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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半夏迟迟没应声。

沈尧已经走到了卫凌风的身侧。卫凌风停步于马车前,拉开车门,催促沈尧赶快进去,不要站在外面吹风。

沈尧依言照做。他精力不济,时困时晕,歪倒在铺着一张狐皮的软塌上,也就忘了自己对黄半夏说过的话。

他在马车上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境错综复杂,涵盖楚开容、段无痕、以及程雪落等人,待到他悠悠转醒,正好瞥见楚开容坐在他对面。

他浑身一震,喊道:“楚一斩?”

楚开容端着一杯茶,反问:“怎的,你是第一天见我?用得着这般惊讶?”

沈尧在软榻上东倒西歪,斜着栽倒在卫凌风的背部。放在往常,卫凌风一定会责令他“挺胸抬头,坐有坐相”。但是今日,看在“花蕾散”的面子上,卫凌风只是温声道:“头晕不晕?可要进食?”

沈尧抬手支着额头,叹气道:“我倦怠神疲,心烦口渴,背部瘙痒,四肢发寒……脉象无浮无沉,诡异得很。”

楚开容将他的玉骨折扇插.在卷帘的一侧,感慨一句:“听你描述自己的病情,倒是比普通人确切得多了。你师兄治你的病,会更容易一些吧?”

沈尧嗤笑道:“哪里的话。这是花蕾散,五毒教至宝,不可小觑。”接着又问:“哎?你们给我讲讲,那个苏红叶是哪来的人啊?平白无故的给我下药,我何时得罪了他?”

楚开容讳莫如深:“在江湖上,一个人想不想害你,和你有没有得罪他……”

卫凌风接话:“是两件不同的事。”

楚开容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沈尧拧眉,略感躁怒:“楚开容,你看我都快死了,没几天日子能过,没空揣摩你的弯弯绕绕。你跟我讲话,能不能讲得明白点儿?”

楚开容尚未出声,卫凌风便打断道:“谁说你快死了?”

沈尧默然不语。

卫凌风发了好大的火:“花蕾散这种毒.药,被五毒教吹嘘得厉害,也不见得多有能耐。”

他轻拍沈尧的额头:“我让你等我几天。”

他低声若喃喃自语:“你死不了的,阿尧。”

沈尧换了个姿势侧躺。他衣衫半解,像极了街头混子:“先不提这些事。到了段无痕家里,他答应老子,要送我们几坛凉州纯酿……”

卫凌风立刻道:“你不能喝酒,一滴不许沾。”

沈尧正要反对,又见卫凌风眼神迫人,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是当然。我自己就是个大夫,自然晓得轻重利害。”

话虽这么说,当他真正见到凉州纯酿,可望而不可即,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绞痛了一下。

*

傍晚时分,楚开容一行人受邀,住进了凉州段家的宅邸。

凉州素有“小京城”的美誉。街巷繁华,人声鼎沸。乍一远望,更是烟柳画桥,锦灯高挂,船只来往成梭,车如流水马如龙。

行至段家的门口,沈尧跳下马车,一时精神抖擞,连喊带跑道:“这就是凉州?哇,满大街都是有钱人!”

楚开容赞同道:“每年的盛夏时节,我那些家住京城的朋友们,常来凉州避暑纳凉。他们在城中都有一两座别院……”

沈尧正视他:“你也有吗?”

楚开容坦率道:“我有啊。倘若不是段兄诚心相邀,我一定会带着你们……”

“住在我自己家的宅邸”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远处的段无痕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段无痕左手握剑,侧身对楚开容说:“你若是不想来,现在离开也不迟。”

他衣袍随风,背影笔直:“恕不远送。”

楚开容被段无痕噎住。他有些没面子,下不来台。

沈尧看热闹不嫌事大,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他像个没事人一般,跑在前头,紧跟着段无痕。

段无痕在安江城时,似乎只是一个爱武成痴、无牵无挂的剑客。当他回到了段家祖宅,排场全都显现出来了。

美貌的丫鬟们恭迎他,接连喊道:“少爷。”

佩剑的侍卫们站成两排,雄赳赳气昂昂,剑风凛凛煞人。

再看那段家宅邸呢,雕梁画栋,极尽豪奢。

沈尧从侧门进入,途径三座刀剑阁、广阔的练武场、又绕过花园的水榭楼亭和章台云柳,横穿一道融合了五行八卦的桃花阵,这才走到了段家祖宅的前院前厅。

沈尧几乎脱力了。

他坐到椅子上,喘息不止。

黄半夏担忧地问:“大哥,你没事吧?”

