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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皆是刀光剑气,横空划过阴翳的云,死去的狼妖融成一滩血水,天际星芒愈加黯淡萧疏。

狂风猎猎,芸姬身后的黑衣人晃影消失。

我加固了守护结界,直觉这些黑衣人奔着雪令和右司案而去。

弦月覆血色,山林空寂如深渊,那些狼妖扛不住一众冥将的绞.杀,成片倒在凛凛泛寒的剑芒刃光里,渐渐显出颓败不堪的劣势。

三四只狼妖伏在结界的边角,被右司案一斩横切成了两半。

白无常见状“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他双手抱臂,紧紧挨在黑无常身边,不无感慨地赞叹道:“右司案大人刀法精准,下手利落,我就是再修炼一千年,也不一定有右司案大人今日的造诣。”

黑无常闻言点了点头,抬手拈去白无常发间的树叶,温柔道:“阿白,你放心,我不嫌弃你法力低微。”

“阿黑……”白无常抽了抽鼻子,眼中隐有感动的泪水。

结界外的右司案大人无意瞧见了这一幕,手中长刀微颤了一下,冷不防背后窜出蒙面的黑衣人,暗光乍现的那一瞬,险被黑衣人的斧头劈中。

剑光惊破月色,枝头似有杜鹃夜啼,那黑衣人的身形快如鬼魅,面容隐入幽暗的树荫里,所到之处带起飒飒疾风。

“这个人交给我吧……”雪令道。

他虽然说了这样的话,袖间衣摆却已经被血染红,掌中长剑有些握不住,手臂上的伤口仍未止血。

刀锋映着霜寒月色,涨开七尺余长的刃气,右司案伸手搭上了雪令的袖摆,一个字也没有说,直接把他扔进了守护结界里。

我撒腿跑到结界边,稳稳地扶住了被扔进来的雪令。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着急,乾坤袋从衣兜中掉落,因那绳口并未扎紧,油纸包着的肥烧鸡就这样滚了出来。

雪令以剑撑地,垂眸道:“你的烧鸡掉地了。”

我呆呆地望着越滚越远的肥烧鸡,那烧鸡滚出了守护结界,最终停在了嶙峋的山石边。

手执利斧的黑衣人携风而至,恰好撞上那只烧鸡,脚下不由踉跄一步,站稳以后,他有些恼羞成怒,杀招更为迅猛,迎面砍向右司案大人。

温热的血滴滴洒在我的衣袖上,雪令忽然同我道了一句:“方才被一只血狼咬了,它的牙齿似乎有毒。”

我定定将他看着,始觉他的唇色发乌。

我心头一颤,慌忙道:“我有解毒的药丸,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言罢,我弯腰去捡乾坤袋,从里面翻出各式瓷瓶,“这次离开冥洲王城之前,解百忧给了我很多药,我记得有金创药和止血丹,解毒的百清丸有薄荷味和甜瓜味两种……”

“狼妖的毒,百清丸应该是解不了的。”他低声应道。

言罢,他又淡淡抛了一句:“金创药和止血丹也不能用。毛球,你不用找了,停下来歇一会吧。”

我攥紧了乾坤袋,仔细盘算还有什么别的药,却听到了……

响彻云霄的凤鸣。

我抬头望向苍茫夜空,但见几颗落索的孤星,和蒙了阴云的上弦月,不由呆然道:“这里有凤凰吗……”

林中山风吹来火烧柴木的噼啪响动,伴着愈演愈盛的通天火光。

远处的黑云渐次涌开,侧卧在云朵之上的芸姬双眸泛红,眉间的朱砂痣似要淌出血来。

她一手撑着扇子柄,周身笼罩了暗沉的黑雾,几乎在刹那之间,化成了一只燃着赤焱烈火的凤凰。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的本形。”雪令提起剑柄,不动声色道:“一只入了魔道的凤凰。”

长剑的剑尖倾斜几分,沾着未滴尽的血,雪令轻叹一声,接着道:“她把魂魄附在真正的芸姬身上,可是看如今的状况,她已能化出凤凰原形,从前那个芸姬大抵是被完全吞没了……”

