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先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正被一双手臂抱着,然后他往周围看了一眼,就彻底醒了——吓的。
任是谁头朝地脚朝天地在空气中以磁悬浮的速度飞行,都得被吓得言语不能。
陈林感觉到怀里的人章鱼似的颤颤巍巍地缠上了他,就知道他醒了,笑了一声:“你醒得倒快,怎么样,爽么?”
苏轻沉默了一会,感觉自己一张嘴,风就会呛进来,然后他死死地攥住了陈林后背的衣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系安、安全带。”
陈林默然,他总算开始明白,原来这位细皮嫩肉的表面之下,真是埋藏了水桶一样粗的神经,老天爷造人的时候,实在是太能偷工减料了。
陈林忽然猛地往上一蹿,苏轻就感觉自己这是上下不着力,即使他大学物理是掏钱请老师吃了顿饭才勉强低空飞过的,也明白万一这时候自己或者陈林没抓紧,他从空中落下去,能把地面都给砸出个大坑来,就要变陨石!
于是苏陨石“嗷”一声扯着嗓子叫唤了起来。
他的惨叫和陈林的朗声大笑混杂在一起,场面异常惊悚——幸亏大街上来往车辆制造的噪音极大,不然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一幕,非得上探索发现不可。
陈林往上跃起然后整个人又落下去,苏轻急剧超重又急剧失重,脸都白了。
眼前的场景不停地变换,苏轻可没有蓝印那么强悍的身体素质,没一会就觉得头昏眼花,只得闭上眼睛,压抑着晕眩恶心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陈林才把他放下来。
苏轻双脚着地,腿一软,差点又孝子贤孙了,幸好陈林在一边扶了他一把。
陈林把食指竖起来,对完全不明白状况的苏轻眨了眨眼,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似的,低低地说:“别出声。”
苏轻就直眉楞眼地看着他。
陈林拉着他进了一个小民居,回头一看苏轻还在东张西望,就一把捏住他的后脖颈,把他塞进了大门。苏轻看见他竟然掏出钥匙开了门,忍不住嘴贱地问了一句:“这是……你家?”
陈林轻轻地笑了笑,点点头,打开门:“进来。”
苏轻迟疑了一下,知道自己是没什么自由的,只得跟进去,只不过他没想到陈林也会住这么“人类”的地方——房子不大,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和“豪宅”也不沾边,普通极了,屋里布置得很简单,也很温馨。
“我以前的地方。”陈林说,指了指沙发,“你可以坐下。”
苏轻喉头动了动,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依言坐下,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唯恐沙发上冒出个外星生物咬了他的尊臀。
陈林给他倒了杯水,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番:“你人看起来软趴趴的,没想到精神还挺强悍,我难得出来‘打猎’,有些控制不住,一般人那样估计也就疯了,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恢复……还不受影响似的。”
苏轻没言声,默默地低头喝水,心想——香蕉你个巴拉的。
陈林看着他笑了起来,伸手去掏磁力项圈的开关,苏轻浑身紧绷起来,戒备地看着陈林。
只见陈林从中间把那开关给掰开,里面弹出一个小屏幕,他在上面轻点了几下,苏轻只觉得空气里好像生出了几条绳索,轻轻地扣住他的四肢,就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又消失了。
陈林把开关收回:“我要出去办点事,你不要乱跑。”
苏轻就吭哧吭哧地啃起了杯子沿,拿白眼翻他。陈林却好像很放心的模样,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连门都没有从外面反锁起来。
他人一走,苏轻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骂骂咧咧:“孙子,你说不让爷爷动,爷爷就不动么?”
他绕着沙发转了两圈,一脚踹在上面,还不过瘾,抬脚在上面又碾了碾,留下了个乌黑乌黑的脚印,这才觉着到此一游够本了,嘴里嘟囔着:“龟儿子住的什么人窝,戴上个帽子你还真以为自己不是马猴了怎么的?”
苏轻说完,狞笑一声,土匪似的豪迈地把茶几踢走,大模大样地打开门,就要走出去。就在他走出门的刹那,脖子上的东西忽然一紧,随即,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磁力项圈立刻发作起来。
苏轻咬咬牙,一手死死地攥住门框,强忍着疼又往外迈了一步。磁力项圈像是要将他的脖子搅碎一样,随着他每往外迈一步,那种疼痛就更加剧一些。
他一不小心咬破了嘴唇,按住脖子,又往外迈了一步——按他的经验,疼得多了,痛觉自然就麻木了,可他错了。
走到第三步的时候,苏轻已经站不住了,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简直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他第一次尝试失败,几乎是四肢着地地爬回了屋子里,一进门,磁力项圈又安静下来,苏轻跌坐在门口,背靠着门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呸”一声,吐了一手心的血沫子。
苏轻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起头,被这么一刺激,脑子却更清醒了。他想,这回该怎么办呢?老老实实地在屋里等姓陈的四眼回来?还是干脆给他这屋里搞点破坏?
