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社会动物这一点,在这个坑爹的时刻,终于显现出来了。
如果单是没钱,苏轻一个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哪怕是去小煤窑做矿工也能混口饭吃,可他还没有身份证。
苏轻单方面掐断了和胡不归的联系以后,就静静地在火车硬座车厢里坐着,再没了睡意。
正赶上春节过后的民工潮,车厢里严重超员,连厕所人都满了,空气极不好。他仰起头,望向车厢顶上昏暗的光源,觑着他那双被改造成小望远镜的眼睛,开始展望怎么也看不清楚的未来。
天将破晓的时候,苏轻和屠图图到了C市,两人在火车站里混到了天亮,苏轻此时身上还剩下九十二块零五毛,他把屠图图放进了一家小饭馆里,花了五块钱,给他买了一份早饭,嘱咐说:“在这等我,谁叫也不许跟着走,听见没有?”
屠图图看见吃的,老实了,乖乖地点点头。
苏轻拉着他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在这坐着,慢点吃,我能看见你,不用害怕,我办点事就回来,别人问你旁边的座位有没有人,你就告诉他说有人,你爸上厕所了,懂了么?”
屠图图有奶便是娘,谁给他买吃的听谁的话,二话也没有,又点点头。
苏轻这才把他放下,揣着剩下的八十多块钱走出去,不时回头看一眼窗户边上坐着的小孩。他到了街对面的一家看起来说不上多正规的小网吧里,准备干点违法乱纪的事。
胖墩墩的网吧老板正在企鹅上泡妞,听见有人进来了,也只是翻了翻眼皮,爱理不理地看了苏轻一眼:“划一下身份证,几个小时?”
苏轻没言声,看看周围没人,这才凑近了网吧老板,驾轻就熟地说:“我就是问问,您这有‘那个’没有?”
他伸手比划了个卡片的形状,老板抬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哪个?你说什么呢?”
苏轻轻咳一声,身体往前倾,压低了声音说:“张哥介绍我来的。”据他的经验,说个“张王李赵刘”的常见姓,十有八九能蒙着,除非这网吧老板认识的人太少。
果然,老板眯起眼想了想:“张小六吧?”
蒙着了,苏轻立刻点点头,老板上下打量一番:“你未成年?不像啊?”
苏轻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这也都是不得已,我呀,游戏里有个老婆,您明白的哈,也不知道怎么的,让我们家那位知道了。”
网吧老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十根短粗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苏轻就看见这位四十来岁、满面油光、抖一抖一肚子肥肉乱颤的网吧老板在聊天框里敲下“我们这些人浪迹天涯,就为了追逐艺术,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肚子沧桑寂寞”一行字,顿时被雷得上下通畅、心不慌气也不短了。
他干咳一声,调整了一下心理状态,接着编:“您猜怎么着,那疯婆娘居然雇了个私家侦探调查我。一天到晚走到哪就有人盯着,弄得我跟重庆地下党似的,这日子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网吧老板这才把注意力分给了他一点:“这个新鲜。”
“谁说不是呢。”苏轻立刻拉长了一张苦瓜脸,“现在那不是什么‘防沉迷系统’,还要实名制么,你说那疯婆子把我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都给扣下了……”
网吧老板鄙视地看着他:“哥们儿,你也太窝囊了,我瞅你长得也算人模狗样的,不行咱换人不就得了么,跟她较什么劲呢?”
老板的聊天窗口里跳出一句话,苏轻眯起眼睛看过去,发现被泡的那傻妞说:“你不要这样,我心疼得都快流眼泪了。”
苏轻悄悄地搓搓自己的胳膊,心说我给恶心得也都快流眼泪了。
“她们家有钱有势,我惹不起那疯婆子。”苏轻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钉,编得越来越顺溜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想起来随时查岗,我他妈跟背着个监视器摄像头似的,走到哪都带着无比巨大的心理压力。”
网吧老板发送了一句“只有你懂得我的灵魂”,然后对苏轻说:“一百五一张,一会就能办给你。”
苏轻心说你蒙谁呢?那破玩意成本也就十块钱,脸上却没露出来,咧开一个有点苦涩的笑容:“老板……您看,能不能稍微便宜点?实在是……家有那啥,囊中羞涩。”
网吧老板嗤笑了一声:“那不行,张小六怎么跟你说的,我们这的规矩——单个买都是一百五,除非你团购。”
这句话还没说完,聊天框里的小姑娘给他传来一句“我能见见你么”,网吧老板短粗的手指顿了一下,苏轻趁机说:“我说大哥,咱们谁也别蒙谁,我也不是那帮人傻钱多的学生小孩,这东西值多少钱,你有数我也有数,不怕跟您说,我上回找人办的那张,真得都能拿到银行开户去,才六十块钱。”
老板发送了一句“这样不好,我不是随便的人”,那边那妞开始锲而不舍地缠着他视频,老板看起来有点烦,就冷笑一声:“那谁给你办的,你接着找谁去啊。”
苏轻心想,你妈的……
他抬头往窗外望去,发现屠图图坐在那吃东西吃得还挺踏实,就决定跟对方纠缠到底了:“大哥,真没你这样的,送上门来的买卖,赚多少还不是赚,怎么能往外推呢?”
