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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夜天将已经将手中的几百株树种散到了地上,无意多言地回答:“被练兵的风吹倒了。”

泥沙尘土从珞姻上仙的指缝间缓慢漏出,她黛眉微挑一副你根本在骗我的样子继续说:“瀚灵是最为坚韧的神树之一,我们广烟神殿培育一株树种要花上十年,怎么可能被你们练兵所用的风扫荡得一干二净?”

珞姻上仙的手掌摊平抬高后,那些散落在地的树种跟着一同悬在了半空,她浅笑着开口道:“况且校场内那些看起来狂暴的疾风,根本就是由天兵心中的畏惧所创造出来的幻境。”

悬浮在空中均匀分散开的树种极为轻柔地落地,珞姻舔了舔微有干涩的唇角问:“这是新一批的天兵?胆子这么小?”

建夜天将双目微眯地看着她,见那妍姿艳质绝丽无双的天界第一美女搓了搓手上的灰土缓慢站起,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如若情人间喃喃低语地小声问:“你说天帝要是知道,你用冥界的魔窟禁兽训练这批蓬莱贵门出身的新兵.....会不会有些生气?”

珞姻上仙仿佛威胁一般的话并未触动建夜大人半分,他的语气依旧分外生冷道:“你若不想有麻烦,就管好自己的嘴。”

瀚灵神树的树种落地生根,须臾已经长出细嫩的枝干,数树新开翠影齐,倚风情态被春迷,珞姻抬头看着建夜天将,灿若星辰的美目含尽春情,双颊浅红肤色白腻若雪,一副柔肠百转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侧过脸看着校场内那些出身不凡甚至受到天帝礼遇,而今却只能在虚幻的狂风中四处奔跑的新兵开口道:“你的事,我都不会往外说。”

珞姻往前又走了一步,流风吹起她芙蓉色的薄纱袖摆,秀挺的鼻尖几乎要挨着他,低脆好听的声音婉转道:“就算你从来都不会看到我。”

建夜天将后退了一步,手握长剑扛在肩上,极为冷淡地看着眼前艳绝倾城的美人道:“树种好了,你可以走了。”

被赶着走的珞姻却是没有一点难过地笑出声来,双手背后仰起脸,美目灵动地看着他问道:“你这么急着种树,是不是为了掩盖魔窟禁兽的气味?”

建夜天将转身没有答话,他背对着珞姻上仙面朝校场走去,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这片树林,以及树林里双目透澈含情的绝丽美人。

但他即刻便听到锐利匕首拔出后所发出的刺耳声响,建夜微皱剑眉侧过脸,看到鲜红的血液自珞姻上仙雪白纤细的左手手腕处触目惊心地流下。

她的右手还紧握着那锋利至极的匕首,左手手腕处源源不断地流出颜色极红的温热鲜血,一路流到指尖,洒在泥黄色的土地上缓慢晕开成片。

原本枯黄的杂草在被那暗红轨迹触及时,竟然舒展叶片从底到头重新焕发生机,刹那回复往日鲜嫩的翠绿。

云风拂过,瀚灵树苗郁郁葱葱的密林边,只有浅淡到几不可闻的莲香。

珞姻上仙随手将那雕刻莲纹的精致匕首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随风浅动的芙蓉色长裙尚且沾染着艳红的血痕。

上仙大人刚转身就疼得蹙紧了眉头,她原本红润的双颊变得微有苍白,觉得自己大概是一不小心洒多了。

珞姻才想起来在凡间割腕其实是一件同跳水上吊喝毒药一般大的事,常见于阻止丈夫纳妾的妇女和还不了钱的苦主身上。

但是她绝不能在此刻转身朝建夜天将寻求帮助,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广烟神殿的牡丹和芍药仙子一直站在内殿门口等珞姻上仙回来吃午饭。

牡丹拽着手中刺绣花萼的粉色绣帕,她将午饭等到凉了个透,也没等到掌宫主神的影子。芍药拿着凉掉的包子站在她身边,嚼得满口都是包子面地问:“上仙怎么还不回来?”

