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很美,你也是

“我没觉得不喜欢, 它真好看。”周夏低着头说。

等周家的司机送周夏回去了, 张秘书回到书房里, 就看见周老站在窗台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车灯。

“周夏小姐的身形和夫人的一模一样。”

“所以我才说那个丫头应该多吃一点, 长胖一点, 别像她奶奶一样, 那么容易生病。”

“哎呀, 她要是真吃胖了,就穿不下那身旗袍了。”

周老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四十了。

这对于老人家来说该休息了, 但对于年轻人来说还早。

在一个静吧里,贺逍与洛衍之并肩坐着,两人的面前还是老样子, 一人一杯威士忌。

“怎么样, 在沃达森还好吗?”贺逍随意地问。

“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哪里都一样。你呢?”

洛衍之轻轻晃了一下酒杯, 侧着耳, 他喜欢听冰块互相撞击时发出的碎裂一般的声响。

“我从昨天开始, 一直在怀疑自己。”贺逍说。

洛衍之眉梢一挑, 笑容带起一丝痞气:“还有人能让你怀疑自己, 看来对方段数很高。”

“嗯, 我提前做好了准备,自认为保持了足够的神秘感,也刷够了好感度。在行动的那天, 特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等她主动来和我说话。”

“等等, 你可是反商业泄密的专家,怎么现在听起来你更像个商业间谍?”

洛衍之扯着嘴角,他知道贺逍失败了。

莫名的成就感涌上他的心头,他不得不竭力地克制。

心脏就像一个古旧的树洞,被藤蔓落叶所掩埋,忽然之间一直兔子掉落下去,一切鲜活了起来。

他知道贺逍去测试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周夏,连贺逍都不能让她动摇,这让洛衍之莫名地有一种自豪感。

“是啊,我请她喝了东西,主动给她加糖,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这样的对吧?”

“最重要是你还有好看的脸。”洛衍之继续调侃。

“但我还没碰到那个核心,她就立刻警觉了。”贺逍回答。

“看来你觉得她很有意思?”

“嗯,挺有意思。”贺逍反过头来问洛衍之,“你呢?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印象深刻很想接近?”

那一瞬间,涌入洛衍之脑海中的是周夏站在游轮图书馆的梯子上低下头来看他的样子。

他多想要一把将她拽下来,扯去她的翅膀,捂住她太过明亮的眼睛。

将她困在他的世界里。

“贺逍,你在用你自己的经历造成与我‘交心’的假象,好让我说出我的经历,让你可以更加深入地评估我。”洛衍之说。

贺逍笑了:“我们现在还不是对手呢。”

“好吧,好吧,我有期待过一个心甘情愿和我同生共死的人,是不是很俗套?”

“这不俗套,相反境界太高。如果真有人愿意与你共死,估计我会忍不住跟你抢。”贺逍用自己的酒杯撞了一下对方的。

“你不会。因为你不想和我争到你死我活。”

洛衍之抬起酒杯一饮而尽,捡起了椅子上的外套。

“这么早就回去?”

“明天有个慈善晚宴。”洛衍之将外套甩上了肩膀,信步离开。

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周扬尘开着自己老爸的那辆车,不情愿地来到了一个小区前,拿着手机拨通了张秘书的电话。

“张阿姨,你们怎么还没出来啊?”

“女人准备总是需要时间的,你等你女朋友也这么没耐心?”

“女朋友是要哄的,不哄就会变成别人的女朋友。可是堂姐就算不哄,也不可能变成别人的堂姐。”

而且还是又土又干瘪的堂姐。

周扬尘点了一根烟,半撑着下巴,想要听点儿音乐,结果他老爸在CD里放的都是什么高山流水,连首《千里之外》都没有,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就要进养老院了。

这一次来接周夏,然后陪着一起去慈善晚宴,表面上是他的母亲赵韵安排他去帮着周夏照顾爷爷,实际上就是去揣摩爷爷对这位刚回家的堂姐的态度。

“周家留给谁都没关系……”