网吧老板正被非要看他真面目的妞儿纠缠得郁闷,没搭理苏轻,任他自己在那边喋喋不休,就在对方姑娘已经开始怀疑,网吧老板决定战略性转移的时候,苏轻瞅准了机会插了一句:“嘿,你就跟她视频一下呗,就说没有话筒,只能打字,把键盘拎出去你拿着,我替你坐那。”
网吧老板终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正眼。
五分钟以后,两个人达成了协议,苏轻出卖色相,替老板坐台十分钟,泡到这个妹子,然后老板五折卖给他一张假身份证。五折七十五,还剩下十来块钱,中午可以给屠图图买几个包子,再加晚上一碗面。
就在屠图图吃完了饭半天,已经无聊地开始晃腿玩的时候,苏轻揣着他的新身份证回来了,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吉利”的假名,这名字他在蓝印基地的时候就一直垂涎了——叫苏则成。
“余则成”的“则成”。
从此开始了他招摇撞骗的一生。
苏轻有了身份证,觉着心里踏实多了,一分钟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带着屠图图加入了从火车站涌出来的大批民工里,三言两语地就跟一个拖家带口的老大哥搭上了话,苏轻又给自己编了一个离奇苦难的经历——他发现自己简直是有这方面的天分,瞎话张嘴就来——把大哥的媳妇都给说哭了。
屠图图跟老大哥的两个孩子玩上了,嫂子看管着,苏轻就开始了跟着老大哥找工作之路,白天好心的大嫂子照顾屠图图的饮食,苏轻自己还有胶囊,吃一颗顶一两天,晚上为了节省住宿费,就带着孩子混进火车站里过夜。
C市火车站进站不用检票,虽然夜里要和巡查人员打游击——不过他都和归零队医疗所的巡查人员游击过了,也不在乎这点小打小闹。
白天从火车站里出来,继续奔波去找工作。
找工作这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苏轻那被双核能量晶系统改造过的身体,第一回显现出无比的优势来,他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双手很快被磨破,不过磨破了以后恢复得也很快,一宿睡过去,身上青青紫紫磕磕绊绊的小伤就都愈合如初了。
后来在老大哥的邀请下,苏轻和屠图图搬出了火车站,住进了他们在当地租的一个小房子里,是一个小得像鸽子笼一样的小平房,因为住进了他们两个,变得更逼仄了些。
老大哥姓刘,叫刘大庆,老婆人称刘嫂子,都是好心眼的人,苏轻先说要每个月拿出一半的工钱给他们做房租,刘大庆坚决不肯,推让半天,这才象征性地每月收他两百块钱,又热心地帮屠图图联系民工子弟学校。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最完美的能量系统人类、前大少爷苏轻,就带着假身份,窝在这喧嚣吵闹的大城市一隅,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搬砖扛瓦的建筑工,日子苦不堪言,还要照顾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苏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身体里强悍的双核,他都活不下来。
在蓝印基地灰房子里是一种苦法,这又是一种苦法,前者惊心动魄疾风骤雨,后者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每天割着人的皮肉。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一个月不到,苏轻就忘记了他曾经过的是多娇生惯养的日子,他开始习惯最脏最累的活,开始习惯不能洗澡的日子,开始习惯日渐低下的消费水平,甚至习惯了外衣磨破以后,找刘嫂子给他缝缝补补。
他也习惯了每天晚饭过后,通讯器里响起的胡不归那比新闻联播还准时的声音,胡不归会告诉他,他们又尝试了哪些搜索方法找了哪些地方,仍然没有线索,然后劝他回来,在苏轻不予理会以后,就告诉他关于另一拨在搜索他的人的动向,甚至根据陆青柏呈递上来的关于苏轻的身体检测,指导他应该如何引导自己的力量。
苏轻发现双核能量晶系统利用的毕竟是自己摄取的能量,没有了致命弱点的同时,也比不上蓝印掠夺外人得到的能量那么强大——比如他的伤口愈合速度要比陈林慢太多,比如他偷偷试验了好多次,也没发现自己能像蒋岚那样,变成个疾风星人。
但是有一点他发现自己可以做到,就是当他集中精力的时候,能微弱地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板发现了苏轻是个能写会算的——哪怕是二流大学毕业,他到底也是个大学生——于是升了他做会计,负责一些账目和文字工作,不再让他做工地的重活,还给他涨了工资。
而此时,苏轻从归零队医疗所带出来的营养胶囊快见底了,他知道理论上自己需要大量的营养以供给能量系统,开始担心起日后自己的工钱满足不了胃口。
然而这个问题还在他心里纠结的时候,就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未成年人,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