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故事写到这里,我的读者,我想你大概对我有了一些了解。是的,不管你的心里对我的评价如何,我要告诉你,我就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的直接而愤怒。

见过钱吗?知道有钱人什么样儿吗?

我知道我是个文化人,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我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更含蓄的提问方法。我老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告诉过我,一句话,当你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最好选择最直接的方式,所以,请你不要因为我的提问而直接的蔑视我,看在我老爷的面子上。请别误会,我老爷他什么头头也不是,他只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的农民,看在他是个农民的份儿上,请你们原谅我冒昧的提问。

你的回答会是怎样呢?见过?没见过?或者您本人就是大款?呵呵,我告诉你实话吧,自从靓仔发达了之后,我对一般意义上的有钱人已经没什么概念了。

我才两月没见着靓仔,他已经跃入了亿万富翁的行列,我打心底里庆幸自己有生之年结交了靓仔这么一个朋友,除了有点替他担心。

靓仔的发迹与他跟刘立军的相识有着最直接的关系。我这话可能听起来有点别扭,但是如果我换一种说法的话,你就不难理解了,那就是,如果有一天靓仔东窗事发被伟大的人民检察院逮捕的话,作为他的同谋,刘立军将成为另一个主犯。

虽然我没有问过,但是我想,靓仔与刘立军的相识必定是通过他的表妹雪峥的关系。

其实我早该想到,靓仔和刘立军两个人一旦珠联璧合,肯定能做成大事。刘立军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他是个实干家,而靓仔的脑袋里有的是做大生意的好创意,他缺少实行的勇气。这两个家伙经过优化组合和优势互补之后,两个大款诞生了,从此,他们俩开始在人群里招摇,在世界上胡搞,在大街上无数姑娘的胸脯上乱瞟。

事情是这样的。通过某个机会,雪峥把刘立军介绍给了靓仔,刘立军是个小有名气的文化商人,而靓仔一直巴望着把他的文化圈子扩大再扩大,除了挣钱,更能满足他精神上的追求。他们两人相见恨晚,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做大生意的筹划,靓仔事先委托了一个在美国的朋友帮忙,在美国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只花了五美元就注册了一个公司,并且伪造了许多的商业材料,包括用电脑合成了一张美国总统接见刘立军的合影和全球巨星麦当娜以及杰克逊与他们俩的合影,之后,他们以跨国大公司的名义开始了在国内招摇撞骗的行当,声称他们与好莱坞的多家电影公司和世界知名的电影导演都有着非常紧密的合作与联络,凭借着这些材料以及刘立军在文化圈里的小名气,他们在一个月之内就签订了一个邀请美国巨星杰克逊到北京演出的合同,合同规定的酬金是两亿人民币,对方先付了50%就是一个亿!我操,这些不开眼的生意人!拿着这一个亿,两个家伙又在两个星期之内跑到河北的一个发达城市,以外商的身份谈妥了一个与当地政府共同合作开发大型游乐园的项目,据靓仔交待,对不起,不是交待,现在说交待还早了点,他们还没被抓住。据靓仔跟我说,这个大型游乐园总共投资七千万,双方共同投资,各三千五百万,但“外商”提出,游乐园开幕的时候要请摇滚巨星麦当娜来剪彩,麦姐的酬劳是八千万,按照先付50%的合同规定,当地政府又先行将四千万打到他们的账户上,这样,除去投资,这两个家伙净赚了五百万……我的苍天呐,靓仔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几乎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原来亿万富翁是这个操行。

我咣咣咣咣的使劲拍打靓仔的肩膀,“行,行,行啊……”我对着他伸出大拇指,“你是这个!靓仔!你小子真是这个!你就不怕东窗事发把你们俩枪毙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中国人都是傻冒呐!你们这是诈骗!”我义愤填膺,指着靓仔的鼻子痛斥他,仿佛我是法官。

靓仔呵呵的笑,“不会的,张元,没事,你就放心吧,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我们注册的公司在美国申请了保护,没有我们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调查我们的资料。FBI也不行!”他拍了拍大腿,神气的说:“美国的法律就是好!”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就算你不害怕,靓仔,你给我说说,演出的时候你上哪找杰克逊去?他是你亲戚?你说来他就来?你说啊傻逼!”

“这个也不用担心,合同上有漏洞,到时候我们可以按照合同上的漏洞违约。”靓仔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退一万步说,就算非得请麦哥来不可……”

“瞧你那操行,还麦哥?!”我斜着眼睛看靓仔,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

“好好好,杰克逊,就算非得把他请来不可的话,我也想好了,这中国人呐,看外国人长的都一个模样,随便在美国乡下找个跟杰克逊长得像的人不难吧!再说了,那杰克逊天天整容,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模样啊?”

“那记者呢?杰克逊来中国这么大的事儿,全世界的媒体都得惊动了,人家杰克逊本人能不知道?!”我都快让这个大脑没发育的傻逼给气疯了。

靓仔还是笑,“你放心,这些我们能不提前想到吗?对一切媒体封锁,谢绝任何媒体的采访,就是CNN来了也不行,中国的媒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笔银子……有了钱,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无话可说了,连杰克逊来演出这么大的事他都说得如此轻松,那“麦姐”到河北剪彩的事儿更是不在话下了!

靓仔还在喝着我给他泡的十几块钱一盒的袋装红茶,他十分悠然。有了钱,感觉上的确是不同了,据他刚进门的时候跟我说,昨天他才刚换了一辆车,顶级豪华的劳斯莱斯,就在我们家院子门口停着呢。我听了,赶紧给我们看门儿的老头打了一个电话,我关照老头,“门口那锃亮的小轿车您可得给看好了,就那车的一个倒车镜买我住这样的一套房子都有富余!”我在从窗户往下看的时候,老头已经搬了个椅子坐到汽车旁边了,眼睛一眨不眨,死盯着倒车镜。

我到冰箱里拿了一瓶水,经过靓仔身边,他突然向我伸出胳膊,我一个没留神,坐在了地上。

“我操,靓仔,你干吗?!”

他赶紧把我拽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张元。”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又把胳膊腕子露出来,让我看他的大金表,“看,张元!劳力士!”

叫我一把给推开,“傻逼,滚远点!还劳力士?!知道劳力士英文怎么写吗?你甭跟我们人民面前假装资本家,也不知道收敛着点儿!”

靓仔不服气的哼哼了两声,“我?我可比刘立军收敛多了,就昨天一天,光是八十多万的翡翠,他就买了两块儿……”

“你们俩呀……真让我没法说。”我表情严肃的看着靓仔,“不是我说你,就算你们现在有钱了,好歹也是自己削尖了脑袋挣来的,不会好好花?就跟有今儿没明儿似的!真不是我说你靓仔……”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我有钱没钱,咱们都还是像上学那时候一样,有饭同吃,有钱同花……用钱,需要东西的时候,让我知道就行了,钱不就是拿来花的?”靓仔十分激动,“从上学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把钱当过一回事,现在我赚了钱,我还是不把它当回事,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靓仔有本事赚这些钱就够了……至于钱本身,花掉就算了……”

我忽然很感动,靓仔这个家伙,上学的时候在我们宿舍,他有一个外号叫“暴发户的儿子”,至今,他的这个绰号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花起钱来从不心疼,说起钱的时候一拍胸脯就是“让我爸送来!”典型的暴发户作风。现在,我看着眼前的靓仔,好像忽然明白了,也许他要的真的不是钱。

一瞬间,我忽然忘记了靓仔在大学时候的模样。应该是比现在还瘦吧,四年里,几乎我没见过他做出像梁小舟那样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惟一的一次,在我们学校组织的学生团体与日本留学生的联谊会上,靓仔高唱了一首革命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当时我们都惊了,那帮日本鬼子却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才知道,这帮东洋傻逼的汉语水平只停留在“谢谢”“你好”的阶段。靓仔唱完了,我们一起欢呼,鼓掌,有个日本小妞问梁小舟靓仔唱的歌词是什么意思,梁小舟出了一脑门子汗才跟那小妞比划明白,“他唱的是赞美你们日本人民勤劳善良,日本姑娘温柔美丽的歌儿”。当时,那女的听了,一激动,抱住梁小舟的瘦脸稀里哗啦的亲了他一脸的口水,我在旁边乐得直肚子疼。

后来我们才知道,前一天晚上,靓仔跟梁小舟打赌,两人光着膀子站在公寓楼门口,看谁坚持的时间长,赢了的人,可以叫对方做任何一件事情。

联谊会结束的当天下午有一节大课我们班跟梁小舟他们班在一个公共教室里,我们两个班的学生都憋着劲给他们俩请功,可是,他们俩谁都没来,下课的时候我跟他们宿舍的同学打听,得知他们俩都发烧了,一起去了校医院打点滴。

这两个月,梁小舟好像从我的生活里蒸发掉了似的,我没有从靓仔或者刘立军的口中听说半点关于他的近况。我给他打电话,他的电话总是关着,我打他家里的电话,从来也没有人接过电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十分为他担忧,后来,我忽然想到,他一定是故意躲避着我,因为他为之放弃许多东西的雪峥似乎对他不再垂青,也就是说,梁小舟又一次失恋了。

我想,我比梁小舟本人更加为他的失恋感到难过。

蚊子来找我,开着靓仔送给她的一辆奥迪。

我说:“蚊子你留点儿神,靓仔的钱来得太容易。”

蚊子不屑一顾地看着我说:“我管他钱来得容易不容易,反正他送给我的我就开。”

“你接受了他送的汽车就得给他当媳妇了。”

蚊子幽幽地看着我,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已经答应了靓仔了,过几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我忽然对蚊子感到很失望,钱是个什么东西?“感情你这么长时间的矜持就是为了这辆奥迪?”我的语气极其轻蔑,我特别明白自己的标准,这样的朋友我不要。

