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英明,儿子正准备去找母后呢。”晋宁恩笑嘻嘻的行了一礼,哪知道半路却被何明给请了过来。
“那你快去吧,若是被你母后知道是我半路截了你,恐要念叨我。”晋鞅朝他温和一笑,倒是没有故意拿着皇帝与长辈的架子,让孩子拘谨为难。
“是。”晋宁恩行礼退下,离开前,还跟顾之瑀与张仲瀚行了一个晚辈礼。
张仲瀚看着晋宁恩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倒是颇有几分陛下年少时的影子。他偏头去看顾之瑀,见对方脸上也颇有满意之色,便道:“陛下,太子殿下虽是年幼,但却有几分陛下当年之风采。”
他知道陛下教育两位皇子十分的用心,便是普通父亲待子女也不过如此了,这份情谊放在皇家,就十分的难得了。
“张相莫要夸他,这孩子被朕与他母后宠坏了,”晋鞅笑了笑,口中虽是嫌弃,但是脸上却是一片浓浓的父爱。
这让张仲瀚不免想到了当年陛下在诚王府时受到的待遇,或许正是当年诚王待陛下太过冷淡与漠视,才让陛下对皇后以及皇子如此的用心。
顾之瑀对太子这个外甥也格外的看重,听到皇上如是说,脸上亦露出几分笑意。
晋宁恩出了御书房,就去了紫宸殿,进去的时候就见母后正在欣赏舞姬的舞姿,手还不时的配合音乐打着拍子,显然十分的悠然自得。
他看了眼这个舞姬,心里有了些印象,这似乎是去年到避暑山庄时,官员奉上的舞姬,结果父皇没看上,母后倒是看上眼了,从此就养在宫廷的舞乐坊里,还颇受母后宠爱。
这让当时担心母后的他无言以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见到他来,顾如玖便招呼着他陪着自己一块儿欣赏美人的曼妙舞姿。然后母子二人各自端着一盘水果埋头苦吃,一边吃还一边讨论何处何地的农作物有什么,气候对这些农作物有多大的影响云云。
水果吃下两盘,舞蹈欣赏得差不多后,顾如玖挥手便让舞姬退下,然后带着大儿子去找二儿子跟女儿四个人去荷花池旁去钓鱼。
自从顾如玖有了钓鱼这个爱好以后,荷花池里便不再养锦鲤,而是养一些能食用的鱼,让顾如玖钓鱼后还能吃下肚。
“母后,为什么鱼儿还没上钩?”只有五岁的小公子坐在顾如玖身边,见鱼钩一直不动,便有些心急。
“傻孩子,知道为什么鱼儿不肯上钩吗?”顾如玖塞了一片水果到小公主嘴里,小公主说不了话,只能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她。
“因为心急的人是钓不上鱼的,”顾如玖似笑非笑道,“一名优秀的渔人,要稳得住,静得心,擅观察,只要做到这三点,就不怕鱼儿不上钩。”
小公主与二皇子点头啊点头,虽然他们并没有听懂多少。
倒是最大的晋宁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内心对母后更加崇拜起来。
午膳的时候,晋鞅发现饭桌上有几道用鱼做的菜,不用问就知道久久定是又带孩子去钓鱼了,他把鱼鳃旁与鱼肚的肉分给久久与三个孩子,然后露出温和一笑。
虽为帝王,却能拥有这样美好的生活,他已无憾。
年幼时虽受尽苦难,年少后却得到了自己曾经所希望的东西,老天待他不薄。
吃完饭,三个孩子离开了,顾如玖与晋鞅一起躺在床上小憩,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晋鞅陪着顾如玖睡。
看着身边安睡的久久,晋鞅忍不住回想起十七年前初见久久时的样子,当年那个粉嫩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成为成熟的女人。只不过时光似乎格外厚爱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肌肤白嫩水润,头发乌黑亮丽。
忍不住在她唇角轻轻一吻,他是如此爱着身边这个女人,爱逾生命。
晋宁恩回寝宫的路上,遇到了钱太妃。
他很少在宫中见到这位太妃,只是偶尔在太后那里才能看到她,所以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来往。