周扬尘轻哼了一声,在他看来,周家就像古旧的废宅,哼哼唧唧半塌不倒,拖拽着他的人生。

如果周夏真被老爷子看中了,周扬尘巴不得。

这时候,张秘书正带着一个女孩儿向他走来。

周扬尘眯着眼睛正在抽烟,在即将落日的余晖下,那个小巧的身影就像是被绕上了流光,视线被悄无声息的韧性所攀附,他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堂姐周夏,然后他被香烟狠狠地呛了一下。

她有着孩子气的额头,微卷的短发被收拾了起来,只微微留了几缕,就像是毫不自知的花朵,被风一吹就落在他人的心尖,痒痒的却挠不到。

旗袍没有让她显得老气,相反带出了几分纯粹的稚气,却又融合了内敛与含蓄,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周扬尘把烟赶紧弹掉,但是并没有下车帮周夏打开车门,而是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快点!你们女人最麻烦了!要是迟了,老爷子又要甩脸子了!”

周夏懒得跟这个堂弟说什么,直接坐到了后面,张秘书坐在副驾驶。

周扬尘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调整了一下头顶的后视镜,看着他的堂姐正侧脸望着窗外。

嗯,嗯,他的堂姐还是很好看的。

这再一次说明他们周家的基因有多么优质。

周扬尘开着车又去周宅接了爷爷。

老爷子坐了进来,周扬尘唤了一声“爷爷”,周夏也跟着叫了一声,周老爷子点了点头,车子里继续安静下来。

车子停在了S酒店门口,周扬尘将钥匙递给了门口的服务生,周夏小心地扶着爷爷走了出来。

对于即将面对的晚宴宾客,周夏倒是无所谓,因为他们都是陌生人,但是身边的爷爷可得小心照顾着,摔不得,磕不得。

大概是感觉到了周夏的紧张,周老开口道:“你抓我这么紧干什么?我走得动,硬朗的很。要不然你去推个轮椅来还更省事。”

周夏那个气啊,我紧张是把你当我爷爷,要不然你摔了碰了,去找周扬尘吧!

等等,周扬尘呢?

这个臭小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和另一位貌似也是来参加晚宴的女宾聊起天来了。

喂喂喂,你不是来照顾爷爷的吗?

周夏的思想化作了小恶魔,跳上了周扬尘的脑袋,气鼓鼓地在他的脑门上敲锤子。

她陪着周老走进了酒店大厅,正好就碰到了周老的老友,一行人说起了关于安全气囊的生产。

她的爷爷聊得很投入,但是这对于周夏来说却有点没意思。

她就像是上课走神的学生,开始东张西望。

酒店大厅的西侧有一面玻璃墙,墙体里养着热带鱼,正悠闲地游来游去。

周老感觉到了周夏的视线,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去那边看鱼吧,一会儿再过来。”

哎呀,被当成小孩子啦!

周夏却没意见,她走去了那面玻璃墙,弯着腰,看着那只黄色的黑斑热带鱼。

尼莫,尼莫,尼莫!

周夏用手指戳了戳它,小东西摆着尾巴一晃而过,倏然间她对上了玻璃墙另一面的一双眼睛。

如同要冲破这片脆弱的屏障将她淹没,某种渴望与疏离感矛盾地揉杂在了一起,随时要从对面的世界不顾一切地越界。

周夏的心脏猛地一颤,她直起了腰,想要避开那双眼睛,但是对方的视线却如影随形。

那是不加掩饰的侵略,隔着这片汪洋也能攻城略地。

而她就是那片毫无防守的城池。

她向后退了一步,对方似乎要从那面玻璃墙之后走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

周夏的心中莫名产生危险的预感,她又再度向后退了一步,那个男人又向玻璃墙的另一侧迈出一步,带着一种被压抑的迫不及待。

他……就是洛衍之。

那短暂地一瞬,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情绪,近乎嚣张放肆地看着她。

只需要一瞬,他就能辨别出她的眼睛。

怎么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

为什么还会见到她?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今天的周夏太特别了,她穿着色彩温润的旗袍,女性的柔美与女孩儿的简单融为了一体,她的身形被勾勒显现了出来。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想到了暖暖的日光下小巧的、稚嫩的、随时会迸裂开的豆夹,让他想要握在手心里,藏起来。

