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我的痛,你会在乎?

与此同时,高位置上的临天皇,冷峭深沉的眼神变了几变,望着飞向高楼的身影,神思恍惚起来。

曾几何时?有一个女子在他的册四妃大典上用这支舞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有谁知道她当时重病在身?

记得那一舞毕,那个让他疼到心尖的仙一般纯净美好的女子站在丹陛之下,双目浮泪,笑容决绝地对他说:“臣妾以此舞……恭祝陛下喜得四位美人相伴,从此江山稳固,美人在怀!而臣妾体弱福薄,不适合侍奉陛下,愿自请搬入清心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那段日子他忙于政务,不知她身染寒疾未免他担忧而隐瞒不报。而她身子刚有好转便惊闻他纳妃之事,急痛攻心。

他记得她还说:“你曾经说,一生只娶我一人。可是当年,你为形势所迫娶傅鸢为妻,我理解你肩负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之重担,你说等你掌控大权,便只要我一人做你的妻子。如今你为了稳固朝堂,再纳四妃,我仍然理解你身为皇帝许多事身不由己,但我……不会再原谅你。我不怪你,怪只怪,我爱错了一个皇帝!”

他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她搬去如冷宫一般的清心殿。

那一日,她一口血喷出,倒在冰冷的地上,从此一病不起。他日复一日守在她床前,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往事如烟,一切随着时光流失,唯有那个女子在他心底刻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与悔恨。他四处寻找与她相似的女子,期望找到心中的慰藉,但再也找不到他的云儿。他忽然悲从中来,眼中哀伤浓郁。

宗政无忧亦是定定地望向那三层阁楼之顶翩然起舞的身影,目光一瞬不瞬,思绪早已飘远。

“母亲,你跳舞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那女子苍白着面容,抬手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等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再跳舞给我的忧儿看,好不好?”

“好,那母亲要快快好起来。”四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支撑母亲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所以,即使他那样担心母亲的病情,害怕母亲离开他,他也还是会笑着与母亲说话,装作什么都不懂,让母亲不舍得抛下他。

此时此刻,柔美的月光下,女子的舞姿惊人的美,席位上的那些女子们或羡慕或嫉妒,却都如周围的人一样看得入神。

漫夭不经意朝对面望了一眼,竟发现对面男子望着阁楼顶上那个舞姿优美的女子,怔怔的出神,他邪妄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悲伤的痕迹,那样熟悉。

傅筹眸光一闪,附耳道:“此舞名嫦娥奔月,乃当年的云贵妃所创,在十三年前陛下迎娶四妃之时,云贵妃一舞惊四座。也是因为那一支舞……使她病上加病,一病不起。”

漫夭一怔,原来如此!看来此女有备而来,此次离王妃之位,想必是非她莫属了。想到这,她心头如扎了一把芒刺,那样尖锐的痛,凶猛地席卷了她。

傅筹问道:“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漫夭连忙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淡淡笑道:“没事。”

有宫人上了新茶来,她端起一杯便饮,动作有些急,哪知衣袖一角不知夹在了何处,就那么一挣,手中的茶杯便打翻了,一满杯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她的左肩,顺着已经裂开的伤口的位置淌过胸口,灼辣辣的痛似是一直延伸到了心底,如同把一颗心放在火上煎烤。她面色煞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口在痛?

手中的青瓷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清脆的响声混在优美的鼓乐之中显得刺耳极了。

傅筹似乎忘记了场合,惊道:“容乐,你怎么样?可有烫着?”那紧张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沉浸在绝妙舞姿中的众人都回了神,一齐望了过来。

宁千易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问道:“公主烫到哪里了?可要紧?”