“太子殿下,”钱太妃朝他行了一个礼。
晋宁恩回了半礼,太子虽为半君,但是钱太妃怎么也是皇爷爷的妃嫔,他不好就这么站着受礼。
钱太妃打量着太子,发现这位太子殿下长得极好,他的父母已经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可是他却像是集了二人之长,年纪轻轻的,容貌身姿便显露出无人能及的出众。
作为深宫中的太妃,她不好与太子有太多交流,相互见过礼后,便匆匆的离开了,等她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晋宁恩的方向。
当今陛下已是明君,若是这位太子殿下继位后,能有其父之心胸与才干,想来大丰之国力会变得越加强盛。
希望大丰再也不要出现先帝那样的皇帝,误人误己,甚至还误了全天下的百姓。
德隆三十八年春,年仅五十二岁的德隆帝当着全朝众臣的面,下达了传位诏书,传帝位于皇太子。
满朝哗然,但是见皇上态度坚决,众人无法再劝,只好给皇太子举办了隆重的继位大典。
就在朝臣以为晋鞅即便成为太上皇以后,也会忍不住插手朝中事务,哪知道太上皇传位传得很彻底,在太子继位半年后,就带太后住进了泰和别宫,再不管朝中事务。
“皇后娘娘,太后与太上皇在湖边垂钓,请随奴婢来。”多福是何明的徒弟,自从何明养老归田后,就是他在太上皇身边伺候。
皇后认识多福,所以对他十分的客气,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后,果然在湖边见到了太上皇与太后。
她嫁给皇上十余年,但是两人间向来是相敬如宾,缺了几分恩爱。不过她也没有什么怨言,也不敢跟太上皇与皇后之间的感情相比。
到了湖边,她远远就看到太上皇与太后手牵着手在湖边漫步,路过一片花丛时,太上皇还替太后采了一捧花放到太后手里。
看到太后脸上的笑容,皇后停下脚步,对多福道:“父皇与母后兴致正好,我们不要上前去打扰。”
多福面上带笑道:“是。”
皇后转身前,又忍不住朝太上皇与太后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上皇正低头亲吻太后的额头。
她心头微热,再不敢上前打扰,转身带着宫侍们离开。
世间有情人难得,又有多少人能像太上皇与太后这般,四十年如一日,情意不减呢?
“刚才好像有人过来?”顾如玖扭头看了看,除了几个隐在暗处的龙禁卫,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哪有人?”晋鞅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看着湖水尽头的夕阳,“再说了,便是有人来又如何?”
“为老不尊。”顾如玖伸手戳晋鞅的胸膛,虽然晋鞅的相貌与“老”没什么关系。
晋鞅抓住她的食指,闷声笑道:“我老了,你看起来却还很年轻。”
顾如玖哼了一声,收回手道:“这种夸奖,一点都不诚实。”
“不,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如初见时好看,”晋鞅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像是照亮我道路的晨光,无人能及。”
顾如玖把头靠在他的怀中,无声笑了。
你一定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就如晚春的细雨,滋润着我的心灵。
此生有幸,与你同行。
第98章
(一)
这是他的婚宴,第二次成婚的婚宴。
笑着喝下宾客们敬的酒,一边应付着众人的取笑,一边开始担心新房里独自待着的女子来。
众人见他神思不属,知道他是担心新娘子,调笑几句又灌下几杯酒后,终于放他离开了。
出了大厅,夜风袭来,让他原本有些微醺的大脑变得清醒起来。
吴家姑娘小他九岁,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有些脾性但却单纯的小姑娘,他从未想到这个姑娘竟对自己存着几分男女之情,甚至为了他一直不婚嫁。
从十五岁等到二十四岁,人的一生有多少九年?又有多少时间让人等待?
