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清岑独自一人站在树下,颀长的影子和树荫重叠,在夜风中静如寒松,两只山雀蹲在他的肩膀上睡觉,其中一只在梦里打了个颤,失足跌了下来,被清岑抬手接住以后,重新放回了他的肩上。

那山雀兀自站定,低头扑了扑翅膀,想到昏迷不醒的宁瑟,眼中又涌出难过的泪光。

殊月缓步走近时,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他冷笑一声,抬头看向清岑:“宁瑟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你还有心思逗弄山雀?”

清岑依然立在原地,答非所问道:“她怎么样了?”

夜色正浓,池畔横斜花盏,殊月的半张脸挡在阴影中,话也说得格外凉薄:“真让我意外,原来你还知道关心她。”

话音落罢,他见清岑似乎无动于衷,又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想来北漠战事告紧,天君殿下定是忙得抽不开身,整整两个月对她不闻不问,你还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清岑微微抬头,默不作声地看向帝姬寝宫。

红木窗扇紧闭,屋檐挂了几串凤尾铃,当空夜风微动,那铃铛并未摇音,四下一片安谧沉静,甚至没有半声虫鸣。

宁瑟就在宫殿内,仙医和侍女都能进出来往,唯独清岑不可以,奕和仙帝下了禁令,绝不容许清岑踏进殿中一步。

他只能守在门外。

“你走吧,别再来凤凰宫。”殊月转身离去,华衣袖摆带起流风,他背对着宫墙庭院,漠然甩下一句话: “天君殿下身份尊贵,我们凤凰族高攀不起。”

清岑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透明的结界拔地而起,绕开庭中繁花绿树,转眼挡住了殊月的去路。

结界上明光闪烁,仿佛挂着点点冷星,清岑站在他的身后,低声发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十天之内。”殊月脚步一顿,慢悠悠回答他的话:“不过这次伤及筋脉,父王会安排她闭关疗伤。”

言罢,殊月微眯了眼眸,发觉自己好像中了招。

他根本没打算和清岑说这些,更不想讲宁瑟需要闭关疗伤,但是那些话却蹦出了口,全然不受他的控制。

问题想必出在结界上。

这种诱使别人说出实话的结界,殊月也是生平第一次见,他侧身望向清岑,坦然开口道:“宁瑟还没有三千岁,在我们凤凰族里,她只能算刚成年,倘若放到人界,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我知道她年纪小。”清岑半靠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淡声如自言自语道:“心思也简单。”

“所以才会不知天高地厚,追你追到蛮荒北漠。”殊月定定将他看着,眸中幽光昏暗难辨,“她胡闹也就罢了,你作为天兵主将,也能任由她胡闹?”

话中怒意横生,似乎将宁瑟的现状完全归咎到了清岑身上。

两只山雀被这话吓了一跳,蜷着爪子互相靠的更紧,也不敢抬头往殊月的方向看,更不敢在此时叫出声来。

梧桐树参天拔云,迎着星光拂落碧影,清岑脸上神色不改,缓缓道了一句:“她从不无理取闹。”

而后又说:“在北漠也很乖。”

殊月听完这番话,冷笑更甚道:“我妹妹到底是乖成了什么样,才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筋脉损伤一半,高烧久治不退,闭关百年也不一定能痊愈。”

此话一出,四下陷入长久的沉静。

自打第一次碰面以来,殊月从未见清岑变过脸色,他总是一副淡定非常的样子,似乎山河动荡也不是什么大事,似乎天塌地裂也不用在意,而今,殊月终于从清岑的眼中看出分崩离析的意思,他觉得很解气。

“闭关百年,”清岑静立树下,风度翩然如旧,他的目光落在殿前台阶上,似乎想就此闯入寝宫,“为何要这么久?”

