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年二月廿一日
癸酉金柳破日
西沉的日头血一般染红天边,乌云从地平线上涌起,被日头染出一圈暗红,这一天的落日不同于往日,从乌云中透出的丝丝血色让人不寒而粟。
一个男人站在城边的山岗上,看着大团大团的黑色云层将这座城一点点罩住,如同一座死城。几只乌鸦从岗边飞边,怪叫了几声,隐入黑色的薄雾之中。
男人将手里的一件东西往空中扔去,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绿色的光芒,接着像是炸开了一样,闪出无数暗绿的细小光斑,在黑暗中仿佛一只只眼睛,飘忽地闪烁着。这一刻,空气不再流动,似乎要慢慢凝固一般,绿色的光芒在闪烁了一阵之后,终于被粘稠的空气吞没,消失在静谧里。
齐家的老宅里,刚过了晚饭的时辰,却已经安静下来,各房都没有人出来走动,只是关了门在屋里,四太太的院里甚至连灯都没有点。
几个身着黑衣的人沿着走廊悄无声息地疾行,走廊里的灯都提前灭掉了,黑暗中,他们鬼魅一般行进着,带起的风里透出一股杀气。
管家老吴走进齐茂山的书房里,压低了声音:
“老爷,日值月破,大事不宜,这件事本身就有些蹊跷,是不是换个日子再……”
“我还怕了一个小鬼不成,这种祸害,一天也多留不得!”齐茂山将手中的烟杆狠狠地敲在桌子上,指节由于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眼睛看着窗外,院子里的几棵树在窗纸上投出扭曲的怪影。
老吴没有再劝,他知道老爷的心思,这个孩子不能再留,多一天都会让他胆寒,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都不能再等。因为,明天是大少爷的生日,老爷请来的道长已经说明,妖孽不除,大少爷过不了二十三的槛。
黑衣人进了七太太的院子,房里的灯被熄灭了,一个男人低沉地声音说了一句:“七太太,对不住了。”
黑暗一阵杂乱,脚步声,东西被撞倒的声音,还有隐隐传来的女人压抑着却又撕心裂肺地哭泣声。不一会,几个黑衣人扛着个用麻布袋装着的东西从屋里出来,女人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脸上挂满凌乱的泪痕,手指嵌入身下的泥土里。
齐茂山站在杂草丛生的偏院外,能看到院子里已经架起了柴堆。
这个院子已经荒了很久,祖爷爷时曾经想用来修个山石流水的观赏园子,但运石头时,绳子到了院外就断,还砸死过人,于是就停了工,一直荒到现在。
平时这院子断不会有人进来,现在用来做这件事,也是正好。
几个头上罩着黑布袋子的人用缠满了铁花的索链将一个少年往木桩上捆时,齐茂山扭开了头,盯着身边一棵枯了的海棠出神。
索链被勒紧,铁花如锋利刀刃般刺入他的身体,鲜血立刻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顺着裸|露的皮肤淌下来,爬出一幅骇人的画面。
少年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迅速拿了一张黄裱纸压到他脸上,将眼睛挡住。
听到惊呼时,齐茂山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正好与那少年的目光相对,他心里猛地一凉,虽然很快那双眼睛就已经被盖住,他却差点跟着喊出声来。
那是一双如同猫眼一般,闪着黄色寒光的眼睛。
“快点开始!”齐茂山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枯掉的海棠上,冷冷地催了一句。
柴堆被浇上了火油,有人把火把扔到了柴堆上,火一下窜了起来,传出哔哔啪啪的声音。
火舌扭动着,很快烧到了捆着少年的桩子上,在碰到他脚的那一瞬间,火光突然变亮,火焰冲天,刹那间就将少年整个人吞没了。
几个黑衣人连退了好几步,他们没见过这种场面,只知道烧人不该是这样,他们甚至没有闻到人肉被烧焦的味道,除了火油和柴堆的气味,再也没有别的。仿佛这冲天的火光里烧的只是一团空气。
有人大着胆子向前凑了凑,拿着长长的一根铁杆往火焰里伸去。
火焰跳动的间隙里,他看到一双黄色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他,他甚至看到了那如同猫眼一般收缩成细细一条的黑色瞳孔。
“这真不是人哪!”他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手指着火焰深处,随即又转过身往院子门外逃去,“这是煞……”
“煞什么煞!”齐茂山一脚踹在已经跑出了院子的人脸上,抬眼往火光里看去。
他看到了少年那张苍白的脸,脸上的黄裱纸已经烧没了,但脸却没有任何变化,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那黄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齐茂山。
齐茂山有点发慌,但却没有像别人那样退开,只是咬着牙说了一句:“加火。”
这句话说完之后,少年脸上突然泛起一个笑容,这笑容让齐茂山几乎窒息,这种冷酷而恶毒的笑容,他这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
少年的嘴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除了齐茂山,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
齐茂山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枯树才算是站稳了。
更多的柴和火油被加到了火堆中,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少年苍白的脸和黄色的眼睛终于消失在火焰里。
随着大火慢慢地变小,灭去,院里只剩了一堆黑色的灰烬,偶尔有夜风吹过,这些灰烬便像是黑色蝴蝶般在院子里随风打着旋。
齐茂山看着一院的黑烟和还在零星飞舞着的火星,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几层衣衫,几乎要脱力了。
老吴带着几个人在黑灰里翻找,半晌才来到他的身边,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老爷,没有……”
齐茂山身体晃了晃,老吴赶紧伸手扶住他。他定了定神,正要再细问,突然听到正院里人声嘈杂,大人喊孩子哭的,都透着慌乱。
“老爷!老爷!”一个下人提着灯连跑带喊地冲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恐的神情。
“怎么回事!”