寒来暑往,陈氏去了已十年,当初他们一起栽种在院子里的橘子树,早已经老死枯萎,只余下一截快朽烂的树桩证明它曾在这个院子里存在过。
“世子?”提着灯笼引路的婢女见顾之瑀突然停下脚步,忙也跟着停了下来。
顾之瑀朝院子方向看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把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走吧。”
揭开盖头,露出吴家姑娘水润漂亮的脸庞,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指尖,凉意顺着手传到他的心头。
他起身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然后端起放在桌上的两只酒杯,一只放进她的掌心。
烛火温暖,他与她的手臂相交,缠绵悱恻。
几天后,吴冬芸跟随杨氏进宫见了皇后,她跟皇后年龄相近,但是幼年时她性子烈,与皇后关系并不亲近,所以进宫前,她设想过各种可能。然而事实上皇后对她态度很温和,甚至还顺口提起了两人年少时的一些事情。
十余年的时间过去,再提及往事,却仿如在昨天。
时间是残忍而又美好的东西,它让人曾经欢乐的时光渐渐远去,也让人在时光流逝中,得到自己奢求的东西。
她不再年少,却嫁给了自己暗暗喜欢近十年的男人。
那个曾经离自己很远很完美的公子,终于成为了她夫君,成为了她的另一半,她这些年没有白等,没有辜负时光。
离开乾坤宫时,顾如玖送给了她很多的东西,还跟她说了很多夫君的爱好与习惯。
“兄长性格温和,大嫂若是与他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尽管跟他说就好,不要有什么顾虑。”她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乾坤宫的大门口。
“请娘娘放心。”她爱恋他这么多年,又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大嫂。”在她准备离开时,皇后又叫住了她。
她回头,发现顾如玖眼眶微红,似喜似悲。
最终顾如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笑着回了殿门。
回到家后,她疑惑的跟夫君提起这件事,哪知道夫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要多想,久久……皇后娘娘只是希望我们过得好好的,”顾之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糕点给她。
“这是留仙居的点心?”吴冬芸接过盒子,笑得一脸感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你昨天不是提过?”顾之瑀温和一笑,见她吃了一块到嘴里,怕她噎着,忙端了一杯茶过去。
看着他低头吃东西的模样,顾之瑀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温暖起来。
她为自己蹉跎了近十年光阴,自己哪还舍得她余下的光阴继续蹉跎下去?
(二)
再度回到京城,京城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当年声名赫赫的李家,早已经消失在人们的口中,他带上香烛纸钱等物,到李家的陵墓上香。
坟墓虽然年久失修,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却并没有杂草丛生,可见平日常有人来打理。
他上完香,站立在李光吉的墓碑前,心里一片落寞。
李家不少长辈因为牵涉通敌卖国一案中,被判了斩首之刑,他这个死里逃生的未亡人,站在这一块块墓碑前,竟觉得悲凉得可笑。
母亲与父亲最终没有葬在一块,这两个人生不同时,死不同穴,只怕来生也再也不相见了。
“是大哥吗?”
他回过头,见到一个中年农夫扛着锄头朝自己走过来,待对方走得近了,他才认出这竟是二房的堂弟李继安。
当年的李继安何等讲究之人,吃穿住行无不精致,现如今竟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满脸胡须,挽起来的裤管上还带着泥点。
“继安……”李怀谷声音有些沙哑,挤出这两个字后,便再说不出话来。
小酒馆中,堂兄弟二人叫了一壶热酒,两碟小菜一盘花生米,然后围坐在桌前讲起这些年的经历。
“幸好陛下并未赶尽杀绝,像你我这样的,总算是逃过一劫,”李继安喝了一口有些浑浊的热酒,然后苦笑道,“你这一去便是十多年,过得可还好?”
“还好,”李怀谷把有些涩口的酒咽下,连眼角都跟着辣了起来,“我们家……还有哪些……”
还有哪些人活着,当初那些发配边疆的人,可还有信来?
“没啦,没啦,”李继安擦着眼角,似笑似哭,十分狼狈,“早在几年前,便再也没有信传来,或许是日子太过艰难,才不好传信回来。”
宁可这样以为,也好过他们都死在了边疆,再归不了故乡。
堂兄弟二人在小酒馆坐了一个多时辰,李怀谷拒绝了李继安邀他做客的邀请,带着些许醉意走在喧闹的街头,突然前方锣鼓声惊天,街边突然就人头攒动起来。
“王家公子中了!”
