的伤害太大了。
拉开窗帘,花锦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听到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看清号码归属地,她按通话键的手微微停顿片刻,才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繁花蜀绣工作室的绣师花锦。”
“你、你好。”电话那头的人结结巴巴道,“我是上次定制龙凤被的人,我想请问一下,可不可以提前帮我把被子赶制出来,我愿意加钱,真的,我愿意加钱,只要您愿意帮我提前赶制出来!”
“先生,请您不要着急。”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花锦就想起了对方是谁,她发现对方情绪有些不对劲,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您慢慢说。”
“医生说我婆娘……没多少日子了,她最近几天已经吃不下东西,要靠着止痛药才勉强能入睡。”男人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就想让她盖盖这么漂亮的被子,我……我……”
听着手机里语不成句的哭泣声,花锦抿了抿下唇,看了眼绣架上已经完成大半的绣品:“五天可以吗,五天后我把龙凤被做好,给您送过来,您把送货地址发给我。”
“谢谢,谢谢。”男人不住地道谢,然而除了谢谢,他也不会说其他漂亮的话。
花锦挂了电话,看着阳光遍地的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到了绣架前。
关于龙凤的传说有很多,有说龙凤天生不和,只要碰面就会恶斗,所以称之为龙凤斗。但更为主流的说法,或者说在很多传统文化里面,龙凤同时出现是为大吉,又被称为龙凤呈祥。
所以在绣龙凤呈祥这种绣品时,不仅仅是绣出龙凤祥云便够了,更重要的是抓住龙凤之间的和谐神韵,让看到这件绣品的人,第一感觉是和美,幸福。
在传统认知中,凤凰的鳞羽很漂亮,而蜀绣有一个很大的特色就是绣线色彩鲜艳明丽,绣龙凤再合适不过。
这五天里,花锦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绣龙凤被上。把绣被完完整整处理好时,已经是第五天早上凌晨四点,她在床上睡了两三个小时,在闹钟的连环惨叫中,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寝食不能的重病患者,每一点清醒的时间都难能可贵,花锦浪费不起。
打车到医院,花锦给对方打电话的时候,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声音疲倦又绝望。
花锦道:“您好好照顾家属,不用下来,我给您送上去。”
医院的走廊上都挤着床位,生病的人,照顾病人的家人,脸上都写满了憔悴。花锦找到那个定制龙凤被的男人时,他正靠墙坐着,手里捏着几张纸,见到花锦过来,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没有成功。
把绣被交给男人时,花锦看到他手中几张纸里,有份病危通知书。离他最近的病床上,一个面色蜡黄,瘦得脱形的女人戴着呼吸机昏睡着。
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花锦,花锦从里面抽走了两张:“其他的不用了。”
“那怎么要得。”男人急得把方言都说了出来,“不得行,该给的还是要给,你们年轻人赚钱也不容易。”
“有定金与这两百块就够了。”花锦没有收其他钱,“在外面这么多年,难得遇上老乡。剩下的钱,你留着好好照顾大姐以及还在念书的孩子。”
男人红着眼眶,半晌后重重点点:“谢谢。”
他深深看了花锦一眼,仿佛是要把她的模样记在心里。
花锦没有再打扰这对夫妻,穿过带着浓浓消毒水味道的走廊,然后迷失在医院七弯八拐的楼道中。好不容易找到电梯,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座电梯只停双数楼层,单数楼层不停。
到了二楼,花锦从电梯里出来,还没走出两步,听到不远处传来惨叫声:“等等,等等,帮我按一下。”
如果不是对方正在朝这边奔跑,花锦差点以为这是一颗菠萝精。黄灿灿的外套,黄灿灿的头发,还有一双土豪金色的运动鞋。
如此闪耀的颜色,让她不由自主就帮对方按下了电梯。然而还是来不及了,电梯已经朝楼上升去。
“菠萝精”喘着气站在电梯门前,扭头有气无力道:“美女,谢了啊。”
“不用谢。”花锦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现如今还能有马沙特情怀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需要重点保护。
医院里的电梯基本上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很挤,花锦找到安全通道往楼下走。通道里有个很奇怪的臭味,连续熬夜好几天的花锦闻到臭味跟消毒水的味道,顿时头重脚轻,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美女,看来我们很有缘,不过为了投怀送抱从楼梯上摔下来,代价有些大。”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又飞快把手收了回去。
靠着楼梯扶手站稳身体,花锦定睛看去,望进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中。
是五天前在酒店外面遇到的搭讪跑车男。
这次对方穿着白衬衫,蓝色西装马甲,看起来倒是正经了不少。
“这个代价很值得,你这不是主动送到我面前了?”花锦从包里翻出了巧克力,连续熬夜加上没有早饭,她可能有些低血糖。
把巧克力分成两半,一半放到对方手里:“虽然我不喜欢太主动的男人,但是你的姿色我很满意,这是给你的奖励。”
都是社会人,谁还不会占口头上的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社会我花姐。
跑车男:我不是,我没有。
第5章 人间温情故事
浓香型奶白巧克力静静躺在掌心,味道甜腻得钻进了鼻子。
“你、你这个女人怎么不知道什么叫矜持?!”桃花眼掌心托着巧克力,手抖得像是捧着一个炸1药包。
借着楼道中略有些黯的灯光,花锦发现对方的脸颊与耳朵有些发红。她才说几句话,就气得面耳赤红了?成年人这么沉不住气,可不太好。
担心对方暴起伤人,花锦上半身往后仰了仰,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往下面快走几步,眼看着就要走出安全通道。
“等等!”
花锦在继续走还是回头两个选项中犹豫了一秒,扭头看向叫住她的桃花眼:“请问,还有事?”
“巧克力过期了没有?”桃花眼扭头看着墙,逆光站着的他,有些像油画中的贵族,好看精致却与普通人格格不入。
花锦眨了眨眼:“新买的,没过期。”
桃花眼盯着她看了半晌,咬了一点到嘴里,满脸嫌弃:“又甜又腻,难吃。”
说完,就准备顺手扔掉,可是他扭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垃圾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幽幽看着花锦,花锦继续往出口挪了挪。
调戏需谨慎,手贱容易惹麻烦。
都怪对方长得太好看,让她犯了很多人都犯的错误。
“裴先生,你怎么在这?”一个微胖的男人二楼安全通道口,三四月的天,竟然满头都是汗。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桃花眼,好像松了一大口气。
“幸好您没在电梯里,刚才二楼的电梯出了点问题,杨绍先生被困在电梯里,工作人员正在紧急维修。”微胖男人见裴先生脸色不好,以为是这位在医院里走错了路,所以心情不好,便道:“陈总的病房在八楼,请您随我来。”
“你带纸巾没有?”裴宴问。
“啊?”微胖男人愣了片刻,尴尬笑道,“对不起,我刚才下来得急,忘了带上。”
“算了。”裴先生从西装上衣袋里抽出手帕,把手里的巧克力包起来,随手揣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