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等他心神大乱四处寻找习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浣香楼里面也是天翻地覆,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而自己的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在一个下人的尸体上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请泉少夫人去朝鹤宫小聚。他终于明白,是鹤公子亲自动手了。

  从习玉被劫走,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只觉比三辈子还要漫长,无数次地睁眼闭眼盼望天亮,夜却无比漫长。他不敢去想习玉,就连她的一点点小表情也不能想,不然他觉得自己会在下一刻疯掉。

  27.那一吻(2)

  念香再次挥剑,剑光忽然飞快地一闪,化作万道金光,眼前暗绿尖利的荆棘如同纸片一般纷纷碎开。剑是好剑,名叫流夭,最特别的是,它是金色的,舞动起来仿佛流洒的金光。念香一时兴起,干脆跳下马来,使出《碧空剑诀》上的“破”字诀,势如破竹,飞快将拦路的荆棘砍个粉碎。

  《碧空剑诀》一共有七字诀,分别是“破”,“蚀”,“展”,“吞”,“散”,“空”,“青”。每一个字诀都含有千变万化的招式,精妙之极。方神医的心得极散,这两个月他潜心研究了一遍,才发现心得上只有大部分的“破”和“展”字诀内容,而方神医解的最全的竟然是最难的“空”字诀。但若要修炼“空”字诀,必须先习得前面的“散”字诀,所以可惜了那最全的空字诀,如今也只有白白摊在那里毫无用武之地。

  可是,破与展两个字诀已经足够傲然武林了。念香每日偷偷修炼剑诀上的内容,纵然只习得了一些皮毛,在与两位师父切磋的时候,已经勉强可以单独与他们打个平手,令他们连声惊叹《碧空剑诀》的威力。他并没有称霸武林或者笑傲江湖的心愿,只要能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就好。在念香出门历练江湖的时候,他再也想不到,想要保护自己的幸福,竟然要花那么沉重的代价。

  “唰唰”两声,金光再次斩碎前面的荆棘,念香忽然愣了一下——前面没有荆棘了,只有一条阴暗的小路。他的直觉没错!这条小路一定是通向朝鹤宫的!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纵马疾驰。

  两旁的树木渐渐消失,变成狭窄阧峭的石壁,头顶的天空似乎也被遮住了,念香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一条狭窄的峡谷里面穿行,而且石壁越压越低,骑马实在不方便之极。他干脆下马,拍了拍马身,叫它往回跑,他右手紧握剑柄,屏息疾步往前走去。

  没走一会儿,峡谷却又开阔起来,念香急奔数步,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前面竟然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滩!灰蒙蒙的大海起伏摇荡着,在极遥远的地方连成海天一线,再也分不出是乌云还是海水。他从小到大都是在西镜长大,那里多山,却没有海,如今也算第一次见到真正气势磅礴的大海,一时竟看呆了。

  忽然觉得不对,他急忙回头,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艰难穿梭的峡谷竟然是一处高耸阧峭的悬崖!他是从悬崖中的一条狭窄小路穿过来的,而他也立即明白了真正的朝鹤宫是什么样子的!它是一栋极高的华丽巨楼,稳稳地矗立在悬崖上面,从沙滩这里向上望去,它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仿佛是谪仙的居所,又是妖魔的华宅。它高高的琉璃瓦屋顶隐没了一半在云雾里,奢华的不似人间产物。

  悬崖上面垂了一条漆黑的粗大铁索下来,想来这里必然是通往朝鹤宫的捷径之一。念香急忙跑过去,忽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三四个黑衣人围了上来,他急忙握住剑柄,是鹤公子的手下?

  那些人看了他一会儿,其中一人忽然冷冷道:“来者何人?这里是禁地,没有公子的手谕,谁也不许接近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念香“哦”了一声,道:“手谕啊,我有,马上给你们。”他作势把手伸去怀里,众人不知有诈,都凑了过去。

  原来鹤公子是个极喜色相的人,不光朝鹤宫中掳了许多美貌女子,他还专门挑选了俊秀少年来培养做手下,四天王便是从小被他选出来几个相貌比较出色的孩子,加上他经常从外面带美貌的少年少女回来,这些人见念香容貌俊美,又正值弱冠之龄,以为又是公子从外面带过来的属下,所以疑心并没有大起。

  念香伸手入怀,从内袋里抓了一把方神医给自己的迷药,忽然掩住自己的口鼻,一把将迷药抛出。那些人反应倒也迅速,立即向后闪躲,谁知那迷药的劲特别大,此时海风又凑巧一吹,顿时弥漫开,白蒙蒙一片。

  念香早已捂着口鼻躲了开来,再回头时,就见三四个黑衣人纷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不敢疏忽,当即把一人的外衣脱了撕成布条,把他们的手脚都捆结实了丢到树丛里。他一把抓住铁索,飞快地向上攀登,动作灵活之极,没几下就攀到了顶上面。

  27.那一吻(3)

  眼看就要到达崖顶,忽听下面光光响起了锣声,念香低头一看,不由暗咒一声,那些人醒得真快!他们不知怎么的解开了布条,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铜锣用力敲,一面高声叫道:“有人侵入!有人侵入!”