心头仿佛响起了那场旧诗荒纸中被他舍弃的故梦,此刻却又开始了灼热的燃烧。

洛衍之的心底涌起了危险的预感,一种被掌控的,无法逃脱的预感。

此时的周夏正仰着头看着他,这个男人的眼睛太特别了,当他专注地看着她时,她的视线就被他牢牢掌控,不得转移。

你会被我欺负死。

她的心头被那句早就忘怀的声音掠过,血液奔涌而至,鼓动着,不知如何是好。

MISS YOU

时光飞速倒转着回到她看见他的手指轻轻敲打在玻璃杯边缘的画面。

洛衍之又向前了一步。

周夏被惊醒了一般,迅速后退。

他还在看着她,看她的眉眼,看她的鼻尖,看她不知所措的表情。

与贺逍圆润地融入一切的气质不同,这个男人带着一种冷厉的高傲,他不屑与庸繁的世俗相融。

这时候,有人在后面拍了她一下,带着少年气的任性的声音响起。

“我还以为你在这里看鱼呢,原来是看帅哥啊。爷爷叫我们过去。”

周扬尘略带不爽地瞥了一眼洛衍之。

“啊,哦。”

转身那一刻,周夏有种像是从刑场上被解救下来的感觉。

洛衍之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背影。

当她走到了周老的身边,洛衍之的耳边响起了沃达森集团中国CEO高恒的声音:“那个应该就是周老爷子的孙女吧,他的长子唯一的女儿,不知道看不看重。”

高恒现在就是洛衍之的雇主。

今天洛衍之同他一起参加慈善晚宴,就是从洛衍之的角度来观察沃达森的这些对手,从而提供有用的信息。

“怎么了?你喜欢那样的女孩儿?周老爷子可不好惹。”高恒说。

洛衍之淡淡地笑了笑,将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他不明白高恒所谓的“喜欢”是什么,他只知道去评估自己所能看见的听见的和看见的一切信息。

但是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评估周夏。

因为在他的心里,任何形容词或者规则,都不足以描述和概括周夏的存在。

周夏陪在爷爷的身边,进了电梯。

当她转过身来时,她发现那个男人仍旧站在那面玻璃墙面前,身后是水波粼粼和一群又一群漫游而过的热带鱼群。

之前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完全消失不见了,他正彬彬有礼地和身旁的男人聊天,仿佛一切都是周夏幻觉里的被害妄想症。

“爷爷,那好像是沃达森的CEO高恒请来的顾问吧,听说是纽约一个什么信息分析公司的。高恒是想把华尔街那一套带到这里来吗?我们可得小心。”

周扬尘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着另一侧的周夏。

周夏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周扬尘把她当成了看见好看男人就挪不动脚的傻瓜。

小混蛋,这些话你还是自己都收好吧!

看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腿的人,可是你!

当电梯到达晚宴的楼层,周扬尘刚迈出电梯,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清朗的女人的声音。

“现在的中国已经与世界接轨了,对于极度需要了解对手甚至于明确自身定位的高管决策层来说,对商业情报的正确研判有着致命性的作用。这点适用于华尔街,也适用于睿帆。”

周扬尘和周夏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那是一个有着立体五官轮廓的女子,她应该拥有东方血统,一头黑发攀于脑后,一身墨色长裙,优雅而神秘。

“你是……”

“我是高恒先生聘请的顾问团队之一,薇薇安·李。刚才听小周先生的说法,似乎把商业情报分析和非法商业间谍活动混为一谈了,所以忍不住开口。要知道所谓的重要参考消息大多数就在眼前,不需要冒任何法律风险就能获取,只是你没看见它们的价值而已。”

说完,薇薇安就潇洒地路过周扬尘,进入了会场。

周夏笑了,她想笑的时候总是忍不住。

周扬尘当然看见了:“你笑什么?”

“没啊,我觉得那位薇薇安·李特别适合你,无论外表还是头脑。你不上去搭讪聊天?”

“你以为我傻!”

