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保持着强硬作风:“我对他的要求就是自给自足。儿子不欠父母的,我不用他还债。”
赵云深都不知道的秘密,却被许星辰发现了。
许星辰有些慌张。
按道理讲,她应该帮赵母瞒住赵云深,可是她也清楚,赵云深从2009年开始炒股,到现在炒了三年。赵云深获得过无数奖学金,平常也不爱花钱,甚至不喜欢谈钱,可能是比较清高矜持。但他曾和许星辰提过:他想在他们定居的城市买房。让许星辰租房度日,他觉得自己委屈了她。
赵云深手头至少有好几万。如果赵母真的处境艰难,赵云深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或许是因为,姑姑和爸爸都对许星辰很好。所以,许星辰看不惯长辈们省钱给孩子。
经过反复掂量,最终,她决定向赵云深坦白。
许星辰坐在客厅里,等着赵云深回来。他进屋时带着一股冷风和消散不尽的烟味。许星辰把他拽进卧室,像侦探一样检查他的全身,从他上衣内部的口袋中摸出一盒香烟,她就说:“你别这样,抽烟很伤身的。”
他似乎听了进去:“行,我不抽了。”
许星辰松下一口气。她把烟盒盖紧,扔进垃圾桶。赵云深没有烟,心头躁动,按着许星辰的肩膀把她抵到门后。他缓慢地低头,一寸一寸迫近,挑高她的下巴和她接吻,像吸烟一样辗转含吮她的嘴唇。
五秒钟后,他急忙松开她。
他忘记自己正在服用艾滋病阻断药。
除了牵手和拥抱,别的接触,他都不配。
淡淡的烟草气息挥之不去,许星辰抿唇,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赵云深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说:“今天在你家,我看到抽屉里有一个不锈钢的月饼盒子。”
赵云深的思维果然与她不同:“你想吃月饼了?春节有卖月饼的地方吗?你喜欢吃红豆馅和莲蓉馅的月饼,对吧。”
许星辰一鼓作气讲给他听:“月饼盒子里装着几张欠条,好像是你伯父和堂姐一共借了十几万。阿姨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你是你们家的重要成员……”
洒满月光的街道上,赵云深左手伸进衣兜里摸索,忽又想起他今天新买的那包烟已经被许星辰扔了。
他皱着眉,坐到了公共长椅上,两只手搭着一双腿。当他垂首时,那张好看的脸都被埋没在幽微的阴影中——或许他的母亲是正确的,他这么年轻英俊,刚经历丧父之痛,不该为经济和债务而烦忧。
许星辰自认捅了篓子,懊悔道:“我心里藏不住事。”
“说出来才好,”赵云深竟然回答,“家里有困难,我最应该担责任。二十来岁的人,白吃了多少年的饭。”
许星辰坐在他身边:“你不要这么讲自己啦。”
赵云深漫不经心地摆一摆手。这半年错综复杂的经历交织在一起,使他无法像从前一样专注于学术工作,对自身的职业也产生了一丝不敢妄言的质疑。
他心情不好,怫然而怒。愤怒埋藏在心底,仅仅针对他自己。
他莫名其妙地说:“那什么,许星辰……”
她转头望着他:“嗯?”
赵云深别过脸去,错开她的目光:“对不起啊。”
许星辰很奇怪他为什么要道歉,只听他补充道:“我去年和你说,再奋斗三年,我们贷款买房。现在我的病还没查出来,我爸走了,家里条件比不上从前。做医生穷得没钱挣,这一行表面风光,其实吃得饱,饿不死,发不了财。”
他并不是第一次规划未来的生活。许星辰经常听他描绘蓝图,他气血方刚,追求卓越,雄心壮志比天高,这些她都知道。
于是,她第一次察觉,赵云深的怯弱、消极和沮丧。
她能怎么办呢?她也没有钱。
是的,初听赵云深的那番话,许星辰压根没觉得他不好。她只惆怅自己也是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缺乏大富大贵的机会。
许星辰拉开背包:“我的卡里攒了七千三百块。我给你七千应急,不够你再说,我们公司能预支一个月的薪水。啊,对了,春节后,我就能转正了,老板答应给我办正式员工的手续,等我毕业证下来,立刻和公司补合同。”
赵云深推开她的背包:“我怎么能要女人的钱?”