  下面的人还没喊完,就听崖顶那里一阵躁动,一种响亮古朴的呜呜声响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器皿吹出来的,声音一长一短,来回了无数遍,听起来似乎是警惕之音。念香急忙手脚并用,飞快地攀上铁索,谁知手还没抓稳岩石,只觉脸前利风忽起,他急忙抓住铁索沉下身体。

  “叮”地一声,一把大刀砍在离他脑袋只有几寸距离的岩石上。念香就算胆子再大,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抬头,就见崖边同样站着五六个人,他抽出流夭剑,双足缠住铁索,虚晃一招,众人只觉眼前忽然窜起万道金光,不由吃了一惊,本能地退了几步。再定睛看时,念香早已站定在眼前,身后几寸就是万丈悬崖。

  看守朝鹤宫入口的几个黑衣人急忙挥剑而上,试图将他逼下去,谁知他忽然把剑插在地上,右足在剑身上一点,竟然生生拔高一人多高,从他们头顶上越了过去。众人急忙回头,眼前陡然一白,鼻中嗅到一股古怪的味道,脑子里面一晕,登时纷纷栽倒。

  念香掩住口鼻,一脚将一个还在挣扎的黑衣人踢倒,走过去拔起自己的剑。

  到了,传说中的朝鹤宫,念香提着剑,默默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从不知道原来楼层可以建那么高,足足有七层那么多,不知道习玉到底在哪一层?悬崖下面又传来躁动声,想必是爹他们也到了。念香微微一笑,迈步大门走去。

  谁知他还没走到门前,朱红色的大门却忽然向内缓缓打开了!念香吃了一惊,却见里面明亮宽敞,一条铺着华丽地毯的路呈现在眼前,孔雀石的巨大柱子在明珠的光辉下散发着柔和的色泽。每一根柱子下面都站着两个穿着黑衣的青年男子。与方才那几个黑衣人不同,他们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看着他,而且他们每个人领口和袖口上都有一条细细的白绸,服饰与先前那些人完全不同。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当中一人忽然说话了,声音冷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趁公子不在的时候擅闯朝鹤宫。不过没关系,你既然进来了,就永远不能再出去。来,出招吧!”

  话音一落,只听铿铿之声响了数下,里面那些黑衣男子纷纷抽出剑来。念香抿了抿唇,看起来,还是无法避免血战一场,朝鹤宫一共有七层楼,难道每一层都有这样的人在看守吗?他无声地横剑于胸,双脚踏在地毯上,身后大门轰然合拢。

  习玉是被外面乒乒乓乓震天的声响惊醒的,她急忙拢着被子坐起来,却听下面又是锣鼓又是叫嚷,还有一阵阵的鼓声和古怪“呜呜”声,令人心慌意乱。

  窗外传来侍女们惊惶的呼喊声,人影攒动,习玉赶紧披了外衣下床,光着脚跑到窗边。苏寻秀还在窗外看守着,他当真是三天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习玉急道:“出什么事情了?外面怎么那么吵?”

  苏寻秀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说出来只怕你会开心死,这是警告之螺,表示有敌侵入朝鹤宫内部。你一心恋慕的那个人,来救你了吧。”

  习玉乍一听这话,只觉不敢相信,她用力抓住窗户上的雕花,颤声道:“你……你是说真的吗?念香……他来了吗?”

  苏寻秀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原来你早知道泉念香没有被公子抓来,亏你忍了那么些时日,倒真看不出你也有点心眼。”

  习玉心情激荡,哪里还在乎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她用力拍着窗户,叫道:“让我出去!我……让我看看!”

  苏寻秀冷冷道:“你死心吧,公子回来之前,你一步也别想出这个房门。”

  习玉拼命摇着窗户,用尽所有的气力叫道:“让我看看!苏寻秀!算我求求你,让我看一下……看一眼就好!”她撑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泣道:“我……我只要看一眼……”

  27.那一吻(4)

  她哭了好久,久到她以为苏寻秀再也不会理自己了,忽然窗户打开了,她腰上一紧,竟然被他抱了起来。

  “啊,谁让你现在是我主子!你要看就看吧!什么也看不到!他早已进来了!”苏寻秀没好气地吼着,毫不客气地将习玉拽了出去,动作粗鲁之极。习玉的鼻子狠狠撞到窗棂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她痛呼一声,却被他用手狠狠抹了抹脸。

  他说话的声音是极其嘲讽的:“你不是喜欢和我摆主子的架子吗?现在还不是要求我?你的架势去了什么地方?”

  习玉双脚一落地,便不顾一切地朝栏杆那里跑去,她把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却只看到下面攒动的人影,怎么也找不到念香。下面几层的回廊里,侍女们惊惶地奔跑叫嚷着,偶尔还夹杂着几个男人的严厉呼喊,让她们安静一些。

  习玉又探出去了一些,只盼看得更清楚一点,谁知腰上又是一紧,苏寻秀一把将她勾了回来,说道:“这里足有几十丈,摔下去就是一只蚂蚁也死了!你不要命了吗?”习玉如同不闻,只是推他的手,急切地要去再看清楚一些。

  苏寻秀有些恼怒了,他一把捏住习玉的下巴,厉声道:“要是不想死就给我冷静一点!公子出去了三日,只要他一回来,就算是泉豪杰来了也会通通被杀死!你当朝鹤宫是纸扎的?死心吧!”