两秒之后,周扬尘立刻明白了周夏的暗示,什么无论“外表还是头脑”,就是说他周扬尘没头脑。

周老咳嗽了一声,周扬尘哽在那里,不说话了。

他们走进了会场,正好高恒也带着自己的随行人员从另一扇门走进来。

周夏一侧脸就看见了洛衍之,他身着黑色的西装,领口平整,整个人看起来严谨冷然,禁情割欲。

当他坐下来时正好面对着周夏,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波澜,和那个隔着玻璃墙看着她时判若两人。

周夏也陪着周老爷子坐下。

大概是主办方精心安排,这一桌的都是和周老相熟的宾客。

老人家虽然很少露面,但仍旧是白手起家、德高望重的实业家,时不时会有人过来给周老爷子问好。

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夏,如果有人问起,周老就会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的孙女,周夏。”

其他的就再不多说了。

这也让很多人对周夏猜测纷纷。

沃达森的CEO高恒坐在邻桌,与身边一位女士相谈甚欢的同时,偶尔瞥向周夏的方向。

从他的角度,周夏的身影正好被周老给挡住了。

高恒身边的女士开口道:“听说周老爷子的长子早年就离家出走了,二十多年没回过周家。所以这个周夏根本就不是在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

高恒点了点头说:“我也注意了一下,周老爷子好像就没对这个孙女笑一下。刚才大厅里周老和老朋友聊天的时候还特地把孙女支开了,可能不是很信任。”

说完,高恒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洛衍之,洛衍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既然没有点头赞同他的观点,也没有反驳。

高恒早就听说过CAC的高级顾问每一个都很擅长观察人,他现在很想知道洛衍之到底怎么看待周夏和周家的关系。

“你觉得呢?”高恒看向洛衍之。

“我和我的团队不会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因为这会影响高先生您的决策和看法。”

洛衍之的笑容很淡,这种从容让高恒明白了他的暗示——周老爷子很可能非常看重周夏。

只是高恒很好奇是什么让洛衍之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慈善拍卖开始,周夏就有点坐不住了,在她看来这一轮一轮的义拍和出价就像无限轮回,她再看看周扬尘,这小兔崽子早就借口上洗手间遛了。

好不容易上了烤鸭,酒店为了宾客方便,是连面皮都包好了才送上来的。

周夏刚想要动筷子,却发现整桌人都在互相喝着红酒聊天,那盘烤鸭压根没人动。

早知道所谓的晚宴是这样的,她该吃饱喝足了再过来。

这时候周老开口了:“叫你来照顾我,你连个菜都没给我夹过。”

他这么一开口,餐桌上所有人几乎都看了过来。

正好北京烤鸭被转到了面前,周夏赶紧夹了一个放进爷爷的碗里。

周老的眉头一蹙:“这么油腻的东西,你不知道我这个年纪要吃的清淡吗?”

“哦,对不起。”周夏赶紧把烤鸭裹的饼夹回自己的碗里,然后转动桌子,给周老夹了蔬菜。

桌子上的宾客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似乎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孙女不得老爷子的喜欢啊。

这时候,高恒已经来到了周老的身后,手中还端着一杯酒,洛衍之就跟在他的身边。

高恒用眼神对身侧的洛衍之说:你看看,老爷子嫌弃孙女已经挺明显的了。

洛衍之还是笑而不语,低下头来,正好可以看见周夏小巧的耳朵和后脑。

他其实不在乎周老到底中不中意她,他只知道自己有点想要揉一揉她的小脑袋。

“周老,借着晚宴的光向您敬杯酒,祝您身体健康。”高恒低下身来,恭敬地说。

“哦,是高总啊!来,坐吧。”周老爷子指了指身边原本周扬尘坐的位置,“我正好有些事情想当面问问你。”

高恒很自然地坐下。

“不知道周老有什么问题要问?这倒让我紧张起来了。”高恒松了松领带,一副很郑重的样子。

“整个业内吧,都在议论我们睿帆和路拓关于安全气囊公司收购的时候,因为底价泄漏而败北了。而我们这个底价泄漏,应该不是你们沃达森在后面搞出来的吧。”

周老爷子话音刚落,无论是聊天的还是敬酒的都看了过来,一时之间安静的让人尴尬。

就连周夏也惊着了,这种话他的爷爷竟然当着别人的面就问出来了?

