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院子里的三个人依然或跪或坐地在原地没有动。
傻三儿已经完全惊呆了,坐在地上盯着柯凉山,不知道在想什么,柯阳看了一眼师父,师父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 眼睛有些失神地没有焦聚, 目光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
柯阳也没动, 脑子里像装了马达一样飞速地转动着,他长么大这是头一回为了想明白一件事这么用脑, 太阳穴都感觉一个劲突突地跳着。
“师父, 这事跟叶勋有什么关系,”柯阳的腿已经跪麻了,但师父还是跪着, 他也就不打算换姿势,“为什么那个……那个柯阳会找上他?直接找我多省事?”
柯凉山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很久他才慢慢开了口:“你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你那次被上身上的事吗?”
“记得。”
“那是那孩子回来了,之前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柯凉山摸过烟斗,柯阳帮他点上了,他深深地抽了一口, 在烟雾中苦笑了一下,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孩子说的话。
我要回来, 让我回来。
“那时我带着你已经几年了, 我说过,我当你是亲儿子一样的,”柯凉山拿着烟斗像是进入了沉思,很久才又接着说,“我知道老四还在,就在我身边,这里……那里……”
傻三儿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往柯阳身边蹭了蹭,挨着他的胳膊,才稍许踏实了些。
“我那天,在胡大爷家看到的,是他吧。”柯阳有些乱,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师父不让他抽烟,平时他是绝对不会在家里碰烟的,但这会顾不上了,他需要镇定。
柯凉山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烟盒,没有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回忆:“老四不让那孩子回来,那孩子如果回来了,他就完全失败了,可能会就此消失……我呢,养了你几年,已经有了感情,对于那个孩子……”
“你们没让他回来。”柯阳叼着烟,眉毛拧成了一团,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自己强占了别人的家。
“没有,我赶走了他,把你的魂锁在身体里了,”柯凉山往自己屋里看了一眼,“上回让你看的那个盒子里,不是有把钥匙吗……”
“是定魂锁的钥匙么?”傻三儿终于回过神来追了一句,他没想到这种东西是有实体的。
柯凉山没有回答傻三儿,抬起头看着柯阳:“我不知道是对不起你,还是对不起那个孩子,话说回来,你俩我都对不住……这是我跟老四唯一一次合作,为这件事,我已经十几年不能踏实睡觉了……”
“那个孩子呢?”柯阳想到了叶勋,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叶勋大他七八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柯凉山摇摇头,声音是满是痛苦,“那个警察……他跟你体质……”
“他比我还容易招东西,但他没看到过什么东西,如果说那孩子要上身,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去了老屋才……”
“寄生,”柯凉山打断了他,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因为手有些抖,磕得很重,“只有这一个解释了,他寄生在那个警察身上,他妈只能让他去了老屋,才能叫醒他。”
“师父你的意思是那孩子还在叶勋身上?”柯阳心里紧了一下,想站起来,腿麻了没成功,搓了半天才咬牙站了起来。
“……应该是。”
“而且已经被他妈妈叫醒了?”柯阳踢了傻三儿一脚,过去扶他师父,傻三儿赶紧跟着过来的搀着。
“这个不知道,如果离开了老屋,可能他妈就没了这个能力了,”柯凉山腿一个劲哆嗦,半天才站稳了,“你让那个警察不要再靠近老屋。”
“可他妈怎么就知道阳哥会跟叶勋一块去呢,要叶勋不去,她不就白干了吗?”傻三儿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问了一个还算没跑题的问题。
“天意……天意啊。”柯凉山叹了口气。
傻三儿对他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十分不满,但他能看出来柯凉山累了,也就压了下去没再多问,跟着柯阳把他爹扶进了屋。
“我躺一会,你俩去睡吧。”柯凉山很疲惫地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师父,”柯阳关门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了一句,“如果定魂锁被打开,那孩子回来了……我会去哪?”
柯凉山刚躺好,被他这句话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柯阳,这事儿不能干!”
“我只是问问。”
“没人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你会去哪,那孩子回来能不能适应这身体,全都没人知道,这事不能够干,你明白吗?”
“知道了。”
柯阳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傻三儿凑过来问他要了一根,靠在水池边瞅着他。他今天听到的事,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强劲,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组织语言了,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还是傻三儿熬不住了,过来拉了拉他:“阳哥,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儿起来了再想。”
“那孩子还在叶勋身上,”柯阳皱着眉看了看师父的屋门,压低声音,“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叶勋注意着点,但是……”
“但是你怕本来没事,你一说,叶勋知道了反倒会出什么问题?”傻三儿补充了一下。
“嗯,傻三爷你脑子今儿还算是勾了芡啊,”柯阳往自己屋里走,“我是怕那孩子现在没动静,但能感觉到叶勋,如果叶勋有什么想法,会不会把他弄醒?”
“老头儿不是说只有他妈在老屋那儿才能叫醒他……操,也没说是不是醒了就一直醒着了……”
“睡吧,明天我过去找他,当面说。”
“阳哥……”
“行行行,你睡我屋。”
叶勋这一晚睡得不太踏实,一直做梦,但醒过来的时候却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觉得一夜都有梦,没有停下的时候,累得很。
何超还抱着被子睡得香,叶勋推了他一把:“姐姐,别睡了,回自己家去。”
“你个没良心的……”何超翻了个身,皱着眉睁开眼,“你一晚上梦话,老娘刚睡着,就要赶人走,有你这么处姐妹的么!”
