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巫刑的说法, 现在巫骜在他们巫族里的存在感比那巫闵还要强上不少。只是外面和巫族正好相反, 所有的史料里几乎都没有关于巫骜的记载,还是到了沈家,林如翡才是第一次知道了巫骜这个名字。
看来巫刑对外人的确是没有什么防备之心,林如翡问的问题, 他知道的几乎都回答了了, 可惜浮花玉蕊对这个把她们吓了个半死的半大小子,依旧不肯给好脸色,巫刑也没法子,只好坐在旁边,一副假装乖巧的模样。
离巫族近了, 雾气倒是散了许多, 周围也能看见有巫族人走动,这些巫族人看见这辆陌生的马车都露出好奇之色, 巫刑个个的打着招呼。
这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防备的力量, 直到到了巫族的大门口, 林如翡才瞧见了两个拿着武器神态悠闲的巫族侍卫。
那侍卫认识巫刑, 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说你小子成果如何, 这次又吓坏了几个人。巫刑挺起胸膛正打算吹嘘一番,却忽的觉得不对,一扭头, 瞧见车厢里两个被他吓到的侍女投来了阴测测的目光。
巫刑脸上顿时一僵, 挠了挠头, 讪笑道:“没、没有的事,一个都没吓着呢。”
“这人是朋友吗?来巫族做什么?”侍卫又把目光投到了林如翡身上,看着这辆高大的马车。
“是朋友吧。”巫刑说,“他们是来找大巫的,好像是要取回以前放在巫族的东西。”
“哦,这样啊,那我送你们进去吧。”侍卫也没有再盘查什么,听了巫刑的话便点点头,说大巫这会儿正在祭坛那边做法呢,估计刚好做完。
巫刑点头说好。
于是侍卫便牵着林如翡的马车把他们往祭坛那边带,林如翡说会不会太过叨扰,毕竟在大部分地方,祭祀都是很私密的事,侍卫却无所谓的摆摆手,说没什么关系,林如翡既然是巫刑的朋友,就是他们的朋友,对待朋友,不必那么生分。事实上自己和巫刑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林如翡不由的对他们的毫无防备感到了一丝担心。
“你倒不用担心他们,巫族虽然性子单纯,但也不是什么蠢货,他们对人的好坏还是分的很清楚的。”顾玄都道,“况且敢惹他们的人实在不多,都晓得巫族人有仇必报,只要惹了一个,就得罪了一族。”
林如翡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在侍卫的带领下,林如翡很快就见到了他们族里的祭坛。这祭坛是石头堆砌而成的,中间画着一个巨大的朱红色阵法,附近则立着几根巨型石柱,看起来颇为神秘。在祭坛的最中央,跪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那男人的黑衣上,绣着精美的腾蛇腾云图,手中握着一把朴素的权杖,正低头的吟诵着什么。祭坛的附近,也跪着一些巫族的民众,他们目光虔诚的盯着男人,不住的叩拜。
林如翡来的时候,祭祀刚好进入尾声,那男人站起来,用当地的方言说了些林如翡听不懂的话,民众才起身散去。他又在祭坛之中站了一会儿,才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见男人走到面前,巫刑和侍卫半跪下对着他行了个礼,巫殷抬了抬手,两人才起身。
“这位是?”巫殷看向林如翡问道。
“大巫,这是我在外面交到的朋友。”巫刑开心的介绍起了林如翡,把两人相识之事发给巫殷描述了一遍。
巫殷听后沉吟片刻:“不知林公子来我巫族所为何事?”他的确是生的俊美,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说话语调柔声细语,带着和煦的味道,让人如沐春风,难怪巫刑说起这个大巫来,满脸都是喜欢。
林如翡说:“我是来取一样东西的。”
“什么东西?”巫殷问。
“百年之前,一位前辈说他将东西留给了巫族的巫闵,麻烦我过来替他取回,只是我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林如翡斟酌着用词。
“巫闵?”巫殷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略微有些惊讶,他道,“林公子认识我师父巫闵?”