临天皇微微皱眉,“容乐长公主可有恙?来人,传御医。”

漫夭见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就连乐声也在临天皇开口之时便停下了,孙雅黎僵立在屋顶上,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沉郁之极,甚至带着明显的恨意。

漫夭连忙起身,微行一礼,“一杯茶水而已,不碍事的。多谢陛下和王子关心!惊扰了各位,容乐十分抱歉。”

宁千易这才重又坐下,面上仍有担忧之色。

临天皇道:“公主没事就好。”

九皇子凑到宗政无忧耳边,说道:“七哥,璃月好像烫到伤口了。”

宗政无忧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他只看到傅筹体贴地帮她擦拭着衣裳,不放心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漫夭淡淡笑着摇头,推开傅筹的手,那动作看上去正像是握住傅筹的手,那般的郎情妾意,看在宗政无忧的眼中,实在是扎眼。他垂了眸子,丝丝痛意都被强自按捺在心底,不露出半点痕迹。他勾唇苦笑,她烫没烫着,都轮不到他来操心。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是,他的担忧和心疼,都是多余的。

这一闹,这舞自然是跳不下去了,大殿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憋着闷气。

孙雅黎回到殿中,朝着临天皇行礼,临天皇只点了点头,并未给予特别的嘉奖和肯定。

孙雅黎转而走到漫夭面前,微福一礼,语调谦恭道:“都怪雅黎跳得不好,害公主打翻了茶杯烫伤了玉体。雅黎这厢向公主赔罪了!”

这一赔罪,立刻显得孙雅黎谦卑得体,大度容人,而漫夭这一国公主则是鲁莽失仪,无可比较。

漫夭回她淡淡一笑,道:“孙小姐哪里的话,此乃容乐之过,容乐一时失手打翻茶杯,扰了小姐的舞兴,还望小姐勿怪才好。”

孙雅黎端庄笑道:“久闻公主貌比天仙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叫雅黎好不羡慕。”

“小姐谬赞。”漫夭谦和而淡然应道。这女子这般盛赞,怕是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孙雅黎又道:“雅黎还听闻启云国的女子最善音律歌舞,想必公主对琴曲更是精通。雅黎从小便喜欢琴,尤其喜欢高山流水,并为伯牙、子期的故事感动不已,不知公主今日可否指教一二,与雅黎共弹一曲高山流水?”

漫夭望了眼两座阁楼遥遥相对的琴台,无声叹息,这女子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存心给她难堪,却又让她无法拒绝。

人们都知道启云国女子善音律歌舞,却也知晓那音律指的是琵琶以及歌曲而非古琴。先前传言她无才无貌,虽然容貌与传言不符,但这一年多来,她低调行事,总是刻意避免成为人们的焦点,也从未在人前展示过任何的才华琴技。外人对她的印象,除了美貌,也仅仅是她曾设计过一个美轮美奂如仙境般的茶园,但因别人屡次花重金请她为其设计府邸而遭她拒绝之后,皆以为那茶园设计根本不是出自她之手,而是另有高人。

今日本是选妃宴,在座的未出阁的女子展示才艺为的是取悦离王以争得离王妃的位置,倘若她真应了孙雅黎的邀请,赢了孙雅黎,她一个有夫之妇抢了这些女子的风头自是不妥,况且人尽皆知,她大婚之前便失身于离王,如此一来,自有不忘旧情之嫌。若是她输了,那便是技不如人愧对她一国公主的身份,也丢了启云国的脸面。倘若她不应,别人又会说她生性怯懦,徒有容貌却无才德。在尘风国人面前,她拒绝孙雅黎的邀约便是无声承认,启云国不如临天国。失了身份不说,紧接着还不定还有什么样的为难和羞辱。

心念急转,应,还是不应?

