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冲到最前方,推开一位正在接水的人。
好巧不巧,那人正是杨广绥。
杨广绥自问也不是软柿子。他把范元武当成了插队的垃圾,开口就是一顿痛骂,范元武又认出杨广绥的室友赵云深……此前,他曾在图书馆因为“占座位”一事而与赵云深交恶。
新仇旧账加在一块,范元武立刻暴怒。他和杨广绥针锋相对,快要吵翻天了。几位志愿者努力地维持秩序,后面排队的同学们等得不耐烦,范元武心里头急躁,骂了一句:“死娘炮。”
杨广绥指着他的鼻子:“你说谁?你再讲一句?”
范元武扬高下巴:“讲的就是你,死娘炮。娘里娘气,是男是女?”
赵云深理当为杨广绥说话。他正要回敬两句,却见杨广绥不对头。他伸手拉住杨广绥,而杨广绥一动不动僵立原地,戴着红袖章的大婶也赶了过来。大婶没问原因,当场各打一棒:“你们都是高校学生啊,别做一些对不起学校,对不起父母栽培的事儿。我们的供水车在几个学校跑过都是没问题的……”
杨广绥却道:“他骂我是死娘炮。”
大婶像是没听见,整理了下她的红袖章。风中的袖章轻微摆动,十分有型。
她说:“你们快让开,没见后面的同学在排队呢?”
大婶话音刚落,许星辰跑了过来。
早晨的八卦传得很快,已经传到了最后一排。许星辰听同学说,医学院正在和软件学院吵架,她顿时心里一咯噔,害怕赵云深惹了事。
赵云深脱离队伍,走向她站立的位置:“你回寝室,待会儿我去你楼下送水。”
范元武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声。他面朝着杨广绥,调笑道:“瞧瞧,大家都知道你是娘炮。你一个男生涂脂抹粉的……还画了眉毛?搞成娘们样,图什么?犯花痴呢?”
杨广绥拎起水壶往前走,范元武还去拉他。杨广绥便也不再忍耐,拔开木塞,直接将一瓶开水泼了过去。近旁响起一片惊吓过度的尖叫声。
第21章纷争
开水溅到了范元武的脸上。他下意识向后退,喉咙里挤压出痛苦的喊声。
眼球胀痛,面颊火辣辣发麻,如同被人撕裂刺穿。范元武双膝跪地,强撑几秒钟,匍匐着往前栽倒,终于有人想起来拨打120,邵文轩还凑过去说:“我们应该给他做院前急救……烫伤急救。”
邵文轩扶住了范元武,赵云深拎着一壶凉水给他洗伤。
双眼完全睁不开,范元武暂时丧失了视力。他看不见谁站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吼道:“你们要杀人吗?杀人了!学校里杀人!”
邵文轩安抚他:“我是医学院的人,求求你不要动。”
戴红袖章的大婶与供水车司机说了两句话,找到一个急救箱。她把急救箱抱过来,却不知道如何操作。赵云深转头告诉大婶:“给我,我来。”
他拿起一把剪刀,剪开了范元武的衣领,没弄破一个水疱。他的手速很快,动作熟稔,不过始终冷着一张脸。
直到救护车来临,赵云深才退到一旁。他拽着杨广绥,静立几秒钟,严肃道:“那人伤得不轻,皮肤局部有水疱和渗出液。老子一开始不想管,看在你的面子上搭把手。”
杨广绥懵然回神,喃喃自语般问道:“一度烧伤?浅二度烧伤?”
话音未落,范元武已经被抬上救护车。
杨广绥手脚发麻,失魂落魄。
早晨八点,杨广绥应该去上专业课。但是辅导员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说是要和他聊天,谈一下目前的情况。辅导员告诉他,学校通知了范元武的父母。如果把事情闹大,那对学校和学生的名声都不好,希望杨广绥能和范元武私下解决纠纷。
杨广绥开口问:“我给他付医药费,送营养品,能解决纠纷吗?”