“不认识。”林如翡摇摇头。
“我还以为林公子和我师父是旧识呢。”巫殷遗憾的笑了笑。
“我才二十几岁,又怎么会认识那么厉害的大巫。”林如翡也笑了。
“哦,原来如此。”巫殷说,“只是我师父百年之前就已经离世的,当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信被烧毁,你前辈那东西,恐怕也保留不下来。”
林如翡蹙眉:“可是那东西非常的重要……”
巫殷迟疑片刻,道:“不如这样,我们寻个地方慢慢的说,你仔细的描述一番,看我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如翡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往前走。
两人没走多久,巫殷便停在了一间吊脚楼面前,说这是他的住所,邀请林如翡上去坐坐。
林如翡对于巫殷的不见外略微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觉得巫殷和巫刑倒是有些相似,都对外人没什么防备,看来这的确是他们一族的特点。
顺着楼梯爬到了楼上,林如翡踩着木质地板跟着巫殷到了屋内,看见屋子里一个男人正侧对着他们坐在床边,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页,见到他们回来了,头也不太抬,淡淡道:“回来了。”
“回来了。”巫殷微笑应声。
这男人的模样也生的不错,只是看起来略微有些冷清,但这种冷清在见到巫殷时却化作了幸福的暖意,两人丝毫没有顾忌林如翡这个外人的存在,就这么抱在了一起,互相亲吻着对方。
林如翡略微有些惊讶,巫刑见了笑着说:“这是巫殷的阿语,也就是你们那里的爱人。”
男子相恋,林如翡倒是已经见过不少,但这般光明正大的,倒是头一回,看巫刑和侍卫的神情,都没什么变化,显然早就见怪不怪。
“林公子见笑了。”巫殷温声道,“我们巫族民风开放,不在乎男女之别,只要是心爱之人,就能结成伴侣。”
林如翡若有所思:“那倒也不错。”
“巫刑,你们先出去吧。”巫殷说,“我和林公子单独聊聊。”
“好嘞。”巫刑和侍卫一起出去了,留下林如翡三人在屋内,巫殷的爱人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冲着林如翡微微颔首后,也起身进了旁边的侧屋,客厅里便只剩下了林如翡和巫殷。
巫殷起身给林如翡倒了杯热茶,道:“林公子是从哪里来的?”
林如翡道:“昆仑那边来的。”
巫殷说:“昆仑?那可就远了。”他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像是在思考什么,“林公子既然不知那东西是什么,但想来应该知道那位要取东西的前辈的身份……不知可否告之?”
林如翡正准备说,顾玄都却森冷的道了一句:“别告诉他。”
林如翡微微一顿,摇了摇头。
顾玄都道:“这个巫殷,果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林如翡虽然奇怪顾玄都为什么这么说,但巫殷就在面前,他也不能直接发问。
“那就太可惜了。”巫殷叹着气,黑眸里透出些遗憾的味道,“我还以为是相识的旧友,能叙叙旧呢。”
林如翡道:“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知道的事情实在不多。”
“哦。”巫殷说,“原来如此。”
他沉默片刻,又腾地笑了起来,“不过虽然找不到东西,但林公子远道而来,也算是我们巫族的贵客,可千万要在这里好好玩上几天。”
林如翡盛情难却,只好应下。
巫殷又和林如翡聊了些别的,问了林如翡一些关于外头的事,也介绍了一些巫族的习惯和风景,两人聊到中午,巫殷才唤来仆人,备好了一桌饭菜款待了林如翡一番后,又让人带着他去了休息的房间。
进了屋子,林如翡才看向顾玄都,道:“前辈,怎么了?”
