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火降临

    每七日放一次血,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痛苦的很。人身体里能有多少血,七七四十九天里连续失血七次,每次都是一大碗,若不是有芳准每日给她吃那异香异气的药丸,胡砂早就一命呜呼了。

    饶是如此,到了第四十九日上,水琉琴雏形刚成的时候,胡砂也是脸色苍白,步伐虚浮,看上去随时会被风吹倒似的。

    语幽元君从青铜鼎里取出了水琉琴,因着四十九天都被鲜血浸泡,那碧青的琴面上竟还透露出一丝妖艳的血光来,大有妩媚之色。

    “接住,以后不管睡觉修行,都不可离身。”语幽元君将初具雏形的水琉琴小心递给了胡砂。

    那琴果真恢复了原状,原本断裂成两半的,如今却连一丝裂缝都看不到。只是原本其上流肆的宝光,并着那种肃穆庄严的气息,却完全没有了。

    委实是个奇迹。胡砂用手缓缓在冰冷的琴面上**,心中不由感慨。忽见琴上半根弦也没有,她有些发慌,急道:“等一下……元君大人,琴上怎么没弦?是不是我的血泡得时间不够长?”

    语幽元君对她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更不用说什么好脸色,这位女仙人,任性娇蛮的地方,一点也不输给凡人小女子,当下很是不屑地睥睨她:“都说了只是雏形,哪里来的琴弦。你只管抱着它,问那么多干嘛?”

    胡砂顿时语塞,支吾着点了点头。

    芳准在旁边笑吟吟地喝茶,插嘴道:“琴上五根弦,是聚集了天地灵气生就。如今时辰还不到。有活人的生气辅助,一年恢复一根琴弦,到了第五年,水琉琴才算还原了。胡砂不用心急,该来的总会来。”

    还是师父好,胡砂感激地看着他,捧着琴屁颠颠地跑过去,献宝似的把琴递给他看:“师父,你看,真的恢复了!这法子很有效呢!”

    芳准抬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叹道:“好是好,只不过可怜了我的弟子,搞得面无人色。”说罢突然灵光一动,拍手道:“好!今天师父请客,带你去吃好吃的!”

    胡砂不由一乐:“师父,我都辟谷好几天了,你不是说要我好好修行吗?吃东西算什么修行。”

    芳准笑得没心没肺:“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你师父我在一百岁的时候还背着师父下山喝酒吃肉呢,你才多大,计较这些。”

    他们师徒俩在这边说说笑笑,语幽元君很有些看不过眼,撅着嘴往芳准身边一坐,嗔道:“有你这么教弟子的吗?能成才就怪了!怪不得做事乱七八糟,都是你宠出来的。”

    芳准笑道:“宠宠也不坏,她这样的孩子,自然是要拿来宠的,论到打骂,岂不是大煞风景。”

    那元君一时也不知怎么接口,只得酸溜溜地看看胡砂,再看看他,最后把脚一跺,丢下客人自己跑走了:“懒得管你,我有事先走了,你们爱在这里嘻嘻哈哈就随意。芳准,你真混账。”

    胡砂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抹绿衣从窗口飞了出去,像只大蝴蝶似的,犹豫着说道:“师父……我是不是、呃,在什么地方得罪元君大人了?”

    芳准神态悠闲地喝下最后一口茶,慢吞吞说道:“得罪她的是为师我,没听她骂我混账么?”

    胡砂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她为什么要骂你?”

    芳准叹息着拨了拨头发,把手撑在下巴上,很是忧郁:“美丽亦是一种罪过,伤害她也伤害到我。究竟要怎么做,没人告诉我结果。”

    胡砂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师父你这叫快刀斩乱麻对不对?为了不给她更大的伤害,所以宁可她讨厌你。师父真是太伟大了!”

    “那是。”他颇为认同地眨眨眼睛。

    因着语幽元君一气之下跑得没影了,不像平日里缠着芳准,两人回到客房稍稍收拾一下,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布衣,便一路腾云离开南海长洲,去向美食众多的聚窟洲。

    虽说胡砂这段时间辟谷颇有效果,口腹之欲也不像从前那么重了,但既然芳准大有兴致,她自然也要作陪的。两人一路从聚窟洲南端吃到北端,什么稀奇吃什么,光是酒就尝了不下十种。

    胡砂心情好,喝了大半坛子的量,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酣然微醺,简直不用腾云就能飞起来似的,脚不沾地被芳准一路拉着,身边的人声越来越稀少,最后全然安静下来,变成了刷刷的波浪声。

    她茫茫然看着周围,没反应过来一样,喃喃道:“呀,我的油炸蝎子呢?老板……连摊位都撤了?跳海里了不成?”

    她歪歪扭扭地在沙滩上来回赚埋头努力在沙堆里寻找卖油炸蝎子的老板,平整的白色沙滩被她踢得坑坑洼洼,最后不知踩中了什么,踉跄着扑倒在的沙子上,一动不动了。

    一双脚出现在她脑袋旁爆胡砂努力辨认了很久,两眼突然一亮,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勾住芳准的脖子,嘻嘻笑道:“啊,又是相公你。你怎么这么不乖,总从画上跳下来?”

