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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聚散起伏,天际晚霞残照,周遭的树影渐渐暗了下来,像是淡成了模糊的烟水色。

我呆站了一小会,又犹豫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在距离这条青蛇三尺开外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

夕阳收尽余光,唯独留下几抹晚霞的残红,东方天色更暗,山林也变得更加清冷沉静。

暗光浮现的那一瞬,眼前的青蛇化成了容色姣好的美人。

她穿一身素青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盘成了随云髻,面容苍白如过浆的宣纸,一双眸子却好比曜石般明亮,自始至终牢牢盯在我身上。

“挽挽……”她哑声道。

我惊得后退了一步,口袋里的松子和坚果也跟着晃了晃。

我虽然觉得她有些面熟,却完全想不起来之前在哪里见过,更加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字,看她的目光就更诧然。

这位青蛇美人侧过脸,气若游丝般喘息,雪白的皓腕贴在墙头的砖瓦上,将那朱红罗瓦衬得愈加醒目。

她说:“是我糊涂了……那时候你还很小,怎么会记得我呢……”

在她低头的这一刻,我却忽然想起来,去年十二月上旬,夙恒带我去过一趟朝夕楼。

在美人如云的朝夕楼,有一位跳合欢舞的姑娘,彼时烛火通明,红绡帘帐飘荡,她穿一件素色的薄衫,姿态窈窕,步步妖娆……

我怔怔地将她望着,一字一顿地问:“你是玉奴?”

玉奴恍然睁大了双眼,两手攀着墙瓦,支起头看着我,语气急促道:“你有印象吗?你记得我……”

她赶着说话,连喘气都顾不上,紧巴巴地同我说:“那时你和你爹娘住在松泽树林,我住在你家旁边的山峦洞,有一次你娘亲养的云英鸡跑到了我的院子里……”

我眨了眨眼睛,反应了很长时间,才出声总结道:“原来你的名字是玉奴……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家旁边有一条青蛇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

言罢,又静了半晌,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才好。

其实对这条青蛇妖……我没有多少好印象。

那个时候我年纪小,九条尾巴都摇不起来,娘亲经常把我抱在怀里,晚上也常要带我睡觉,惹得我爹多少有些怨言。

山峦洞里的那只青蛇妖,她偶尔会提着竹篮上门拜访,我并不知道她一般说些什么,只记得每次她离开以后,我娘亲的脸色都不大好,好在我爹会耐心地哄娘亲,外加各种发誓以证清白。

没过多久,爹和娘亲便带着我搬家了。

那个时候不明白的事,长大以后却有些懂了。

这只青蛇美人见我搭话,更费力地攀上墙垣,吐字轻缓地问道:“挽挽,你的父亲……他,他过得……”

我心下一沉,喉咙变得涩哑。

她的话并没有问完,后面却并不难猜,只是这样的话,让我既不想回答,也无从回答。

“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玉奴的声音转低,眼神却变得温柔,苍白的唇角都捎上了笑,半张脸掩入素青色的纱袖间,似是无力抬头,却固执地问着:“挽挽,你告诉我,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口袋里的松子和坚果都沉甸甸的,往常要是有这样的事,已经足够我感到开心和满足。

可是这一次,我难过到不想说话。

“你的父亲是九尾狐,你的母亲也是九尾狐……天底下好像只剩他们两只九尾,然后又有了你。”玉奴轻声一笑,又道:“我那时好羡慕你们一家,每天都想见到你的父亲。”

她将整张脸埋入袖间,掩住苍白的面色,缓缓道:“他不喜欢我,也总是避着我,我都是知道的。”

苍穹霞光落幕,弯月初上树梢,玉奴见我不答话,气息越发弱了些。

我想,她一定是时日不多了。

虽然不知道玉奴为什么会去朝夕楼混饭吃,但作为一只修炼几千年的蛇妖,她的修为和法力都应该远远在我之上,然而华霆山行宫的宫墙外有一道复杂难解的结界,端看玉奴此时的模样,大概是强闯了结界,落得一身重伤。