对面九皇子低声道:“七哥,这个孙雅黎人长得倒是美,舞也跳得好,就是心眼太小,她这明显的就是在为难璃月嘛!你可千万别选这种外表看起来端庄大方其实是小肚鸡肠的女人做我的嫂子。”

宗政无忧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五指泛白,扫一眼孙雅黎,眼光冷如冰霜。再看向对面的女子,正好看见桌子底下漫夭莹白纤细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似在向她传递力量。他撇开眼,杯中之水洒了出来却不自知。

宁千易浓眉皱了一皱,事关临天、启云两国尊严和体面,他身为尘风国王子,就是有心护她,也不好多言。

殿内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漫夭看,没有一个人开口。那些目光,有嫉妒,有计量,有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那些女子们怕是都很乐意见到她们二人翁蚌相争的场面吧?这场宴会,孙雅黎抢尽了风头,而她,谁不知她是离王唯一碰过的女人,现今,她在离王心里的位置,谁也拿不准。

孙雅黎见她不动声色,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便转身朝临天皇行礼道:“望陛下恩准。”

这是两国女子的较量,孙雅黎的琴技不凡乃众所周知,临天皇自是没有异议,但碍于身份,不好直接下旨,只端着不开口。

孙丞相的夫人眼光一转,起身走到孙雅黎身边轻斥道:“雅黎,你太不懂规矩了!公主身份尊贵,怎可跟你同台抚琴?”说罢便拉着孙雅黎在殿中跪下,磕头道:“臣妇教导无方,雅黎年纪轻,不懂事,请陛下宽恕!也请公主包涵。”

这下好了,又多了一条自持身份目中无人。这母女二人,是非要逼她不得不应下。漫夭看了看对面阁楼之琴台背后的帷幕,心中一动,缓缓起身,不慌不忙走下座位,微微笑道:“孙夫人言重了!容乐只是担心自身技浅音漏,恐污了陛下、王子及众位的耳朵,才一时拿不定主意。”

临天皇笑道:“容乐长公主不必谦虚,朕,也想听听启云国的琴音。来人,备琴。”

漫夭回眸望对面阁楼,神色似是思忆怀念,“那琴台,云纹雕刻,帷幕在悬,与容乐在启云国用来练琴的琴台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很是亲切。”

临天皇毫不犹豫地笑道:“将公主的琴摆到对面琴台。”

孙雅黎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她在这大殿中自能受人瞩目,而对面琴台距离虽然不远,但同等的琴音,从对面传过来势必会弱上几分,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孙雅黎笑道:“公主,请。”

漫夭转身往对面琴台走去。迎面吹来的风抖动她的衣袍,她身子纤细羸弱,脚步看上去有些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让人不由提了心。

走到两座楼阁相连的长廊,她唇边淡定的笑容变成了薄凉和嘲讽,扫了眼周围,长廊洁净,栏杆坚固,没有一物可供她利用,就算想制造变故也是不易。

她抬手抚上左肩的伤口,掌心聚内力一震,一股撕裂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晃,在泠儿还来不及扶她之时,便已撞向了长廊的拐角。那雕栏尖尖的犄角对准的,正是她的左肩。

她闷哼一声,用手撑着廊柱,脸色蓦然惨白。

鲜红的血,透过层层包扎的布帛,大片大片地浸染了她白色的衣裳。她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泠儿慌忙去扶,看到她染血的左肩,失声惊叫道:“啊!主子,你的伤口流血了!”

漫夭轻轻地摇摇头,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大殿,杯碎壶摔,连桌子都被掀了开去。还不等众人反应,殿中已有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急速掠了出去,飞快来到她身边。

这是什么情形?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容乐长公主出事,傅将军着急是因为人家夫妻情深,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此次选妃之人的离王却比傅将军更快一步赶到,并将容乐长公主抱在怀里,脸色阴郁之极。

这也就罢了,离王对容乐长公主有情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为什么连初次见面的尘风国王子也这般紧张,失了该有的仪态?

宁千易顾及身份,并未如他们二人那般奔至殿外,而是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远远地看着殿外的三人。

傅筹直盯着宗政无忧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孔,他一双温和的眼看起来仍然温和,但眼底的神色此刻却是纠杂难懂。

意识比理智早一步启动,宗政无忧感受着怀中女子的温度,终于意识到一向沉着镇定的自己,此刻的行为多么的可笑。他望着女子左肩不断晕染的殷红血色,心被揪紧。为她点穴止血,对着一旁发愣的宫人,沉声喝道:“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御医。”

那沉喝声如闷雷一般,在寂静的夜晚炸了开来,将所有人都震得身子一抖,宫人们醒了神,双腿一软,差点从楼梯口滚下去,忙不迭领命下了阁楼。

漫夭心底一震,为什么最快来到她身边的人会是宗政无忧?为什么他的声音充满怒气隐含焦虑?她所认识的宗政无忧,不是冷漠无情对什么都不关心吗?他怎会为她这般大动肝火?

