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的活儿都张晨顶着, ”王姐说,“她每天给你汇报一次,有什么问题你就跟她说。”
“嗯。”晏航点了点头。
“你赶紧好起来,平时没觉得, 就昨天一天我都快累死了,”张晨说,“等我哪天适应了不累了我就该篡位了啊。”
“赶紧篡,”晏航说, “我正好申请去后厨。”
“王姐你看这个人,”张晨叹了口气, “后厨到底有什么吸引力啊, 这边都领班了,还想着去后厨从小杂役干起呢,相当气人了。”
“我就这点儿爱好。”晏航笑笑。
“近期怕是不行了, 餐厅这边儿刚上正轨,”王姐说, “总监满意得不得了, 恐怕你交了申请也不会同意……今天还想跟我们一块儿过来看你呢。”
“哎,可千万别, ”晏航吓了一跳, “这级别也太高了。”
“放心吧,唐经理要来都让我拦下了, ”王姐笑了, “就知道你受不了这些, 我们今天也不待久,一会儿就走了。”
晏航完全没想到会有同事来探望,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他因为从来没在什么地方干过这么久,没这个概念。
王姐说一会儿就走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算是适应得很好了,每天都站在餐厅里,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扯着嘴角微笑着应对各种突发事件……这都是他从前会尽量避开的场景,纷乱的人群,会让他压力猛增。
而现在他可以强迫自己去融入“正常”的工作生活里,努力适应着生活里出现的同事,领导,客人……
只是依然会觉得疲惫,虽然没有人看得出来。
除了初一,他很难能做到轻松面对别的人,这样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改变,也许一辈子都会这样。
王姐和张晨他们离开之后,他躺到床上,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花很,好看,”初一站到床头柜前,从花束里拿出了一张小卡片,“祝晏航早,早日康,复。”
“那一大兜是什么?”晏航问。
“我看看,”初一打开了王姐拎来的那个大礼品袋,“哇,好多吃的。”
“有什么?”晏航转过头。
“曲奇,蛋卷,”初一一样样拿出来,好几个很漂亮的盒子,“凤,凤梨酥……”
“凤梨酥我爱吃,”晏航说,“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不知道,我都没,没吃过,”初一说,“不过我不,不爱吃,甜食。”
“那把别的那些,”晏航小声说,“给大叔。”
“嗯。”初一点了点头。
大叔非常愉快地推辞着,说是不用,初一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直把袋子往大叔手里递,就说了两个字:“拿着。”
晏航在一边看着老想笑,最后初一去厕所搓毛巾的时候,大叔笑着说:“谢谢啊,小哥。”
“客气什么,我也吃不了那么多。”晏航笑笑。
“你弟弟,”大叔说,“非常……耿直啊。”
“嗯?”晏航想了想刚才初一的样子,没忍住又笑了。
“好像我再推一下他就要生气了,”大叔说,“明明平时看着挺和气的一个小哥。”
“所以你就别推了,再推他说不定还要打人。”晏航说。
大叔笑着很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看到初一搓好毛巾出来,他伸手去接:“擦身是吧,我来吧。”
“我来,”初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走到床边了才想起来了似的笑了笑,“我试试。”
“那你试,”大叔说,“我去办公室问问大夫,是不是今天可以拔胃管了,拔了就能吃点儿流食了。”
“好的。”初一点点头。
晏航身上的伤换了药,伤口附近那些被药染出的颜色也淡了一些,擦伤也结了痂,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初一做不到像大叔那么利索,只能努力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不那么笨拙。
抓着晏航的手给他擦胳膊的时候,晏航靠在床上哀叹:“我好想洗澡啊……太难受了……”
“再忍两,两天。”初一说。
“你应该把我香水拿来,我喷点儿还能遮遮味儿。”晏航说。
“你身上没,没味儿,”初一说,“又不是夏,夏天。”
晏航叹气。
初一掀开被子,准备帮晏航擦擦腿,但抓着裤子的时候又有点儿犹豫,不知道是应该把裤腿儿撸上去擦,还是应该把裤子脱下来擦。
“穿内裤了,”晏航弯起一条腿,轻轻挺了一下,“脱了擦,我正好换条运动裤,这个没弹性穿着难受。”
……这个动作。
初一没看过什么黄色小说,也没看过黄色漫画,更没看过任何带色的视频,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甚至没能找到一个类似场景的情头,但却闪过了至少一百八十张喷血.gif。
各种喷,花式喷,鼻子喷嘴喷七窍喷。