蚊子还是倒在沙发上,斜着眼睛跟我说话,“你错了张元。”沉吟了片刻,她“呼”地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话,“我不是因为这辆车或者那些人民币嫁给靓仔。这几年,你也知道,靓仔一直追我,我一直不答应,不是因为靓仔的钱还不够多,是因为我一直看不清楚。”拿过我手里的可口可乐她喝了两口,又接着说,“如今,靓仔发了财,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就凭他这个时候还是低眉顺眼的来找我,没有因为人民币撑腰在我跟前硬气……我觉得,我看明白了。”她一口气说完了,继续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对她挑了挑眉毛,“我还能说什么?你这个家伙运气好!”我心里想,起码蚊子这家伙的运气比我好。

“梁小舟最近好像不太好。”蚊子忽然冒出来一句:“昨天听靓仔说了一句,好像他现在谁都不搭理,靓仔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他现在狂加班,求着他同事替他们加班……”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打断蚊子,我觉得梁小舟真倒霉,比我还倒霉。

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从一开始就是梁小舟的错误,我们周围的这些人,没有人会同情他,只除了我。我想我必须从伤感的圈子里跳出来,我必须告诉梁小舟我同情他,希望他过得好,尽管我知道,那会让他更加难过。

蚊子还告诉我,她从两个星期之前就不去旅行社上班了。靓仔又注册了一个新的公司,把他的资产一大半都押在新公司上面,蚊子当上了董事长,靓仔总经理,他们居然也开始了夫妻档。是啊,如今的年头,谁能相信谁?连他们这种所谓的夫妻也都同样的不保险,只是比“外人”稍微好一些而已,看看你周围的这些人,有谁不是在相互怀疑与自我保护当中挣扎,看来看去,似乎只有我,只有我对他们没有怀疑,只有给予,梁小舟,一个我连青春都可以奉献的人,如今,我连一个电话也打不通!这个世界啊,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梁小舟许多年前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他说:我如果很久都没有出现,一定是过得不好……我知道他现在的苦,可是他忘记了我也告诉过他的那句话,我说:不管我们今后是不是在一起,如果你过得不好,一定得让我知道……

回想起我与梁小舟之间从前和现在的对话,其实我们许多次都在探讨一个话题,那就是——如果我们有一天分手了,我们该怎么办?我想,即使我们许多年前就已经结了婚,我们还是会长时间讨论一个类似的话题,换成了——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婚了,我们怎么办?所以你看,人跟人根本就没法几十年如一日的在一起过日子,我是说从人性本身来看。当然,大街上白头偕老的老头老太太比比皆是,可你听听他们相守终生之后的感触,肯定一脑门子官司地跟你说——我们这辈子真是不容易呀!说到动情的地方,没准儿还流下几滴浑浊的泪来,那都是受尽感情折磨之后的警世啊!!

尽管如今我得承认两个人的生活比单身的日子更加让人受折磨,可是我就是这么贱招儿,我喜欢,我愿意,我高兴跟梁小舟一起过日子。于是,又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如果梁小舟回来找我,我还要不要他?我得声明,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还并不是真的,我只是在假设,我在假设当中酝酿一下情绪,以免事情真的发生了,我显得局促,尴尬甚至不知所措。

想来想去,我觉得,我还是会原谅梁小舟,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比梁小舟更合适的男人说过爱我,或者说一个非常一般的男人喜欢我。但是我要给梁小舟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我得叫他流眼泪,叫他在今后大半辈子的岁月里知道一点,这世间的女人虽然很多,但属于他,忠于他,愿意将一辈子的热情和激情都奉献给他的就只有我张元一个,甚至,我敢说,如果梁小舟的生命遇到威胁,我张元是愿意放弃我自己的生命去换取的!

我曾把我心中得这些话说给唐辉听,并且像个造反派那样高举起拳头恨恨地说道:“梁小舟就应该是属于我的!”唐辉当时死了全家似的口气跟我说:“这世界上哪那么多应该的事儿啊!”

但是,我想不出来别的了,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可以给予一个男人的东西,除了这些我再想不出来其他的了,如果别的女子可以给他更多,我倒情愿他可以因此过得更好,离开我,对我而言,我张元所能给予一个男人的,这些,已经是全部。

想到这些,我再次拿起电话,毫不犹豫的,给梁小舟打电话。

给梁小舟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有点精疲力竭的感觉,一下扑倒在床上,我想让自己这么睡过去算了,睡到老,睡到死。

有时候,你会发现,其实死并不让人害怕,让人害怕的是你死不了,我真怕自杀未遂被人救起之后再次面对人群的尴尬,所以我不敢让自己死。

电话声疯响起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梁小舟给我打电话来了!因为知道我家里电话的人不超过五个。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挺了起来,抓起电话,使劲对这话筒“喂喂喂喂”喊了好几声,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唐辉的声音。

“你着什么急呀!喂喂喂喂的。”他一边笑着一边说话,呼哧呼哧对着电话听筒吹气。

我有点尴尬,赶紧撒了个谎,“噢,我,我刚等一个同学从国外打来的电话,美国的。”怕他知道我说瞎话,我还补充了一句美国。

“行啊,你这朋友失眠够厉害的!”唐辉跟我打哈哈,“现在美国是凌晨四点,这钟点都不睡觉?”

“人家几点给我打电话你也管?”我恼怒,“你有事快说,我,我,我等电话呐!”

“也……没什么大事,请你吃个饭。”说到这儿,这孙子不说话了,要跟往日,天大的事儿也先跟电话里透露点儿风声,看来他今天是真没事找我打发时间了,问题是我有事啊,梁小舟就是我天大的事!

“不去。”我一口回绝了,“我今晚上好多事儿呐!哪有闲工夫陪你吃吃喝喝?”

“你不来啊?”唐辉跟我卖关子,“你不来可别后悔,今儿找你肯定是有好事儿。”说着话,他在那边又抽上烟了,看来是准备跟我长谈的。

“那什么事儿你说吧。”我也抽烟,长谈就长谈,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唐辉显得有点得意,“嘿嘿,着急了吧。”我总觉得今儿他在电话里怪怪的,肯定有事儿。

“我操,你快说成不成?我等着上厕所拉屎呢!”

“你瞧瞧你这劲儿,你一着急就这样!”唐辉又开始废话,“你先拉,完了我详细跟你说。”

“我不拉了,你快说吧。”

“是这么回事,今儿晚上老K两口子上我这来,想找你作陪……”

“就这点事儿?”我气得想抽丫大嘴巴。

“有你的好处!刚给K总他们公司写的本子,人家高层看过了,觉得挺好,要了,让你出个价……另外,另外,另外还有点私事儿,老K他老婆想跟你说,的确是私事儿啊,是老K两口子想的,跟我没关系,别到时候你又赖到我头上……跟我没关系,反正,反正你要是那什么呢,我也就那什么了,你要不那什么呢,我也还跟现在这样不那什么……”

“你吃了耗子药啦唐辉!”我听他这么说话特别生气,平日里唐辉说话真跟个爷似的,今儿跟吃错了药似的那么颠三倒四,“你甭说了,甭说了,见面儿再说吧。”他还想跟我解释点儿什么,叫我给堵回去了。上回给航空公司写那稿子的时候,老K两口子对我特别照顾,吃的用的,想得特别周全,别说我今晚上没事,就是有事的话,知道他们两口子在我也得去打个照面儿!更何况唐辉说他们找我有事儿。

放下电话,我接着想梁小舟,我很奇怪,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我对他说过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话,我说过的如果他过得不好,一定要让我知道的话!我觉得在当时,梁小舟是相信的,难道他现在不再相信了吗?

我又想,如果我死了的话,梁小舟会怎么样?他应该会感到后悔应该会掉眼泪吧。

想得太多了,我有点累,想着给谁打个电话说说话。在我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只有两种情况会发生,要么我把自己关起来,什么也不说,直到我能睡着,要么我给朋友打电话,说点杂七杂八的破事儿,说完了之后,我便会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烦恼,放下电话之后该干吗就去干吗。

方蕾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最近在干吗,自从我上次给她送过红包之后,就再没了她的消息,虽然最近许多次见到星光,因为总是有事,没顾得上问问方蕾的情况,按照我的想象,她这大半年应该又赚了好多好多美元,这帮搞国际贸易的家伙们,随便把中国人不要的下脚料拿到非洲国家就能换回点硬通货来,在我的朋友圈子里,除了靓仔和刘立军利这俩一夜之间暴富的家伙之外,方蕾应该算最有钱的了,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总喜欢在朋友们面前装穷。

电话打通了,方蕾居然在家里看电视,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飞往某个国家的飞机上。

“是你啊,张元,最近忙什么?还能想起我来?”听起来这家伙的情绪不大好,平常你给她打电话,十次有九次她扯着嗓子跟你高谈阔论贫个没完没了。

我啃着一个苹果,咯嚓咯嚓嚼得我腮帮子发酸。

“你吃什么呐!”方蕾在那头问我,“说话啊,这么长时间没你的信儿,给你打一千次电话你都不在家……”

“等会儿,等会儿……吃苹果呐……你最近忙什么呐?听声音怎么这么差,跟星光吵架啦?”

我随便开玩笑这么一说,原想逗逗方蕾,没想到她听后居然声音哽咽起来,“哼,吵架!我们准备离婚呢……我快一个月没上班了,在家寻思这件事儿……”

我手里拿着的苹果掉了下来,正砸我脚面子上,疼得我直倒吸凉气。

“你又跟我开玩笑!我两个多月以前才见过星光,他一点儿没提这事儿……要是真的,他见了我不能不说吧,而且,我见他的时候,他精神抖擞啊……”

“也就这两个月的事儿……他跟别人好上了,听说也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张元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方蕾肯定哭了出来,女人一遇到这种事情都是欲哭无泪,你千万别给她机会叫她说出来,一有机会倾诉,那眼泪肯定是哗哗的,“年前的时候,说起梁小舟,星光比我恨得都厉害,他说人家梁小舟左一个不是东西,右一个不像男人,这回轮到他自己了……张元,你说这些男的,他们……他们怎么那么不要脸呐!”

