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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白从入口处进门,陶娟跟在她身后。周围杂音吵闹,间杂着悲切哭声——与陶娟的设想不同,徐白没掉一滴眼泪,表现得相当冷血,相当丧尽天良。

徐白甚至没看棺椁。

视线触及透明的棺材,她便要偏过脸,不敢面对,也不敢瞻仰。

脚步是虚浮的,走路仿佛飘着。哀伤的表达不是只有哭泣,还有怀疑现实,云里雾里。

按照医生的说法,老人情况急转直下,死因并非肝癌,而是突发性疾病。导致全身脏器衰竭,也丧失了求生意念。

思及此,徐白又望向了陶娟。

陶娟抽动嘴角,不以为然。

她看着徐白上台,立在谢平川身侧,明明穿着平底鞋,徐白还有些站不稳,脚下一个踉跄时,被谢平川牵住了。自此,到仪式结束,他再没松开手。

人走茶凉,宾客陆续退场。

亲戚们围坐在一起,安慰徐白的父亲,年幼的徐宏坐在座位上,捧着一个iPad低头玩弄,他也不是不害怕,或者一点悲伤都没有,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玩起了游戏。

他的母亲抚摸他的头,定定道:“宏宏,你没有的东西,妈妈会帮你争过来。”

徐家人都在为了老人而哭丧,陶娟却抱紧了儿子,为母子的处境而悲凉。在北京这个地方,没有钱,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她的孩子还不到十岁。

她真心实意,落下了一滴眼泪。

再往后,就是泣不成声。

陶娟抽泣道:“宏宏,你别想奶奶了,奶奶已经回不来了……房子都被你姐姐拿走了,我们一家三口要怎么办?”

徐宏的父亲徐立辉就站在不远处。陶娟用纸巾擦脸,瞬间便泪如雨下:“徐白,算我求你了,今天是追悼会,后天你奶奶就下葬了,你不把话说明白,我干脆什么也别管了,现在去找她老人家……”

某位长辈出面,走到近前,询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吧,别瘫在地上了。”

陶娟不听。她喊道:“徐白,徐白……”

仿佛催命魔咒。

徐白被她召唤,穿过几位亲戚,如期而至。

但她夺走了徐宏手里的iPad,“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地面是木地板,苹果的屏幕却不经砸,碎开一条细小的缝,点炸了原本安静的徐宏。

“致辞的时候,你在玩游戏,从头到尾,你都在玩游戏,”徐白问起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奶奶照顾了你九年,无微不至,她生病住院,去世下葬,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你是人么?”

她觉得很不值。

暴力无法解决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总喜欢说“打爆你”,然而武力触犯法律,如果人人都能动用私刑,升斗小民将是最惨烈的阶级。

徐白理解这个道理。她无法教育这个孩子,很想把他扔出殡仪馆。

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罕见地没有骂脏话。他失声痛哭,哀嚎道:“奶奶不把房子给妈妈……妈妈一直问她……她就死了……”

声音洪亮,穿透礼堂。

陶娟的脸色一刹煞白。

她捂住儿子的嘴,骂道:“荒唐!你胡说啥?!”

九岁的孩子压不住心事。他之所以常说脏话,就是因为对脏话印象深刻,明白“死”是一种诅咒,一种可怕的梦靥。

他没想过奶奶会死,生病再出院——这很正常。

如今终于把积压的想法讲出,他哭天抢地打起滚,看不清父亲面如菜色。

谢平川就站在岳父的身边,推波助澜道:“您还记得主治医生的话么?如期进行手术,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在此之前,要保证病人心态平和。”

他说:“奶奶去世以后,小白整夜失眠。我猜您也心如刀割,血脉至亲,几十年的养育之恩……”

近旁的亲戚听闻,已不能用震惊形容。在他们老家,徐家也算有头有脸,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没出过伤天害理的事。

谢平川明知自己的话,会伤害到岳父的心境,他还是讲出了口。他没有站在徐白父亲的角度考虑,而是想起了躺在棺材里的老人。

一杆天秤,做不到平衡,顾全不了所有人,总有善恶之分。

老一辈的亲戚搭住徐白的父亲,痛斥道:“立辉啊,像话吗?咱家的事情,弄成了这样,你爸要是还在,会多伤心?还好他先去了!”