他非常想就地跪下,给晏航磕几个头。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反复地在极其不合适的场景里有各种联想和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让他尴尬,难堪,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反感自己这种仿佛是吃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药的反应。
他放下毛巾,借着去给晏航拿裤子的机会,拉开柜门,把自己藏在了门后头,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去。
其实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冲击,这些反应就总是这么不受控制,有时候伸个懒腰说不定也能抬个头,但眼下这个场合,就是不能忍受。
不能忍。
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你……”晏航叫了他一声,但话没说完又没了声音。
他猛地回过神来,伸手把晏航的裤子扯了出来,在关上柜门的同时,他发现柜子是两层的,他打开了上层的柜门。
只能遮住他的上半身。
而他羞耻的下半身,完全没有遮挡地完全呈现在了晏航面前,还是个正正的侧面。
虽然并不是多么激烈的反应,但他穿的是条薄款的运动裤,这么标准的侧身……晏航肯定看见了。
他整个人都是僵的,就那么站在柜子跟前儿,瞪着已经关上了的柜门,头都不敢往晏航那边转。
“初一,”晏航感觉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还是叫了初一声,“过来。”
初一抓着他的裤子走过来的时候,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走路也有点儿顺拐了,眼睛也不知道看的是哪儿,反正一直没跟他对上。
走到床边,初一什么也没说,动作僵硬地把裤子往他腿上套着,晏航努力让自己动作的幅度小一些,俩人配合十分不默契地把裤子穿上了,初一给他盖上被子的时候,裤腿儿还是拧着劲的,但他也只能先忍了。
初一这个尴尬反应应该是因为他,但具体是哪个动作或者哪个部位产生的神奇效应,他就不太好确定了,毕竟他不会因为看到别的男人做了自己之前那系列之中的任何一个动作而有生理反应。
……当然,他也没看到过。
“小狗,你过来。”晏航冲初一招了招手。
初一艰难地挪到了他旁边,但他还没开口,陪护的大叔和两个护士拿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可以拔管了,”一个护士看着他床头的牌子,“有没有感觉腹胀?”
“没有。”晏航回答。
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让到一边去了。
“好的,”护士点点头,“一会儿我说屏气的时候你就憋一下气,以防有液体滴到气管里。”
“嗯。”晏航应着。
“会疼吗?”初一在旁边问了一句。
“没什么感觉就拔出来了的,很快,”护士笑笑,“不会疼的。”
“哦。”初一靠在柜子旁边点了点头。
拔完管子晏航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舒服。”
“这几天得吃流食,然后半流质。”护士说。
“嗯,我帮他订了病号饭了。”大叔说。
护士出去之后,晏航想把初一叫过来安抚一下,但陪护大叔一直在旁边杵着,他也没法开口。
初一就那么靠在柜子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好几分钟,走廊上突然有些吵闹,大叔侧过头听了听外面:“怎么吵起来?我去看看。”
大叔出去之后,晏航看了初一一眼,初一低着头走了过来,坐到了他床边的椅子上。
“怎么了?”晏航抬了抬手,想抓抓他脑袋,又有点儿犹豫。
“没。”初一迅速把脑袋凑到了他手边。
他笑了笑,在初一脑袋上抓了抓,初一顺势趴到了床沿儿上,脸冲下埋在自己胳膊里,过了一会儿才闷着声音说了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了。”
“嗯,”晏航看着他,发现他耳根都红透了,又有点儿想笑,但想想又不太笑得出来,“没什么的啊,老爷们儿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初一不出声,还是那么趴着。
晏航连安慰人都不太会,更别说开导人了,这会儿看着初一这样子,他简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了。
“你会,会不会觉得,我是,是个变,态。”初一声音还是闷着,听得出他非常郁闷。
“你这个态从哪儿变起啊,”晏航轻轻叹了口气,“这不就是个正常的生理反应么,裤子蹭两下都会硬呢……”
“我以前没,没这样。”初一还是很郁闷。