我听方蕾声泪俱下的说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原以为只有我这样儿没结婚的说被甩就被甩了,没个理由,没想到像方蕾跟星光这样结了婚,修成了正果的,也说出事儿就出事儿!我说:“方蕾你别着急,先这么着,你确定吗?你确定星光他跟别人好了?他亲口承认了?”

“他死不承认,可是我在他们医院有朋友,他们全医院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了……那女的是一病人家属,就在医院陪了两个月床星光就跟她搞上了……我一定得跟他离婚,一定得离……可是张元儿,我现在怀孕了,你说我怎么办呐……”方蕾在电话里哭得哇哇的,像个孩子,我在电话这头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遇上这样的情况,劝又劝不得,哄又没法哄,真是干着急。

“方蕾方蕾,别哭,别哭……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别为难自己,好歹……”我话还没说完,方蕾在那头把电话撂下了,我估计,这厮肯定甩下电话一猛子扎到床上哭个天昏地暗的。

我操,这都是怎么了,这些傻逼男人们!

我晚上到朝海轩找唐辉和老K他们,心情十分不好,到的时候,他们仨已经在一间挺雅致的小屋里喝上了茶,见我进来,唐辉起身到外面张罗着弄了点酒。

我发现今儿这些人看见我全都有点不一样,特别是老K两口子,她老婆自打我一进门儿,就盯着我看,一脸暧昧的笑。

坐下,先寒暄了几句,老K一开口直奔主题,让我给本子开个价儿,我说开什么价儿啊,你们看着给吧,反正你们几百架飞机跟那摆着不会黑了我。K总听了,哈哈大笑,我也笑,坏笑。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这年头,朋友之间遇到过钱的事儿都得小心,就说这本子,你开价高了,钱人家肯定照你开的给你,可背地里免不了一通叨叨,“你以为自己是谁?写个本子要了我这么多钱?值吗?”先不说值与不值,给钱的只要这么一叨咕,谁听了都会觉得这钱是人家赏给你的,所以我让他看着给,一来碍于朋友的面子他不好意思少给你,二来,钱是你看着给的,不是我开的价,背后你说不着我!这些小把戏说来简单,却都是吃亏之后悟出来的。所以,别管什么事,你只有经历过了才能明白,钱和朋友是这样,感情也是这样。

到今天,我忽然感觉自己明白了许多事情。

老K听了我的话,嘿嘿笑了半天。“不是我说你呀张元,你可真贼!难怪唐辉成天跟我说,张元这家伙谁也玩不过她!”

“瞧您说的K总,我这实实在在的人还落了这么个真贼的恶名,我让您看着打赏,多了不嫌多,少了也不嫌少,咱是朋友我才这么说,您可别觉得我张元耍小心眼子。”我也跟他嘿嘿笑,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表示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怎么说我。

他喝了口茶,看了看K嫂,“张元儿,我们知道你是实在人,刚才跟你开个玩笑……我们早商量过了,一共二十集,公司打算花三十万买,要是你觉得少,我们就再加五万……”

“那就三十五万。”我一点不含糊,我说过,我得攒钱,“五万块钱也就能买你们飞机上的两钉子,对我们小老百姓……呵呵……”剩下的话我没说,他们心里也明白。

“行行行,”老K大手一挥,“你别把我们说的跟资本家似的,就按你说的,三十五万……”

唐辉这时候进来,听见我们说三十五万,对着我咧开嘴就乐了,“行啊,张元,又发了!”

“嘿嘿,唐爷你又笑话我呢!”我没想搭理他来着,可看在这买卖是他帮我联络的份儿上,我挣了钱怎么也得对他表示表示,“赶明儿,我请你喝酒,泡妞!”

K嫂在旁边看着我半天也没言语,看着我跟唐辉贫,也开口了,“张元儿,最近心情好多了吧。”跟我说着话,她眼睛却看着唐辉,她一看唐辉,唐辉就又走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天玩的什么把戏。

我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一边回答K嫂,“挺好,没什么不好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真让你们见笑了。”

“嗨,什么话呀!我跟你K哥不是看着你挺好的一个姑娘成天心情郁闷觉得不忍心嘛!以前咱们不熟,有什么话也不好跟你说,现在我们都熟落了,有些事也没啥不好意思的了。”她看了K总一眼,K总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我跟你K哥商量着,觉得你老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也不是事儿,就……就……想着……嗨,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明白说了吧,我跟老K觉得你跟唐辉都不错,心眼实在,人又仗义,想问问你的意思……你们俩年龄也差不多,关系又好,再说,又……”

“说什么呐!”我觉得特别突然,“你们就跟我说这事儿啊!开玩笑!”一时间,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让我跟唐辉……那什么?!“我谢谢您了嫂子,谢谢您了K哥……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事儿呢……你们就别操心了……”

“好好好,不操心不操心……”老K打圆场,“咱们吃饭,喝酒!”

唐辉半天也没进来,为了表示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我嚷嚷着,“这唐爷怎么回事儿,上他这吃饭来了,他人影都找不着了?唐爷——唐爷——”我一边吆喝着一边向门外走去,去找他。

大厅里,唐辉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户外头发呆。我一把打掉他抬在茶几上的脚丫子,“这发什么愣呢?”

“噢。”他被我吓了一跳,身子往一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一点地方,“没事儿,呆会儿。”看了我一眼,“坐吧。”

我坐下。

“K嫂跟你说了?”

“说了。”我默默点了一根烟,“他们俩也真多事。”

唐辉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狠嘬了一口烟。

“他们肯定先跟你说了吧!”我问他。

“是啊,先问过我的意思了,我没反对,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是反对的……”唐辉眯缝着眼睛看我,“怎么样,我就是怕你不好意思我才躲出来,给你点面子,嘿嘿。”

“给我点面子?唐爷,您是怕自己没面子吧。”我看着门口的那些灯光,好些红男绿女在玻璃外头搂搂抱抱,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喃喃自语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是一个胡搞的季节,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

“得得得,”唐辉打断我,“以后再说,人家还在屋里呢,咱们先回去。”

我跟唐辉一前一后走回了小屋,K嫂不死心似的看着我们俩,“张元,真的张元,你再想想!”她说得特别真诚,老K也在一边附和,“是啊张元,好好想一想。”

“行行行,哥哥嫂子,我答应你们,我回去好好想,想好了我告诉你们结果,好让你们抓紧时间给我操办婚礼。”

唐辉受到了惊吓似的:“这么快?怎么也得让我先买个新房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接着说道:“唐爷,咱这喜事要是成了,你这朝海轩还有大房子一点不含糊,都得过户给我……要这样的话,我一准答应!看在钱的面子上。”

“这是你说的?”唐辉忽然认真起来,“你肯定?!”

我也不含糊,“肯定!明天你写个字据,后天咱就结婚!”

“我现在就写。”唐辉说着就掏出笔和纸来,在桌子上要写字,我赶紧给他拦下,“行了吧你,写什么呀,就你这朝海轩,几千万呐!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唐辉有些鄙夷的看着我,“瞧瞧瞧瞧,不是我说你,怂了吧!刚才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就知道,你就这点本事,吓诈唬,一动真格的,完了吧!就不是我说你,你呀,你一直都这样!”

“嘿,你还别来劲!有本事你写!操的,我还不信了,你有本事现在就写,K哥K嫂作证,明天你再拿去给我公证了,这事就算定了!”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口气说完了话,累得直喘气。

要说唐辉,一点不含糊,唰唰唰几下,就在他面前的纸上写完了一个声明,啪的拍在桌子上,瞪着眼珠子看着我。我拣了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本人唐辉,郑重声明自结婚之日起,将朝海轩酒楼以及本人拥有一百八十平米复式住房一套转到张元名下。”在右下脚他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写上了证明人,请老K两口子签名。

“你们俩这是干吗呐!”K嫂哭笑不得,“好好的一个事让你们俩弄得跟赌博押房子似的……”

唐辉一声大喝,“嫂子别管,签字就行!”

于是老K夫妇俩在上面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在旁边看着唐辉的操行,愤怒了。对着他的脸我伸出了大拇指,“牛逼,你大款,你牛逼!”说完了,我拉开门往外走。

走到餐馆门口,唐辉把我追上了,“张元,张元。”他后边喊我,我紧走了两步,拦了辆出租车,刚拉开车门,唐辉把我胳膊扯住了,“张元,等会。”

“干吗财主,有话快说。”我都懒得抬眼看他。

“我不是那意思,误会了,你绝对是误会了……我不是在你跟前显摆,真不是,不是话赶话赶到那了嘛,别生气……我想跟你说两句话。”他把我拉到一边儿,想了想,继续说,“今儿这事儿……怪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还是想……要是你愿意,咱俩把事就办了吧。”

我瞪着眼睛看他,“想什么呐你?!就把事儿办了。”

“反正既然今天都说到这儿了,我就实话说了吧……是我让老K两口子出面说这事的,你也知道我这人,一来,我了解你,知道你的为人,二来,我越来越心疼你了,真的,从感情上,不说男女感情,就说朋友之间,我真是心疼你了,三来,……我也是挺喜欢你,越来越……我不说你也知道,反正我唐辉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三十好几了……”他把一张纸条塞我手里,“这个你先留着,好好想,认真想,要是你觉得可行,早晚我也得这么干!男人花钱大手大脚,钱在女人手里踏实……”我低头看,正是唐辉刚才写的声明,我心里忽然很难受,好像心脏被揉捏似的那种软软的说不出来的疼痛,想哭,忍住了。

唐辉还继续说:“早前,我跟刘立军说过这样的话,我说张元是个好女人,将来,不管谁娶了她,都是福气……真的,我真跟刘立军这么说过……”