“大少爷他……”下人跪倒在地上,说出这四个字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喘气。
“大少爷怎么了!你倒是说完啊!”老吴急了,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
“大少爷没了……”
陆远大汗淋漓地从梦里醒过来,墙上挂着的钟上显示3点半。
又是那个梦。
狭长的青石板小路,两边都是大宅子的院墙,没有门。
他就这么在路上不停地走,一直走到尽头,是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斑驳的红漆衬着同样斑驳的金色纹饰,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样子。
他推开门,一双如葱白般细嫩的手从门里慢慢探出来,伸向他……
接着他就醒了,每次都是这样,他努力了很多年,想要握住那双手,但一直没有成功。
陆远瞪着眼在床上躺着,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这梦陪着他多少年,他都快记不清了,一开始他很迷茫,有那么一阵子还有些心慌,可几年之后,到现在,他已经能够在醒来之后把这看作是经年不变的一个未遂春梦。
只是这梦无论经历了多少次,都还是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觉。
他伸手在床边的桌子上摸手机,钟就是这点不好,要是拉上了窗帘,他就没法判断这是下午3点半还是半夜3点半。
手机给了他确切的答案,现在是下午。
他重新在床上躺好,下午,那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他想拿手机再看一下日期,斗争了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头很痛,全身无力。
刚躺了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陆远不得不爬起来接电话,今天应该不是休息日,有可能会有工作电话。
“不是约了今天三点过来的吗?”电话那头的人没等他出声就直接发问。
他听出来是就孟凡宇的声音,这是他的同学兼心理医生。但对于孟凡宇的问题,陆远有点听不明白:“什么时候约了今天?”
“昨天你打电话来约的,你又忘了?”
又?
陆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4月25日。
这让他有点发懵,他记得23号加完班就回家睡觉了,醒过来就是现在,怎么就过去了差不多两天时间?这期间他还给孟凡宇打过电话约了今天三点的治疗,而他却完全没有记忆?
“我只记得前天加完班回来就直接睡了,别的没有印象了,”他坐起来,手扶着额头想了一会,除了那个梦,他再没有任何记忆,“又这样了?”
孟凡宇沉默了一会,说:“你现在过来吧。”
陆远打了个呵欠,手捂着嘴问了句:“你下午没别的病人了?”
“没了,可以专心对付你。”
孟凡宇挂上电话,盯着预约表看了一阵,觉得陆远有些奇怪。以往约时间,陆远会直接打他手机,但昨天,他打的却是前台的电话,在孟凡宇的记忆里,陆远并不知道前台的号码。
“孟老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探着脑袋看他。
“于太太,不是约的明天吗?”孟凡宇礼貌地笑笑,心里有些恼火,前台没人吗,怎么这么随便就放了人冲进他办公室。
“我要死了。”女人突然换了语气,调子里透着绝望。
孟凡宇抬眼仔细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写满恐惧。
“我被跟踪了。”她瞪着孟凡宇。
“于太太,坐下慢慢说,”孟凡宇站起来,绕到办公桌前,指了指沙发,“如果被跟踪,可以考虑报警。”
女人走进办公室,并没有坐下,而是凑到孟凡宇身边,往四周看了看,像是在提防什么,然后压低声音说:“那东西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