“你以前不是个小狗么,你现在是……”晏航非常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大,大狗了嘛。”
“你结巴什么。”初一说。
晏航笑了起来:“靠,我居然被一个结巴嘲笑结巴了。”
笑了两下好像又扯到了伤口,他正想捂一下的时候,初一伸手捂住了他的伤口,但脑袋还是没抬,就那么趴在床边,伸个胳膊按着他的伤口。
晏航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初一的表现的确已经不像是普通小狗蹭蹭腿嘤嘤叽叽几声了,他就算再不愿意去猜测,也已经能感觉得到。
所以他现在很无措。
就是挺心疼的。
他不会有任何反感,但也没办法就那么轻率地给出初一想要的答案。
而且初一似乎更多的也只是想让他知道,扛不住了需要说出来,并没有表现出有多么期待他的回应。
也许是不敢期待。
“初一,”他把手按在了初一手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用说,”初一说,“我没,没有……你就当我什,什么也没,没说。”
晏航没出声。
“我不,不喜欢你。”初一说。
晏航笑了。
“败家,还总,总失眠,”初一说,“还,还,还总,总……”
“总什么啊?”晏航笑着问。
“没了,”初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突然带上了鼻音,“你太,好了,我找,找不出毛病。”
晏航在他手背上轻轻拍着,小狗东西又哭了。
这要换个人,一天天的没事儿就哭一鼻子,他早一脚给踹开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初一每次哭,他都不会觉得烦,只会觉得挺可爱的,最多也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不过今天初一哭的时间很短,大概因为在医院,陪护大叔和护士随时都有可能推门而入。
“真是,小时候哭,少了,”初一抓过床头柜上的纸巾,“烦人。”
“初一,”晏航挑起他一根手指,轻轻捏着,“我吧,一直跟着我爸到处跑,说好玩呢,挺好玩的,见世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事儿,我都见过。”
初一趴回床边,侧过脸听着他说。
“要说孤单呢,也真的很孤单,”晏航说,“我大多数时候愿意一个人呆着,消停,看看书,听听音乐,边儿上没人最好,但是不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也得一个人呆着。”
“所以我一直挺想有个兄弟姐妹的,”晏航说,“特别乖的那种,我烦的时候一挥手,小玩意儿就走开了,无聊的时候一招手,小玩意儿就蹦过来了……”
“您挺,挺能想,”初一说,“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
晏航笑着在他手上弹了一下:“我就是想说,你就挺乖的,我一直就想着你是我弟弟就好了。”
初一小声说:“结巴弟,弟弟也想,要吗?”
“听我说完行吗?”晏航说,“你结巴千万别好,好了咱俩一天就得打一回。”
初一没有说话。
“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晏航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俩之间,会不会有超出这个范围的感情存在,我完全没想过。”
初一咬了咬嘴唇没出声。
“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晏航说,“我……”
“不,不,不用,”初一一听就坐直了,“我不,不要你回,回答,我不用……不用,不……”
“哦。”晏航看着他。
晏航真是个很好的人,非常好,非常善良。
初一根本没想过晏航会跟他说这么多,就是怕他难受和尴尬。
其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想法,他只是觉得再也扛不下去了,想说出来。
他已经不再想要晏航的回答了,完全不想要了,他甚至希望没有跟晏航说过那天的那句话。
他只想要跟晏航轻松地呆在一起,晏航不开心的时候他可以逗晏航开心,他不开心的时候晏航会安慰他。
如果晏航只是想要个遥控弟弟,他也愿意做那样的弟弟。
他不知道对于晏航来说,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只希望晏航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轻松的,没有任何压力。
哪怕是被喜欢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压力。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大夫来查房的时候晏航问了一句。
“是不是待得有点儿闷了啊?”大夫笑着问。
“嗯,”晏航叹了口气,“我快憋死了。”
“这才一星期不到,”大夫说,“再坚持几天,你身体素质很不错,再有几天可以出院回家调养。”