最后,我说:“我走了,明天给你打电话。”

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双手捧着脸呜呜的哭,把司机给吓坏了,还以为我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问我,我说没有,我这是高兴的,我快三十岁了,终于有个人跟我说他愿意跟我结婚,还把朝海轩酒楼给我接管,我这是太高兴了,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忽然会有这么好的事儿找上了我……

开车的师傅好像比我还高兴,他不停地说:“好事,好事!朝海轩这酒楼少说也值两千万。”还说等办事儿的时候一定来喝我的喜酒。

我坐在车上的感觉,真的好像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似的。

回家的半路上,接到刘老头的电话,自从他生病以后,我就看过他三次,出院有一段时间了,他觉得闷,放下电话,我说去找他聊天,他显得十分高兴。

老六自从老头出院就回了天津,在北京的时候,我们有几次彻夜的长谈,除了学校里的那点往事就是她对现在生活的抱怨,她毫不掩饰地说她如何如何地羡慕我的生活,别的不说,光是时间上的自由就叫她羡慕得直流哈喇子。再有,就是她对婚姻的失望,对刘野的埋怨。到后来,我都有点怕她开口说话了,在我的内心里,我始终觉得刘野应该是一个充满着责任心的好男人,好军人。因为我从刘老头那里得知,本来刘野有留在北京的机会,当兵的这些年升官发财的机会也比比皆是,他都没有动心过。

半路上,我买了一些营养品给老头,我知道,他见到了我一定会十分高兴,路过书摊的时候我还买了自己的几本书。

与我刚认识老头的时候相比,他的气色很差,眼睛里一点光彩也没有了。问他原因,老头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无可奈何地对着我笑了笑,“还不是因为孩子们的事!你们这些年轻人呐,真是没法说!说不得,说不得呀。”老头无奈的把头往椅子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我问他:“是不是我们老六惹您生气了?”

“唉!”老头又叹气:“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不让我省心!”

“到底怎么了,您跟我说说。”

于是老头打开了话匣子,跟我唠叨起了老六跟刘野。从医院出来之后,老六回了天津没多久就向刘野提出了离婚。刘野不想离,准备请假回来两个人好好调解一下紧张的关系。刚从兰州坐上火车,又叫部队给追了回去,部队下达了新任务,一定要刘野亲自指挥。无奈,他给陆梅打电话,希望陆梅能给他一点时间,陆梅呢,死活不同意,恨不得马上就离婚。昨天老头给天津的陆梅打过去了一个电话,陆梅电话里跟老头一阵痛哭,诉说了这些年刘野不在身边她生活里的艰难,并且希望老头能够理解和原谅她,说到底,老六是铁了心的要跟刘野离这个婚的。

说完了,老头继续叹息:“唉,别看我老了,其实我一点不糊涂,什么事儿,我看得都清楚……就说这个陆梅,非得跟刘野离婚,你说真的是因为生活困难?我看不尽然,就说苦了这些年,可刘野的调令马上就下来了……就为了挽回陆梅跟刘野的关系,我厚着老脸给老部下打电话,走后门儿,我硬气了一辈子没求过谁呀……”说到这里,老头的眼圈都红了,我赶紧给他找来了手绢,劝他,“您别这样,身体刚好点,您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他们的事还是别管了,让他们自己处理去吧!”

老头摇头,接着又对我摆手,“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呐!陆梅这些年受了许多苦,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得承认,刘野在这方面做得不好,他得弥补人家陆梅,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陆梅也有问题……你,跟陆梅,你们是大学四年得同学,同屋,这话我也不怕跟你说……”

“您说,您说,有什么事儿您跟我说,我去找陆梅!”我拍着胸脯跟老头保证。

“不是谁说的事儿……要说这事儿啊,这次离婚的真正原因,我看跟刘野关系不大……是陆梅自己的问题,她好像跟医院的一个大夫有点……小张啊,”老头抓着我的胳膊,语重心长,“小张,我一把年纪了,我不好意思跟陆梅说这些呀,哎,真是的,不省心呐!”

我听了老头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您是说陆梅跟医院的大夫……?哪个大夫?”

老头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再说下去了。我们于是面对着面安静的喝茶,我的心里翻江倒海,非常混乱。我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希望跟老六搞到一起的那个医生不是方蕾的老公星光。

老头问我,“小张啊,你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呀?”

我没绷住,把今天晚上唐辉的事儿跟老头说了,就像我跟陆梅说过的那样,老刘头是我的忘年交,在与老头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相互之间说了许多内心的秘密,包括我与梁小舟的故事,我也曾说给老头听,他当时听了以后对我与梁小舟的现在表示了惋惜,并且对梁小舟背叛我的行为表示了惋惜,老头也觉得我是个好姑娘。

听完了我说唐辉,老头很高兴,“差不多就行,小张,你要打心里觉得人不错你答应了吧,你要是拿不准,哪天,老头子我,帮你参谋参谋!”

我说行,并且答应把唐辉领到家里来给他看看。话说到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了,现在,我是非常认真的在考虑我与唐辉之间的关系问题,也许,我在心底里也希望着与唐辉生活在一起,毕竟,一个人的生活太枯燥了,也太闷了,也毕竟,我了解唐辉,他是一个那么踏实可靠的好人。

我记得我才十七八岁的时候,跟我妈妈一起去浙江旅游,在普陀山脚下遇到一个道士,他长得非常秀气,很瘦,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山脚下,我们经过的时候,他拦住我们的去路,一定要好好给我算一卦,当时,我妈妈一下子蹦了出来,拒绝到:“我们没有钱!”道士连忙摆手,“不收钱,不收钱!这个施主是有缘人,不收钱!”于是他对着我的脸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研究了一个透,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姑娘将来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听到这里,我妈妈来了兴趣,追着老头问,非得让他详细解点一下,我本人也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可最后的结果不免让我有些失望,道士的原话我早已经忘记怎么说的了,大概的意思是说,我结婚很晚,会找到一个很有钱的老公,我将来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因为据他的话说,我的生辰八字跟什么文曲星,财神星,还有什么什么别的许多星星都有关系,但实际上,从那时起到大学毕业很长的时间里,我的运气平平,跟他们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从此对封建迷信深恶痛绝。但现在想起他说过的话,似乎跟我的生活越来越靠谱儿。

跟老头聊了一会,他就已经哈欠连天了,我赶紧让他回屋休息去了,上次他生病就是因为我教他上网给闹出来的,要是再因为跟我聊天,劳动了精神累得再进一次医院,在老头的几个家人面前,我就真的是说不过去了。

从老头家出来,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下着小雨,街灯昏黄,我感到了孤独。于是我想,也许真的到了我结婚的时候,也许命里注定我跟梁小舟就是没有结果,同样,命里注定,我就是要嫁给唐辉。我认识唐辉多久了?也有四五年了吧,四五年里他对我十分呵护,不管是不是有梁小舟出现的场合下,他都会十分细心的照顾我的情绪还有我的一点一滴,或许,或许吧,这些年我跟梁小舟在一起生活却一直没有结婚,我就是在等待一个什么人,一个真正将要娶我为妻的人。

到现在,我也不承认梁小舟他是不愿意娶我,只是,他自己还没有真正长大,这些年来,他自己还像个孩子似的疯疯癫癫,而我则更像他的一个玩伴,我们在一起生活很开心,可惜的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对方的一个玩伴,或者说一个精神上的支柱,不然的话,为什么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结婚呢!为什么在我们相守了这么多年以后才在梁小舟的生活里短暂的出现了一个叫雪峥的姑娘?又是为什么雪峥开始选择了梁小舟促使了梁小舟离我而去但最终却又抛弃了梁小舟呢?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一个阴谋,一个让我和梁小舟分开的阴谋。

现在,我跟梁小舟已经分开了,我的真命天子出现了,唐辉,他不知不觉当中爱上了我,愿意娶我为妻,愿意一如既往平静地爱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于是,我在雨中就做出了决定,我要跟唐辉结婚,我要嫁给一个愿意娶我为妻的人。

决定了之后,我掏出电话,拨打梁小舟的号码,居然通了,在下雨的午夜里。之前,我打过那么多次的电话,他都关着,而现在,当我在午夜的细雨里做出了结婚的决定之后,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找到了他,看起来,他是一直在等待我告诉他这个好的消息。

通了电话,梁小舟的语气十分忧郁,他“喂”了一声。

“喂?是我,张元。”

“噢。”他说,“还好吧?”

“好,在哪儿?”

“美国。”梁小舟懒懒地回答,“三十分钟以前刚到,底特律机场,在天上的时候很想给你打个电话……刚才打开手机正想给你打过去,你电话就进来了……真是……心有灵犀……”说完了,他自我解嘲似的嘿嘿干笑了两声。

“想给我打电话,有事儿?”我就在雨里走着,雨点儿不大,但密集,很快我的头发就湿了,几辆出租车在我身边驶过,嘀嘀地按喇叭。

“没事儿。现在十二点多了吧,你还在外面?”

“是啊,出来走走。”

“噢,走走身体好。”他还是干笑了两声,我觉得他的喉咙有些干涩,“没什么事,我就是刚才看见天上的云彩很美,忽然就想起来我跟你说过的一段话……呵呵,没什么。”

“什么话?”

“不说也罢……呵呵,很多年前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我会在天上看着你?呵呵,我就想跟你说,如果那个时候,我真的在天上的话,一定看得到……因为,因为云彩很透明,我能看得……看得很远,很远……能看到……从前和未来……”

傻逼梁小舟!我在心里骂到,拼命拼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可是大滴大滴的眼泪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滚落在我的胸前,在我心脏的地方汇集,汇集成了一泓湖水,那时我感伤的源头……

“梁小舟,我要跟唐辉结婚了。”我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这个时候把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现在的情节跟香港电视剧里的廉价爱情有些雷同,没劲。

“噢。”梁小舟十分平静,好像一点不意外,“结吧,结吧,你也不小了。”

他妈的,他说的可真轻巧,“结吧,结吧,你也不小了。”他大爷的,我为什么到现在才结婚?!没法说,真是没法说!

