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渝低下头,没再吭声。陈玥又在旁边说了几句,见她半天不搭腔,这次也没了兴致,心情大好地离开。
随后,沈渝抱起桌上的一摞书,走出教室。
夏日的晚间,空气依然是闷躁的。走廊上的灯管很亮,吸引了几只小飞虫围绕。夜色如同暗色的帘幕,是压抑的,也是漫无边际的。
沈渝的心情很差。去高三楼还要一段时间,她叹了口气,看着边上的楼梯,本想往下走,却莫名地绕开,开始向上爬,上了顶楼。
学校的顶楼很空旷,因为有不少学生早上会来这里晨读,学校还特地在角落搭了一个让学生遮阳和避雨的棚,在里面放了几张桌子和椅子。
沈渝随手把书放在地上,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趴在栏杆上。
清风拂过脸颊,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沈渝的情绪好了些,却仍旧觉得胸口堵得慌,想找人倾诉一下,却没有任何人能听她说话。她想了想,在最近联系人里找到母亲,按了拨通键。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起来,传来沈母温柔又带着点疲惫的声音,她那边似乎有些忙碌,隐隐约约能听到其他人碰杯的闹腾声。
“渝渝,怎么了?”
听到沈母的声音,沈渝的眼前浮起了一层水雾,忍着哭腔随便扯了个理由:“妈妈,我被分出重点班了。”
沈母似乎换了个地方,电话里的喧嚣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想怎么安慰她,过了几秒才轻声说:“没关系啊,慢慢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普通班可以努力就行了。别想太多了,知道吗?”
沈渝吸了吸鼻子:“我想你和爸爸了。”
“……”沈母的声音带了几丝抱歉,“你爸爸不在我旁边,他现在应该在忙。你要不给他打个电话?我现在有点事情,晚点给你回个电话好不好?别难过了啊。”
沈渝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乖乖点头:“好。”
她揉了揉眼睛,小声说:“我先去收拾东西,现在要搬教室。妈妈你去忙吧。”
挂了电话,沈渝拿着手机,双臂撑在在栏杆上,从上往下看。这个高度让她有些眩晕,她深深地呼了口气,神情放空,慢吞吞地平复着心情。
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一时之间,除了正在忙的父母,她居然找不到任何人。
是不是活得有点太失败了。
夜晚,高楼,清风,空气中不知名的花香。一切都像是蛊惑。
沈渝的看着楼下的世界,仿佛在看另一个国度。
沈渝眨了眨眼,隐隐能从远方听到学生的欢声笑语。她朝下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是因为她的身高不够,视角被挡住了。她开始发愁。
那里好像有人在笑,好像有人在叫她。
好像有人需要她。
可她看不到是谁,她想看看是谁。
沈渝转过身,突然看到地上的那堆书,思忖半晌,将它挪动到栏杆旁,得意地夸赞自己的聪明。她正想踩上去——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渝?”
听到这个声音,沈渝像是从梦魇中挣脱开,她回过神,收回了脚,僵硬地回头。
抬头一看,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顶楼并没有灯光,只有月亮发出朦胧的光线,沈渝看不太清,她眯了眯眼,正想开口问是谁,那人就打开了手机的电筒。
视野瞬间亮了起来。而她也瞬间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表情变得有些呆滞。
是那天的便利店店员。
电筒的光向上照射着,显得他的脸有些阴森,但脸上挂着干净的笑容,倒不会让人心生畏惧。
“你在这做什么?”少年眉眼一抬,声音吊儿郎当的,“同学,这还没高考呢,你就学着那些哥哥姐姐们开始践踏书了?”
沈渝勉强地笑了下,没回答他的话。神情不太自然,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沉默一瞬。
少年脸上的笑意收起,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你真不记得我?”
沈渝顿了下,没搭腔。
这个反应在少年的眼里,就如同默认。
又沉默一瞬,像是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他大步地朝她走了过来,五官曲线还带着少年的柔和,不算硬朗,情绪也说不上好。
注意到他的表情,以及气势汹汹走过来的模样,沈渝莫名有些心虚,她压了压心里的情绪,开始胡说八道:“我记起来了,之前我们同班过。”
这话没有一点儿作用。少年仍然顶着一脸不信任,连语气都带着十分明显的狐疑:“哦,之前是什么时候?”
“……”其实沈渝对他这种穷追猛打的态度有点无言以对,但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下,“高一。”
从高二上学期开始被一些人针对,到下学期的时候已经完全被孤立,印象里并没有他。
而他……也不像是那种人。
少年的眉峰舒展,语气也不如刚才那般生硬,听起来稍微柔和了点。像调查户口一样,他再度问道:“上学期还是下学期?”
