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两支烟之后, 那辰的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
安赫发过来的,到家了没?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给安赫回了一条,到了, 看星星呢, 你要不要也看看。
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安赫又发过来一条, 看完了,打了俩喷嚏, 你是不是想我了?
那辰笑了, 这玩意儿不准,要准的话你现在得重感冒才对。
睡吧,晚安。
晚安。
那辰发完短信之后对着手机上安赫的名字又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地上的那朵小白花, 跨上了小电瓶。
有个能每天道晚安的人对于那辰来说, 是种幸福。
平平常常的两个字,随意而温暖地说出来。
他发动车子, 顺着路慢慢往回开。
柔软的风吹过他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天转暖了, 冬天里那种刺透身体的寒风已经消失。
小电瓶的速度跟庞巴迪没法比, 但偶尔他开着小电瓶的时候会觉得挺享受, 跟庞巴迪的狂野刺激相比, 小电瓶这种啃啃唧唧的速度让人安心。
开出一段路之后,小电瓶的速度越来越慢,那辰拧了拧油门,小电瓶嗡嗡叫了两声,速度更慢了。
那辰啧了一声,扫了扫仪表盘上的电量指示,停下了车:“靠……”
没电了!
那辰开习惯了烧油的摩托车,对于一个小马桶的电量能跑多远没有概念,也没有看电量的习惯。
现在看着电量指示down到底的指针,他有点儿无奈。
坐在车上愣了一会儿又有点儿想笑,这叫什么事儿。
推了半小时车,才在一家卖电瓶车的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牌子,快充,两元一次,不过这店已经关门了。
好在时间不算太晚,那辰扑过去在门上哐哐一通敲,店主隔着门只开了个小窗,大概觉得他是打劫的。
那辰把自己身份证和学生证都拍在小窗上。
但拍上去之后他马上就后悔了,学生证上印着专业,店主在看了一眼之后把小窗都给关上了:“对不起啊,这大晚上的实在太不吉利了。”
“这两回事吧……大叔我充不上电推着车走回家得到后半夜了……”那辰靠在门上,这要放以前,他估计会发火,没准儿会弄一堆小石头对着门砸一颗一颗砸上几小时的,但这段时间他心情好,“你帮帮忙吧。”
费了半天劲也没把店主给说通,那辰往两边看了看,能有快充的就这一家了,他一咬牙:“我出大招了啊,叔。”
“你敢砸门我就报警。”店主在里面说。
“不砸,我不费那个劲,”那辰靠着门蹲下了,“我念经。”
“什么?”店主的声音很疑惑。
“你说呢,”那辰笑了笑,“我学这个的。”
店主没吭气儿,那辰清了清嗓子,其实他们不学这些,但蒙事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低声开始背:“南无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咒塔梭哈……”
“哎!”店主打开了小窗,“你这小伙子真是……赶紧充完了走啊!”
“谢谢叔,”那辰跳起来把车推了过来,店主开了门,帮他把插头什么的接上之后,他才笑着说,“这是吉祥祈福的经文,别担心。”
在店里充了五块钱的电,那辰好歹是把车给开回了家。
随便冲了个澡定好了明天的闹钟就回屋躺床上了,躺了一会儿又爬了起来,翻出了两块钱硬币,放进了床头的小猪存钱罐里。
硬币掉进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有些闷,不再是之前那种清脆的声音,他拿起罐子掂了掂,又晃了晃,钱已经不少了。
他躺回枕头上,把存钱罐放在枕边,手指在罐子上弹了弹:“晚安。”
早上闹钟还没响的时候,那辰已经醒了,他起床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喝了罐牛奶,想着安赫早上会吃什么,平时差不多都买俩包子吃,今天可能会因为心情不好直接不吃了。
于是他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卤蛋热好了放在小号保温碗里带着出了门。
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开门进屋,跑到阳台上,阳台的花架上一字排开放着一溜小花盆,他挨个给花盆里浇上水,小声念叨:“各位小爷,你们怎么还没见芽,千万别坑我,不到一个月了,总不能让我给人送几盆子土吧!”