“不说了,”我想挂电话,“等你回来再聊吧,你在天上飞的时候要小心,别瞎想,注意安全。”

“嗯。”梁小舟答应着,挂了电话。我觉得他哭了。

走在雨里,忽然就想起蚊子经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句话,“不是我说你呀张元,就你这二百五的脑袋,早晚让梁小舟把你涮喽!”

此时此刻,我在想,在我与梁小舟之间究竟是谁涮了谁?谁玩了谁?还是……我们都被对方糟蹋了。

我跟蚊子逛商场的时候遇到了刘立军跟雪峥,远远的,雪峥就看到了我们,拉着刘立军往人群里钻。这一次,我没有像从前一样对她不依不饶,我心里想着,又是何必呢,咄咄逼人。

于是我跟蚊子继续在化妆品柜台前晃悠,蚊子买了一套兰蔻的礼品装,也许是因为迎来了爱情,最近这些日子她愈发显得女人气十足,不再像以前那样,远看跟张黑白相片儿似的

,没有色彩也没有活力,她少有的穿了裙子,短的,还有高根儿的凉鞋,要是她化妆再浓一些,会更好看。

从一楼,我们俩直接上了三楼,蚊子要挑选一些所谓的职业套装,我没有心思,所以一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俨然一个跟班。

蚊子又进了试衣间,我一个人站在外面的镜子前显得百无聊赖,刘立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他一拳头打在我的肩膀上,嘴里喊着“吃我一拳!”

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扭转身体,看见他洋洋得意的脸,竟觉得有些厌恶。我说:“大富翁,最近真是难得见你呀!”

他指着试衣间幸福的笑着,“陪女朋友买衣服。”

“女朋友?哪一个?”我忽然来了劲头儿,打算今天捅破这层窗户纸,“是雪峥吧!”

“还有谁?我就这一个女朋友。”

“别不要脸了你!”我蔑视的眼神看着刘立军,“就你?还美呐?雪峥原先可是你外甥梁小舟的女朋友,你一出现,抢走了雪峥,人家梁小舟可又一次失恋了啊!”我故意,说的很慢,但是阴阳怪气十足,语气间故意添加了许多对他的不屑与嘲讽,我心里想着,今天这一手儿,够那个雪峥喝一壶的!

我看刘立军的脸,几乎绿了,感觉他的嘴唇在哆嗦,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攥着我胳膊问我:“张元,你说真的?”

“哼哼,你自己问她!”我对着雪峥的试衣间翻了一个白眼儿,“感情你不知道哇,你这么关心梁小舟,我还以为你知道他最近又失恋了呢……”我装作有一句没一句在刘立军跟前煽风,蚊子从试衣间里出来了,于是我不再继续跟刘立军说下去,奔向蚊子,帮她整理上衣的领子,“挺好看的,真不错。”从镜子里,我能看到刘立军的表情,有些懵了。

旁边的试衣间的门打开,雪峥也出来了,蚊子一回头看见她,两步又窜了上去,“哟,是你呀!怎么着,听说把梁小舟甩啦?妹妹你可真潇洒,窜兑着梁小舟把我们张元给甩了,临了,你倒是跟着梁小舟哇?”蚊子指着镜子里的雪峥,恶狠狠的,“你瞧瞧你自己那操行,什么东西!上回在梁小舟跟前,我就得打你的脸,告诉你我们张元不是好欺负的,这回……”她扭头看看刘立军,冷冷的哼了两声,“我嫌手疼,我多看你一下都觉得眼疼……”

我在旁边冷冷的看着雪峥跟刘立军,她在刘立军的表情里似乎看了出来是我说了什么,半天,才对着刘立军说了一句话,“我跟梁小舟就是一般的朋友。”

我听着感到气愤,两步走到她跟前,问道:“好像,那天咱俩吃饭的时候,我说起刘立军,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吧,‘我跟刘立军只是普通的朋友’……”我惟妙惟肖的模仿着她说话的语气,把蚊子逗的“哈哈”直乐,一边的刘立军也不知道是因为看不过去,还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他拉过雪峥,做出一副保护起她的样子,跟我嚷嚷,“张元,你别闹了!”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像是对我的警告。

我仍旧冷冷的对着他们笑,“刘立军你可真有两下子!”说完了,我拉着蚊子向别的楼层走去,“我们走吧蚊子,让人家把杂七杂八的事儿捋清楚,别回头一不留神再牵扯出一个什么亲叔叔,亲侄子来。”蚊子跟着我往电梯的方向走,我心里明白,刚才的这些话够他们俩折腾一阵子的了。

跟蚊子吃过中午饭,她把我送到楼下就回去了。我上了楼,正要掏出钥匙开门,看见老六就站在楼梯有窗户的地方看着外面发呆,我赶紧招呼她,她看见我,好像很委屈似的,立刻红了眼圈儿。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赶紧过去拉着她的手,开了门,带她进来,“你这是怎么了老六?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等挺长时间了吧!”

她也不说话,就是一味的摇头跟抹眼泪。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两口,嗫喏着:“我想跟你说点事。”

我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连忙摆手,“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昨天我上刘老那去了……星光的老婆方蕾也跟我说过了……你呀你,不是我说你,你是真胡涂哇!”我拿出平常蚊子教训我的口吻来跟老六说话,为了强调我的责备只是针对她做的错事而不是针对她本人,我又说了一句,“真的,陆梅,不是我说你,这事就是你跟星光不对!”

她显然并没有想到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一阵错愕之后,她又开始流眼泪。她的眼泪让我也跟着心慌。

喝了两杯白开水之后,老六陆陆续续地给我讲了她跟星光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事情的起因当然是因为老刘头生病住院,陆梅到达北京后不久,我就全身心的投入到老K他们航空公司剧本的创作当中去了。临走之前,我把星光叫到了老头的病房里,非常郑重的把老头和陆梅一起托付给了他,我说,陆梅从大学那会就不怎么会料理生活,虽说现在好了很多,但是一边照顾老头一边还得照顾自己,星光你可得抽空多往这边来看看。星光对我的嘱咐很上心,每天都到病房来,给陆梅和老头打饭,买水果,值夜班的时候没有病人就到老头的病房来陪陆梅聊天,一来二去的,两个人越聊越投机,越聊感觉越好,到后来居然有了难舍难分的感觉。老头出院之后,两人除了打电话,星光去天津看了陆梅几次,陆梅也会在周末跑到北京来跟星光约会,两个人感情发展的速度让人吃惊,居然谈到了各自离婚的地步……真是让我惊讶,让我意想不到,让我不知所措。

我们相对坐在沙发上,良久,陆梅只知道抹眼泪,而我,虽然脑子里一直在飞快飞快的转动,却依然找不出来一句合适的话。最后,顿了顿,我问陆梅,“陆梅,今天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的垂下头去,继续抹眼泪,我叹息了一声,接着跟她说道:“陆梅,昨儿个我跟方蕾通了电话,人家不是舍不得星光,凭方蕾的长相和脾气,就是离了婚人家照样能找个不错的,可是话说回来了,咱不是人嘛!你敢说星光铁了心的就要你了?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不乐意,人呐,不能太缺德!人家方蕾可是怀了孕的……”说到这里,老六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还是不说什么,我从茶几上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别哭了,陆梅。这事总得解决吧!你想怎么着?”

“我想离婚。”虽然她说的很轻,但是斩钉截铁。

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陆梅你真不要脸!他星光就那么好?!”正说着,星光从医院打来了电话,自从方蕾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星光就搬到了医院的宿舍里,我一接电话,星光就问我,“陆梅在你那?”我看了陆梅一眼,问她,“你告诉星光的?”她点头,转头我对着话筒也准备骂星光一通不要脸之类的话,没等我开口呢,星光先说了:“张元,这两天我想明白了,你跟陆梅说一声儿,我们……还是不见面了吧!”原来,这次陆梅来北京就是因为星光做出了不再跟她见面的决定之后,她想来找星光挽回的,真是想不到啊,老六这么清高的一个人,居然现在变得这样。

我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翘着二郎腿跟陆梅说话:“我说陆梅,你是不是有点忒不要脸了?”

她也不看我,一边大把大把拧着鼻涕一边哼哼唧唧的说道:“我就是想跟星光在一块儿……”

“你们都是结婚的人了!你有没有心呐!你不想想刘野?!”我的鼻子都快叫她气歪了,“人家刘野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对你挺好的嘛!别不知足了,人呐,就得长一颗人的心,别动不动就学梁小舟耍混蛋,你真要跟他似的没人心,你就趁早给我滚蛋!”