沈尧摆摆手:“无妨无妨……我只是没想到,有钱人的生活也不容易,他们的宅子这么大,每天回家,要多走多少路?这就是有钱的负担。”

黄半夏虽然生长在安江城,距离凉州很近。但他也从未踏入过段家的大门,现下心情十分激动,更觉得自己应该跟着沈尧一行人,求学求医,结交江湖英雄,增长眼界和阅历。

沈尧还在碎碎念:“楚夫人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

他看向了门外,瞧不见一个人影。

段无痕落座在他旁边,解释道:“他们都在桃花阵里。”

沈尧讶然道:“那个桃花阵不难吧,直接跟着你走不就行了?”

“楚开容不会跟着我,”段无痕似乎早有预料,“他要看段家宅邸的风水和陈设。”

沈尧双手抱臂:“段无痕,你是不是很懂五行八卦和布阵列法?”

段无痕看向了别处,应道:“略通一二。”

沈尧又问:“楚开容懂不懂五行八卦和布阵列法?”

段无痕竟然回答:“我也想知道。”

话音落后,两位云鬓花颜的侍女走近,自带一阵浅淡馥郁的牡丹花香。她们给沈尧倒茶,递上点心,沈尧笑说:“点心就不吃了。你们瞧,我的双手沾了泥巴,好脏的。”

其中一位侍女端起盘子,另一位侍女执起银筷,夹着点心,温柔地送到了沈尧的嘴边。

沈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谢谢两位姐姐。”

侍女脸红,轻声娇笑。

沈尧品尝着点心,并不适应被人伺候。他暗叹:穷人有穷命,旋即往后躲了躲。

段无痕的目光淡淡扫过来,那两位侍女都躬身告退了。

“你小时候,过得也是公子哥的日子啊。”沈尧调侃道。

段无痕却说:“段家家规,严禁骄奢淫逸。”

沈尧指了指侍女离去的方向,段无痕随意解释:“待客之道,不一而足。”

沈尧忽然好奇:“楚开容经常跟我讲,京城的公子哥们都有通房丫头,凉州的风俗也是如此吗?”

“没有,”段无痕如实道,“我没有。”

段无痕刚讲完,侧门便走进一个男人。

那人身量颇高,眉目英挺,鞋袜与衣袍纤尘不染,走路时同样脚不沾地。他出现的那一瞬,段无痕立刻离开了椅子,站在前厅中央,念道:“父亲。”

沈尧吓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众所周知,段无痕的父亲,便是一代武林宗师——凉州剑仙。

江湖传闻:剑仙其人,已入化境。

沈尧见到他的激动心情,就像是老百姓见到了凯旋的将军。他一时心想:难怪段无痕和程雪落都有一副好皮囊,原来他们的老爹帅成了这个样子!一时又心想:剑仙此人好不好相处?他不幸带病在身,会不会叨扰了人家……

沈尧百感交集,段父一派和蔼:“你坐着吧,不必见外。”

沈尧哪里敢坐。他与段无痕并排站立,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站着挺舒服的。”

段父笑问:“你是段无痕的朋友?”

哪里算得上朋友呢。沈尧心道:我充其量只是一个见过段无痕兄弟的路人。

但是他也不敢在段父面前提起“程雪落”的大名。程雪落为什么沦落魔教,整天和云棠如影随形,这大概是段家的忌讳之一吧。

沈尧心中,其实有个猜想:程雪落与段无痕自幼为兄弟。段无痕尚在襁褓中,程雪落最多也就一两岁。某一天,程雪落被追求卓越的段家人带到了外面扎马步、练吐息、舞刀弄枪。怎料天有不测风云,程雪落年纪太小,一时跑丢了,刚好被魔教的人捡到,带回魔教总坛。老教主见他长得好,根骨强,欢欢喜喜将他收养,放在了女儿的身边。

先不说别的,云棠那个人,虽然名声很差,但她对程雪落是挺不错的。长此以往,程雪落或许就……扎根魔教了吧。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