辅导员谨慎地回答:“这个……据我了解,范元武同学是轻微伤。你没有刑事责任,但是你有民事赔偿责任。杨广绥,我要联系你的家长了,学校会给你一个合理的处置。”
辅导员甚至没问一句事情经过。又或者,谁都不会关心争执如何产生,大部分人只看到了结果,他们料定杨广绥是一个冲动的罪魁祸首。
杨广绥低下头说:“导员,能不能别找家长?我爸工作忙,心脏不好。”
“你这时候想起父母了?”辅导员只是叹气,“杨广绥,联不联系你的家长,不是我说的算。范元武的父母都很生气,要求学校给他们一个交代。”
“范元武先插队,”杨广绥心绪难安,眼眶泛红,“他骂我,还扯我衣服……”
辅导员摊平一只手,示意杨广绥噤声:“就算他有错在先,你怎么能用开水泼人?你怎么能故意伤人?我把话讲重了不好。今天早上接到领导通知,我对你很失望。”
杨广绥太阳穴直跳。他按揉片刻,反而更难受,胸腔里压着一块石头。
辅导员仍在和他说话:“我平常会跟你们开玩笑,去操场打篮球……我没把你们看做不懂事的学生,你们在我眼里就是一群朋友。你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十九岁!不是小孩,你不懂冲动是魔鬼?”
杨广绥坐在椅子上,双腿冻僵般挪不开一寸距离。他闭了闭眼,思维抽离身体,恍惚中感觉灵魂不属于自己。
辅导员当着杨广绥的面,拨通电话打给他的母亲。辅导员开了免提,杨广绥听见妈妈的声音:“唉?老师您好,我是杨广绥的妈妈,您有事找我吗?”
辅导员把手机递给杨广绥:“你自己说。”
杨广绥嘴唇干涩,起了一层枯燥的皮。他握着手机,脑袋稍稍侧过去,轻声说:“妈妈。”
妈妈笑问:“怎么了呀这是?在学校闯祸了?”
杨广绥咬紧牙槽,嘴里蹦出一句:“我拎着一壶开水,泼到一个不认识的同学。要赔医药费,学校会给我处分……”
辅导员将手机接过去。他和杨广绥的母亲详细描述一遍事发状况,提到那位同学先骂了“死娘炮”。杨广绥的母亲语气歉疚道:“对不起啊老师,我们家开了几所美容店,都有十几年了。广绥小时候,我跟他爸爸没空管他,就把他扔在店里盯着他写作业。”
这一番话看似毫无逻辑,其实是在解答:为什么我儿子是个娘炮?
杨广绥理了下头发。他的目光放空,恨不得被开水泼到的人是他自己。
*
今早的那一番争执之后,杨广绥在男生寝室也出了名。他回去收拾东西,走廊上撞见一位法学专业的同学,人家还问他:“警察没来抓你吧?范元武是轻伤还是轻微伤?他要没要求报警立案?”
杨广绥脸色惨白,望着同学:“警察把我抓走,你就高兴了?”
同学赶忙摆手:“我不是那意思。杨广绥,哎……我是关心你。”
杨广绥掏出餐巾纸,擤掉一把鼻涕。他没工夫跟人闲聊,飞奔着跑回男生寝室,找到几张银行卡,揣进兜里,准备出门。
杨广绥的一连串动作闹出很大动静。赵云深合上书本,问他:“你要去哪里?”
杨广绥道:“医院。”
按照范元武的家属要求,杨广绥被勒令去医院探望范元武,鞠躬道歉,赔偿医药费。不过杨广绥状态不佳,他拉上了赵云深和邵文轩。三个学医的年轻小伙子站在病房外,捧花的捧花,拎水果的拎水果,还没进门,就做出了一副认错态度。
范元武躺在床上,脸和脖子包了纱布,看不出伤势如何。他抬起左手,指向门外,引起了母亲的注意。范元武的母亲是一位面色泛黄的中年妇女,身形略胖,扎个低马尾辫,穿着运动外套和一条宽松牛仔裤。她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谁是杨广绥?”
无形之中,像是有一盏喇叭,扩大她的音量,冲击着杨广绥的耳膜。
他被邵文轩从后背推了一把,抱着一捧花,往病房迈近一步:“范阿姨,我是杨广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