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这晚返回宫殿时,宁瑟的脑子还不太清醒,她心想冥界的酒真是不容小觑,又觉得自己太长时间没喝酒,导致一向引以为傲的酒量有所退步。

一路上清岑将她打横抱着,她还有点不太习惯,拽着他衣襟质问:“你怎么不扛我了?”

清岑见她醉得不轻,低声安抚道:“下次再扛。”

宁瑟点了点头,得寸进尺地说:“那你把我抱紧一点,我还想离你更近。”

约莫一刻钟以后,清岑将宁瑟带回了宫殿,然而在踏进门槛之前,他松手把宁瑟放了下来。

他身上的黑色衣袍略有松垮,镌刻暗纹的衣领敞开了几分,正是在回来的路上被宁瑟拽的,不过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折损他的风姿。

殿外寂静如深林空谷,殿内已然点起了宫灯,宁瑟直觉有些不对劲,一时竟然不敢踏进华门。

冷风吹过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宁瑟心中更是紧张,她艰难吞咽了一下,暗道难不成此处有魔怪,但是冥洲王城乃是冥界君主的脚下之地,富丽繁华堪比天宫帝阙,怎么可能会出现凶残的魔怪,她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正在此时,高大的宫殿华门被人猛地拉开,风中似乎参杂了寒意,月色映出一道颀长的人影,庭中灯盏也跟着左右摇晃,晃出一片交错的光晕。

宁瑟尚未抬头,便听到一声颇为耳熟的冷笑。

她诧然站在门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哥哥……”

殊月无动于衷,根本懒得看她。

“你们打算何时成婚?”殊月理了理华服衣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淡定,话中甚至还有点笑意:“届时会通知凤凰宫么?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参加天君殿下和宁瑟上仙的婚典,二位行事专断果决,远非我所能推测预料,在我收到喜帖之前,还得请你们给天外天的神仙赏个脸。”

殊月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并未改变,眸底不见半分涟漪,仿佛真的在随意地交谈。

他没有说一句重话,却把宁瑟吓得一楞一愣的。

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殊月已然处于暴怒的状态。

他上一次处在这种状态,还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彼时宁瑟还是一只没化形的凤凰崽子,因为刚刚学会了喷火,所以胆子很肥到处惹事。

某个天朗气清的午后,她用爪子扒开窗缝,一头扎进殊月的书房,然后得意忘形地放了一把火。

当日的凤凰族奏折,以及房内的珍贵藏书,都在那片火光中化成了烟灰。

殊月得知此事后,表现得甚为平静,宁瑟刚被她母后教训了一顿,还被她父王敲了头,瞧见殊月这般豁达,她睁大双眼感激涕零,却不料殊月笑了一声道:“倘若再有下一次,我会拔光你的羽毛,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有机会亲身感受。”

然后一掌劈碎了梧桐木桌。

宁瑟的一双凤凰爪立刻吓软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踏足殊月的寝宫。

如今的情形似乎比当年还要严峻。

宁瑟打了一个激灵,觉得灵台甚是清明,连醉意都消散了很多。

为了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宁瑟哈哈干笑了一声,只见殊月眉梢微挑,满腔怒火似乎要压不住了。

“哥哥!”宁瑟挡在清岑面前,试图圆场道:“清岑和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妹夫,至于婚期事关重大,肯定还要和父王母后一起商讨,我有些事没和你们说,其实是为了、是为了……”

宁瑟绞尽脑汁,最终很苍白无力地解释道:“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你母后知道了差点晕过去。”殿内传来奕和仙帝的声音,兼带着点隐忍不发的怒意:“将来你要是有了女儿,她也像你这般意气用事,连亲生父母都不告诉,就和人登记了姻缘簿,你看你自己会不会被她气出病。”

宁瑟闻言低头反省,她一向擅长换位思考,今次这一番沉思下来,她果然觉得分外羞愧,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很多:“我对不起母后,她现在怎么样了?”