“中了,中了,吾儿中了!”
原来又是一年春闱,他看着那些或喜或悲的学子,恍然觉得,当年一幕幕就近在眼前。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他年少时爱恋过世间最好的女子,他年少时作出过世人惊叹的诗词,他年少时曾金榜题名,引得无数学子艳羡。
只可惜逝者如斯夫,喜也好,悲也好,过去的都永不会再来。
路过街边的一个小茶馆,两鬓斑白的说书人正兴致勃勃的讲着当今帝后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他停下脚步,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堂倌给他泡了一碗盖碗茶,劣质的茶叶在滚水中打着旋,最终老老实实的沉在了杯底。
“却说那日梨花开得正好,陛下初登基,突见路边站着以为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于是便停下脚步,上前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娇娘,为何独自在梨花雨中不离去?”
“小娇娘花落满头,朝陛下行礼道,这位公子,你可曾见过我遗落的荷包……”
却说那日阳光正好,他骑在马背上赏花,突然身后一个小姑娘骑着马追了过来,她朝着自己伸出白嫩的手掌。
“李公子,这可是你掉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鱼戏荷花图,乌青为底,上缀珍珠,是母亲为他缝的荷包。
他掏出藏在怀中的荷包,荷包破旧不堪,上面的珍珠早已经掉落,唯有鱼戏荷花图还勉强能辨认出来。
“俊俏公子与佳人以荷包结缘,只是他不知她是侯府小姐,而她不知他是当今帝王……”
一切恩怨爱恨纠缠,只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杜撰,是真是假对于身为过客的听众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而他,也只是无关的过客而已。
(三)
“同学们,今年历史的高考重点你们都记住了吗?德隆帝的盛世之治是很重要的考点,大家一定要多多注意,不要马虎。”
“老师,德隆皇帝与昭和皇后之间的故事,你再跟我们讲讲呗。”
“他们的故事电视剧电影都拍了无数遍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那不一样,电视剧都是些胡编乱造的虚构情节,哪有你讲的有意思。”同学们起哄,还有女生道,“德隆帝与昭和皇后可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拥护者,这思想觉悟多高呀。”
历史老师对这些学生有些无奈,为了降低他们高考压力,只好无奈的讲了起来,“既然你们感兴趣,那我今天就跟你们讲讲昭和皇后。”
“昭和皇后出身世家,尤擅书法与绘画,至今咱们国家博物馆还收藏着她的一些作品,是历史上难得的才女。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有史料表明,她还是一位十分有胸襟与政治远见的女人。”
“众所周知,自大隆朝德隆年间开始,便有女子为官的记录,当时最出名的一个案子,便是二甲传胪乃是女子一案,最后这名叫做张台的女子靠着个人的能力,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被后来的史学家称为女子崛起之榜样。”
“当年事情闹得那么大,德隆帝为何愿意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让张台保住了功名并且在朝为官呢?”
“《大丰录。名臣传》中有记载,台进宫面圣,德隆帝对她态度非常冷淡,反而是昭和皇后为她求情,并言史上既然有女子为将,为何不能有女子为官?”
全班女生听得脸颊绯红,忍不住对千年前的昭和皇后心生崇拜之意,只可惜她们之间相隔着千年的时光,纵然心生向往而不得见。
“帝后二人恩爱一生,创下了盛世之治,有人说德隆帝是千古一帝,有人说德隆帝是世间难得的痴情男子,”历史老师推了推眼镜,笑着道,“在我看来,昭和皇后同样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所以德隆帝才对她敬爱一辈子,所以后世文人墨客才会对她如此推崇。”
“这两人……”历史老师看着历史书上两人的画像,感慨道,“世间难得,只可惜无缘得见。”
至少,有这两人的存在,让无数人相信,爱情是真正存在的。
只要无所畏惧,情便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