许星辰抓着他的手指:“什么你的我的,你跟我分那么清楚干嘛。”
赵云深对这个问题很在意:“哪家有本事的男人要靠他老婆救济才能活下去?”
他怒中带笑:“我就算没地方住,饿死街头,也不会拿你的钱,去还我的债。”
许星辰也生气了:“呸呸呸,你说什么呢?马上就过年了。”
赵云深不再和她争辩。
天寒风大,赵云深扯着许星辰站起身,只想尽快送她回家。和往常一样,他看着她打开单元门,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忍不住开口,再次强调道:“你的那些想法都省省,我还有钱。你的钱留着给你自己买东西,买几件衣服,多吃点好吃的……不要饿瘦了。”
“好的。”许星辰回应道。
不知为何,转身时,她很想哭。
*
晚上十点多钟,赵云深回到家。他跟母亲摊牌,商量道:家中有事,不能把他当成外人。是的,他确实把学业放到了第一位,做梦都想成为主治医生,可是这不代表他一点也不重视家庭。
母亲的第一反应是:“许星辰告诉你了?”
赵云深为她掩护:“不是。我自己在书房翻抽屉翻见了。”
母亲却说:“你别对亲妈撒谎。那个月饼盒子,被我拿到我房间的床头放着,可不在书房的抽屉里。”
“在哪儿都无所谓,”赵云深绕回主题,“我想和你一起解决这个事。堂姐明年结婚,伯父的身体不算好。他昨天发短信问我,不能报销的乙类药品怎么买便宜货?”
母亲颔首:“变着花样催债呢。”
赵云深有时会觉得,父亲走后,也带走了母亲的希望和豁达。她阴晴不定,无法调整情绪,整宿整宿地失眠,每夜都回忆丈夫在世的日子,回忆他们的初恋、深爱、结婚、儿子降生……以及生离死别的结局。
长此以往,正常人也会疯掉。
赵云深想给她找一位心理医生。但他明白,靠谱的心理医生太少了,他们这座小城市,基本没有对症下药的专业人士。
他尽量宽慰道:“伯父愿意借钱,这是有恩,我在医院见过太多借不到钱的老百姓。”
说完,他掏出存折:“我每年都拿几项奖学金,还有医院的补助,我改天就把股票卖了,又是一笔钱。”
母子二人各怀心事,一阵沉默。
赵云深敲了下桌子:“你们也是不相信我学医,把我当做没经验的学生,觉得我啥也不会。我爸生病,我连医院的处方药都没见过。”
母亲碎碎念道:“你爸的毛病一复发,我们就找了给他做过手术的医生。我们还去了北京的三甲医院,大地方,建议保守治疗。你爸最后被转院回来,专家都没办法……人家五六十岁的北京专家只能摇头,你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能怎样?添乱。”
赵云深开怀痛饮,喝下一碗凉茶。
他的火气被浇灭。少顷,他说:“妈,我没别的想法,只盼着你能好好过。家里有什么麻烦,咱俩一起挨过去。”
母亲神色松动。
昏暗的灯光下,母亲还问他:“你都有什么打算啊?”
“我在医院努力工作,接着写论文,多拿几个奖金,”赵云深随口道,“明年……”
明年规划的大事是什么?
他声调渐低:“我想和许星辰领结婚证。”
母亲目光疲倦地望着他。
而他自嘲般扯动了唇角:“说真的,我能给她的很少。”
他虽然宣告了许星辰的重要性。母亲对待许星辰的态度仍然与从前一样,似乎只是把她看做一位客人。而且,由于许星辰违背约定,向赵云深泄密,她在赵母那里越来越讨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