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感觉眼前模模糊糊的,他眨巴了一下,这回焦距才对准了,一抬眼,就看见许如崇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的一个大傻笑脸,苏轻感觉脸上的肌肉还不大听使唤,于是表情淡定地被惊吓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庙供了这么个二货?
然后他又看见陆青柏比划着两根手指头凑到他面前:“告诉我,你知道这是几么?”
苏轻:“……”
靠,还有个更二的,这也时兴买一送一。
他还是感觉很累,好像刚爬完喜马拉雅山,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才睁开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往一起凑。陆青柏立刻急了,完全不管床上躺着的是金刚还是病患,没轻没重地就伸手去推他肩膀:“哎哎,你这是要冬眠还是怎么的,怎么又合眼?醒醒——小许你去拿杯凉水去……”
幸好这时候程未止即使出面制止,他往前走了一步,凑到苏轻面前,轻声说:“苏轻,你看看,还记得我不?”
苏轻一愣,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张张嘴,无声地说出一个“程”字来。这一瞬间,程未止的心才真正放下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劫后余生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领会他这一番又哭又笑下的拳拳之心,陆青柏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本子,又欠又贱地凑过来:“那什么,机会难得,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哈,你现在感觉看东西有什么不一样么?世界在你眼里还是三维的么?你看人的时候是不是连细胞质流动都看得清?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会不会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苏轻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陆青柏,由于通讯器多少会有些失真,他没意识到这个穿着白大褂,敞着怀,衬衣一半掖在裤子里一半露出来的邋遢鬼就是电了他好几回的那位蒙古大夫,于是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心说这位同志上班之前忘了吃药了吧?
陆青柏不依不饶地占据着他的视线,对这位新鲜出炉的怪胎一族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逐日夸父追屁苍蝇似的围绕在苏轻周围,对他进行喋喋不休的精神攻击:“你现在的动态视力怎么样?我这样晃手指在你眼里是不是都不是重影的,是不是跟放慢动作似的……哎呀你看一眼嘛,不要看天花板……”
“……”苏轻认为自己这个动作应该被翻译成“翻白眼”才比较准确。
陆青柏鸡血起来比许如崇那个话痨还要聒噪,胡不归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拎住他后领,把他从苏轻身边往旁边拖了两步,陆青柏本想说什么,看见苏轻正好对上胡不归的目光,于是把话又给咽回去了,一双眼珠高深莫测地转了转。
胡不归像个闷葫芦似的站在那,定定地看着苏轻,也不说话,好半天,都快憋出汗来了,才有些愣头愣脑地挤出一句:“你好点了么?”
苏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好一会,才垂下目光,尖尖的下巴微微收了一下,算是点过了头,然后他把头往旁边偏了偏,再次合上了眼,表示不接客了。
胡不归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大家都出去吧,叫他好好休息。”
陆青柏对这么一个活的稀罕物还有些恋恋不舍,可惜被胡不归强行撵出去了。苏轻这才又重新睁开眼,透过玻璃窗扫了一眼往外走的几个人,就明白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感觉很糟心,他痛苦地想:“怎么总是这帮瘟神阴魂不散?”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苏轻的意识开始一会清楚一会模糊,大部分时间仍在昏睡,时常做梦,偶尔会因为周围有人而被惊动,半睡半醒间迷糊一会,片刻,又睡过去。
朦胧间能感觉到一个人一直在他身边,尽管这个人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仍然让人感觉到他有些笨拙,粗手粗脚的,有时候会帮苏轻翻身擦洗的时候会弄疼他。
苏轻隐约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不愿意睁眼看,也是太累,睁不开眼。
等他真正清醒过来,又是十天以后的事了。
这回他是被一阵“通通通”的声音给震醒的——屠图图小朋友正在他的病房里拍皮球,看见苏轻睁开眼,屠图图一激动,把皮球给甩到了墙上,反射回来,照着苏轻的脸山呼海啸地就去了——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把这小兔崽子放进来的。
皮球砸过来的时候,苏轻忽然有了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真的就像是它被施了个冰冻术似的,明显变慢了,慢到足够让苏轻偏过头去,皮球就擦着他的耳朵边,在枕头上震了震,又落回到地上去了。
屠图图扑过来,大呼小叫地说:“讨厌鬼叔叔,你又活了呀!”
苏轻:“……”
屠图图就继续掰着小手说:“你都‘死了’好几十天了,再不活,他们可就把你烧‘糊’了,关进小盒子里了。”
苏轻费力地用他那破锣嗓子说:“老子……又……不……是烤鸭。”
屠图图才不理他说什么,严肃地阐述功劳:“还是我跟他们说的,你一定会活的,不能把讨厌鬼叔叔关进小盒。”
苏轻一语双关地说:“是多……亏你。”
屠图图往后退了一大步,把头上戴着的小棒球帽一推,歪着戴,站在那一边抖腿一边说:“感激就不用了,你以后就‘以身相许’吧……咦?好像也不是这么说的……哎,反正你以后就跟我混吧,有你一口吃的,就得有我一口吃的……”
苏轻:“……”
归零队都给这小屁孩看的什么破电视?
