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话传说中, 大晋与玳瑁两国的祖先是两对兄弟,因为意见不合, 兄弟二人举家搬迁,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从此再不相见。随着他们的子孙后代越来越多, 居住的地方越括越大,便渐渐形成了两个国家。
这两个国家几经朝代变幻, 就是现在的大晋与玳瑁。
这个古老传说有两个版本,大晋的版本里, 兄长多疑贪婪, 最后去了玳瑁国所在的地方。玳瑁的版本里, 弟弟懦弱无能,胆小如鼠,最后这个弟弟去了大晋版图所在的地方。
两国的文人也常常编写诗词, 抬高自家祖先,顺便再埋汰对方的祖先。一些民间戏剧中, 也常常拿这个故事改编演唱。
但不管两国民众之间如何暗搓搓地互相诋毁,玳瑁国文人心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优越感,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国内的地位更高,说话更有威望。
早已经习惯高谈阔论的这几个玳瑁国名士,来了大晋后发现,大晋的读书人实在没什么气势与地位。
小吃摊上, 农人竟然能与读书人同坐一桌。就连茶馆酒舍里,这些读书人也是安安静静的,也不见他们聚在一起作诗做对联,实在没什么读书人的风骨。
他们几经打听,得知这家茶坊是京城文人爱来的地方,三人便特意赶了过来。哪知道这家茶坊除了安静些,读书人多一些,与其他茶坊并没有太大差别。
同是读书人,他们对大晋读书人的软弱与平庸感到可耻,然而这里是大晋的地界,他们又不想说读书人不好,就只能抱怨两句女人。
哪知道他们不过随意说了几句,大晋那些看起来平庸好欺负的读书人,竟然莫名其妙地拍桌而起了。
“生我者为母,自然是女人。”上了年纪的男人姓刘,是玳瑁国名士,因在读书人中很有名气,所以还担任着玳瑁国太子老师一职。
刘名士倨傲地朝拍桌子的读书人拱手:“不知这位小兄弟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穿着青衫的读书人不卑不亢道,“老先生既知赋你血肉者是女人,为何言辞间又如此瞧不起女人?”
“孕育子嗣是女人的天性,与老朽说的这些又有何干系?”刘名士道,“男为阳,女为阴。女人若是做了男人的事,那就是阴阳颠倒,迟早会引得天下大乱。”
“先生看起来,不像是我大晋的人?”青衫书生似笑非笑地问,“不知先生是哪国高人?”
“老朽不才,乃玳瑁国太子少师。”刘名士矜持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难怪,原来是玳瑁国的人。”青衫书生笑容更加灿烂,“我大晋儿郎与贵国不同,不会因女子做了些事,就变得天下大乱。我朝陛下英明神武,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并无半点不妥。”
“女人就该留在后宅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刘名士没想到青山书生拿这种话来噎人,平心而论,大晋确实比玳瑁更加繁华。但再繁华有什么用,没有规矩的国家,看着便让人觉得乌烟瘴气。
“哦。”青衫书生恍然大悟道,“我原是不知,诸位为何对我大晋女子如此不满,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为何啊?”有其他大晋的书生吆喝着问。
“对,快跟我们说说。”
“自然是嫉妒啊。”青衫书生摇头晃脑道,“我大晋女郎,文能写诗作画,武能提鞭上马,有这样的好女郎在,咱们大晋的男人生活可轻松得了。贵国的儿郎没有这样的福气,来到我们大晋,自然是处处不舒服,恨不能我们过上跟他们一样的日子。”
“原来如此。”另一位蓝衫书生闻言,摇头叹息道:“三位虽不是我们大晋人士,但好歹也是读书人,心胸要开阔,不要见别人过得好就心生嫉妒。俗话说得好,嫉妒使人丑陋,尔等若是羡慕我大晋的儿郎,大可入赘给我大晋女郎,虽然诸位相貌平凡了些,但我们大晋女郎并不爱以貌取人 ,说不定就有人看中你们呢。”
“胡言乱语!”刘名士被这番话气得双唇颤抖,“尔等让女子如此猖狂,不引以为耻便罢了,竟引以为荣,实在荒唐。”
“三位才是荒唐,难道你们没有母亲、姐妹跟女儿?”蓝衫书生冷笑着道,“眼睁睁看着母亲女儿低人一等,却不寻求改变,还以为这才是正道的人,才是荒唐。”
“你们这番言论说出口时,可曾为家中女子考虑过半分?”青衫书生跟着道,“不护母亲者,乃是不孝。不护子女者,乃是不慈。像你们这种不孝不慈之辈,就不要跟我们谈什么阴阳天地了,我羞都被你们羞死了。”
“你们仗着人多,也不过是仗着口舌之快罢了。”刘名士被这些书生七嘴八舌挤兑得毫无还口之力。其他两个文人想帮着刘名士说话,刚刚开口便被这些书生摁着头骂,骂得他们开始怀疑人生,恨不得掩面逃走。
这些大晋读书人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温和,在外面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了,骂起人来却如此厉害?
“我大晋有女将军怎么了?她保家护国,敌人在前不见半分惧色,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既瞧不起我们家的女将军,你们自去侯府门口叫骂,我们绝不拦你。”
“可不是,尔等可是堂堂男子汉,若是对谁看不过眼,当面叫骂去,我们也能敬你是条汉子。三位自诩读书人,连背后莫道他人是非的道理都不明白,也好意思自称读书人?”说话之人一脸鄙夷,似乎在说“走开,我们读书人里面没有你这样的叛徒”,表情生动极了。
刘名士气极,半天才哆哆嗦嗦道:“尔等无能之辈,只能做女人裙下走狗!”
“我倒是想做卫将军裙下走狗,可惜卫将军看不上我。”
惹?