安赫开着车到殡仪馆的时候,看到了二姨扶着姥姥也刚到,这里有个送别仪式,之后就得把姥爷送到火葬场去了。
他下了车,姥姥看到了他,停了停脚步,他刚想开口叫声姥姥,姥姥已经转过脸慢慢往里走过去了。
安赫拿出手机,拨了老妈的号码,想看看老妈那边什么情况,但手机关机。
他叹了口气,算了,就这么着吧,亲戚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都无所谓了,他做到他该做的就行。
告别厅外已经摆好了椅子,工作人员正给家里的亲戚往胳膊上系黑纱,安赫看到了一身黑色正装正忙着的那辰,他没有过去,站在一边看着。
家里亲戚老妈从来不走动,除了姥姥二姨和舅舅之外他根本不认识,别人也没注意到他,看到了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辰给姥姥系好黑纱之后抬头看到了他,示意他过去。
安赫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过去给姥姥和二姨她们添堵。
那辰抽空走了过来,把手里的黑纱系到了他胳膊上,轻声说:“一会送出去的时候摘了系旁边树上就可以。”
“嗯。”安赫点了点头。
“吃早饭了吗?”那辰看了他一眼。
“起晚了没来得及吃,”安赫笑笑,“你吃了?”
“废话,红案小能手还能没早饭吃么,我吃的煎鸡蛋和牛奶,”那辰啧了一声,“等我。”
安赫看着他转身回到桌边,从桌斗里拿出一个袋子,他估计是吃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卤蛋,就俩,你垫垫吧,我那边还有事……”那辰把袋子放到他手上,抬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愣了愣,“那是你妈吗?”
安赫回过头,看到了站在长长的台阶之下的老妈,他刚想转身下去,老妈已经转过身走了。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追过去。
老妈跟姥姥姥爷几十年都很少走动,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父母,一直到姥爷住院去世,老妈才像是从梦里猛地惊醒,哭泣,惊慌,或者是根本没法描述的感受,那是疏远冷淡如同路人几十年的父母。
她现在的状态,安赫并不意外。
“你要不要抽空跟你妈聊聊,给她疏导疏导。”那辰在旁边说。
“没用,别说我跟她这种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了,那么多心理咨询的,你见过给老人做的么?”安赫笑笑,“观念,这么多年的心理定势……你去忙你的吧。”
“你没事儿吧?”那辰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又回头问了一句。
“我吃卤蛋。”安赫敲了敲手里的饭盒。
告别仪式结束之后,姥姥肿着眼睛从安赫身边走过,安赫跟在了人群最后。
他没什么想法,没有难受,没有尴尬,也没有怅惘,只是开着车跟在殡仪馆的大车后边儿往火葬场开,放了张CD听着。
路过旧车场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大门,大路上看不到那辰的秘密基地,但他心里突然松了下来。
当初跟着那辰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之后自己会有一天跟那辰有了这么多的交集,没有想到一次并不愉快的419会有一天变成一份舍不下的感情。
“不看不知道,”安赫手指敲敲方向盘,“世界真奇妙。”
姥爷火化之后安赫没再跟着去墓地,给那辰打了个电话之后,他开车着回了学校。
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的时候,他有些恍惚,挺舒服的那种。
姥爷的事处理完了,就好像一个句号,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压抑和纠结都翻了过去,虽然翻不过他过去十几二十年的情绪,但却依然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软软的惬意,靠在椅子上就想睡觉。
然后就睡了。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他们班的班长站在他办公桌边上正发呆呢。
“我睡个觉你还参观得挺带劲儿?”安赫赶紧坐直了,拿过杯子喝了口水,“什么事?”
“班会课啊安总,不开班会了啊?改自习么?”班长看着他。
“啊,”安赫站了起来,“那你看着我发什么愣啊你不会叫我一声?”
“……我刚站到这儿你就醒了啊,我没发愣。”班长挺委屈。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安赫拿了笔记本拍拍他的肩,“走吧。”
班会课一般安赫就开个头,剩下的就让学生自己玩了,只要跑题没跑太远他都不会管。
这次班会的主题是如何过好充实的高中生活,学生自己定的主题,安赫之前还嘲笑过这个主题假大空,不过学生今天讨论得还挺带劲的。
别说高中三年,一帮人连发挥带跑题都直接讨论到大学和谈恋爱结婚生子了。
这段时间他日子过得乱,除了每天还会按时到班上转一圈,已经挺长时间没太留意这帮小孩儿的想法了。
“所以说,现在都过不好,有什么资本能过好以后……”有人挺大声地说。
安赫忍着笑,坐在讲台一边听了一节课,最后几分钟了他才站起来把话题拉了回来,做了个总结。
走出教室,他小跳着下了楼梯,穿过操场的时候伸了个懒腰,差点儿把笔记本扔地上。
从那天在殡仪馆见到老妈之后,安赫没回过家,也没跟老妈联系过,他的生活有了巨大的改变,老妈也一样,失去亲人,离婚……他跟老妈的关系并没有多大改善,所以不想在姥爷过世之后这段时间里再让老妈有什么压力。
他跟老妈还是暂时维持之前一两个月见一面,老妈抱怨几句,他听听麻将声的日子比较好。
那辰工作不算忙,但时不时要值夜班,夜班的时候安赫会跟他短信聊到很晚。
虽然那辰说他不会怕,但安赫还老觉得他会不会是要面子,每次发短信的时候都会逗个乐什么的。
“大爷,你能听到吗?”那辰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语气里有些慌张。
“听到什么?”安赫正窝沙发里看电视,一听这话就起了两层鸡皮疙瘩。
“你听,”那辰似乎是把电话拿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凑过来小声说,“有没有听到?咔……咔……”
“没有!”安赫搓了搓腿,“我什么也没听到!”