  习玉勉强收拾起纷乱的思绪,可是喉咙里还是一酸,忍不住啜泣了一声。苏寻秀只当她还要哭闹,低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是却发觉她神情几欲狂乱,不过是在勉强压抑,雪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里也含着泪,被她用力压下去。这种隐忍的神情,令她看上去楚楚可怜。他第一次在她面上看到这么多种表情,狂乱,凄然,爱怜,甜蜜,还有深深的绝望。

  那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表情简直比利刃还要锋利,一点一点地割着他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他觉得剧痛无比,偏偏没有血。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心情,到底是恨,还是怜?亦或者是幸灾乐祸?

  “或许……或许还是有办法的……”他突然开口,说出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有什么办法?就凭泉念香的功力,只怕他根本上不到三楼就被人剁成了肉酱,泉豪杰那一帮老家伙就算能上来,也会精疲力尽。只要公子一回来,他们就……只要公子回来,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望了望天色,马上就要过三日之限了。按照公子的吩咐,三日内他不回来,就要聚集朝鹤宫的所有人去临泉把泉家灭了。可是他却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没有想到泉豪杰他们会这么快反攻吗?如今这种情况,让他怎么聚集人马去临泉?

  怀里的习玉在微微发抖,苏寻秀看着她,只觉什么刻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声,轻道:“你进去吧,如果……你的命好,或许真的可以见到他,可是别抱太大的希望。”

  他的话刚说完,忽听一阵剧烈的“硿崆”声从巨楼里面发了出来,那声音是如此响亮,可是竟然让人无法判断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人拿着大锤子在猛力砸墙。苏寻秀脸色剧变,急道:“他们竟然突破了一楼?这么快!”

  就听那硿崆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然后一阵铃铛的脆响从下面飞快传上来。原来朝鹤宫七层楼每根柱子上都用铁线系着铜铃,一旦发生什么紧急事件,就摇铃,提醒上面的人注意。铃铛响了两声,他们已经到了二楼吗?

  苏寻秀一把推开习玉,转身就要下去看情况,谁知袖子忽然被她用力拉住,他有些恼怒地回头,却见习玉怔怔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哀求之意。她喃喃道:“你……你不要……”

  她的神情是那样凄婉,苏寻秀心中一动,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方才的戾气不自觉地消下去。他忽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道:“我已经为你破了许多规矩,你一直对我提要求,难道当我是傻子吗?”

  习玉为难之极,她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咬住下唇,苦苦思索对策。苏寻秀又道:“我从来也没想过做正人君子,我是个小人,你对我要求什么,我就也要从你那里拿什么!”

  27.那一吻(5)

  习玉猛然一惊,正要问他想从自己这里拿什么,他的手却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她不由自主往前靠了一步,唇上一暖,他狠狠吻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吻自己,习玉除了骇然还是骇然,她甚至被动地瞪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满是伤疤的脸。他的手猛地盖上来,把她的眼睛遮住了。他从未这样过,这样凶狠地,纠缠地,痛苦地,类似乞求一般地吻着她的唇。

  习玉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他的胳膊将自己死死扣在胸前,肺里的空气也被挤扁了,唇舌微微发痛,是他太粗鲁的行为造成的。可是慢慢地,他温柔了下来,无比眷恋地摩挲着,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发抖,还是他。

  在习玉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吻下的时候,她头皮忽然一阵麻麻的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苏寻秀却已经放开了她,他手里抓着几根半红半黑的头发,原来他扯了她的头发!他笑的有些古怪,将那几根头发揉成一团,放到荷包里面。

  习玉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行为是什么意思,又或许,她的意识不允许她去仔细思考这种意义,她只能选择装作不知道,怔怔地看着他。

  苏寻秀看了她良久,正要张口说话,忽听下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啸声。两人都是一惊,急急望过去,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如同闪电一般朝这里窜过来,经过的地方,所有慌乱的人都跪了下来,一声不出,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蹿进了朝鹤宫。

  鹤公子?他回来了?习玉只觉天都暗了下来,心跳声渐渐有停止的趋势。苏寻秀低声说道:“你运气不好,公子回来了。你以后只能乖乖待在宫里了,别再耍什么花样。”

  习玉动了动唇,不知她说了一句什么,苏寻秀没有听清,他低头奇道:“什么?我没听见?”他把耳朵贴到她唇边,只盼她说大点声。

  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赶紧回头,却见朱颜脸色铁青地站在后面,死死地瞪着他们俩,她冷冷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趁公子不在的时候做这种苟且之事!”

  苏寻秀脸色一白,饶是他再狡猾,这次却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了。

  28.他的歌谣(1)

  “公子已经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找什么借口!”

  朱颜带着一种恶意的笑容,从鼻孔里哼出气来,转身就走。习玉忽然叫道:“你等等!”

《怜香惜玉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