大晋读书人齐齐扭头看向说话之人,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先生。
“看什么看,谁年轻的时候没个梦中仙女?”老书生红着脸道,“卫将军年轻的时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老先生您倒是挺实诚。”蓝衫书生道,“梦里想一想是可以的。”
众学子哄堂大笑,他们知道蓝衫书生口中的“实诚”,是指卫将军看不上老先生的意思,老先生也生气,反而感慨道:“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不都是人?老夫不明白三位为何执着男女之分,但是在老夫看来,卫将军为百姓挡下敌人千军万马,即便在怀有身孕时,得知大晋需要她,百姓需要她,也义无反顾赶到战场。我大晋子民若因她是女子,便对她指手画脚,那叫忘恩负义。英雄就是英雄,何须分男女?”
“生你们的,养育你你们的,也是你们口中的女人。”老先生嗤笑一声,“既然你们瞧不起女人,就请速速了结性命,别让这具女人生下的肉体,玷污了你们高贵的灵魂。”
“老先生说得好。”众书生起哄道,“我觉得三位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们贪生怕死,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三位立场如此鲜明,不如以身作则了结性命,给我们做个榜样?”
“请吧。”
“快请动手,我们都不拦着。”
“你、你们……”刘名士煞白着脸,气道:“你们简直不知所谓。”
说完举起袖袍,遮住脸在众人的哄笑中,匆匆离开茶楼。跟他一起来的两个人见他跑了,也忙不迭地跟上,因为跑得太快,踩到了袍角,他们还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这般狼狈的模样,实在看不出读书人的风雅。
“什么狗东西,卫将军也是他们配说的。”姚文茵肺都要气炸了,要不是姚松柏死死按住她,她早就抄起桌边的茶盏砸了过去。
“妹妹,太子殿下还在呢,你且收敛点。”姚松柏在姚文茵耳边小声道,“咱留点脸面好不好?”
气过头的姚文茵这才想起太子还在,她把举起来的茶杯又放了回去,干笑了两声。转头见花琉璃脸上没有半分怒意,忍不住问:“那三个狗东西说卫将军,你身为将军的女儿,不生气吗?”
听到“狗东西”三个字,姚松柏表情有些僵,他已经不敢看太子的表情了。
“为什么要生气?”花琉璃笑,“我不仅不生气,还很开心。”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别人诋毁你的母亲,你还……”
姚松柏伸手捂住妹妹的嘴,朝花琉璃微笑道:“郡主,对不住,舍妹喝多了茶,脑子不太清楚。”
姚文茵:“……”
她没有醉茶的毛病。
“母亲守卫着大晋的百姓,大晋百姓记得她的好,这不是好事吗?”花琉璃目光从那些维护母亲的读书人身上一一扫过,眼神温柔极了。
这次读书人挤兑玳瑁国文人时,气势汹汹如出山的老虎。现在人骂走了,又恢复了温柔小猫的样子,下棋的下棋,喝茶的喝茶,还有扼腕叹息卫将军为什么要成亲,让他不能做入幕之宾的。
谁能想到,这些看起来秀气好说话的读书人,维护自己人时,能一个比一个凶悍呢?
姚文茵愣住,她心头的火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些别扭地红着脸道:“对不住,我误会你了。”
“我知道姚姑娘是好意,又怎么会生你的气。”花琉璃温柔一笑,十分地善解人意。
坐在旁边的姚松柏暗暗叹息,若是自家妹妹能像福寿郡主这般温柔恬静,家里就能少操心一些了。
注意到姚松柏看花琉璃的眼神,太子开口道:“时辰不早,孤该送郡主回家了。”
听太子要走,姚家兄妹不敢久留,连忙起身与太子一起下楼。
姚文茵冤枉了花琉璃,心里有些别扭,就连走路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定,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跌下楼梯。
“姚姑娘,小心。”花琉璃在眨眼间伸手揽住姚文茵的腰,“从这里摔下去,很危险的。”
趴在花琉璃的胸口,姚文茵有些懵,闻着花琉璃身上淡淡的香味,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妹妹,你没事吧?”姚松柏吓得白了脸色,从这么高的楼梯滚上去,可不是什么小事。
“我没事。”姚文茵想起花琉璃身体不好,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退出来,“花、花琉璃,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话音刚落,花琉璃便一阵猛咳,有婢女拿来药丸喂她吃下,她才慢慢好转过来。
见她这样,姚文茵心中的愧意更甚,刚才花琉璃若是没拉稳她,有可能她们两个会一起摔下去。她身强体壮,摔一下最多养上三五个月,若是花琉璃被这么摔一下……
她偷偷看了花琉璃一眼,红着脸小声道:“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姚姑娘不必客气。”花琉璃温柔一笑。
看着这个温柔又包容的笑容,姚文茵脸更红了。她的良心开始自责,花琉璃虽然偶尔说话有些气人,但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甚至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不顾自身安危来救她。
更何况,一开始是自己去招惹的花琉璃。
想明白了这点,再看花琉璃时,姚文茵便觉得她虽然柔弱,却美如皎月,说话虽气人,但却善良大度。
明明是这么好的人,自己怎么能老跟她过不去呢?
太子看了姚文茵一眼,伸手扶着花琉璃的手臂:“琉璃,注意脚下。”
姚文茵默默退后了一步,她总觉得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有那么点不对劲。
他听闻卫将军年轻的时候,不仅是很多儿郎的梦中情人,还有很多姑娘哭着闹着要留在她身边,做她的好姐妹。
他怎么就忘了,琉璃是卫将军的女儿,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这世道,不仅男人无法让他放心,连女人也是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嘉敏:我们中间出现了一个叛徒,叛徒!
田珊:不是都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