    芳准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她这样醉态可掬地发问,他随口笑道:“又醉得这样厉害,怎的这般不能饮酒,从此真是少了一大乐趣。”

    胡砂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见他漂亮的嘴唇微微翕动,宝石般的眼睛没在看她,却在望着不远处的大海与天空,不知观察着什么。她张嘴一口咬在他下巴上,像啃烤肉似的,用牙齿狠狠噬了两下,只啃出血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

    她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的小孩子,天真的一塌糊涂,抬头笑**看着他愕然的双眼:“是活的,有血。相公你果然比画上漂亮多了,我很满意。咱们这就大婚吧,来,大婚!”

    芳准抬手在下巴上擦了一把,指尖上都染了淡淡的血迹,他见胡砂娇憨天真地看着自己,神态明明是小白兔,行为却是大灰狼,不由感慨地叹了一声:“……色女。”

    胡砂醉得厉害,两条胳膊软得像面条,再也勾不住他的脖子,放手仰面朝后倒去,这样一倒,就算是沙滩也要受伤的,他急忙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胡砂,困了去那边林子里睡觉好不好?等师父给你布个结界。”

    她就着阳光眯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像鉴赏什么古董宝物似的,啧啧称赞,手指从眉毛一直摸到嘴唇:“漂亮,真漂亮!你就是一幅画我也心满意足了……你方才说什么?姐姐?睡觉?你、你要和我姐姐睡觉?可我没姐姐啊……”

    芳准实在无法与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话,索性将她放在不远处一个沙堆后面,双手拢在袖中,默念几声咒语,只听“沙沙”几声,却有一扇不大不小刚好能挡住一个人的青铜门从沙滩里钻了出来,门上铜绿斑艾刻着螭首蝠翼,甚逝老。

    他自己就地坐下,背靠青铜门,双手拈做兰花状。倘若胡砂没醉,见到他这模样必然要大叫:“跌坐莲花!”这也是她至今没能学会的美丽打坐姿态,一坐下去就薯哭狼嚎双腿抽筋。

    她仰面歪着身子躺在沙滩上,双颊像桃花那样红,指尖也泛出那种色,睡得正香。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突然唧唧笑了两声,咕哝道:“相公……你、你莫不是要回纸上吧?陪我多玩一会不好么?”

    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满脑子对神仙鬼怪多舛前途都没有明确的概念,只知道念着她那个纸上的相公。上回发飙把水琉琴砸了的表现,简直与她现在完全两人。芳准笑着摇了,只觉她这样居然可爱的很,让人忍不住要捏捏她。

    西海岸的风渐渐变得激烈,海天一色的那种半透明的蓝,像是被墨水染了一般,漆黑的颜色缓缓蔓延开,在天顶铺了一层又一层,像是要发生什么异变。

    可是胡砂完全不晓得,她做着稀奇古怪的美梦,一会见到了自己的相公,一会又发现相公是师父,与她新婚燕尔,绾发画眉,日子十分逍遥。

    耳边传来风呼啸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另一种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声响。

    胡砂想翻身,系在腰带上的水琉琴却重的很,也不知怎么的就缠在那里,怎么也翻不过去。她又嘟哝了一句什么,迷迷茫茫地睁开眼,却见入目尽是明亮橙红的火光,她像是被无边无际的火海吞噬了一般,连天空也看不到。

    她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把水琉琴抱在怀里慢慢起身,左右一看,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挡着一扇青铜大门,刚好能遮住她的身形,不至在火海之中。非但如此,那火明明离她那样近,她却感觉不到半点炽热。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明白那熟悉的声音是火在烧!火!天火!是天罚来了吗?!胡砂惊慌失措地四处转圈,急道:“师父!师父?!你在哪里?!”随着她的动作,那扇青铜大门像有灵性似的,始终护在她身前,好教那天火烧不到她。

    门后响起芳准的声音:“你乖乖坐下,不要动。等天火过去就好了。”

    胡砂骇然要往前赚那扇门却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挡在前面不给她过去。她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什么酒意全部吓得跑光光,只颤声道:“师父你知道今天……天罚会来?天火烧到你了吗?!”

    芳准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没有任何异样:“现在不要说话,坐下凝神定气,不许胡思乱想。”

    胡砂几次三番要闯过去,都被那扇门给挡住,被困在门后的阴影里,动弹不得。她心急如焚,此时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抱膝坐在门后,眼怔怔地看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火海扑上来将他们吞没。

    虽然那天火没有一星半点烧到她身上,胡砂却觉得身上已经被烧烂了似的,一直烧到最深处去,撕心裂肺的疼。她着靠在青铜门上,死死揪住心口那块衣服,好像连哭都不知该怎么哭。

    “师父……师父……”她也只能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什么被蚂蚁咬一口,什么天罚不用怕。原来他是替自己受这道天罚。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宁可自己被天火烧成灰,也不要他来代替!

    天火似乎永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浪高过一浪地席卷而来。胡砂蜷缩着身体坐在门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忽听芳准闷哼了一声,跟着便是低低的咳嗽声,似是不想让她听见,用手捂住,硬生生压回去。

    胡砂再也忍不住,使劲用手去捶门,尖叫了起来:“你过来!你过来!不要再被烧了!”

    不知捶了多少下,忽听门上“喀”地一声,像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似的,为她奋力一推,两扇青铜门顿时开了。

    汹涌的天火铺头盖脸地烧过来,瞬间就要将她烧成灰烬。

《销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