屠图图磕磕巴巴地背完黑帮老大台词,又谄媚地扑到苏轻病床旁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那你先给我买好几种颜色的巧克力豆吃吧?”
苏轻非常想坐起来,把这小鬼揍成好几种颜色的巧克力豆。
自打苏轻醒过来,就再没有看见过胡不归,照顾他的人换成了一个叫薛小璐的漂亮小姑娘,小姑娘是专业的,让苏轻的日子过得十分舒服,美中不足的是他觉着这姑娘可能是小时候摔过脑子什么的,会时不常地就抽一下,有时候她说着说着话,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一手托着腮,直眉楞眼地看着自己,看着看着就傻笑起来,要不是那傻笑里又带着点诡异,苏轻几乎以为小女孩是爱上自己了。
只有每天深夜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到他的房间里来,也不干什么,偶尔替他关上忘了关的灯,拉拉被子什么的。
这个人动作很轻,一般来说他偷偷进来,不会有人发现,可是苏轻的感觉忽然变得很敏锐,即使是站在门口,对方的心跳声也足以惊动他。
苏轻其实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觉着和他没什么话好说,所以每次都装孙子当不知道。
程未止也来看过他一次,他来的时候,程歌在专人的看护下在门外等着他,老教授是来告别的。
“我这辈子啊,不消停。”临走时,程未止叹了口气,“可能是上辈子没干好事,这辈子都跟我讨债来了。”
苏轻说:“程大叔,你一个科学工作者,怎么这么不唯物?”
程未止就笑了:“遇见你这么个好孩子,是我的福分,你父母有你这么个好儿子,也很幸运。”
苏轻苦笑:“看来我老爸实在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但不知福,还仇福。”
程未止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有机会回去看看他,父子之间哪会有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呢——我走啦,能活着不容易,逢年过节的时候,上大叔那坐坐,给你包饺子吃。”
苏轻忽然叫住程未止:“程大叔,你再给我画条线吧。”
程未止想了想,说:“甭管世道怎么变,甭管别人怎么变,也甭管你自己怎么变,你只要是记着你自己是谁就对了。”
老教授说完,戴上帽子,把满头花白的头发扣在了里面,离开了。给苏轻的生命中留下了一条新的坐标。
而陆青柏就成了苏轻每天要见的人,尽管苏轻觉着这蒙古大夫看他的眼神十分饥渴,像是想把他剥皮抽筋的模样,他还是从对方嘴里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轻看着自己瘦得爆出青筋的手,总感觉这件事很梦幻,因为他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直到陆青柏第一天允许他下床走路,苏轻脚底下碰到地面,觉着自己躺了那么长时间,有些腿软,挺不踏实,于是站起来的时候,特意用力踩了一下地面。
悲剧就发生了,在陆青柏貌似淡定其实激动的注视下,苏轻把地板给踩出了一道裂缝。
陆青柏兴奋得直搓手:“对,你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就像是一个穷小子一夜暴富,身体里突然充满了你所不熟悉的能量系统,这和你以往对自己的认知相悖,也可能会给你的生活造成一些麻烦,不过没关系,反正它们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像熟悉自己的手脚一样熟悉它了!”
苏轻看了一眼被自己踩坏的地板,又看了一眼眼冒绿光的陆青柏,心想这玩意果然是公物,谁都不知道心疼。
陆青柏一拍巴掌:“我这就去准备一个测试,测试出你身体的各项指标,方便我列一个锻炼计划,虽然是机缘巧合的极特殊案例,但是我相信,你是全人类进化的福音!”
他话还没说完,就火烧屁股一样地跑掉了,苏轻无言的把翘起来一角的地砖给踢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自学起走路来。
三天以后,陆青柏急吼吼地安排好了针对苏轻的各项测试,打算进一步对他进行研究。而苏轻也基本学会了走路吃饭等等基本生活技能,就在当天晚上,在胡队长结束了他习惯性的夜游巡视离开以后,苏轻突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一路小心地避开各个角落的监视器,摸到了屠图图的房间,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孩摇醒:“醒醒,小老大,我问你,你跟我私奔不?”
屠图图揉着眼睛:“啊……你要去哪啊?”
苏轻说:“我要离开这,去一个他们都找不着的地方。”
屠图图问:“为什么呀?”
苏轻说:“这里的人身上都沾着霉味,跟他们混的时间长了,出门走路要踩狗屎的。”
屠图图就皱皱鼻子:“那你给我买糖吃么?”
“买,天天给你买,行了吧?”
“那你给我买大火车么?”
“大的不行,买不起,电动的可以考虑。”
屠图图认真地思量了一会,痛快地点头拍板说:“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回学校了TAT
开学了TAT
不想读书啊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