高恒果然愣住了,但很快就笑了:“老爷子开的什么玩笑啊?这是睿帆和路拓之间的竞争,如果睿帆真的底价泄漏了,那也是路拓……还好路家的人不在,不然我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老看了高恒一眼。

高恒的喉咙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似乎在斟酌该说什么。

周老继续道:“沃达森难道不希望睿帆和路拓斗的越厉害越好,两败俱伤就最精彩。说不定,你就雇佣了类似这个什么信息分析公司,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我们的底价,然后转卖给路拓,假意和他们联手来对付我们睿帆。这么一挑唆,睿帆和路拓两大本土汽车品牌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周老爷子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情绪。

高恒顿了顿,立刻就笑了,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洛衍之:“洛衍之,不如你向周老解释下,CAC的业务内容到底是什么?那些跨国食品公司、实业集团还有投资公司聘请你们做顾问,是做商业间谍吗?”

周夏顺着高恒的视线转过身去,赫然发觉一个噙着浅笑的男人就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

悄无声息,她一点都没有发觉!

而且此刻他的微笑得体,就像是被精确计算过一般,全然没有在大厅玻璃墙相遇时那样。

心脏一阵收紧,周夏握紧了自己的筷子,脑子里却忍不住想:刚才这个男人是一直在听她的爷爷和高恒聊天,还是像是刚才透过玻璃墙一样用力地看着她?

周夏想要夹菜来掩饰自己莫名的慌乱,但是面前正好是一盘西芹百合。

筷子刚夹起百合,它就掉落下来,正好滚到了自己的盘子边,周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在看着我吗?

周夏的后颈热了起来。

“我们主要从事的是商业信息分析、商业信息泄密风险评估以及反商业间谍活动。”

洛衍之的声音从周夏的身后响起。

周夏还记得上一次在游轮图书馆听着洛衍之的声音就觉得耳熟,现在仍旧觉得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的声音很特别,带着精锐的审度意味,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

他的声音不大,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向周老表示尊敬,但周夏却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触上自己的后颈。

还有非常淡的如同高岭雪松的冷峻味道。

周夏忍不住去分辨,那不是男士古龙的味道,因为一点都不明显。

好像是须后水的味道。

恍然之间,周夏的筷子第二次让百合掉落了下来。

她在紧张。

身后的男人伸长了手,绕过了周夏拿起了她的勺子,很轻松地替她舀起一勺西芹百合,放在了碗里。

如果不是座椅将他们隔开,周夏几乎就是被对方半抱入怀里。

但对方就像是计算清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显得充满绅士风度,只是在照顾一位一直夹不到菜的女士。

可周夏却有一种错觉,这个男人正悄无声息地兵临城下,正温柔地试探着她,像是在缓和在酒店大厅重逢之时,他的目光带给她的压迫感。

勺子被他轻缓地靠放在了瓷盘边,明明没有声响,周夏却紧张地向一旁避开。

他正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仍旧温和有礼。周夏侧目的瞬间与他相对,她看见了他眼底不甘于任何束缚的桀骜,以及笑容里隐晦的野心。

他很擅长伪装。

他在大厅玻璃墙下看着自己的目光,才是最接近真实的他。

周夏赶紧侧过脸去,却不知道这样就让自己脖颈的线条完全呈现在了洛衍之的眼中。

纤细唯美的,等待着被破坏,被撕裂的线条。

他的心里蠢蠢欲动,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

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重逢,他早已收拾好的心情从第一眼看到她……便周而复始,翻涌而来。

洛衍之直起了背脊,继续不紧不慢地解释着CAC的业务到底是什么。

“当然,只有清楚知道那些商业间谍的手段是什么,才能帮助我们的客户保护自己。我们绝对不会用任何非法手段获取商业信息,因为那很容易让我们的雇主身陷□□。”