殊月勾唇一笑,即刻打断他的话:“实在抱歉,让殿下失望了,我们凤凰族的小公主一向娇气,不比龙族身强体壮。”

话锋一转,他又伸手指向庭外,“殿下若想离开,恕我们不再远送。”

言下之意,是要赶清岑走了。

宫墙边灯火明耀,夜蝶在草丛中穿梭,当下正值万籁俱静的子时,殿内红木华门却倏然打开,奕和仙帝手握一块玉佩,脚步沉缓地从白玉石阶上走了下来。

“这是你之前送给宁瑟的玉佩。”奕和仙帝将那玉佩递到清岑手中,表面看来依然稳如泰山,其实心里已有惊涛骇浪,恨不得那浪涛能一把浇在清岑脸上,让这小子滚得越远越好。

“在陌凉云洲时,你同我们说过,这玉佩是上一任天君送给儿媳妇的传家宝。”奕和仙帝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说来也是我女儿没出息,她把这块玉佩拴在了腰带上,也不知道每天看多少遍,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珍稀的玉佩。”

殊月笑了一声,适时接话道:“烦请天君殿下另找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让这块珍稀的玉佩有个更好的主人。”

清岑并未伸手去接,仿佛那玉佩不是他的东西。

奕和仙帝松开了手,清岑仍然没打算接,那玉佩便掉在了地上,庭中草丛遍布鹅卵石,随着铿然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成了两半。

“坦白的说,这些事都与你无关。”奕和仙帝道:“宁瑟自己跑去了蛮荒北漠,不知好歹纠缠了你几个月,她如今落到这般田地,都是自作自受。”

清岑原本在弯腰捡玉佩,听见奕和仙帝的话,修长的手指蓦地一顿。

他心想奕和仙帝是未来的岳父,在未来岳父的面前,总不能表现得很强势,于是没有出声反驳。

手中玉佩完好无损,倒是那块撞到玉佩的鹅卵石,不幸碎成了两半。

奕和仙帝见清岑没有说话,对他的安静感到满意,接着又道:“你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给我们,是做了什么打算?宁瑟两个月前就开始生病,这一点你兴许并不知道,你既然对她有意,为何连续两个月不理不睬,别同我说公务繁忙,我在上古沙场领兵除魔时,你还没有出生。”

“还能有什么原因?”殊月侧过了脸,跟着附和一句:“大抵是把我妹妹当成了什么玩物,不耐烦的时候就能扔到一边。”

清岑握着尚有余温的玉佩,眉梢微挑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殊月闻言笑了笑,话中带刺道:“哦,那就是没玩够。”

奕和仙帝拍了拍殊月的肩,而后对着清岑开口道:“你容形出众,仙阶又高,北漠开战不到半年,已经频传捷报,想来日后定是前途无量,必然能找到比宁瑟更好的姑娘。”

他说:“但我们阿宁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实在没有能配得上你的资质,你把她的羽毛还给我们,这桩事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吧。

清岑乍听此言,觉得有些刺耳,他将那玉佩收入虚空,打算日后重新交给宁瑟,至于宁瑟送他的羽毛……

“除非她亲口问我要。”清岑沉默片刻,目光幽深如子夜,话中没什么情绪道:“她的羽毛我会一直保管。”

庭中晚风渐凉,星光月影流转一地。

他在心里想,倘若宁瑟要闭关百年,他也能等上百年。

第46章 淳复

仙云缭绕的天界位于三十六重天之上,一年到头四时明媚,奇花异木常在,珍禽祥兽毕呈,对于天界大部分神仙而言,三五百年都是弹指一挥间。

宁瑟觉得,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待到梦醒时分,天边黎明微露霞色,风吹白云变幻莫测,宫阙殿宇染上浓光淡影,凤凰宫依然是从前的样子。

她站在天外天摘星楼上,手扶栏杆深吸了一口气。

蓝天白云,琼楼玉宇,天外天的诸多美景,终于在此刻重收眼底。

宁瑟闭关结束的消息,像风一般刮遍了阖宫上下,几位仙医陆续赶来帝姬寝宫,接连给宁瑟把脉看诊,确定她安然无恙后,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