席中的少女们神色惊异,琴台上的孙雅黎表情更是僵硬到极致,高位龙椅之上的临天皇面色难看之极,其余的人目光各异,齐齐望着他们三人。

这样多的人看着,漫夭就那样被宗政无忧紧紧抱在怀里,而她的丈夫就站在他们的身旁,沉默着不做声。

气氛诡谲难言。

大殿之中再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而远处的虫鸣却清晰入耳。

夜色浓郁,月光透过乌青色的浮云,与头顶高悬的宫灯投射出来的暗黄光线,糅合在了一起,打在他们三人的身上,更增添了几分诡异。

泠儿想询问伤势,张口却没敢发出声音。

漫夭终于缓过一口气,用手捂住伤口,轻轻动了动身子。

宗政无忧皱眉,不自觉含了怒气,“你这个模样,还想做什么?”

漫夭紧抿着的唇半点血色也无,她看了眼傅筹,也不说话,径自推开宗政无忧。

身份,在这样的场合永远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傅筹伸手来扶她,语声温和客气,“多谢离王如此关心本将的夫人,本将十分感激。今夜为离王选妃之宴,离王不宜离开大殿,还请回吧。本将自会带容乐让御医查验伤势并妥善处理,就不劳离王费心了。”

漫夭望着傅筹向她伸过来的手,她薄凉的嘴角浮出浅淡的讥诮,但最终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宗政无忧自嘲的冷笑,她的选择,令他的一切情绪以及行为都变得更加的可笑。他放开了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

孙雅黎眼光一转,走到漫夭身边,用手摸了摸漫夭撞上的犄角,神色疑惑道:“这个犄角也没有多利,怎么将公主伤得这样重?”她说着似乎觉得不妥,立刻调转口气,“公主千万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故意的……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唉!都是我不好,我刚才跳舞害公主烫伤玉体,想邀公主共奏一曲,又害得公主受了伤……看来今日,雅黎是没有福分得公主指教了。”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自责难过的模样。

这女子可真会演戏。漫夭冷笑,此时的殿内,已有人小声议论开来。

“没见撞得有多重啊,怎么就连站也站不稳了呢?”

“还不是怕丢人!为了逃避跟孙小姐对琴。”

“依我看,她这是哗众取宠,故意吸引离王的注意,尽管傅将军也很优秀,但离王可是咱临天国第一美男子,又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哪能甘心看离王选别人当他的妃子啊!”

“嫁了人也不安分,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跟我们抢男人,她也不害臊!”

“启云国的女子都不用背女德的吗?”

“你不知道啊?我听说她从小是在冷宫里长大的,是启云帝登基之后才把她接了出来。”

“怪不得呢!原来是冷宫里长大的公主啊!平日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其实骨子里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

含讥带诮,嘲弄鄙夷,那些声音低浅到几不可闻。奈何漫夭耳力太好,不想听清楚都不行。

漫夭喉头翻滚的血腥之气终是压制不住,渗过她咬紧的牙关,沿着微微翘起的薄凉嘴角蜿蜒流淌下来,一滴滴地溅在傅筹的手上,温热而粘腻。

傅筹拢眉道:“容乐,我带你去包扎伤口。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一向都是不爱计较的人,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他拿手擦拭着她的嘴角,眼底浮出一丝与温和不相称的歉疚与心疼。