陆梅这回不哭了,擦干了眼泪,喝了点水,她开始平静下来了。

“跟你说句实话吧陆梅,你放一百个心,星光不是那样的人,你就死心了吧!”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觉得我在心底是把陆梅当成了雪峥那么怨恨。

“也跟你说实话吧张元,这次来北京,我真没想跟星光……开始的时候想了,后来,在车上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要是星光还是觉得他老婆好,没关系,我请他们两口子吃顿饭,找你作陪,不管怎么样,这婚我是要离的……我准备跟刘野把婚离了,到国外去……”

听着陆梅这么说,我又开始心酸起来,这次,是纯粹的为了陆梅。我真就不明白,难道刘野在陆梅的眼里就那么失败?!我不知道,毕竟,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说:“陆梅,你请他们俩吃饭就算了吧,如果你真的想出国去,我也很高兴,星光跟方蕾,你就都忘了吧,从哪儿开始,在哪儿结束,明天咱俩去星光医院,你陪我去一个心理大夫那里复查一下,顺便咱俩一起去跟星光吃个饭,就不要再提你们……那些事了。”

老六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我们继续相对而坐,想不出来说什么,就在忽然之间,我感觉到了一阵悲哀,禁不住落下泪来,“陆梅,你比我强啊,你比我坚强得多呀!你跟星光……你说断就能断,我跟梁小舟……陆梅我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还放不下他。”

这回轮到她劝我了,“人活着呀,就谁也别心疼,多心疼心疼自己吧。特别是……特别是女人,咱们都得对自己好点。”

过了一会儿,我也平静下来了,我跟她也说了我打算跟唐辉结婚的事儿。虽然没见过唐辉,陆梅听我这么一说马上表示支持,她说,人这一辈子,能由自己主宰自己的机会不多,就算是我跟梁小舟谈恋爱这么些年,就算是我心里到现在有点放不下他,这一切多少也还有些身不由己的成分,但我打算跟唐辉结婚的这个决定,完全是一个我自己的决定,就像陆梅要出国,要跟刘野离婚,完全是自己主宰了一把自己一个道理。

我听了她的话,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总之,我的心里是铁定了要跟唐辉结婚的。

我们俩洗了澡,躺在一张床上睡不着,说了很多话,说很多对今后的打算,陆梅打算在国外过真正随心所欲的日子,而我,我想了想,好像除了结婚,我最大的愿望是再写一本小说,所有生活当中这些琐碎和不顺心的事儿我一点都不写,我就写几个主人公怎么生活得好,怎么生活得顺心,我得挖空心思的想,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集中到我故事里的人身上,我要让他们在我的故事里生活得完美,随心如意……还有我已经写了一半的一个作品《没有你的这些年》,我要把这些年我和我周围的这些人所有的艰难和不如意都写给不在我们身边的这些人,让他们知道,我们活着,我们不容易,我们得彼此相爱……

跟唐辉结婚的事儿已经摆到了桌面儿上,不管是因为话赶话也好还是因为我们这两个狗男女都觉得寂寞也罢,反正,这婚说结就结了。

没办酒席,我们俩一块领了个红本本就回家了。好在唐辉有些银子,一切都是现成的。

领证儿回来的路上,唐辉开着车,跟我闲扯淡:“张元儿,咱这事就算成了吧。”

“你费什么话呀,这证儿可是政府发的,你以为天桥底下买的呐!”点烟的功夫,想起件事儿来,“你得赶紧把那声明给公证了吧,我可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才跟你领这证书的啊?”我跟他说的跟真的一样,唐辉笑眯眯的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夹子,里面放着早已经公证好了的声明,“你就放心吧老婆,以后咱家全听你的。”

我听见唐辉喊我老婆忽然感到脸上热热的,除了张开嘴傻乐,居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没想到啊,我居然这么轻松的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还赚了一大笔,赚了赚了,赚大了!”我一阵欢呼。

唐辉扭头看着我,一个劲的傻乐。

“对了,”他说,“刘立军说今天晚上过来吃饭,给咱俩买了点东西。”

“我现在也是一有钱人了,在乎他那点东西!”

“瞧你那样儿!美飞了吧。”唐辉还是乐。

我没搭理他,我有自己的想法,今儿晚上刘立军要是来了他指不定当着我们的面儿喷出点什么大粪来呢,我现在倒不是在担心梁小舟或者担心我自己对梁小舟怎么怎么着了,我有点担心刘立军,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雪峥啊,比梁小舟喜欢多了。

我正想的时候,梁小舟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扫了唐辉一眼,装得没事似的跟梁小舟说话。

“梁小舟,你最近又忙什么呐,连个信儿也没有。”我再看唐辉,他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让我猜测不到他是不是会为此感到不高兴。

梁小舟说,他这两天休息,靓仔和蚊子约他一起去郊区玩,他问我去不去。

我说:“你还不知道呢吧梁小舟,我今儿刚领了结婚证,现在也是有家的人了,没有老公的批准不敢瞎跑啊。”一边说话我一边乜斜着看唐辉,没错,这话我是说给他听的。唐辉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嘴里嘟囔着“德行,说的跟真的似的,我还不知道你?!”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梁小舟在那头吃惊不小,“这么快!你连个电话也不打?靓仔跟蚊子知道吗?”

“我现在没功夫跟他们扯淡……多少生意等着我打理呢!”

“德行吧你!”梁小舟的口气跟刚才唐辉一样,“美吧你就!”

“要不这么着吧,今儿晚上刘立军说来吃饭,你叫上靓仔跟蚊子,一块来吧!”

梁小舟嗫喏着说,他得问问靓仔跟蚊子的意思,晚一点再给我打电话。

放下了电话,我扭头看着唐辉,等着他开口说点什么。刚过了一个红灯,唐辉险些跟前面的汽车撞上,超车的时候,唐辉指着那车的司机骂道:“真孙子!”

“傻逼吧你唐辉!”我有点对他不满,“你是不是冲我来的呀!”

“瞧你,又多想了不是?”他掏出烟来点火,“没有,没有!我觉得你就这么着挺好的,别管谁,别管之前有什么事儿,过后了就还是朋友,是朋友,就得相亲相爱,就得大方一点。”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跟梁小舟之间的事。

说起来,人也真的是很奇怪,只要你能想开了,别管曾经是爱人还是仇人,你想开了之后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我就是觉得,冷不丁再看见梁小舟我肯定会有点不好意思。

到了家,我跟唐辉上到楼上,把之前买好的东西又装到了车上,我们打算一起去看望刘老头。

我跟唐辉说了刘老头的事儿,他对老头肃然起敬,买了很多东西,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肯定得把老头乐晕了。

我们站在老头家门口按门铃,连按了两下,里面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谁呀?”

我一听,看了唐辉一眼,嘴里嘀咕着:“这人谁呢?老头家里没别人呐!”

“兴许有朋友在呢。”唐辉小声的说道:话音刚落,门开了,面前站着的人个子不高,模样跟老头有几分神似,我脑袋里转了几转之后一下子抓着开门的人手,连续蹦了几下,“刘野,刘野!你回来啦?”再看唐辉,在一边看呆了,大概他是头一回看见我跟个孩子似的这么蹦达。

刘野刚开始的时候愣了一下,马上也认出了我,跟我一样跳了起来,“张元啊!真是你啊张元!好家伙,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呀,连我父亲这里你都能找到。”

“不是我神通广大,是老头神通广大,把我从大街上拣回来的。”我嘻嘻哈哈的笑着,忙不迭的给唐辉介绍,“这个是刘野,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我刚上大学那会,他是我的教官,后来就没了消息,老头是刘野他爸……”唐辉起初好像没听懂似的,傻站在那想,一会,忽然反应了过来,也跟着我们一块尖叫,“真巧真巧,你们俩看来还真有缘分呐!”

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军训那会儿跟刘野有点暧昧的事儿来,居然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快进屋吧,站在门口嚷嚷什么!”屋里,老头发话了,我瞧见他,红光满面的,肯定是一看见刘野特别兴奋。

我又忙着给老头介绍唐辉,“这个就是唐辉,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俩今儿刚领完证儿,立刻就跑着看您来了!”

“坐,坐!”老头招呼着唐辉,端详了一会,对着我点头,“不错,眼光不错。”他的表情惹得我大笑,像个孩子似的。

唐辉陪着老头闲聊,我跟刘野跑到了老头的书房里说起话来。

这些年,刘野比我们老得都邪乎,黑,皮肤粗糙而且头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头发,连眼角的周围也比我们一般人深刻一些,他的样子看起来,倒是跟刘建军的父亲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部队上的人都这样。

我们相互寒暄了一阵,然后他问起我的生活,我说刚结婚,今天。他呵呵的笑,使劲拍打我的肩膀。说起陆梅,我说你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我跟陆梅都说过N回了。

“最近你们俩怎么样?”我问道,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问的这么突然跟直接。

刘野摇头,苦笑:“离了,也是今天。”

“操,真巧。”我的脑袋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要不怎么说咱们有缘呢!又是同学又是教官,又是学员,又是老头保姆的,真够可以的你们!”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起老头的趣事,说到在百脑汇买电脑的时候老头揪着人家的胳膊问:“你要我的QQ吗?”刘野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拍着我的肩膀,“多亏了你呀张元,真的多亏你了!”再看他的时候,眼圈居然红了,真脆弱。

“别哭,别哭,你瞧瞧你,这是怎么了?!今天可是我结婚!”说完了我就感到后悔了,你结婚关人家个鸟事,人家刘野今天还离婚了呢!想哭就哭,你管得着吗!想到这里,我闭了嘴,给刘野找来了纸巾,让他哭。

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比如说,人在悲伤的时候为什么要哭呢!

从老头家出来,到朝海轩的路上,我跟唐辉说陆梅跟刘野的事儿,唐辉颇不屑一顾,他对部队子弟从来没有过好印象,说他们要么土的掉渣,要么假装大款,其实连个屁都不是,我问他刘野怎么样,唐辉半天没言语。我们俩正说着话,汽车转弯的时候,一辆军车疾驰而过将唐辉的车逼上了便道。加大了油门儿,唐辉一通死追,终于也把那辆军车逼得撞在了马路护栏上,开军车的小子下了车,拉开我们的车门就拽唐辉,他比较瘦小,唐辉人高马大的,一拳打在他的前胸将他打了一个趔趄,没容我多想,两人已经打成了一团。

我真是被搞懵了,一分钟以前我还跟唐辉正儿巴经的说着话,这会儿,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他已经跟人家打起来了,我猜想,唐辉一定是心里憋了什么火儿,这会儿全撒出来了。

唐辉出手很狠,几下子,把开军车的小子揍的满脸是血,我拦也拦不住,叫喊也没有用,很多人围观,我最后喊围观的人帮忙,“都别看了,赶紧的,赶紧的把他们拉开。”好不容易把唐辉拽开了,他整了整衣服,搂着我的肩膀说,“走,上车。”我们上了车,他连头也没回,打火,启动,车开的非常平稳。

我看看他,他还在喘气。斜着眼睛看了看我。

“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好好的,这会发什么疯啊?人家可是军车啊……”

“你甭怕!”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事让唐辉情绪发生变化,“老头说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唐辉黑着脸,“没有!”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

“肯定有原因吧。”我穷追不舍,“没原因你突然情绪不好跟人家打架?”