徐立辉抬步,浑身颤抖。

父亲去世的早,他是母亲拉扯大的。

他走到陶娟的面前,想起谢平川的话,扬起自己的右手——陶娟以为他要打自己,她立马哭诉道:“你干脆杀了我,让我去见你妈!你也进监狱,赔掉下半辈子……”

结果丈夫没打她。他扇了自己一巴掌。

喉头腥甜,他气得咳嗽。哀乐还在奏鸣,像是讽刺的长音,往昔的回忆如刀枪剑戟,戳的他全身鲜血淋漓,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可惜没有如果。

徐白奶奶下葬的第三日,她的父亲与继母离婚。

继母没有正当工作和收入,孩子的抚养权被判给了父亲。历史仿佛在重演,因为这一次,继母也没分到婚后财产,房子和存款都在父亲的名下,他卖掉了三室一厅,换了套一室一厅,就在学校的旁边。

至亲去世,终于开始思考人生,愧疚感与日俱增,他再没联系过徐白。偶尔有几次,和女儿在路上相见,竟也只是寒暄几句,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找过谢平川,只是为了叮嘱:“我对不起小白,她出国那么多年,我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交给你,我也放心。”

那是冬日雨后的黄昏,长天一色,北风寒冷,谢平川听他说话,应道:“我会好好照顾她。我也答应了奶奶。”

徐白的父亲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从矮小的男孩子,长成如今身形高挺的青年,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当年的四合院,女儿绕墙奔跑,玩笑一般说道:“爸爸,我喜欢隔壁的哥哥,以后也不想和他分开。”

那时作为父亲,他笑道:“哦,我看他也挺合适的。”

如今,他拍了谢平川的肩膀,跨越了十年间隔,生分不可避免。他自知今后如非必要,不需联系,最好至此不相往来,因为他老了,无颜面对。

谢平川目送他离开。

第63章

开春已是二月, 气温稍有回暖。

年假将至,工作放松,同事们喜气洋洋。与其同时, 也有人准备离岗。

那位计划辞职的女同事,恰巧和徐白在一个小组。此前她收养了赵安然家的小猫,递交辞呈的那一天,她便和徐白说:“小白, 我打算辞职了,男朋友要去上海发展,我想跟着他。”

言罢,女同事接着问:“你家里还能养猫吗?赵安然给我的那只猫……你记得吗, 它的名字叫烧麦,它很乖的。等我去了上海, 要住在男朋友的家里, 他父母不让养猫。”

徐白正在伏案工作。听见女同事的话,徐白开口道:“烧麦?”

她记起那一只棕灰色的小猫。

女同事点头。

徐白愣了几秒,又道:“烧麦有多大了?”

“它还没满一岁,体形很小, 做过绝育手术了,”女同事向她介绍道,“身体健康,性格也温和,你要是能养,我晚上抱给你。”

女同事展示了很多照片和视频。

依她之见, 徐白温柔体贴,富有耐心,把烧麦交给徐白,她去了上海也能释怀。

考虑到家中面积大,烧麦也不算淘气,徐白给谢平川发了短信。得到谢平川的赞成之后,徐白就答应了接手烧麦。

当天晚上,徐白把烧麦抱回了家。

虾饺趴在门口,饶有兴致。它没什么嫉妒心,用爪子拨弄烧麦,拨了一会儿,就带着烧麦玩耍,甚至共享了猫窝。

谢平川买了新的猫粮和塑料盆。他一副居家的样子,蹲在阳台铲猫砂,徐白走过去陪他,向他保证道:“我最多只养两只猫。你看烧麦这么小,乖巧又听话,刚刚去了宠物医院,医生也说它很健康……”

《藏在回忆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