漫夭挡开他的手,冷笑着摇头,不计较是因为她不想为一些不相干的人枉费心神,但这并不代表她没心没肺无知无觉,她又不是木头人,倒要看看,那些人还能说出些什么话。

殿内的议论依旧小声却越发的不堪入耳,九皇子望着平静的有些异常的宗政无忧,心中渐生不安。

奏曲不成,孙雅黎自是要回大殿向帝王行礼才能归其座位。她行完礼,眼光一动,转身之时,用手扶着头,似是头晕,身子摇晃了几下,脚步不稳,跌撞之间,便朝着右手边宗政无忧的方向歪倒了过来。

宗政无忧连眉也不抬,冷炎适时出现,剑鞘一横,便拦住了孙雅黎倒下的趋势,以免她砸到不该砸的人。

孙雅黎的丫鬟连忙跑过去扶住。

临天皇问道:“雅黎可是身子不适?”

孙雅黎回道:“雅黎忽感头有些晕,应该没大碍的,多谢陛下关怀。”

孙丞相的夫人道:“回陛下,雅黎为了准备今日之舞,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了。她从小身子就弱,所以才会有头晕之状。”

临天皇点头道:“老九,你去下边坐去,让雅黎就近坐你那儿休息一会儿。”

席中的少女们面色皆变,心立时沉到谷底。临天皇如此作为明显是中意了孙雅黎,否则,那么浅显的伎俩,怎么瞒得过皇帝陛下。

九皇子不情不愿站起来,撇了撇嘴,走到孙雅黎身边低声道:“这么老的招数你也用!别以为坐在我七哥身边就是好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孙雅黎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在丫鬟的搀扶下,终于坐到了她心仪已久的男子身边。咫尺间的距离,他的人,他的气息,他的一切一切,都挨得那样近,近到令她一颗芳心,止不住砰砰乱跳。有宫人上前撤去九皇子的杯子,为她斟茶。

临天皇道:“无忧,你要好好照顾雅黎。”

宗政无忧恍若不闻,孙雅黎偷偷拿眼瞧他,只见他一只手肘撑在桌上,微微倾斜着身子,慵懒的表情那样迷人。

宗政无忧突然从宫人手中夺过茶壶,睨了一眼身旁双颊晕红心跳加速的女子,冷嘲一笑,抬手,缓缓地往她面前满水之杯里注入新的茶水。

孙雅黎愣了一愣。水立时满溢而出,顺着桌子流淌下来,险些滴上她的衣裙,她连忙挪开身子,那淡黄色的茶水便沿着深黑色地砖的缝隙,一直流淌下去。

他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孙雅黎顿时手足无措,见他面色深沉,也不敢言声。周围也因宗政无忧这一奇怪的举动重又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九皇子扬唇,笑得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他就说嘛,坐到七哥身边,不见得就是好事。

“这……”孙丞相的夫人正欲开口,被孙丞相急忙给阻止了。孙丞相毕竟在朝堂多年,懂得察言观色,加之对离王有一些了解。

孙雅黎十分不解,想开口又有些不敢,她身后的丫鬟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王爷,小姐的水杯已经满了,不能再倒了……”

“咣!”

那丫鬟一句话还未落音,宗政无忧手中的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力道绝对够大,声音响亮极了,仿佛要震到在场所有人的心坎儿里去。

他的动作这样突然,连临天皇都惊得身躯一颤,更遑论其他人了。

宗政无忧掀了眼皮,入地狱阎罗般的邪眸冷眼一扫,众人皆是一震,心被高高提起,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茶壶碎了不知多少瓣,那些碎裂的青花瓷片四下弹开,砸在桌子或地上“叮叮”作响。

临天皇皱眉,看了眼宁千易,继而对宗政无忧斥道:“无忧,你做什么?别惊扰了贵客。”

宗政无忧头也不抬,冷笑道:“怕我惊扰贵客,你就别自作主张。”他那般放肆,半点情面也不留给那个至高无上的帝王。

“你……”临天皇脸色顿变,就愈发作。

陈公公忙道:“陛下,您先喝口茶压压惊。”

临天皇瞅了陈公公一眼,接过茶杯,啜了一口,心中仍是郁气难舒,重重的将茶杯放到面前的桌上。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刚才是谁说水满不能再倒了?”

