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之从进屋之后,就一直没发出声音。秦鹿和陈野间的气氛实在太沉重,她压根不敢吭声,直到陈野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她。
林遥之有种被家长检视的错觉,突然有些紧张,在秦鹿身旁正襟危坐,两只手乖乖的放在膝盖上,像个上课被老师看着的小学生。
秦鹿大约也是察觉了她的情绪,握住了林遥之的手,微微用力,暗示她不用紧张。
“你、你好。”林遥之小心道,“我叫林遥之,是秦鹿的女朋友。”
“你好。”陈野露出笑容,看起来十分温和,“我叫陈野,曾经也是秦鹿的朋友。”
秦鹿冷冷的打断他:“现在也是。”
陈野道:“那你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秦鹿说:“我这不是来了么?”
陈野道:“那也肯定是王文乐那蠢货用了什么方法,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他靠着轮椅,咳嗽两声,“算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只是马上要出国治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所以想见见你和王啸。”
秦鹿抿唇:“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陈野轻描淡写,却还是不肯告诉秦鹿:“小病而已。”
秦鹿说:“你总是这样。”
陈野闻言笑着道:“你不也没有变吗?”
时隔许久,两个少年时最好的伙伴再次相见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王文乐在旁边唠叨,说都这么晚了,你也该睡了,我把他们两个送回去……
“再让我们聊会儿吧。”陈野懒散道,“也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你去做点夜宵,我有些饿了……”
王文乐幽怨道:“弟弟啊,你真把我当你的佣人了吗?”
陈野道:“不会啊,佣人哪有你这么笨手笨脚的。”
王文乐语塞,又不能和他计较,最惨的是这一屋子里没一个好惹的,于是神情幽怨的去了厨房,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陈野和秦鹿聊着天,两人说了些少年时的事,林遥之就在旁边津津有味的听着。
从对话中,她发现陈野的确不是个按常理来的人,性子跳脱,时常剑走偏锋。当年秦鹿在擂台上打败了王啸,结束了王啸的连胜纪录,之后便发生了一些事,秦鹿王啸同陈野彻底决裂。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林遥之虽然好奇,却并不敢开口询问。
夜渐渐深了,陈野的脸上浮起了些许倦色,王文乐端来了刚煮好的夜宵,是些热腾腾的饺子,他将饺子端到了陈野身边,竟是拿起筷子打算喂给陈野,陈野居然没有拒绝。
秦鹿见到此景脸色微变,显然,陈野的病并不像他说的那么风轻云淡,如果不是非常严重,陈野怎么可能连吃饭都需要王文乐喂。
陈野吃了两口饺子,见秦鹿脸色凝重,笑道:“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暂时是死不掉的。”
秦鹿说:“那到底是什么病。”
陈野又不说话了。
秦鹿神情里隐隐压抑着怒气,抬眸看向旁边的王文乐。王文乐被秦鹿一盯,鸡皮疙瘩起了一背,却只能苦笑:“大哥,你别盯着我看啊,陈爷不想和你说,我总不能勉强他吧。”
秦鹿站了起来:“那我先告辞了。”
他说着就牵住了林遥之的手,竟是要说走就走。陈野也没有劝,温声道:“去吧,王文乐,把他们送回去吧,注意安全。”
秦鹿面色沉沉,看得出心情十分不妙。听了陈野的吩咐,王文乐只好放下碗,将林遥之和秦鹿领上了车,秦鹿让林遥之坐在后面,自己却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伸手按住了王文乐想要按下启动键的手。
“说吧,到底是什么病。”秦鹿冷声发问。
王文乐一抖,颤声道:“等等……秦鹿,你平时不是挺尊重朋友的想法么,这可是陈野自己不想说的啊。”
秦鹿声冷如冰:“人都要死了,还尊重个屁。”
王文乐:“……”好像的确是。
“说。”看得出,此时的秦鹿情绪十分烦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不想对你动粗。”
王文乐朝着林遥之投来求救的眼神,林遥之只好劝慰说:“比比,你冷静一点。”
王文乐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林遥之就补充了最后一句:“下手注意分寸,别把人打死了。”
王文乐:“?”
王文乐恨死了这一对狗男女,他第一次感觉坐在驾驶室的自己是这样的可怜弱小又无助,只能扯着嗓子哭嚷道:“这我要是说了被陈野发现了,不也是一条死路吗?”