“几天?”晏航问。
“观察观察再看,”大夫说,“身体重要,别这么不当回事儿。”
身体当然重要,但对于晏航来说,情绪更重要。
他这几天每天都跟人乐呵呵地聊天儿,跟初一,跟陪护大叔,跟护士,但无论怎么强装开心,他都感觉自己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要不是有初一,他早就到谷底了。
“我陪你出,出去转转。”初一推了个轮椅进了病房。
“我能走,”晏航笑了笑,“现在不用这玩意儿了吧。”
“去花园,推你过,去了你再自,自己走。”初一说。
“行吧。”晏航慢慢下了床,坐到了轮椅上。
初一推着他进了电梯,下了楼,溜达着到了医院后楼之间的休闲小花园里。
平时上这儿来透气的病人应该挺多,但今天降温,冷了不少,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
“冷吗?”初一把他身上的厚外套拉了拉。
“不冷,没风还行。”晏航说。
“这儿不,不如家那,那边儿,”初一说,“下个月才供,供暖。”
“怎么,你冷得睡不着了吗?”晏航笑着问。
“一天比,一天冷了,”初一把外套拉链拉上,“我挺怕,冷的。”
“柜子里有电热毯,你要冷了就铺那个。”晏航说。
“不,”初一摇头,“不安全,万一烤,烤熟了怎,么办。”
“我正好吃了。”晏航说。
初一把手递到了他面前:“给。”
晏航看了看他的手:“擦擦。”
初一从兜里掏出包湿纸巾,自从晏航住院之后,他就被迫跟着养成了非常讲究的习惯,走哪儿都带着湿纸巾,因为讲究的晏航没事儿就让他这儿擦擦,那儿擦擦。
他抽了张湿巾出来把自己的手擦了擦,重新递到了晏航面前。
晏航张嘴就要咬。
他在晏航碰到他手的时候猛地收回了手。
不是因为怕手脏,而是这一瞬间从指尖窜起来迅速漫延到肩膀的一阵酸酥。
他把手揣回了兜里,捏了捏兜里的小钢镚儿。
“抠门儿。”晏航笑了笑。
“今天才知,道吗?”初一坐到了他对面的石凳上。
“你们上课了吧?”晏航问,“明天回学校一趟?”
“我请,了假,”初一说,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宿舍那帮人说他请假的原因,“今天宿,宿舍的人还,问我来着,不知道怎,么说。”
“就说我住院了呗。”晏航说。
“能说吗?”初一看着他。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晏航笑笑,“被打劫的捅了一刀。”
“……哦。”初一点了点头。
“我现在也不用老守着……”晏航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了顿,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初一马上也跟着往那边扫了一眼。
那边是住院部的消防通道,没什么人往那儿走,初一一眼就看到了那儿有个人正快速地往里走。
这个走路的姿势!
他顿时想起了那天在他前面逃跑的那个人,也在这一瞬间想起来那人跑起来似乎略微有点儿晃……
初一猛地从石凳上跃起,腿一蹬直接翻过了旁边半人高的灌木往消防通道那边冲过去的时候,晏航差点儿给他鼓掌再外带叫一声好。
虽然知道初一练拳,会打架了,在学校也声名在外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初一这么漂亮的身手。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非常帅气。
两秒钟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想叫住初一,但腰上小腹上还没好的伤让他没法出声大喊。
蠢狗!
万一这会儿再来一个人捅你哥一刀怎么办!
晏航摸了摸外套口袋,空无一物。
他看了看四周,有一个推着垃圾车的保洁大姐正从旁边经过,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等保洁大姐走到他旁边,初一又跟风卷着一样从消防通道那边跑了回来。
“飞去来兮啊,”晏航看着他,“COS回旋镖呢?”
“吓死我了,”初一把他连人带轮椅靠背一把搂住了,“我跑,跑一半儿突,突然想是,不是声,声,声……”
“东击西,”晏航帮他把话说完了,“所以你就回来了。”
“嗯,”初一点了点头,“脚扭,扭了。”
“废物,”晏航伸手到他外套里,隔着衣服在他背上搓了搓,“坐下。”
“是那个人!”初一往四周看了看,又盯着消防通道那边,好半天才坐了下来,“是他!”
“嗯,”晏航看着他的脚,“先看看脚。”
初一一边警惕地东张西望,一边伸手想脱鞋,手抓着鞋帮刚一用力,立马就抽了口气,脸都拧了。
“疼?”晏航撑着轮椅扶手往他那边挪了挪。
“啊,”初一咬着嘴唇,解开鞋带把鞋脱了下来,“有点儿。”
晏航看到了他已经肿了起来的脚踝,有些吃惊:“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不,知道啊。”初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