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集训期间的学习任务繁重,洛樱感到相当吃力,林知夏的状态也不算很好——自她出生以来,她从没有离开父母那么长时间。集训一周之后,林知夏非常想家,白天夜里都有点恍惚,做梦都是爸爸妈妈和哥哥。

即便如此,她仍然坚持住了,还在四次考试中名列前茅。

考试表现最出色的一批学生,将有机会参加三月份的第二轮集训,并在今年暑假代表国家征战2007年度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而2007年度的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将在今年的二月底举行。

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包括团体奖和个人奖。每个国家可以派出四名正式队员,两名候补队员。在计算团体的最终成绩时,分数最低的选手会被淘汰,团体总分等于另外三位选手的分数之和[1]。这种残酷的赛制,考验了选手的心理素质,也考验了团队的凝聚力。

原本,按照老师的意思,他们准备派出一个省队参战。但考虑到今年的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竞争异常激烈,老师们还是组织了一场自愿报名的选拔赛。林知夏毫不意外地被选为正式队员。

正式队员!

林知夏要出国考试!

返回省城之后,林知夏还有一周的准备时间。她在父母和老师的陪同下飞快地办理证件。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出国,妈妈似乎非常担心她。连着两个晚上,妈妈都没睡好觉,眼眶落下了黑眼圈。

林知夏注意到了妈妈的黑眼圈。她攥住妈妈的衣角,保证道:“妈妈,妈妈,我在罗马尼亚待一周,就会立刻回家。”

妈妈抱着她说:“夏夏才十一岁。”

“今年九月,夏夏就是十二岁了。”林知夏补充道。她抬起头,望向了哥哥。

哥哥的脸色更不好看。他抓着一只苹果,啃了几口,才问:“罗马尼亚在哪里?”

“欧洲南部。”林知夏回答。

“安不安全?”哥哥紧紧地皱着眉头。

林知夏点头:“领队老师带着我们,应该挺安全的。我的同校学姐洛樱,她会跟我一起走,她是我们队伍里的替补队员。”

“洛樱的学习成绩很好吗?”哥哥又问道。

林知夏委婉地描述道:“哥哥,我们这支队伍,并不是集训营里最强的。能力最强、经验最丰富的那一批选手,主攻方向是七月份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哥哥深吸一口气,连苹果都吃不下了。

他在狭窄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个心事重重的老干部。他竟然讲出一句:“林知夏,你们的队伍里有替补,你干脆放弃比赛吧。”

林知夏呆住:“为什么我要放弃?”

“你的年纪太小了,”哥哥有理有据地叙述,“你一个人出国,我不放心你。哪家的小孩子十一岁就能出国?”

林知夏认真地说:“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哥哥的问题,哥哥必须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她甚至叫出了哥哥的全名:“林泽秋,我已经报名参赛了,绝对不能临阵脱逃。这不是小区门口的象棋比赛,想跑就能跑。这是2007年度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我立志要赢取一枚金牌,我要获得个人金牌,还要团体金牌。”

林泽秋被她的气势震慑,忽略了她左手握着草莓酸奶,右手抱着一只毛绒企鹅。

林知夏讲完一番豪言壮语,转身就去卧室收拾东西。

每年寒假,林知夏都会在老家住上一个礼拜,爸爸妈妈早就给她买了一个行李箱。她把衣服扔进箱子里,哥哥忽然站到了她的身边:“你根本不会叠衣服。”

哥哥已经十五岁了。虽然林知夏也在努力长高,可是哥哥还是比她高了不少。她只能抬起头,盯住他的双眼,只见他眼中满是复杂情绪,严肃得让人胆战心惊。

他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地问:“罗马尼亚,在欧洲南部,是个小国,安不安全?”

“安全。”林知夏再度给出肯定的答复。

林泽秋坐在地板上,主动帮她收拾行李。他很会整理衣服,叠得一丝不苟。他的手指修长,紧紧地压住箱子边缘,同时自言自语道:“你在国外遇到突发情况,记得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别被坏人抓走了。前几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一个故事。”

林知夏蹲到哥哥的旁边,好奇地问道:“什么故事?”