“他饭都得你喂,你还怕他揍你?”秦鹿不屑道,“但是如果你现在不说,肯定是死路一条。”
王文乐转念一想,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犹豫片刻,叹了口气:“但是我如果告诉你了,你也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啊。”
秦鹿道:“嗯。”
王文乐:“是肌萎缩侧索硬化。”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格外低落,甚至语气都哽咽了片刻,“俗称,渐冻症。”
车内一片寂静,秦鹿和林遥之两人都失去了言语。
王文乐趴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才开口:“也没明白,为什么会得这个。”
最有名的渐冻症患者,就是已经离世的霍金。得了这种病的人,会渐渐的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从肌肉,到四肢,最后意识是清醒的,却无法对周围的环境给出任何反应,如同渐渐被冻结。
林遥之想起了录像里拳法凌厉的陈野,又想到了刚才坐在轮椅里的他,只觉得口中苦涩,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来。
“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听说国外这方面的研究更深入一些,便想着出去治。”王文乐碎碎念,“但查了那么多的例子,见了那么多的医生……”他伸手抹了一把脸,颤声道,“都好像……没什么太好的法子。”只能延缓,不可痊愈。
秦鹿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
王文乐苦笑:“就让时光停留在最美的时候,不好么?”
秦鹿重重的砸了一把方向盘,咬牙切齿:“你告诉我,现在是时光最美的时候?最美的时候……早过了。”
王文乐语塞。
“我会通知王啸,明天再过来一趟。”秦鹿闭了闭眼,强行收敛了即将爆发的情绪。他知道王文乐是无辜的,做出所有选择的人是陈野,是他不想告诉自己和王啸一切。
“好。”王文乐讪讪道,“那要不要……”
“暂时先不要告诉他。”秦鹿说,“等我们过来就行。”
王文乐点点头。
车驶出了别墅,车内的气氛,却安静的渗人,这一路上秦鹿都没有再说话,林遥之有些担心他的状态。但因为她坐在后座,也不方便做些什么。
王文乐有些怕了秦鹿和林遥之了,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后,转身就走,多余话都没敢说。
秦鹿下了车站在路边,此时天色已暗,路边昏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落下暗色的剪影,他并排的和林遥之走着,沉默的像一块石头。
林遥之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会让人感觉无力,她忽的停住脚步,转身便搂住了秦鹿的腰,将脸埋到他的胸口,重重的用力:“抱抱就不难过了,抱抱就不难过了。”
秦鹿呼吸一窒,反手抱住了林遥之,他的力气极大,好似要将自己身前的这个小姑娘,硬生生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难过。”林遥之抬头看着秦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秦鹿垂眸,他说:“我其实没有怪过他。”
林遥之静静的听着秦鹿说话,没有追问,秦鹿想说,她就听,不想说,她就不问。
秦鹿说:“但是有些话,好像总是没办法对朋友说出口,就算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用下巴蹭着林遥之的头顶,感受着林遥之隔着薄薄衣物,透过来的体温,“那时候,我是个职业运动员,专攻的是泰拳,大家都觉得我前途无量。”
林遥之好像已经猜到了发生的事。
“但是我和王啸打黑拳的事被爆了出来,所以一切都结束了。”秦鹿低声的说着,“我离开了职业赛场……”
林遥之听着秦鹿的话,鼻子一酸,轻轻的抽泣起来,她能感受到秦鹿对于格斗的热爱,只是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故事。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在做选择题。”秦鹿说,“陈野恨我,也恨自己,他恨我为什么不肯妥协,为什么不肯让他去,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拦住我。”他说,“然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因为只要一见面,就会想起那段最美的时光,想起少年时未曾实现便已夭折的梦想。
看着自己最最心爱的朋友,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在即将翱翔之际被硬生生的折断翅膀,陈野承受不了这一切。他无法忍受本该出现在职业赛场上的秦鹿竟是在俱乐部当了一个小小的教练,他怨秦鹿的固执,憎自己的无能。
“可是如果我让他去,他或许就死了。”秦鹿说,“就算不打职业比赛,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可如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说着,身体颤抖了起来,语气也无比痛苦,他道:“但是为什么命运总是那么残忍呢,那种病,那种病……”
以他对好友的了解,得了那种病的陈野,恐怕会觉得自己就这么死了更好。
对于一个拳手来说,没有什么惩罚是比渐渐的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更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