“我说梦话了?”叶勋有点奇怪,他小时候住家里,上学了住校,从来没听人说过他会说梦话,“我说什么了?”
“唉呀,老娘困得要死,谁记那些个,”何超很无奈地继续闭上眼,“好像说什么回去啊,冷啊什么的,我半夜还给你掖被子来着……”
叶勋没说话,把被子都推到何超身上下了床。
自己身上还有东西。
车开到派出所院子外面时,叶勋看到了蹲在马路边上抽烟的柯阳,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看了一眼,柯阳站起来冲他笑了笑,他才确定了。
“你怎么在这儿?你又不上课?”叶勋停了车把柯阳带到派出所边上的早点铺子吃东西,柯阳的脸色很差,明显是没睡好。
“哥,昨天情况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柯阳脸色虽然不好,但似乎没有影响到食欲,吃起东西来还是跟平时一样欢实。
“嗯,凑合吧,朋友说我一夜梦话说个没完。”叶勋点了根烟,看着柯阳风卷残云。
“朋友?”
“嗯,叫了个朋友过来帮我洗澡……”叶勋顺着回答了之后才抬起头,“柯小爷,找错重点了,重点是我说了一夜梦话。”
“不是,我不能帮你洗么,怎么还叫人?”柯阳有点不能理解,而且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不爽,就像是自己被叶勋隔在了别人之外。
叶勋眯缝了一下眼睛,笑了起来,他吐了口烟:“怎么,吃醋了?”
“小爷吃个球的醋,”柯阳斜了他一眼,他郁闷了一晚上,见到叶勋心情好了不少,也没管他又戏弄自己了,“就是问问,你要叫我帮你洗,小爷也不会嫌麻烦的。”
“我怕你帮我,我会忍不住把你弄床上去。”叶勋乐了,掐了烟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哟,要不您试一个,就您现在这半残疾的状态,我都佩服你还能开车来……”柯阳笑了笑,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叶勋那句话的真正重点,“你说什么梦话了?”
“好像是说要回去,很冷什么的,你有什么高见?”
“哥,我给你讲个故事,”柯阳咽下最后一口,调整了一下情绪,“有个男人,为了追求能自由地灵魂出窍,用他儿子做了实验,结果被他老婆砍死了,然后他老婆自己杀了,那孩子的魂走了没回来……”
叶勋听着柯阳一路几乎没有停顿的诉说,脑子差点有些转不过来了,直到柯阳说出最后一句,他才靠到了椅子背上,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寄生?”
“嗯,那孩子应该还在你身上,有可能从他离开原来的身体之后就一直在你身上,就这样。”柯阳说出这些之后,觉得松了劲,趴到了桌上,困得厉害。
叶勋的眉毛一下就拧了起来:“那你是谁?”
“谁知道呢,”柯阳笑了笑,笑得很勉强,“谁家死了的孩子,或者是谁家吓丢了魂没能叫回去的孩子……不知道。”
叶勋想了想,握住了柯阳的手,声音很坚定:“你是柯阳。”
这句话让柯阳的眼泪差点下来了,他迅速低头脸冲下趴好,一直绷着的神经被叶勋这么一戳,像是正中要害,终于有一个人说出了他憋了一个晚上的话。
他是柯阳,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果不是柯阳会是谁这种操蛋的问题,哪怕是在和叶勋交换的过程中,他也没有怀疑过,他是柯阳,他在叶勋身体里时,也还是柯阳。
他有自己的记忆,有自己的思维,他怎么可能不是柯阳!
尽管他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寄居在另一个人身体里,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只能沉默地待着……
可柯阳承认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他虽然问了师父把身体还给那孩子的事,但他知道,就算师父不拦着他,他现在也做不到真的还回去。
“哥,”柯阳闷闷地趴在自己胳膊上,“这事儿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再离谱也没关系,你还好好地坐在这儿,刚还吃了……两碗豆浆,一屉包子外加俩饼,”叶勋清点着柯阳面前的盘子,“就冲您这惊人的食欲,这事儿肯定能解决,至少我身上这个孩子,我一定会解决。”
“这俩挨得着么……你打算怎么解决?”柯阳抬起头,眼框还有点发红,他揉揉眼睛,“警察还管这个么。”
“你师父应该知道怎么办,也可以找找人,”叶勋想了想,他对这种事的认知全来自于各种鬼片,“比如说……送走他,或者……古曼童?”
柯阳正点着烟,一听这话直接呛了一下,咳了半天:“哥,古曼童是小乘佛教,我师父可不懂……再说了,那得那孩子自愿,现在这种情况,他肯定不愿意。”
“那就送走,一定得送走,”叶勋本来就不太相信鬼神,对于他来说,不管那孩子在他身上寄生了多久,他都不能容忍,“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
“哥,我觉得您现在特别像阎王,听听您那口气。”柯阳乐了。
“我不是阎王,”叶勋突然变得很严肃,“是有人想当阎王,自以为能掌控一切,这事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柯阳没再说话,他尽管没想通,有些事他不能跟师父说破了,这事师父也夹在里面推了一把,却愿意听到叶勋这样说,不管事情究竟怎么样算对,怎么样算是错,他都觉得还有人在坚定地撑着他。
这让他心里踏实。
吃完早餐叶勋要送柯阳回学校,他拒绝了:“算了吧,我坐公汽儿,别给我送到学校了再磕着碰着我还得再送你回来……”
叶勋还想说什么,电话响了,他估计是秦伟,拿起来也没看就接了,电话里却传来了何超惊恐得变了调的声音:“你快回来,你家这是闹鬼了还是进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