那丫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听他这般冷言相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发颤,“是,是,是奴婢多嘴……”

宗政无忧凤眸半眯,那眼光冷厉无比,截口道:“你是多嘴!本王的事,岂容他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来人,掌嘴!谁先打掉她一颗牙,本王……赏他黄金百两!”

那丫鬟骇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罪该万死,请王爷绕了我这一回吧……小姐,救我,救我啊……”

孙雅黎大惊失色,怔愣半响没回过神来。这丫鬟跟了她好几年,自有主仆情在,“王爷……”

宗政无忧不耐地挥手,冷冷道:“还不快动手!谁敢求情,拖下去一起打。”

那些宫人们见离王动怒,心中惊骇,生怕不听命令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便也顾不得临天皇发没发话,反正左右都不过是个死字。

几个宫人上前,一把提起瘫在地上的丫鬟,拖到大殿中央。

两个宫人捋了袖子,左右开弓,使足了力气,那“啪啪”之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每个人的心里,于六月天惊起一身寒栗。

丫鬟承受不住,惨叫连连,不一会儿脸颊高高肿起,有血丝从口角渗了出来。

一个宫人为了黄金,由巴掌改成半握的拳头,另一个人见此也不甘示弱,挥拳而上。

带着血丝的牙齿滚落在地上,丫鬟已是奄奄一息,那宫人欣喜地捡起来一颗牙,到宗政无忧面前邀功,“禀王爷,奴才幸不辱命。”

宗政无忧拉长了语调,缓缓道:“让她吞下去!若吞不下去……就把她满口牙全敲了。”

孙雅黎睁大瞳孔,惊惧地望着她身边俊美如仙般的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真如爹爹口中所说的冷酷无情。从前她一直不信,总觉得有着这样一张纯净完美如仙般面孔的人,不可能残忍。她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她的父母,孙丞相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千万别再多言。

孙雅黎低下头,听着丫鬟惊恐之极的惨叫声,娇躯轻颤,如坐针毡。

丫鬟痛得昏厥,宗政无忧摆手,那丫鬟立刻被拖了出去,有人上来清理了大殿内的瓷片和血迹。

宗政无忧端了宫人奉上的新茶,啜了一口,斜目望了孙雅黎,勾唇似笑非笑道:“不过是个丫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回头叫陛下多赐你几个就是。”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凌厉的目光透过杯子扫向之前小声议论的众人,声音低沉缓慢,“要想活得久一点,就该学会管好自己的嘴。要明白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也别以为会点小聪明,别人就会被你耍得团团转……孙小姐,本王说的……对是不对?”

他迫近了身子,那样冷冽如寒冰的气息令孙雅黎双唇发抖,脸色泛白,十指绞在一块,低着头,哪还敢开口。

空气中仍有血腥气残留,时不时萦绕着鼻尖。这一招杀鸡儆猴,令众少女们受了惊吓,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临天皇这才叹道:“无忧,你闹够了?好好的晚宴被你搅得乌烟瘴气。”嘴里斥着他,眼光却望向殿门口面色苍白的漫夭。

漫夭也说不清此时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宗政无忧曾经那样利用她伤害她,使她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如今又来护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封得了这些人的口,又如何封得了天下人悠悠众口?

此时,殿中之人是不能再说什么,但她的尊严,她们启云国的脸面,却不能靠别人来保全。

她推开傅筹,上前几步,淡淡道:“今日之事,全因容乐一人而起,容乐心中甚感愧疚,就以琴曲相寄,聊表歉意。孙小姐,请!”

孙雅黎惊讶地望向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逃避与孙雅黎对琴,才故做受伤极重的模样,没想到离王出面镇住全场之后,她竟然主动提出抚琴一事,怎不叫人奇怪?

宗政无忧面色变了

《白发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