“想起件事儿来,心里憋屈。”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我嘴上这么说着,脑子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我心里想大概是关于我的事儿吧,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什么,“到底什么事啊?”

唐辉把车开得飞快,连闯了几个红灯,后边一个警察骑着摩托车开始追我们,他一加油门把警车远远的甩在后面。

“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车开到一个岔路口,唐辉向右转弯,前面是一个正在施工的花园,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唐辉把车停在喷水池前面,熄了火。

“我听你跟刘野说他离婚的事儿,我忽然觉得……觉得人怎么那么不要脸呐!结婚的时候不想好了,说离就离了!你早干吗去了?不是我说你,张元,咱俩结婚这事儿,我可一点没草率,不办酒席也是因为尊重你的意见,你可别以为咱俩就领了一个证儿不……不那什么,你跟他们那群不要脸的人学,说离婚就离婚,我是为了跟你一起生活而结婚,不是为了今后离婚而结婚……”说完了,唐辉居然用孩子一样有些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我一个没留神大笑了起来。

“就为这呀!你就为这点事儿觉得憋屈呀!”我一巴掌打在唐辉脸上,“你傻逼不傻逼呀你!哈哈哈……感情你是怕我过不了两天就跟你离婚呐!”我嘴上说得很轻松,心里却觉得格外沉重,说实话,我真的不敢保证些什么,如今的社会里,已经不需要谁为谁负责任了,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不开心的话,轻松的分开倒是一件好的事情。尽管我这么想着,但是嘴上却说:“不离,不离,我跟你不离不弃!行了吧。”

唐辉看着天边,狠抽烟,“张元,我是真喜欢你,爱上你才娶你的……我刚才听着你们说离婚的事儿,刘野说他挺痛苦,还掉眼泪……张元我心里很难受,我忽然就想起你来,你……那些日子,真的,不是我说你,那时候你就跟野兽似的,行尸走肉……我这么爱你,万一有一天你没了良心,我肯定比你那时候还惨,我肯定顶不住……”

真他妈的中邪了!谁会在领了结婚证之后再来考虑这些问题,谁又会在领了结婚证书的当天跟老婆讨论这样的问题,全世界恐怕也只有我跟唐辉这两个神经病会这么做吧!真他妈的的见鬼!

几天没见,刘立军形容枯槁。见了我跟唐辉,先是给了我们一个强颜的欢笑,之后埋怨的眼神看着我。

我现在很怕看到男人受伤之后无可奈何的表情,不用问,从唐辉的表情里也能看明白,这回他伤心透了。要谁赶上这样的事儿心里也没法不堵得慌,我就纳了闷儿了,怎么生活里这么戏剧的事情都让我给赶上了呢!

唐辉出去的功夫,我拍打着刘立军的肩膀,“哥们儿,要挺住啊!”他厌恶的甩开我的手,瞪了我一眼,“少来这套啊!张元,你给句实话,你是不是巴不得事情搞到这份儿上?!你看着梁小舟,看着我,看着雪峥这样你心里是不是特高兴。”

我一边给刘立军倒了一杯水,一边拿着桌子上他给我跟唐辉买的结婚礼物翻来覆去的看,刘立军真有心,他给我们买了两盏台灯,一模一样的,能用手控制开关,也能声音控制开关,底座是一个精致的CD机,蓝色的,能放CD,也能放MD,早先我跟他说过,一直想要这么盏灯,写东西的时候灯光很舒服,累的时候还能听听音乐。

“这灯多少钱?贵吧?”我没听见他问话似的,跟他说起灯来。

“问你话呢!你是不是看着我们这样,心里特别特别特别他妈的舒坦?”

“舒坦。”我回答的干脆又坦白,我就是舒坦,舒坦的根本不是看到他和梁小舟伤心难过,是我终于看到了雪峥这种玩世不恭的女孩最终一无所有,感情算个鸟儿啊!“我可不是看你跟梁小舟的笑话啊,”我解释道,“我是看到了雪峥的下场觉得人心大快!这种女孩不值得你们给他精神和物质上的爱,她不值得,不配!”我心里真是痛快。

刘立军冷冷看着我,先是慢慢的喝茶,喝下一口,突然又从嘴里喷了出来,吐向我,“你才不配!张元儿,全天下的女人都配得上,就除了你!”他说这样的话让我有点尴尬,还有一点儿不知所措,看刘立军的表情,恶狠狠的。

一分钟,我跟刘立军眼睛一眨不眨的对视了一分钟,最后,我先低下了头,双手捧着脸,擦了擦口水。

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我带着微笑问他:“可是,刘立军,你说过我张元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会为了一个酒楼,为了他妈的两千万结婚?”

我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对着刘立军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两千万呐刘立军!不说你现在,从前,在你发财之前,一个老女人肯花两千万包你的话,你会不动心?!傻逼才信!”我不屑一顾的看着他,“况且,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唐辉,我们有爱情,当然,当然……我得承认,这些爱情当中的绝大部分是突然之间由我们之间的友情转换来的,可是……可是刘立军你得承认一点,我张元不是因为钱才这么干的……呵呵,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知道我不是,唐辉他也不是傻逼,一个女人为了钱跟他结婚他会不知道?他会心甘情愿拿出自己全部的资产奉献给一个爱钱不爱他的女人?!别傻了你刘立军,我周围的男人当中,只有你会这么看!”我使劲瞪着眼睛看着刘立军,要把他看进我眼睛里去似的,“我理解你,特别理解,你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而迁怒于我……你放一百个心刘立军,我张元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儿!”

我的话说完了,刘立军也用双手捧住脸,来回磨蹭了几下,无可奈何似的,忽然他对着我笑了,伸手拍打着我的肩膀,“你牛逼,张元,你牛逼。”

“梁小舟一会也来……”

“你叫他来干吗?”他像受到了惊吓似的,看着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我跟梁小舟之间的感情就像亲人,比你还亲的亲人,我结婚了,他会高兴。”

“我是说我!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你让我见着他说什么?!”刘立军显得格外痛苦,爬在桌子上,把头深埋起来,向我咆哮着,“你让我跟他说什么,这太他妈的戏剧了!我操!”

我在刘立军对面坐了下来,“你放心吧刘立军,我比你了解梁小舟,在这个方面,他比你强一千一万倍!你可真是可怜呐!”说完了,我向外走去,我想,也许刘立军他想哭,今天一天当中,已经有三个男人在我的面前红了眼圈,不知道是缺钙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突然发现,现在的男人可真脆弱,女人宽容善良的本性他们看不上,却把女人爱流眼泪的臭毛病给继承了,真是太傻逼了。

基本上,所有的女人都比男人显得早熟,我想我比一般女孩更加早熟,不是没有根据的,我记得好像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幻想着有一天跟一个男孩谈情说爱,中间充斥着电视里看来的搂搂抱抱和亲嘴儿等一系列黄色情节。是的,我毫不否认我的早熟,处在青春期的时候,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男孩想跟我约会,并且我有幸跟他拉拉手,回家之后我肯定就满脑子想着跟他结婚时候的场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许多许多年,纵贯了我的初中和高中时代。后来,上了大学,遇到了梁小舟,真正开始跟他胡搞起来,反而,那种持续了多

年的对结婚的幻想不声不响的就破灭了,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我曾经想象我的婚礼,一定是在秋天举行,太阳明亮又耀眼,充满温情,一定是穿着白色的露出肩膀的婚纱,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我和我的爱人,我要捧着一大束火红火红的玫瑰花,含笑的眼睛看着许多的亲友围绕身旁,给我们数不清的祝福和红包……

想象和现实真的是有距离。你看,现在,我结婚了,太安静,什么都没有,可是,这就是我现在的期许,从前想象当中的场景更多的是为了虚荣,而这些浮华的东西,我现在已经看不上眼了,我要的是平静、实在的幸福。

我想,这些转变就是痛苦的经历和时光流逝恩赐给我的。

朝海轩的生意自打开业就是这么火爆,我看着满眼的客人,感觉眼前晃动的是一张张的人民币,尽管内心里我并不怎么喜欢钱,可是我仍然不能遏制的感到高兴。

我站在朝海轩的门口,这些来来往往的吃客们,他们一定不会知道,这个辉煌的酒楼就属于站在他们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越是这样想,我越是窃喜,高兴!

唐辉出来找我,问我干吗站门口呆着,我指着往来的吃客喜笑颜开的对他说:“在这数钱呢!”

