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林知夏总能飞快地领悟江逾白的深意。
哪怕江逾白故意把一个物理现象说得非常复杂,林知夏也能追根溯源,找到起始点。
江逾白喜欢阅读历史传记,林知夏熟知古今中外各个王朝的兴衰荣败。他抛出去的梗,她总能接住。尤其在历史课堂上,分组讨论的时候,江逾白经常和林知夏玩一些历史人物扮演的游戏。
他们还有好几本日常生活的交流笔记。
江逾白确认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他引用她曾经说过的话:“你是独一无二的……林知夏。”
林知夏眼中光彩莹然。她伸出一根手指,推动自己的碗:“我是独一无二的林知夏,是你唯一的最好的朋友,那么,江逾白,你可不可以再帮我调一碗蘸料?谢谢。”
江逾白完全没有推辞。他接过林知夏的碗,熟练地舀起一勺花生酱,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上套了。林知夏从他嘴里套出那一番话,再向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不好意思拒绝她。
他端着碗,转过头。他所见到的林知夏,仍然是天真无邪的。
林知夏催促道:“我的蘸料,快点。”
江逾白一丝不苟地准备着。林知夏喜欢羊肉、年糕、墨鱼、海带卷,江逾白将那些东西从锅里捞出来,稍微沥干,放进雪白的瓷盘,晾凉之后,再递到林知夏的面前。
江逾白在家里从来没有为别人布过菜。他照顾林知夏的方式,正是他从管家身上原封不动地学来的。他自己还没察觉,对面的段启言就嘲笑道:“哈哈哈哈,江逾白,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江逾白疑惑地问道:“我是什么身份?”
段启言说:“豪门世家继承人。”
段启言满脑子都是江逾白家里的豪车和司机。当他在家里看电视,看到男主角的富贵家境,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江逾白。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江逾白语气随意,故作淡然:“没有那么夸张。”
沈负暄哈哈笑道:“你不好意思承认吗?江逾白,你全家都在财富榜上。你爷爷拓宽了东南亚市场,你二叔公在北美和欧洲做生意……”
林知夏忽然加入战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沈负暄来自于书香门第,两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是教育领域的杰出精英。他的妈妈是省立一中的校长,爸爸是大学城最年轻的教授,外婆是……”
她还没说完,沈负暄急忙打断:“等等,林知夏,你别再讲了!”
“好的,不讲了,”林知夏点头,“我们继续吃饭吧。”
战火平息,同学们埋头扒饭。
饭后,他们又结伴在游乐场里转了一圈。
林知夏欢欢喜喜地坐了一次摩天轮。她扒住摩天轮的窗户,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还问江逾白:“你和我说过伦敦的景点‘伦敦眼’,‘伦敦眼’也是一座摩天轮。你觉得,是那个‘伦敦眼’更好玩,还是现在这个更好玩?”
江逾白坐在她的对面,不假思索地说:“现在这个更好玩。”
“为什么?”林知夏问他,“摩天轮应该都是一样的。”
江逾白坐到了座位的最里侧:“不同时间和地点,人的感受会有区别。”
“你说得对!你的这句话,既有物理意义,又有哲学意义。”林知夏为他鼓掌。
这一圈摩天轮结束之后,林知夏拽着江逾白去玩碰碰车。沈负暄和段启言也跟了过来,体育委员曹武已经在试车了。
碰碰车的活动场地,演变为了初三(十七)班众多同学的争斗区。同学们一人一辆车,在宽敞的空地上横冲直撞。
段启言坐进车座,挑衅江逾白一句:“来追我啊,小白脸,豪门世家继承人?”随后,他脚踩油门,飞速跑远。
江逾白丝毫没有被他影响。
而林知夏握住方向盘,气势汹汹地追杀段启言。她的行为颠覆了大部分同学对她的印象。她抄了一条近路,距离段启言越来越近,段启言高喊道:“救我!谁来救我!”
体育委员曹武与段启言交情不错。曹武连忙赶到,试图保护段启言:“林班长!段启言说话,不经过大脑,你原谅段启言吧!”
“你快点让开!”林知夏扬起头,光明正大地威胁他,“不然我连你一块撞!”