苏轻晃了晃脑袋,心里都能想象出陈林回来以后,万一看见一屋子狼藉该会怎么处理——那肯定是叫来一帮他的狗腿子,大手一挥,把家具搬走换套新的。这等于是做无用功,白费力气。
再者他身上实在是疲惫得很,也没那么大力气客串孙悟空穷折腾,苏轻于是又开始寻思,陈林把自己放在这……是干什么去了?
他和程未止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多少受了老教授一点影响,情不自禁地沿用他的思维模式琢磨起了这个问题——今天出来的“盛宴”是结束了么?结束了为什么他不回到那个耗子洞似的掘地三尺、隐秘得要命的基地?他又为什么飞檐走壁浪费能量地带自己来到这个地方,还把自己扔在这里?
是自己碍了他的什么事?
苏轻爬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瘫倒在沙发上,一边洗着让自己咬破的嘴唇,一边继续想——自己能碍什么事呢?
姓陈的那么神通广大,一按按钮就能不让他说话,再一按按钮就能给自己画地为牢,拎着百十来斤这么大个人都还能上蹿下跳无视万有引力,到底……
忽然,苏轻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程未止有一次隐晦提起的“归零队”。这个词他从史回章和陈林嘴里都听说过,好像那倒霉的胡不归就是里面的人。
难道是他们大规模违法乱纪,被传说中的“归零队”追捕了?
苏轻邯郸学步地模仿程未止,生搬硬套地提出一个“命题”,可是发现自己没什么论据可以证明,只是胡猜。
他确实蒙对了——胡不归开着车在陈林身后紧追不止,五分钟一过,一秒都没多,图像就暗下去了,再一看,人找不着了。
胡不归还没来得及说话,方修先冲着对讲机嚷嚷起来:“老许,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我们都丢人了!”
许如崇忙得团团转,哪有空搭理他,只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
胡不归把方向盘打了个大弯,猛地拐进一大片草坪,甩开红袖箍,到没人的地方,简短地下了个命令:“分路,保持联系。”
他话音才落,整个车体竟然就这么分开成了两半,驾驶室和后边彻底断开,前后各自多出两个轮子出来,方修面前噼里啪啦一阵响,车内壁里翻开,硬是重新“长出”了一个驾驶室。
他们仨再一看,胡不归人已经没影了。只有声音从联络器里飘渺地传出来:“对方刚刚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那个人……我和他交过一次手,他肯定不会漫无目的地把我们往这边带。”
许如崇百忙之中抽出精力来接了一句:“我就说有陷……”
胡不归无视了他,继续说:“这个人和其他蓝印不大一样,我个人认为,与其说是这陷阱是给我们的,不如说是他的同伴给他的。”
许如崇还不服:“胡队,你怎么能证明你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胡不归顿了顿:“许如崇,还有多长时间追踪图像可以恢复?”
许如崇蔫了,不言声了。
秦落说:“这个人的材料我这里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他叫陈林,是一型转换型蓝印,所以用的灰印是特别稀有的二型,并不容易找到合适的灰印,受这个限制,他不能频繁‘进食’,我猜他在蓝印的圈子里,应该是不好过的。”
“但他并不是依赖或者服从型人格。”胡不归说,“所以对这个人来说,只要他够聪明,与其对付我们,还不如选择利用我们去对付其他蓝印。”
许如崇插嘴进来:“怪不得你看见屏幕里的人是他,才会毫不犹豫地追踪,可是……”
胡不归和方修异口同声:“许如崇,别废话,追踪图像!”
许如崇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离梦寐以求的外勤工作又远了一步,手指敲出一串密密麻麻的命令,随后一按回车:“好了,恢复,不过如果他还是高速运动的话,五分钟以后还会……咦?”
这时陈林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屏幕上,只有他一个人,背对着屏幕,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走在一条街上,怀里抱着的灰印已经不见了,不知道那位倒霉小青年在这五分钟不到的功夫里,被他挪移到了什么地方。
他好像对窥探的眼神有种特殊的感应,当“监控投影”再次锁定到他身上的时候,陈林突然定住脚步,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归零队员们的目光。
车里的几个人同时愣了一下,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联络器里响起来:“蓝印的感觉系统很神奇,理论上,生理结构应该和正常人类没什么不一样,可功能上却又有很大的区别……当然,我个人更倾向说,蓝印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找回了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失去的潜能,这个课题非常有趣,非常有趣……”
“陆医生,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我觉得头大得脑子都快超重了。”方修一脚踩下油门,苦着脸追着陈林去了。
胡不归立刻调出陈林从失踪到再次出现出现的时间差中,可能经过的区域地图,苏轻很有可能就被对方藏在这些地方,胡不归手上的青筋爆出来,心说就算掘地三尺,今天也必须要找到这个人。
苏轻在陈林的“故居”里驴拉磨似的转着圈,他思前想后,觉着自己还是得往外跑。
鉴于他比较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谁是活生生的疼死的,于是决定效仿先烈,跟反动派战斗到底——苏轻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打开门,还特意往后退了几步,以便于助跑,随后大步往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