唐辉哈哈大笑起来,还像从前那样拍打着我的脑袋,“你可真行啊!”他对我说。

其实,我站在门口是为了等梁小舟和靓仔。

又站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的样子,他们来了。蚊子抱着一个大纸箱子晃晃悠悠朝我走来,我瞄了一眼那大纸箱子,是一台咖啡机,产地是西班牙。梁小舟跟在靓仔身后走进来,他比靓仔高出了一头多。蚊子停下来,努着嘴对着纸箱子说:“梁小舟送给你的。”其实,从我一看到是咖啡机的时候就知道是梁小舟给我买的了,以前的时候,我一直跟他说,我要买一台咖啡机,主要不是为了喝咖啡,主要是我太喜欢闻那种煮咖啡豆散发出来的味道了,又浓,又香甜。我基本上不怎么喝咖啡,一喝就爱睡觉,但我一闻到煮咖啡的味道却会觉得格外提神。当时,梁小舟听完了我要买咖啡机的理由之后横着眼睛乜斜着瞪了我半天,最后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就是崇洋!上回你还说你一闻到汽油味也能精神大振呢,赶明儿我给你灌几瓶子汽油搁屋里摆着算了,还买什么咖啡机!”我听了他的话,对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之后洗澡睡觉去了。那以后,再没跟他提起过买咖啡机的事,只是,每次我拉着梁小舟逛商场的时候,在小家电的柜台前看着各式各样的咖啡机流连忘返,我对自己钟爱却不能拥有的东西,总是这样。

我拍打着装咖啡机的盒子笑着对梁小舟说:“我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你还是给我买了。”

梁小舟嘿嘿嘿嘿的笑着,看着我的眼睛说:“买了,买了,还是叫同事从西班牙带回来的。”

我们三个人往里面的小房间里走去,我跟梁小舟并肩走在前面,蚊子跟靓仔跟在我们后边,离房间门口还有二十米的时候,我对梁小舟说:“刘立军在里面。”

梁小舟看了我一眼,迟疑了半分钟,笑了笑,开口说道:“好些日子没见他了。”转身对着靓仔说:“听说他跟你一样,发达了。”扭过头又对着我说:“嘿,你没让他给你买点钻石什么的,人家现在有钱!”

说着话,走到了门口,梁小舟本来走在前面,要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后退了两步让开一条缝,让我走到前面去,我一手攥着门把手,抬眼看了梁小舟一眼,他面无表情。

推开门,我们四个走了进去,刘立军正和唐辉小声嘀咕着什么,唐辉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的时候没有及时的调整好面部的表情,还紧紧的皱着眉头。

“嘀咕什么呢你们!”我一边给蚊子拉椅子一边问他们,“好话不背人,你们俩肯定没说什么好话!”我肯定的说。

唐辉忙站起身了,对我们四个人陪着笑,“没有,没有,我们俩有什么坏话可说的,我们……正说着一个以前的同学呢……”他看了一眼刘立军,又看了看梁小舟,“梁小舟,来,坐这边。”他拉开刘立军旁边的椅子让梁小舟坐了过去,之后,他出去忙着张罗吃的东西。

小屋里只有我们五个人了,忽然之间我感到了气氛的尴尬,谁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大家都在绞尽脑汁的拼命找话题,显得很可笑。

“怎么回事啊各位,今天可是我结婚啊,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给他们都倒了一些水,扯着嗓子吆喝开了,“靓仔,你给我的红包呢?”

“给给,”靓仔脸上堆满了笑,拿过包,在里面抽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来,“这不,早给你准备好了……数一数,好多钱的!”他夸张的瞪着眼睛,看起来十分可爱。

我又转向刘立军,他十分诚恳的看着我,“甭看!”我吆喝:“赶紧的,掏钱!”

刘立军立刻委屈的拍了拍身边装台灯的盒子,学着上海人说话的口气说:“你搞搞清楚好不好,这两个台灯很贵的!”

我们都叫他给逗乐了,刘立军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总是能把气氛调节起来。听他这么一说,梁小舟在他旁边说话了:“别这么小气!今天人家结婚,再说你现在好歹也是大款了,掏钱,掏钱!”梁小舟一边说话,一边搂着刘立军的肩膀,摇撼着他的身体,弄得刘立军很不好意思,只得拿梁小舟开刀,“你这个小子,不是我说你,从小你就成天琢磨着我口袋里的零花钱,这会儿你又拿我的钱送人情!”说着话,刘立军从口袋里掏钱包,对着靓仔和蚊子抱怨道:“真的哎,他上二年级的时候,十岁都不到,那时候……我也就上初一,要不就是六年级,过年,我妈,他姥姥,给我们俩一人五块钱的压岁钱,我们俩去逛庙会,晚上回家,我的五块钱花了个精光,还跟他借了两块,他在外头哄着我买吃的,玩的,连他的一块给买了……他自己一分钱都不带花的……”说到这里,刘立军夸张的看着梁小舟,“小子,你说你是不是这样。”

我们都哈哈哈大笑起来,梁小舟也笑,跟刘立军耍赖皮,“你怎么不说啊,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见天的替你抄同学作业了!”

我们又笑,梁小舟补充道:“真的啊,他从来都用零食做诱饵让我给他写作业,我姥姥打他多少回呀……”

我们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梁小舟跟刘立军也笑,笑着笑着,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还好,这个时候唐辉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茅台和一瓶路易,往桌子上一放,说:“今天咱们放开了喝!都是我跟张元的好朋友,见证我们结婚的铁的事实!”

我下意识扫了梁小舟一眼,他面带着微笑看着唐辉,唐辉也对他笑了笑。

我已经忘记我上次喝醉酒的具体时间了,言外之意也就是说,我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喝醉过了,从一开始打算邀请靓仔跟梁小舟他们来,我就知道,我在饭桌上肯定得喝高了,我是做好了思想准备让自己喝醉的。

事实表明,好像想在饭桌上喝醉的不光是我自己,还有梁小舟跟刘立军。我们仨一次又一次举杯豪饮的时候,我注意到靓仔、蚊子还有唐辉一直是用很担忧的眼神看着我们,但是他们并不阻拦,也尽量约束着自己不喝许多的酒。

我跟刘立军、梁小舟都喝疯了,啤酒,威士忌,茅台,轮着来,越到后来,已经不像在喝酒而是在拼酒了。我把威士忌倒在啤酒杯子里,一饮而尽,喝到连一滴也不剩。之后,我倒转了杯子让他们俩看,并且得意洋洋地问他们:“服还是不服?!”

“不……不服!”梁小舟马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子,满满的,满到溢出来,举起杯子,他站了起来,对着所有的人示意了一番,然后也是一股脑将那些琥珀色的液体全灌进了肚子里,他傲视群雄般的看了看大家,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把杯子一直凑到我的鼻子尖儿,问我:“服不服?服不服?!张元你到底服不服?”

我蔑视的看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刘立军凑过来,趴在梁小舟肩膀上,吹着酒气,嘻笑着说:“梁小舟,我服了!我服了你!从今以后,我管你叫大哥!”说着话,使劲儿把手甩在梁小舟肩膀上,“真的,打从今天开始,你是江湖我大哥!”

“滚,滚蛋!”梁小舟推开他,用手指了指刘立军的鼻子尖儿,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儿,“听好了,你,你是我舅舅,我,我是你外甥,她!”他很突然的又把手指指向了我,“她,你看见她没有,她……她是个傻逼,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仍然是。”梁小舟说话很艺术,像个文学家,唐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举着大拇指说:“精辟精辟!梁小舟说话真精辟!来来来,咱俩干一杯。”

“嘿嘿,”梁小舟红着眼睛干笑着,“你,”他指当着唐辉,“你比张元更傻逼!谁他妈的跟你喝酒啊!”一边说着一边特别轻蔑得白了唐辉一眼,马上又补充道:“你,你是个大傻逼!”说完了,他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子啤酒,一口气喝下。

唐辉并不理会梁小舟的话,他举起酒杯,对着我说:“我敬你!”

我迷迷瞪瞪的,端起酒杯,“祝你幸福唐辉!”

唐辉也祝贺我道:“新婚快乐!”

我们喝酒,我看到靓仔跟蚊子在一边不知道小声的嘀咕什么。

刘立军还在张罗着,“来来来喝酒,喝酒!”

我拒绝:“不,我已经喝醉了。”

唐辉来了劲,拿起酒瓶子对着刘立军,“刘爷,我跟你喝!我替我老婆跟你喝!喝到你尿裤子!”

唐辉往杯子里倒酒的功夫,梁小舟啪的将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粉碎,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冲着唐辉就过去了,“你再说!你再说一次,你替谁?你老婆!我告诉你,张元她是我老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张元她就是我老婆!”梁小舟紧皱着眉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由于激动,他的嘴唇都在发抖,手指也在哆嗦,梁小舟喝醉了。

唐辉好像也喝醉了,放下酒瓶子对着梁小舟说:“你等着。”说完了,转身走了出去。

我的确是喝高了,可是头脑还算清楚,梁小舟的样子十分凶恶,是我所见过的最凶恶的。

靓仔走过去让梁小舟平静,蚊子也抱住了我的肩膀。忽然,梁小舟挥起拳头将靓仔打倒在地,靓仔的头撞在墙上,鼻血立刻喷了出来,蚊子尖叫起来,送开我去扶起了靓仔,让靓仔坐定,蚊子跳起来对着梁小舟的瘦脸挥去了一巴掌,“梁小舟你他妈的!”蚊子的嘴里叫喊着。

我像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蚊子的脸大骂了一句:“操你大爷!”

忽然之间又安静了,很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刘立军的放声大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唐辉也进来了,他站在门口的地方含笑的看着我们,然后说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他的手里拿着我们上午才领到的结婚证书,得意洋洋的在梁小舟面前晃了晃,“你说张元是你老婆!你们有本儿吗?”他搂着我,站到梁小舟的面前,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这是我跟张元的本儿,你检查吧,是真的,不是假的。”

我有理由怀疑梁小舟没有真的醉,因为唐辉说过了话之后,他一言不发,默默的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倒了一杯酒,叫醒了几乎快睡死过去的刘立军,“刘立军,起来,跟我喝酒!”

“喝酒,喝酒!”刘立军好像刚睡醒,刚要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我和唐辉高声说道:“新婚快乐。”

那顿饭我没有陪他们吃完,在刘立军说完那句“新婚快乐”之后我吐了,然后我随便找了一个什么地方就睡着了。

我想,结婚真是一件大好事,至少,可以借机会把本来不可能再聚到一起的人放到一张圆桌上,让大家彼此之间一通乱咬。

这就是我的婚礼,我企盼了许多年的一件我生命里的大事情,很平静,也很混乱。如果有人问我结婚时的感受,那我就告诉他:就像狗咬狗的表演。

《不是我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