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题让他们输得越惨,他们越要尝试,直到把第五题答对为止。
林知夏指着屏幕,建议道:“把这个函数删掉吧,它是冗余代码。”
所谓的“冗余代码”,指的是没有必要存在的代码。
小梁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跃动,可他并没有理睬林知夏。小梁和老蔡低头耳语一阵,认真交换了意见,再次提交第五题的答案——这一次,他们终于成功了。
偌大的比赛场馆内,充满了各种语言的谈话声。
对面的俄罗斯队正在谈笑风生,他们目前排名全场第一。隔壁的爱沙尼亚队神情肃穆,三名队友一边画图,一边探讨着第六题。
宽敞的落地窗之外,飘着一片湿漉漉的雾气。窗户上沾着朦胧的水珠,天空越发黯淡灰白。远处的楼房成排而立,映在暗色调的背景里,就像一副意境深远的油画。
林知夏走神了。
林知夏今年才拥有了第一台电脑,而老蔡和小梁从小学习编程。小梁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省城一家电脑公司的程序员,可以说是出身于“程序员世家”。或许,林知夏应该调整自己的状态,努力地做好辅助工作。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林知夏点了一下头。她拖动椅子,靠近老蔡。
老蔡打开了本次比赛的主页面。他看见,省立一中排在第四十九名,后面的队伍还有较大的上升趋势,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别说金牌了,铜牌都没希望。
林知夏困惑地问:“为什么我们越来越靠后了?”
老蔡说:“俄罗斯和美国都派了二十几支队伍。你看美国这几所高中,全在前面,就连英国学校都反超了我们……”
林知夏连忙说:“我知道第四题要怎么做。只要我们把第四题答对了,省立一中的分数就会上来的!”
“第四题怎么做?”老蔡反问她,“还是刚才那个办法?”
林知夏非常确定:“是的。”
老蔡推高了鼻梁上的眼镜。他依旧认为林知夏的做法有问题,就像他写错了第五题一样。他觉得,林知夏对第四题的观感有误。他建议林知夏先在草稿纸上创造一组数据,再把这组数据代入她的程序,验算她的方法能否成功。
“我在自己的脑子里验算过了。”林知夏诚实地说。
老蔡却说:“你写下来,多写几页纸,我要按步骤问你。你刚才提交第五题,没让我和小梁检查。你出错了,队伍丢了四分。”
林知夏伸手搭上键盘:“最开始,我以为,第五题是我们之前遇到过的套路题……你和我犯了一样的错。这就是‘三人成虎’的道理——三个人确认了同一件事,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随大流。”
老蔡右手抚着键盘。他本来在思考第六题。而林知夏的这段话,让他莫名烦躁起来。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抬起手掌,猛地搓了搓脸。
林知夏的说辞一套一套的,把老蔡说得心烦意乱。
IHSPC的赛场上,最忌讳的事情,就是队友们相互指责——老蔡接受了两年多的训练,他和小梁都很清楚这个规矩。然而,林知夏似乎不明白,或者,她就是觉得把事实说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
老蔡扶住额头:“林知夏,你今年多大了?”
林知夏往后挪了一寸距离:“我今年十二岁……虚岁十三岁,马上就十四岁了。”
老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梁:“我们比你大好几岁。”
“我们的灵魂都是平等的,”林知夏喃喃自语,“无论我是十二岁,还是九十二岁,我都会相同的态度来对待你。”
小梁“啧”了一声:“你今年是十二岁,不是九十二岁……”
林知夏记起她的正事:“时间好紧张,我可以先用电脑写第四题吗?”
老蔡忍无可忍,爆发道:“你把步骤写下来,不行吗?答错了会扣分。你是人,不是神,你犯错了,队友就要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十二岁也该懂事了?”