顾玄都脸色冰冷。
林如翡被他的模样吓到了,还未发问,便听到顾玄都说了一句:“巫闵没有死。”
“什么?”林如翡愣住了,“巫闵没有死……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顾玄都嘲讽的笑了:“当然是因为我看见了他。”
林如翡:“在哪……”他本来是想问在哪里,但话说了一半,却福至心灵的明白了顾玄都的意思,他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满目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巫殷家里的那个男人……“
“对,就是巫闵。”顾玄都咬牙切齿,“我当时就说巫闵那徒弟狼子野心,他却没当回事,现在看来,我果然是对的。”
林如翡半晌没说话,被这件事震惊的不能言语,许久后,他才迟疑道:“既然如此,他不应该把巫闵藏起来吗?为什么会邀请我去他家坐坐,万一我认识巫闵……”
顾玄都冷笑:“他就是想知道你认不认识他吧,你若是真的认识巫闵,看见他再巫殷的房内和他那般亲密定然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能不能活着离开巫族都是个问题。”
没想到巫殷看着那般纯良,竟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林如翡只觉得凉气顺着从后背直往上窜,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顾玄都深吸一口气:“巫殷定然是对巫闵做了什么,或许是封了他的记忆,或许是抽了他的魂魄,先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和巫闵接触一下,看能不能唤醒他。当然,若是不行也不必勉强,毕竟这里是巫殷的地盘,也不好和他硬来。”
林如翡点点头。
“还有,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记得不要在巫殷面前露出马脚。”顾玄都道,“他是个聪明人,很容易看出破绽。”
林如翡只能说好,他问起了当年巫殷和巫闵的事,顾玄都断断续续的说了。
百年之前,巫族有两个大巫,一个是巫闵,另外一个就是他的徒弟巫殷,巫殷自有就跟着巫闵修习,两人情同父子,关系极好。巫闵性子冷淡狂傲,对待什么事都不不放在心上,巫殷则性情温和,即便是面对巫闵这般糟糕的性子,也能很好的包容。在外人看来,巫殷跟了巫闵受了不少委屈,但只有了解他们师徒二人的才会明白,其实这关系里占主导地位的反而是巫殷,巫闵很多事情懒得出面,便由巫殷来解决,久而久之,巫殷便成了巫闵的代言人。
顾玄都当年虽然和巫闵关系好,但却不太喜欢他的这个徒弟,在他看来,巫殷不及巫闵万分之一,心思念头太过繁杂,反倒耽误了修炼。这些事顾玄都也和巫闵提过,但巫闵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说人与人都是不同的,要是人人都像他这个样子,谁都受不了。
顾玄都见他如此说,便也作罢,没有再提起过此事。
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顾玄都更无力去关心巫殷和巫闵的事,他将自己的心脏交在了巫闵的手里头,就是指望着他替自己好好保管,谁知道他走了没几年,巫族就出了这样的事。
根据林如翡的描述,巫闵本来该死在巫族的大战里,可现在他不但没有死,反而成了巫殷的恋人,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里巫殷肯定动了不少手脚。
林如翡听完顾玄都的描述,撑着下巴有点愁,道:“前辈啊,这巫闵怎么胆子那么大,连自己的师父也敢下手。”
顾玄都道:“师父怎么了?”
林如翡说:“啊?”
顾玄都敲敲桌子:“重点不是对师父下手,是要两情相悦!”他对着林如翡义正言辞道,“要是小韭对我下手,我就挺乐意的。”
林如翡脸颊一红,讷讷道:“前辈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
顾玄都正色道:“前辈可没开玩笑。”
林如翡抿唇,不自在的地移开了目光。
顾玄都也没有逼他,反正现在林如翡已经快要习惯他的存在了,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牵他的手,虽然林如翡并未意识到这种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潜移默化,这温水里的青蛙,早晚被他煮熟了。
虽说旅途劳顿了几日,身体有些疲惫了是该好好休息,但林如翡心里有事,睡不太着,在软榻上小憩了片刻,便起来了,在住所附近转悠了一圈。
这巫族位于峡谷之中,没什么日照,再加上这几日山岚环绕,倒是十分凉爽,如同深秋。
林如翡作为一个刚来此地的外地人,真切的感受到了巫族人待客的热情,就连走在路边,都会被人叫住,要么递上几块零嘴,要么攀谈几句。且周围的人看向林如翡的眼神里几乎是满满的好奇和渴望,林如翡当真有种自己好像成了什么珍奇异兽的错觉。
林如翡同不少巫族人都询问了关于巫闵的事,果然如巫刑所说的那般,竟是大部人都不知道巫闵的存在,少有的知道的,也就只晓得巫闵是个上古大巫,别的一概不知,也不知道巫殷到底如何,才做到了这个地步。
为了欢迎他这个贵客,巫族人布下了丰盛的晚宴,林如翡和浮花玉蕊都去参加了。面前的篝火上,烤着一只巨大的烤全羊,众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喝酒聊天,气氛好不热闹。
林如翡虽然心中担忧着顾玄都的事,但也不免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小酌了两杯。晚宴气氛热烈之时,林如翡却发现在正中心位置的巫殷不见了踪影,心中有些奇怪。巫刑对此却是见怪不怪,说肯定是大巫家里的那位闹脾气了。
林如翡一听就来了兴趣,说:“怎么,他经常闹脾气?”
“是啊。”巫刑挠挠头,“他是外面来的,不太喜欢说话,也很少参与我们的活动。就喜欢一个人呆着……”
林如翡说:“他来了多久了?”