……真是够了。
沈渝眼神飘忽,纠结了半晌,感觉有点印象却又不太确定。看到少年刚转好的脸色又开始发黑,她有些着急,刚想随便蒙一个。
下一秒,少年突然故作凶狠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一字一顿道:“上学期。”
沈渝怔愣。
很久前,唐钊文也对她做过这样的动作。
朋友间总会有些较陌生人来说,亲密一点的行为,但都只是因为是朋友。根本没有其他的念头。
被误解觉得很生气,发现生气没有用之后,原本被生气覆盖着的难过就会显现出来,并成倍成倍地叠加。
沈渝的眼前浮起一层雾气,被她压抑的很久的情绪一下子涌了起来。喉头一涩,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嚎啕大哭。
这是突如其来的发展。
少年明显呆住了,嘴角一抽,表情瞬间僵硬,良久才反应过来。他尴尬地收回手,握着拳虚晃了下,厚着脸皮说道:“我这手,最近有点不受控制……”
没听到她的回应,他又不知廉耻地再接再厉:“就是,那什么……最近它不太听我的话,我也挺苦恼的。总之——”他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地说:“戳你是它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没过多久,少年又心虚地问:“……我戳疼你了?”
沈渝哭得撕心裂肺,委屈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她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臂弯里,像是要把这一年所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少年挠挠头,不知所措道:“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
听到他的话,沈渝的声音停顿了下。像是想给他点面子一样,她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忍不住想哭的冲动,小声啜泣着。
但少年显然对她仅仅只压低声音的态度很不满。他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带着恐吓。
“你再哭我揍你了啊。”
“……”
这样的恐吓对于一个正在难过的人来说,没有任何威慑力。就算有,起的也只是反作用。
沈渝的哭声停住,声音猛地又嘹亮起来。像是更委屈了。
少年张牙舞爪的气势立刻消失不见:“我错了……”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少年也默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很疼?”
沈渝没吭声,眼泪低落到膝盖上,形成星星点点的深色水渍。
沉默中。
少年神色难辨,一副自己被碰瓷了的模样,硬着头皮说:“以我的角度来看,我认为,我刚刚用的力气还不足以碾死一只蚂蚁。”
“……”
“但以你的角度来看。”少年沉痛地说,“也许就是有这种可能性,让这个情况升级成,我的力道重到能杀人。”
因他这话,沈渝瞬间有些破功,哭声停了下来。但因为哭久了,喉咙里总发出一些不受控制的哭嗝,停不下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样的声音还是让少年很烦躁,他郁闷地揪揪头发,声线压低,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搞得我也有点想哭了。”
这像是小孩子说出来的话。
沈渝埋在臂弯里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随即,他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像是没了耐性:“你别逼我。”
这样的转变,让沈渝措手不及,哭嗝也因为惊吓停了下来。她呆滞地吸着鼻子,有些担心他会生气。
刚想抬起头看看少年的表情,便听到他再度开口。
“我今天话就给你撂这了,你要敢再哭一声——”少年表情讳莫如深,他故意压低声音,再次威胁道,“我就当场哭给你看。”
“……”
沈渝终于抬起头,哑然失笑。她蹲在地上,眼里还含着泪水。皮肤白皙,显得眼眶和鼻子越发的红润,像只兔子,十分滑稽。
看到她的笑容,少年明显松了口气。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眉眼还含着委屈,声音硬邦邦的,幼稚地吐槽了一句:“变脸神速。”
沈渝后知后觉,听到他这话才反应过来,低头尴尬地捂住脸,耳根发烫。
微风吹过,将月亮藏在了大片的云里。楼下的大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还传来学生用力关门的声音。
“喂,别捂了。”
少年站了起来,神色又变得懒洋洋地,尾音拖长,像是在调侃。
沈渝默默放下手,抬眼。
他手里拿着唯一的光源。这个角度看去,显得越发的清俊高大,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鼻息间的那股花香似乎更浓郁了,仿佛在里面掺杂了什么迷药。沈渝的心脏怦怦怦直跳,呼吸莫名也停住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站在那儿,校服的扣子没扣好,露出半截锁骨。身姿俊朗卓越,眉眼如画,身后是繁星点点,光彩却不及他半分。
“我叫周徐引,别再忘了。”
沈渝曾经看书,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是形容三国时期的著名美男嵇康的。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意思是,他像松树间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原来一个人的名字是会说话的。像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告诉她,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极其贴切而让人觉得有共鸣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