林知夏缓了两秒钟,与他针锋相对道:“你能不能不要攻击我的年龄?我确实会犯错,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我们把错误改正,那段经历就是有意义的。”
老蔡崩溃道:“你别跟我扯鸡汤。”
林知夏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可以把第四题的步骤写下来,但是第四题是递归指数函数,我要用数论的方法写,再套用费马欧拉定理。我看到现在没人在用键盘,我才提议让我来写程序,然后我借助代码,再和你们详细解释。这对你们来说,会比我手写的内容更清楚。我也可以在纸上写完程序代码,再誊抄到编译器里……只是这样一来,你可能没办法检查我的每一个步骤,因为代码注定是简洁又跳跃的,你不能凭借肉眼去Debug。”
“Debug”是编程用语,指的是“解决程序故障”。
老蔡没有接话。他的视线聚焦于显示屏。
省立一中的排名仍然在下滑。还有一个非洲国家队,升到了省立一中的前一位。
非洲队?
在老蔡的印象中,非洲是一块不发达的地域。他看过非洲一座城市的纪录片——那座城市的外围就是非洲草原,狮子、羚羊和斑马快乐地奔跑在城市郊区,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他,竟然被非洲队,超过了。
老蔡甚至不确定,非洲队的学生们,日常生活安不安全,会不会被狮子追逐,被豹子戏弄,被大象威胁。
而他,在省立一中好吃好喝地接受训练,享受着食堂大厨的悉心款待,竟然比不上一支来自非洲的队伍。
老蔡的胸口生出一团闷气,不上不下,阻塞肺管。他缓声陈述道:“你拿了罗马尼亚大师赛的金牌,还来参加信息学科的竞赛,老师非要把你塞进我们组,挤掉了我们原来的队友。我和那个被挤掉的人,是中学五年的好朋友。老师们非说你聪明,你实力强,你能干,你有天赋。行,好吧,我同意你入队。你还是给我们扣了四分,这就是你的实力?”
林知夏坐在椅子上,向后挪动一段距离。她不想再听老蔡说话了。
尤其,当老蔡说到,他和那个被挤掉的队员,是中学五年的好朋友,林知夏一下子想起了江逾白。如果有谁把江逾白的位置挤掉了,林知夏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可是,信息教练并没有告诉林知夏,老蔡、小梁和那个人是好朋友,是常年在一起训练的队友。
教练只说:老蔡、小梁、林知夏,你们三个人最适合组队。林知夏,你的性格和心态都很好,还拿到了国际比赛的数学金牌。你和老蔡小梁组队,肯定能捧回IHSPC的奖杯!
林知夏的心情很低落。
老蔡还在指责她:“第五题第一次报错,你说我少考虑了一种情况,把我往歪路上指,丢了七分,这几次折腾完,非洲队都能反超我们……”
“我已经承认我错了,”林知夏看着越走越近的监考老师,有意识地降低自己的音量,“这本身就是一个事故,我们应该平摊风险,平摊后果,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
IHSPC规定,参赛选手可以小声讨论,但不可以大声喧哗。
老蔡的嗓门稍微有点大,影响了坐在他后面的新西兰选手。
新西兰选手向监考老师反馈情况。老师口头警告省立一中的队伍:“Excuse me,could you please lower your voice?”
林知夏慌忙道歉:“Sorry,my teammates and I……”
林知夏还没说完,老师止住了她的话:“That is all right.”
说完,老师就走了。
小梁缩在角落,没听清这位监考老师的英语问答。他问起林知夏:“出什么事了?”
林知夏转述道:“老师让我们声音小点。我说了对不起,老师回答没关系。”
突发的状况接二连三,林知夏和她的队友都有些心不在焉。林知夏还想写第四题,小梁圆场道:“算了算了,我们先做第六题和第七题吧。”
老蔡正在电脑上写第六题。他反复编译了好几遍。小梁和林知夏帮他建立一组输入输出的数据标准。
赛场上的时间逃得飞快,省立一中的排名升上去三回,又掉了四回。老蔡的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虽然,第六题回答正确,但是,他的方法耗时较长,最终得分偏低。他试着换了一种方法,结果,第六题变成了“Error”。他不仅没挣到分,还造成了一点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