曹武被林知夏的气场震慑住,吓得连忙逃窜。曹武把油门踩到了底,冷酷地撇下了段启言。他还说:“段启言,我尽力了,你别怪我无情!”
“曹武!你好无情!”段启言控诉道。
段启言绕出一个圆形,想要甩掉林知夏。但他仿佛是魔比斯环上的一只蚂蚁,逃不出林知夏的控制范围,林知夏逮住机会,直接撞向了他,他当场受惊,“嗷”地叫了一声。
为了逃生,段启言紧握方向盘,要冲往另一个方向。谁知,江逾白突然跟了过来。段启言惊讶地扭头,问他:“你不是没生气吗?你干嘛追杀我?”
江逾白故作淡定:“我追杀你,不需要理由。”
段启言眉毛一皱:“你心胸太狭窄了吧,我讲了你一句,你就要撞我,还吓唬我?”
江逾白冷笑一声:“你刚才让我追你,现在我来了,你不应该害怕,应该感到高兴。”
段启言仿佛真的被坏人盯上了。而江逾白和林知夏的两辆碰碰车就像意大利黑手党一样配合默契、不留余地,要把段启言斩草除根。
“沈负暄,快帮我!”段启言朝前方喊道。
沈负暄把他的车停在一边,单手握着方向盘,分外悠闲道:“我为什么要救你?我想看你走投无路的样子。”
“沈负暄,你好狠的心!”段启言怒骂道。他一个人哪里能敌得过江逾白和林知夏的联合绞杀?很快,他被逼得无路可走,只能绝望地投降:“我输了,你们别追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知夏发出一阵胜利者的猖狂笑声。
*
这一整天,林知夏都玩得很开心,很满足。同学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来回飘荡在记忆深处,让她倍感轻松愉悦。
傍晚回家时,她还在想,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当她推开家门,却感到沉闷和压抑。她站在玄关处,没有换鞋,干巴巴地喊了一声:“舅舅,舅妈。”
舅舅是妈妈的哥哥,也是妈妈他们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舅舅在省城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收入颇丰,生活优渥,早几年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豪华大平层。他基本不来探望妹妹一家,也很少关心林知夏和林泽秋。
而今天,舅舅和舅妈上门拜访,竟然带来了不少礼物。
林知夏猛然想起江逾白的叮嘱。
今天上午,江逾白曾经说过:生活往往没有规律,警惕突如其来的好意。
林知夏很想击掌赞叹。她放下书包,换了一双毛绒兔子拖鞋,径直走向她的卧室。
舅舅喊住她:“林知夏,舅舅和舅妈专程来看你和你哥哥。”
舅妈笑着开口:“林知夏拿了国际奥数的金牌,林泽秋中考是全市第四十九名,升进省立一中最好的高中培优班了。你们兄妹俩都有出息了,你们的爸爸妈妈不用苦熬着了,是吧,林知夏?”
妈妈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爸爸还在超市里看店。哥哥暂时没有放学。
林知夏走回客厅,坐在妈妈的身边。她的妈妈穿着一件米白色毛衣,这件毛衣是外婆亲手织的,妈妈穿了好几年——林知夏给她钱,她也不愿意去买新的。妈妈常说,小孩子才要买新衣服,大人穿旧的都穿习惯了。
妈妈身上唯一的一件饰品,就是林知夏从罗马尼亚带回来的手链。
而舅妈穿金戴银,光鲜亮丽,远比妈妈的打扮时髦多了。
林知夏自认为是一个并不纯粹的先验主义者,她不太看重金钱——虽然金钱能买到很多好吃的,但她每天的饭量有限。她之所以在意舅舅的境况,是因为,她听外婆说,当年外公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学。妈妈的学习成绩很好,可是妈妈主动把机会让给了舅舅。妈妈还去工厂打工,攒钱寄给舅舅做他的学费。
再往后,林泽秋出生了。
林泽秋刚生下来,就被检查出先天性的心脏病,需要尽快安排手术。不幸中的万幸是,林泽秋的心脏病是非常轻微的那一种,只要手术顺利,他就可以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