“可是我听到了,越来越……近了,”那辰的呼吸也变得不稳,“我……”
安赫汗毛都竖起来了,那辰却突然没了声音,几秒钟之后,那边传来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就挂断了。
安赫愣了几秒跳了起来,把电话拨回去却怎么都打不通,他心里觉得这应该是那辰的玩笑,但他无法想像在那种环境里开出这样的玩笑需要多强大的心理。
第三次拨过去,电话终于接通了的时候,他对着话筒就喊:“大七!”
“您好,”那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硬梆梆的声音,“欢迎拨打转生热线,转牲口请按1,转植物请按2,转小马桶请按3,刚才吓尿了请按4……”
“那辰我操|你大爷!”安赫又想笑又想骂地吼了一声,现在他终于确定,那辰根本不觉得在殡仪馆里值夜班有什么问题。
那辰的声音依旧保持冰冷:“我大爷姓安,请按……”
“我按4了。”安赫往屏幕上戳了一下。
“转接中,哔——您好,24小时贴心惊吓热线为您提供纸尿裤,明天早上送到,请耐心等候,并为此次服务打分,0至10分。”
“0分!我现在尿了你明天早上才送过来我湿一晚上么?”安赫听乐了。
“都湿了?那您可以去操|我大爷了,需要提供技术指导吗?”
“那辰,你烦不烦。”安赫笑着问。
那辰也笑了:“太闷了,解解闷儿嘛,这屋就我一个,聊天儿都找不到人。”
“我陪你聊会儿,”安赫躺到沙发上,“想聊什么?”
“咱俩结婚吧。”那辰说。
“……好。”安赫愣了愣,那辰这个话题有点突然。
“我看中一对儿戒指,明天去看看?”那辰问他。
“一对儿?有俩男式戒指一对儿的么?直接就说俩男戒不就得了。”安赫啧了一声。
“土老冒儿,”那辰连着一串啧啧,“不一样的,俩不一样款式的男戒,但一看就是一对儿的那种。”
“现在都有这么高端的产品了?”安赫挑挑眉毛,这倒是挺意外的。
“嗯,我去问了,与时俱进嘛,还有俩女戒一对儿的呢,也挺漂亮的,”那辰笑着说,“明天咱俩去量量号,定做一对儿也行,里面可以刻字,也可以印指纹。”
“好,刻名字吗?”安赫笑了笑。
“嗯,老公冒号那辰,老婆冒号安赫。”那辰说得一本正经。
“放屁,我不是老婆。”
“那换一个,大夫冒号那辰,小夫冒号安赫。”
安赫躺沙发上笑了老半天:“你这都想的什么称呼,你小夫不行么?你本来就不大点儿小孩。”
“成,小夫冒号那辰,老夫冒号安赫。”
“你还能不能行了!”安赫笑着喊了一声,“怎么那么不吃亏呢!”
“行行行,为了你我吃点亏!”那辰叹了口气,琢磨了一会儿才说,“吾爱安赫。”
安赫的心跳和呼吸很同步地停顿了两秒,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儿晃:“吾爱那辰。”
“说定了?”那辰问。
“嗯。”安赫点点头应了一声。
“好!那就这么着了!”那辰半喊着说,停了停又笑了,“安赫,你这人看着吧,挺严肃正经的。”
“我本来就挺严肃正经的。”安赫笑笑。
“其实背地里流氓无赖带肉麻一样没落下,”那辰叹了口气,“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时候,我就想着,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禁欲系老男人……”
“等一下,我不算太老。”
“好吧,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禁欲系男人,被我压着得是什么样。”
“是什么样?”
“性感,特别让人兴奋……”那辰说到一半清了清嗓子,“不说了,我值班呢,说来劲儿了不方便。”
安赫仰着头乐了好半天:“那辰。”
“什么事吾爱。”
“你真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