牡丹充满嫌恶的眼神扫到芍药身上,傲娇地抬着粉脸道:“别把包子屑沾到我的裙子上。”

芍药咽下这一口包子接话道:“反正上仙也不知道你今天特意换了新裙子。”芍药仙子又咬了一满口的包子边嚼边说:“你每天都穿大红色的裙子,谁能分得清。”

牡丹一甩绣帕转身怒目而视直瞪着芍药,却见她好像惊诧万分地张大了嘴,张开的嘴里包子面全掉了出来,芍药仙子结结巴巴用快要被吓哭的嗓音喊道:“上仙......上仙你怎么了!”

牡丹闻言转过脸,却见到面色极为苍白的珞姻上仙和她左手边沾满干透血液的芙蓉色长裙。

牡丹仙子提着红色长裙一路小跑到上仙身边,看到珞姻的左手手腕缠绕着厚厚几圈的纱布,晶莹剔透的眼泪说掉就掉地流了下来。

她抬起脸看着珞姻,十指紧紧攥着绣帕,剩余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颤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上仙用完好的右手一拍她的肩膀,灿若繁星的双目深沉看向远方道:“天帝练兵的校场果然刀剑无情。”她看着牡丹和赶过来的吓得脸白的芍药,摊开双手像真的一样地无奈道:“不小心被伤到了。”

珞姻上仙的身后还跟着那两位树仙,竹霖依旧皱着眉头不发一语,柏宁虽然搞不清上仙和建夜天将在小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根据他自己的臆测,这个时候也还是少说为妙。

事实上,在树仙柏宁的心里是这样还原当时情景的。

建夜天将和珞姻上仙到了小树林后,他们上仙大抵是想轻薄一下连上衣都不穿的建夜大人.....当然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建夜天将拔出长剑誓死不从,两相争斗间上仙势弱,就不幸负了伤。

柏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建夜天将只能单身一辈子。

华灯初上,月浓夜凉,用瓷勺在碗里转圈的珞姻上仙,看着碗里浓稠的苦药黛眉微蹙,随口编谎话诓诓牡丹和芍药自然很简单.....

但是这么严重的伤口,她要怎么对刀剑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修明神君解释?

珞姻假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胆敢理直气壮地对修明说我划自己伤口是为了泡天将,神君殿下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就已经浑身冰冷地害怕一抖。

但是有一句名言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温润如玉的修长手指抚上微有苍白的绝丽脸颊,静郁含香的晚风透过窗棂缓慢吹过,翩翩白衣袖口上繁复难描的至尊银纹表征出无可撼动的地位。

珞姻上仙心颤地转过脸,修明神君高大挺拔的身体压下来,自木桌桌面下牵出她刻意伸过去藏着的裹着层层纱布的手,低沉的声音略带凉意问道:“怎么伤的?”

☆、第13章 番外一往情深几许(上)

宝盖层台四时明媚的天界,高居于云风缭绕仙气灵韵的三十六重天,奇花异木常在,珍禽祥兽毕呈。

千官列雁行,往来雾霭青云,这日三十六重天的朝会适才结束,修明神君就被几位使臣引到了天帝所在的内殿书房。

内殿书房的正中央,宽大的案桌由百年生一寸的珠玕\神木悉心制成,上置海棠灵珊的琥珀松香盆景,坐在案桌前年岁百万有余的天帝手执玳瑁判笔,埋首于极其厚重的天界宗卷里。

流转不歇的云风轻缓吹过镌刻神君银纹的宽大袖口,修明神君在踏入书房正门的一瞬,花白鬓发的天帝便已经抬起头来细细看他。

天帝他老人家看修明神君的眼神,那是无比的慈爱温煦,无比的和蔼可亲,还饱含着显而易见的自豪与骄傲,正如凡界所有长辈看自家最有出息的晚辈那般,一副“这小子这么出息全都是因为老子的种特别好”的欣慰样子。

修明神君的父亲,是天帝最小的儿子。

但在这广阔无边的三十六重天,知道这一点的仙人却寥寥无几,甚至连当今陪伴天帝左右的天后都对此一无所知。天帝洁身自好从未纳过天妃,截止目前共有三位妻子,第一位年纪轻轻便羽化消逝,第二位死于几万年前震荡三界的群魔暴反,这第三位才是现如今三十六重天端庄贤淑惠名远播的天后陛下。

《望九重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