“恐怖故事。”林泽秋的声音愈发低沉。

他详细地讲述道:“有个男的,他和老婆结婚不久,去泰国度蜜月。他老婆在试衣间换衣服,老公在门外等她,等了半天,老婆没出来……”

“然后呢?”林知夏更加好奇。

林泽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衣间里没人了,那女的消失了,男的怎么找也不找不到他老婆。过了好几年,这男的又去了一趟泰国,正好遇到一场马戏团表演。马戏团里有个残疾女人,双手双脚被砍断,没有舌头和耳朵,像个肉饼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那个残疾女人见到这个男的,疯疯癫癫地哭闹,男的忽然注意到,这女人身上的胎记,和他失踪的老婆一模一样。”

林知夏的呼吸凝固了。

林泽秋生怕她没有听懂,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一遍:“那男的带着老婆去泰国,他老婆在试衣间里被人抓走了,卖到泰国的黑市上,又被砍断双手双脚,挖了舌头和耳朵,做成人彘……人彘,你明白吗?你肯定看过《史记》吧,汉朝的吕后,不就把戚夫人削成了人彘。”

林知夏镇静了不到一秒钟,飞奔着逃出卧室。她像小猫回窝一样扑向妈妈:“妈妈,妈妈,你抱抱我嘛。”

妈妈问她:“夏夏怎么了?”

林知夏告状道:“哥哥刚才给我讲了一个恐怖故事。”

林泽秋旁观这一幕,腹诽道:她真是个缠妈精。

林泽秋知道,林知夏的胆子很小。她在罗马尼亚参加比赛期间,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酒店里,哪里都不要去。只要她能领会到林泽秋的深意,林泽秋愿意每天给她讲一个惊险刺激的旅游故事。

*

林知夏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哥哥顶着黑眼圈去喊林知夏起床。那会儿还是早晨五点多钟,林知夏醒了一会儿神,高高兴兴地说:“哥哥,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哥哥大惊失色:“别,别去买礼物。”

林知夏歪头:“为什么不能去?”

哥哥分析道:“你要买礼物,你就得出门。你可能会单独出门,在人生地不熟的罗马尼亚迷路,坏人会用一个麻袋把你套走,把你扔到面包车上。”

“真的吗?”林知夏表示怀疑。

昨晚,林泽秋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整整一夜。他从没出过国,甚至没出过省。他构想中的未知国度极其凶残可怕。而他年幼、弱小、幼稚、自负的妹妹,将在异国他乡遭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要他一想起林知夏可能遭受的委屈,他的喉咙和心口都会不由自主地发酸,那真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折磨。

他做了多少家务活,才把林知夏拉扯大。

他无法转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他只说:“礼物不重要,你把人带回来就行。”

“我肯定会回来的。”林知夏理所当然地说。她昨晚睡得很香,还做了个美梦,梦到她长大了,长到二十岁,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当天早晨七点左右,林知夏怀着期待的心情,在机场和她的战友们汇合。

她第一眼就望见了洛樱。她拖着行李箱跑向洛樱,边跑边喊:“学姐,学姐!”

学姐朝她伸手:“走吧,我们一起去托运行李。”

林知夏牵住她的手:“我从没坐过国际航班。学姐你坐过吗?”

“坐过蛮多次的。”洛樱回答。

洛樱的护照上盖了许多印戳。原来她曾经和父母游历过欧洲。她气定神闲地通过海关和安检,对所有流程都烂熟于心。林知夏将她当作榜样,自选的飞机座位紧紧挨着她。

或许是因为,林知夏第一次乘坐长途飞机,精神太兴奋了,入夜之后,她好困好困,怎么也睡不着。她在座位上仰躺、侧躺、蜷着双腿躺,仍然不管用。洛樱干脆把扶手往上推,轻声说:“你枕在我的腿上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林知夏疯狂摇头。

洛樱叹了口气。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樱花的“樱”字,而她的身上有着清淡的玫瑰香气。那香气让林知夏放松了戒备。洛樱又伸手过来,摸了一下林知夏的脑袋——林知夏立刻想起了哥哥。怎么办呢?她才离家一天,就已经开始思念亲人。

《天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