殊月嗤笑一声,冷冷接了话道:“母后她没事,就是不想看见你。”

宁瑟的心头仿佛中了一箭,当即回话道:“等她想见我了,我再去和她认错。”

“是我的错。”清岑忽而开口道。

他牵过她的手,一番致歉的话也说得坦然:“瑟瑟年纪还小,是我考虑不周,因此牵累了她,返回天界以后,定当上门赔罪,以求将功补过的机会。”

宁瑟怔了一怔,愣愣看向清岑,她深知他一向高傲,现在却说了这般退让的话,着实让她心头一软,甚至很想将他抱住。

可惜清岑的话并未打动殊月。

殊月唇角微微上挑,漫不经心道:“你这算盘打得真好,反正我妹妹已经是你的人了,左右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你事后再道一个歉,是非恩怨都能一笔勾销。”

尾音拖长几分,不知含了笑意还是讥讽。

因为清岑正牵着宁瑟的手,宁瑟忍不住将他的手摸了摸,回想刚才殊月所说的话,她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感叹道,她确实逃不出清岑的五指山。

却也甘之如饴。

“要说是非恩怨,我也做得不对。”宁瑟垂眸看向地面,接着坦白道:“我去昆仑之巅是为了清岑,去北漠战场也是为了他,我只想着要把他拐到手,结果惹出了很多麻烦……”

话说到这里,宁瑟目光一凛,挺直了腰杆道:“现在好不容易到手了,我必须对他负责,我们凤凰族向来敢做敢当,我也万万不能始乱终弃,这不仅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加违背了天界神仙的道义。”

这番话被宁瑟说得正义凛然,乍听上去很有震慑力。

然而殊月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只刚破壳的凤凰崽,丝毫没有被她震慑的意思,“你闭关了上百年,兴许不曾听说过,清岑在仙界有个薄情寡性的美名,没几个女仙胆敢对他有非分之想。”

宁瑟闻言愣了愣,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清岑顿了一下,坦诚相告道:“你闭关的那些年,我惦念的人只有你。”

殊月静了一阵,半晌忽然笑了,“曾有几个女仙仰慕清岑的威名,不远千里来到陌凉云洲,却被清岑的侍卫扔飞了,此举出乎常人意料之外,也让天君殿下收获了薄情冷心的赞誉。”

话中嘲弄不言而喻。

清岑没有接他的话,似乎并不打算解释。

那几位仙女都是一贯风流的性子,她们并非仰慕清岑的威名,而是仰慕他的美色,不远千里来到陌凉云洲后,表情达意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几个侍卫一把扔飞了。

宁瑟不禁想到了从前,那时她对清岑何等狂热,却没有被他的侍卫扔飞,可见清岑一开始就对她与众不同,她心中有点高兴,但见殊月神色冷峻,她又努力收敛了高兴,一本正经地和清岑道:“仙女的脸皮比较薄,直接把她们扔飞,有点不太尊重人。”

话虽这么说,她的双眼却闪闪发亮,好像非常赞成他的举措。

殊月见状,已经没了说话的心思,拉起宁瑟的手就往殿内走,转身之际还关上了宫门,颇为客气道了一句:“天君殿下慢走不送。”

可惜这道宫门,它辜负了殊月的期望,没能将清岑挡在外面。

清岑捏碎了锁门的铁环,重新打开宫门以后,轻而易举地踏进了内殿。

殿中不仅有宁瑟的父王,还有她的母后,现下又多了殊月和宁瑟,以及不请自来的清岑。

奕和仙帝端坐上位,慢悠悠开口道:“若非今日收到了天帝的来信,我还不知道要被如何蒙在鼓里。”

宁瑟向她母后投去真挚的目光,希望她母后能帮着讲一讲话,然而她母后一手扶额,仿佛根本没注意她的凝视。

宁瑟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后退一步时刚好撞上清岑。

《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