我默了一小会,声音轻不可闻道:“我的父亲,他已经去世了。”

我再次后退一步,抬眸看向诧然无措的玉奴,“十几年前,他刚历完一场天劫,在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有一群狼妖闯进了我家……”

“挽挽……不要说这样的话……”她呼吸急促,声音微颤道:“你们九尾狐会那么多种禁术,怎么会、怎么会……”

我没有看脚后的路,无意撞上坚硬的树桩,口袋里的手帕掉了出来,包在手帕中的松子和坚果撒了一地。

泪水模糊了眼眶,我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却忽然想起了回去的路,只要沿着这道宫墙往南走,就是这座花园的出口。

我捡起掉地的手帕,落下最后一句话道:“我娘用的最后一种禁术,是和我爹一起……化成飞烟。”

山间云雾轻薄,月色愈加朦胧。

这一晚我刚回主殿不久,就等来了接我回家的夙恒,我有几次想告诉他今天在树林里遇到了什么,最终却都没有开口。

夜幕辽阔,冥洲王城内灯火初上,冥殿的殿门半敞,落下一地星华月色。

“今天下午我去了华霆山行宫的花园……”我站在夙恒身边,轻声开口道:“湖里的鱼生得很标致,还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嗯,树林里还有很多松子和坚果。”

话音顿了片刻,我贴近他怀里,“还是见到你最高兴了。”

夙恒抬手搂上我的腰,抱了我半晌,低声问了一句:“下午在树林里,遇到了什么?”

凉风吹过窗棂,带来庭中菩提香气。

我抬眸将他望着,他搂在我腰间的手一用力,把我抱上了紫檀木桌的桌沿,吻落在我的额头上,嗓音低沉道:“听说今天下午,行宫的结界被蛇妖撞破了一角。”

“是,我遇见她了。”我顿了一下,接过话道:“我从前就认识她,只是很久不见所以有些记不清。她问我……”

“嗯?”

尾音拖长,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我定定将夙恒看着,“问我父亲的事。”

他俯身挨近我,再次吻了我的脸颊。

我低下头,轻声道:“我爹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和我娘一起去世……只有我活了下来。那一天家里来了很多狼妖,所以我一直很怕狼,也很害怕一个人,更害怕天黑……”

偌大的内殿中,水晶灯盏光辉耀目,光影却渐渐模糊,我抬手蒙上自己的眼睛,泪水却从指缝中滑了出来,我努力平复,却止不住声音哽咽:“我很想爹和娘……也想过要报仇,可是我连那群狼妖的样子都记不清,也不知道……”

他的唇贴上了我的唇,舌头伸进来以后,吞没了所有尚未出口的话,吻得极深也极缠绵,我双手攀上他宽阔的肩膀,尽力迎合他吻得更深,有些喘不上来气,却还想要更多。

半晌后,夙恒放开了我。

“挽挽。”他搂紧我的腰,挺直的鼻梁抵着我的耳尖,“所有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完成。”

他轻捏我的脸颊,低声道了一句:“别怕。”

☆、第77章

夜幕暗沉,殿内灯盏微光寥落。

我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将被子往上拽了一下,三更天的夜晚安静至极,隐约能听见窗外细微的风声。

夙恒伸手将我揽入怀中,顺便抽掉了被我抱在怀里的枕头,他拨过我散乱的长发,在我的颈后落下一吻,语声低缓地问:“在想什么?”

在想爹和娘,还有小时候的那些事。

想到娘亲抱着我站在镜子前,摸着我的脑袋柔声说,几千年来她第一次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她很想看我化形以后的样子。

我爹揪了一下我的狐狸耳朵,散漫含笑地搭了个腔:“不急,我们总能看到的。”

《浮生相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