同桌的宾客点了点头,而周老爷子沉默不语。

“比如去年媒体大肆报道的KS日用品集团收买竞争对手高管反而让自己陷入法务诉讼;比如曼森科技公司派私人侦探拷贝了对手的技术总监的笔记本电脑硬盘后却被私人侦探反咬一口。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避免雇主急功近利陷入以上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的声音谦和却很坚定。

周老终于是、被吸引,转过头去看向他。

“年轻人,你很骄傲。”

冷不丁这样一句话,让这张桌子上的来宾包括高恒在内都在猜想洛衍之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周老爷子不高兴了。

“心有骄傲的人,不屑做鸡鸣狗盗的事情。”

周老这句话说完,在座的人都呼出一口气来。

没有人想看到周老和沃达森在公开的场合关系紧张,互相闹得不愉快。

“如果哪天你和沃达森的合作终止或者破裂了,我欢迎你来睿帆。”

周老刚说完,高恒就笑出声来:“周老,CAC是顾问公司,他本人是不能去你们睿帆接受职位的。”

“哦,这样啊。”周老没怎么说话,看向一旁的周夏,说了句,“刚才上了鱼胶,你怎么没给我盛?”

因为洛衍之站在自己的身后,一直僵着一动不动的周夏拿起周老的碗,赶紧给他盛了一碗。

当她刚舀起第二勺的时候,周老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你是不知道老人家吃不多吗?过犹不及,你不懂吗?”

周夏顿了顿,只好把已经盛起来的第二勺鱼胶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周老,话都说开了,那我就回去我那边了。”

“嗯,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接。我喜欢直来直往,有误会就解除,有话就直说,当面解决了就不会在背后玩阴损招数。”

“那是当然。”

高恒起身离开,洛衍之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垂下眼来,目光落在周夏的身上。

“你身上这只玻璃种的翡翠蝴蝶真的很美。”洛衍之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唇舌间还带着红酒的气息,听在周夏的耳中,醇厚带着一丝沙哑。

周夏对面的一位女宾立刻点头,和洛衍之聊了起来。

“我看到周小姐的时候,第一眼也被这只蝴蝶吸引了!”

被人这么夸奖,周夏下意识低下头,轻轻抬起了那枚蝴蝶,听着洛衍之和那位女宾聊着它的雕工和种水。

他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欣赏被周夏托在手指尖上的翡翠蝴蝶,明明已经隔着那么一段距离,周夏却有一种错觉,对方的呼吸落了下来,停留在蝴蝶的翅膀上。

郑重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

周夏赶紧将那只蝴蝶放了下来,屏住呼吸不敢开口说话。

“你也是。”

洛衍之转身离开时,落下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

这句“你也是”在她的耳边百转千回。

对于弄不明白的东西,她总是会忍不住不断摸索和思考。

包括洛衍之留下的意味不明的这一句话,不断勾引着周夏去想着它,从而想着他。

当宾客们继续开始聊天,周夏却像是被关进了另一个世界里。

她从头到尾回忆着洛衍之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身上这只玻璃种的翡翠蝴蝶真的很美……你也是。

是这样吗?

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是这样,这个男人真的有点可怕。

在游轮图书馆里的那句“你会被我欺负死”,敲在玻璃杯边缘的“MISS YOU ”,还有此刻的“你也是”,就像是这个男人留给她的谜题,引诱着她不断思考着答案。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可以在游轮的图书管里似笑非笑地调侃她。

可以用手指敲着摩斯密码对她说“MISS YOU ”,然后什么都没留下就离开。

他可以那样放肆地看着她,却又能温和充满礼节地对周围所有人说话。

好像只有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充满攻击性的,当他明确自己的目标就会像一辆气势如虹碾压一切的战车。

高恒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洛衍之压低声音说:“你看,一个老人如果宠爱孙女,就不会是这样挑剔。”

“是吗,我倒觉得周老爷子对孙女宠的很。”洛衍之回答。

“什么?说来听听。”高恒没有立刻回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去了远离宾客的角落。

他很好奇,实在没有耐心等到晚宴结束,他就想要知道洛衍之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周老对孙女很看重。

洛衍之随手将酒杯放在了侍应生的托盘里,揣着口袋从远处继续望着周夏。

《狼子野心》