巫刑说:“好些年了吧,我出生之前他就来了。”他如此说道:“他很少出门,平日里也瞧不见他,但却很粘人,离不开大巫身边半步。”他说完这话,自己先羞涩的笑了,“大巫很喜欢他的,他们两个感情也好,我以后若是能遇到这么喜欢的人,也是幸运的事。”
林如翡打趣他:“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就喜欢可爱的小姑娘。”巫刑小声的说,“你侍女那样的就挺好。”
林如翡叹气:“可是你都把人吓成那样了,还指望人家喜欢你呀?”浮花玉蕊这会儿还在为之前被巫刑吓到的事生气呢。
巫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嘀咕两句,继续低头吃菜。
酒足饭饱,众人都满意而归,广场的篝火也熄灭了。
林如翡在外面转了一圈才回去,回去之前询问了巫刑些关于他们族内祭祀的事。
巫刑没长心眼,林如翡问什么他就全说了,说他们族内一般一年祭祀一次,那几日通常会起大雾,林如翡问一般是几天,他想了想道:“一般是十天吧。”
林如翡计算了一下起雾的日子:“已经祭祀了三四天了?”
“差不多。”巫刑揉揉鼻子,“林公子若是想走,还是等雾散了再走吧,这峡谷里虽然只有一条路,但还是有些凶猛的野兽,没那么安全的。”
林如翡道:“好。”
巫刑走后,林如翡便和顾玄都合计起来,他道:“既然祭祀还有几日,那我们能不趁着巫殷祭祀的时候,混进他家里看看巫闵?”
顾玄都沉吟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巫闵是个大巫,家里肯定会设计一些禁制,最好还是把巫闵引出来。”
林如翡道:“我明天去试试。”
顾玄都点点头,让林如翡以自身安全为重,若是实在不行索性作罢,他也不是那么需要一个实体的身体。
林如翡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压根没有吭声。有谁会不想要一具实体的身体呢,若是找不回顾玄都的心脏,难道要他一辈子以鬼魂的形态待在自己的身边?且不说会被人当成癔症,若是以后两人的关系有进一步的发展……想到这里,林如翡忽的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想偏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顾玄都狐疑的瞅着林如翡绯红的耳根,说小韭你在想什么呢?
林如翡镇定道:“想明天的计划。”
顾玄都说:“你想就想,脸红做什么?”
林如翡道:“……就是有点热。”
顾玄都:“……?”
林如翡不出声了,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顾玄都看着他睡颜神情许久,神情变化莫测,身形也渐渐消散在了空中。
第二天,一大早林如翡就起来了,洗漱之后简单的吃了早饭,便出了门。按照昨日想的那般,他先去祭坛确认了一下,果然看见巫殷如昨日那般跪在祭坛中央正在虔诚的祭拜,随后凭借记忆去了巫殷的住所,但却没有进去,而是掏出口袋里传信用的符箓,写了几句话后将信纸叠成纸鹤的模样,送进了巫殷的家里。
看着纸鹤从窗户飞了进去,林如翡有些不放心,道:“他会出来吗,万一他不出来怎么办?”
顾玄都说:“没事,不出来再想别的法子。”
万幸的是纸鹤飞进去没多久,巫殷家里的门便被打开了,巫闵脸色带着些疑惑之色,朝着外面四处打量,在看到站在附近不远处的林如翡后,微微蹙了蹙眉,缓步朝着这边来了。
“来了!”林如翡愁道,“怎么和他说呢……直奔主题?”
顾玄都道:“见机行事,但也别把他刺激的恨了,把巫殷勾过来。”
林如翡点点头。
两人说话之际,巫闵已经走到了林如翡的面前,他的神情一如昨日见到的那般冷淡,声音也很轻,抬起手,手心里正放着林如翡送进去的纸鹤:“你的?”
林如翡道:“没错。”
“什么事?”巫殷问。
在纸鹤里,林如翡说了有要事相商,要是换做了别人,巫闵根本不会理会,但不知为何,他在林如翡身上嗅到了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巫闵犹豫之后,还是选择来见他一面。
林如翡咬了咬牙:“冒昧的问一句……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巫闵道:“以前?”
林如翡说:“几百年之前。
巫闵道:“几百年之前?我年岁还未过百,怎么会记得百年之前的事?”
林如翡哑然。
巫闵说:“你到底是谁?”
林如翡咬牙道:“我认识你,你不该是巫殷的恋人。”
巫闵道:“那我该是谁?”
林如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应该是巫殷的师父,巫闵——我曾经见过你。”
巫闵神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