一众冥将几乎杀光了所有狼妖,正在和余下的黑衣人殊死拼杀,化成火凤的芸姬快如流电般驰过,火舌烧过苍苍密林。

夜空广茫,流云萧索,赤焱火的焰光浓烈,燃出缥缈含尘的黑烟。

“她是不是在布阵……”我怔怔然望着疾飞的火凤,轻声道:“我好像看到了阵心和阵角。”

冥界兵将录上共有三十六位声名煊赫的将领,此刻在场的有其中九位,他们大概也看到了芸姬所布的鬼火杀阵,即刻抬手放出了绝招。

右司案一刀刺穿黑衣人的胸膛,反手仍有余力操控流剑,然而鬼火杀阵一将功成的那一刻,所有剑矢都碎成了残沫。

赤焱之火弥漫山林,似要燃亮穹苍暗宇,绝杀阵里嵌着九曲迷宫,封死了所有能逃出生天的路。

火势熊熊滔天,随风传来芸姬低低的笑:“我也有一副好心肠,让整个山川给你们陪葬……”

这句话余音未绝,忽有万钧雷霆砸破沉沉云翳。

眼见云开月明,我心底蓦地一动,再抬眸望去,眼中就有了模糊不清的水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会很想哭,也许是因为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他,又或许是因为见到他便有些克制不住。

激荡的疾风扫过整个鬼火绝杀阵,铺天盖地的强悍威压破开层层云障,烧满山林的火光渐次熄灭。

有一位冥将许是同我一般激动,远远地喊了一声:“君上!”

地上的土坑里蕴着一滩水,水里参着殷红的狼血,夙恒的脚步停在了陡峭的山石边,深紫长衣的衣摆擦过石岩。

我从守护结界里跑了出来。

血月剑丢在了结界里,乾坤袋也不在我的手上,带着魔性的黑刀朝着脖颈砍过来的时候,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转瞬,转瞬之间腰被紧紧搂住,猛然往后退了几丈远。

子夜浩瀚无边,当空映下的月光莹澈无暇,夙恒左手搂着我的腰,右手已然化雷为剑。

那位手提黑刀的黑衣人,在被雷剑穿心的刹那,双眼瞪大如铜铃,满眶发红充血,近乎目眦欲裂。

我呆了一瞬,结结巴巴地问:“雷、雷火穿心……魂飞魄散吗?”

“二十七天。”冷玉般的手指抵在我的下巴上,他答非所问道:“你这一趟去人间,花了二十七天。”

我在他怀中转过身,脸颊贴上他的衣襟,鼻尖萦绕熟悉的菩提清香,我双手环住他,好同他挨得更紧,我想这个时候应该和他说一些应景的话,告诉他我也很想他,但是那些话哽在喉咙里,说出来的就只有两个字:“夫君……”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尖,他的薄唇挨着我的耳朵,低声应道:“嗯,我在。”

我飞快地侧过脸,抬起下巴亲了他一下。

正是在这个时候,右司案大人负手提刀出现在一丈外的地方,他没有抬眼往这边看,只是低着头咳嗽了一声。

我顿时红了脸,推了夙恒的胸膛,却没有推动。

右司案大人的神情依旧肃然,目光也很是端庄和正经,经过这一场血战,他的衣袍染了血痕,袖扣和衣领却还是相当的齐整,收好手里的长刀以后,他侧过身来,抱拳行礼道:“属下参见君上。”

而后似是终于忍不住,他默默低下头,又添了一句道:“那只凤凰已经……”

已经跑了。

我心神领会右司案大人的意思,环视空旷的山林和辽阔的夜幕,再也寻不到方才那只烈焰燃火的凤凰。

此时九位冥将也走了过来,脚步无声地站在了右司案身后,其中一位冥将虬髯满面,看着很是威武不凡,他沉吟稍许,抱拳施礼道:“即便在今日捉住那凤凰也是无用。”

他的目光有些沉重,“凤凰浴火重生……除非在生辰之日斩断神魂,否则总有魂魄重生的机会。”

另一位冥将移步出列,接过话道:“若是能捉住那只凤凰,即便不知道她的生辰,也可以锁在守魂塔里,每日斩断一次,直到神魂俱灭的那一日。”

《浮生相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